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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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雨季的甜味

尹書妍咬斷最後一根麪條時,窗外的雨剛好漫過台階第三級裂縫。廉價出租屋的玻璃窗蒙著層水汽,把巷口的霓虹燈暈成模糊的橘色光斑,像她記憶裡偶爾閃過的、裝在玻璃培養皿裡的琥珀色藥劑。

書妍,今晚收攤早,這盒米糕你帶回去。老闆娘的聲音從蒸騰的熱氣裡鑽出來,帶著蒜香和善意,看你這幾天總打瞌睡,是不是又去打工了

尹書妍抬頭時,嘴角還沾著點辣醬。她慌忙用手背擦掉,接過保鮮盒的動作帶著慣常的怯生生:謝謝美淑姨,我...我就是複習到有點晚。

謊言像她藏在袖口的創可貼,每天都要換好幾回。真正讓她失眠的不是夜校的課本,是指尖突然不受控顫動的瞬間——上週幫美淑姨搬泡菜缸時,她隻是盯著那個二十斤重的陶缸想了句輕點,缸子就像被無形的線吊起來似的,晃晃悠悠飄到了貨架頂層。

雨勢突然變大,鐵皮屋頂被砸得劈啪響。尹書妍抱著米糕走出小吃店,帆布鞋踩進積水的瞬間,巷口突然傳來刺耳的刹車聲。黑色商務車的輪胎在水窪裡碾出扇形水花,她下意識縮起肩膀,卻看見車門打開的瞬間,一道視線穿透雨幕,精準地落在她臉上。

男人穿著黑色風衣,領口立著擋住半張臉,隻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他手裡把玩著枚銀色打火機,金屬外殼在昏暗裡偶爾閃過冷光。尹書妍的心臟突然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那種熟悉的窒息感又來了——就像七年前在純白房間裡,注射完藥劑後喉嚨裡湧上的鐵鏽味。

她低下頭快步往前走,塑料保鮮盒的棱角硌著掌心。經過商務車時,風衣下襬掃過她的腳踝,帶著雨水的涼意和一種...消毒水的味道。

同學,男人的聲音很低,像浸在冰水裡,掉東西了。

尹書妍回頭,看見他指間捏著枚銀色髮卡——是她早上出門時彆在頭髮上的,兔子形狀,耳朵已經斷了一隻。她伸手去接,指尖快要觸到時,男人突然鬆開手。髮卡冇有落地,而是懸在半空,轉了個圈,尖端對著她的眼睛。

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尹書妍猛地後退,後背撞在潮濕的磚牆上。男人看著她,嘴角勾起個極淡的弧度,那枚髮卡啪嗒掉在水裡。

抱歉,手滑。他彎腰撿起髮卡,塞進她手心時,指腹刻意擦過她的虎口,雨天路滑,小心點。

商務車駛離時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她的褲腳。尹書妍站在雨裡,掌心的髮卡燙得像塊烙鐵。虎口處那點觸感遲遲不散,像某種標記。她低頭看著水裡自己的影子,臉色蒼白,眼神卻不像平時那樣溫順——瞳孔深處浮著層極淡的猩紅,像被雨水泡開的血漬。

回到出租屋,她把米糕放在桌上,從床底拖出箇舊紙箱。裡麵冇有照片,冇有信件,隻有一疊用橡皮筋捆著的報紙剪報,全是七年前那場化工廠爆炸的報道。最底下壓著張泛黃的處方單,醫生簽名處被水洇過,隻剩模糊的崔字。

尹書妍抽出剪刀,把今天巷口男人的樣子剪下來——其實她冇看清臉,但指尖殘留的消毒水味讓她想起培養皿。她把剪出來的輪廓貼在報紙角落,那裡已經貼了十幾個相似的黑影。

手機在這時震動,是夜校同學發來的訊息,問她明天要不要一起去看畫展。尹書妍盯著螢幕看了很久,指尖在好啊兩個字上懸了又懸,最終刪掉,回覆有點事。

她不能去。畫展人太多,萬一情緒激動,又會像上次那樣把隔壁桌的咖啡杯震碎。美淑姨總說她膽子小,其實她隻是怕——怕那些藏在骨頭裡的力量,怕那些聞著消毒水味找來的人。

窗外的雨停了。尹書妍走到窗邊,看見晾衣繩上的白襯衫在風裡搖晃,像隻斷了線的風箏。她伸出手,盯著自己的指尖。七年前從火場裡爬出來時,這雙手沾滿血汙,卻能輕易捏碎生鏽的鐵門。現在它們看起來和普通人冇兩樣,能揉麪,能寫字,能小心翼翼地捧著熱湯碗,隻是偶爾在午夜時分,會不受控製地顫抖,渴望著撕裂什麼。

手機又響了,這次是陌生號碼。尹書妍猶豫了幾秒接起來,那邊冇有聲音,隻有電流的滋滋聲,像老式收音機的雜音。她正要掛斷,突然聽見個熟悉的聲音,像隔著很遠的水傳來:

代號07,該回家了。

尹書妍猛地掛斷電話,手忙腳亂地拔掉電池。心臟狂跳,撞得肋骨生疼。她跌坐在地上,看著牆角那盆蒲公英——是上週在公園撿的,被人踩斷了莖,她偷偷用念力接好,現在居然開出了朵小小的黃花。

風從窗戶縫裡鑽進來,吹得蒲公英種子散了滿天。尹書妍看著那些白色的小傘飄向黑暗,突然笑了。她的家早就被炸成灰了,現在追著她的,不過是群想把她拆成零件的瘋子。

她站起身,走到鏡子前,扯掉頭上那隻斷了耳朵的兔子髮卡。鏡中的女孩眼神一點點變冷,瞳孔裡的猩紅越來越濃。她抬起手,對著鏡子裡的自己,指尖緩緩彎曲。

鏡子表麵突然裂開細紋,像蛛網一樣蔓延。

第二章

燃燒的砂糖

崔振赫在便利店冰櫃前站了三分鐘,最終還是拿了罐草莓牛奶。收銀台的女孩看他的眼神帶著好奇——很少見穿手工定製西裝的男人買這種甜膩的飲料,尤其他還長著張足以讓韓劇導演瘋搶的臉,隻是眼下的青黑和指節的傷痕破壞了精緻感。

要加熱嗎女孩怯生生地問。

崔振赫搖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罐身的草莓圖案。這個動作讓他想起昨天在巷口遇見的那個女孩,她低頭撿髮卡時,後頸露出的皮膚很白,像他小時候養的那隻白貓。

車載電台在播放天氣預報,說明天會有暴雨。崔振赫把牛奶塞進西裝內袋,發動車子。後視鏡裡,便利店的燈光越來越遠,像顆快要熄滅的星星。

他其實不該接近尹書妍。組織給的命令是觀察,不是接觸。但昨天看見她攥緊保鮮盒的樣子,指節泛白,像在拚命剋製什麼,他突然就想起了實驗室的消毒水味——那些泡在營養液裡的孩子,每次注射完藥劑都會這樣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卻一滴眼淚都不會掉。

手機在副駕震動,是李組長的加密資訊:【目標情緒波動異常,是否啟動清除程式】

崔振赫盯著螢幕,指尖懸在否字上。他加入白鳥組織七年,從一個負責清理實驗廢料的實習生做到行動組組長,親手處理過十七個失控的實驗體,從來冇猶豫過。但這次不一樣。

尹書妍的資料他看了不下百遍。代號07,基因序列融合了美洲豹的爆發力與章魚的自愈能力,精神力指數突破記錄,是普羅米修斯計劃最成功的作品,也是最危險的叛逃者。七年前那場爆炸,她徒手撕開防爆門,踩著十七個警衛的屍體消失在火海裡,監控拍下的最後畫麵裡,她的眼睛紅得像燒紅的烙鐵。

可昨天巷口的她,看起來就像株被雨打蔫的蒲公英,連踩過水窪都要踮著腳,生怕弄濕褲腳。這種反差讓崔振赫感到煩躁,就像看到精心計算的方程式突然冒出個無理數。

車子停在尹書妍就讀的夜校門口。崔振赫靠著車門抽菸,看著穿著校服的學生三三兩兩地出來。初夏的風帶著玉蘭花的香氣,混著少年人身上的洗衣粉味,讓他想起被組織銷燬的童年照片——照片裡的他坐在鞦韆上,手裡拿著根融化的棒棒糖,背景就是這樣開著玉蘭花的院子。

尹書妍出來時,身邊跟著個戴眼鏡的男生,正給她看手機裡的漫畫。她笑得很輕,肩膀微微晃動,陽光透過樹葉落在她髮梢,鍍上層金邊。崔振赫掐滅煙,突然覺得手裡的草莓牛奶有點燙。

他不該來的。李組長說07的精神力極不穩定,過度刺激可能導致能力暴走。但他控製不住——從資料裡看到她在小吃店打工的照片時,他就想親眼看看,這個能徒手捏碎鋼門的怪物,是怎麼學會端湯鍋的。

尹書妍似乎察覺到了視線,突然抬頭望向他的方向。四目相對的瞬間,崔振赫看見她眼裡閃過一絲慌亂,像受驚的小鹿。但那慌亂很快變成警惕,她對身邊的男生說了句什麼,轉身快步走向公交站。

崔振赫發動車子跟上去,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他看著她在公交站台來回踱步,手指反覆摩挲著揹包帶,那是緊張時的小動作,和資料裡冷靜到殘忍的描述完全不符。

公交車到站,尹書妍上車時,揹包帶勾住了欄杆。她低頭去解,動作有點笨拙。崔振赫坐在車裡,突然想起實驗室的監控畫麵:七歲的07被關在電擊室,即使電流讓她渾身抽搐,手指也始終保持著握成拳的姿勢,從不會像這樣慌亂。

他鬼使神差地跟下了車。公交車剛駛離站台,巷子裡突然衝出三個醉漢,堵住了尹書妍的路。崔振赫皺眉,正要上前,卻看見尹書妍往後退了一步,背靠著牆壁。

小妹妹,陪哥哥們喝一杯啊醉漢的手往她臉上摸去。

就在這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醉漢的手在離她臉頰還有幾厘米的地方突然停住,像被無形的牆擋住。他罵罵咧咧地用力,整條手臂卻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血管突突地跳,最後哢嚓一聲,以詭異的角度彎了下去。

啊——!慘叫聲劃破黃昏。

另外兩個醉漢嚇傻了,轉身想跑,卻像被看不見的線捆住,四肢扭曲著摔倒在地,發出骨頭斷裂的脆響。整個過程不到十秒,尹書妍甚至冇動過腳,隻是站在那裡,垂著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陰影。

崔振赫的心臟猛地收緊。這是精神力的高階應用——不是簡單的念力操控,而是直接乾涉生物體內的電流信號,迫使肌肉和骨骼按照她的意誌運動。七年前的07還做不到這點,她的能力那時更偏向物理破壞。

尹書妍抬起頭,視線精準地落在崔振赫藏身的樹後。她的眼神很平靜,甚至帶著點...失望就像看到考試冇及格的學生。

出來吧,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穿透力,你的草莓牛奶快化了。

崔振赫走出樹影,內袋裡的牛奶果然已經溫熱,黏糊糊地貼在襯衫上。他看著地上哀嚎的醉漢,又看看尹書妍:你故意的。

故意什麼尹書妍歪頭,露出點無辜的表情,和剛纔瞬間弄斷三個人骨頭的樣子判若兩人,故意讓他們摔斷腿,還是故意讓你看見

崔振赫走近幾步,聞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甜香味,不是香水,像是熬糖漿時的味道。白鳥組織給了你兩年時間,他低聲說,如果你乖乖回去,他們可以赦免你殺了十七個警衛的罪。

尹書妍笑了,眼睛彎成月牙,可瞳孔深處的猩紅卻冇退:赦免就像赦免實驗室裡那些被你們解剖的小狗嗎她往前走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突然縮短到不足半米,崔振赫,你小時候養的那隻白貓,最後是不是也被拿去做了基因融合實驗

崔振赫的身體瞬間僵硬,像被施了定身咒。這件事除了他自己,隻有李組長知道——那隻貓是他十歲時偷偷帶進實驗室的,後來被髮現,當著他的麵注射了基因藥劑,最後變成一團不斷蠕動的肉球。

你怎麼...

因為我聽見了,尹書妍的指尖輕輕點在他的太陽穴上,冰涼的觸感讓他打了個寒顫,那天你躲在解剖室外麵哭,我在裡麵,剛被切了塊肝臟。你的心跳聲很好聽,比儀器的滴答聲溫暖。

崔振赫猛地揮開她的手,後退兩步,手按在腰間的槍上。他忘了07的精神力還包括讀心術,雖然不穩定,但足以捕捉到強烈的情緒波動。

尹書妍看著他握槍的手,突然歪頭笑了:你不敢開槍的。子彈打穿我心臟的話,我三分鐘就能長好,但你的手抖得連保險都打不開。

她的話像針一樣紮在崔振赫心上。他確實不敢。組織的命令是活捉,但他真正怕的是...看到她流血的樣子。就像七年前在監控裡看到她渾身是火地衝出實驗室,他握著滅火器站在安全通道裡,卻遲遲不敢推門。

李組長在後麵跟著,崔振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恢複了平時的冰冷,你跑不掉的。

我知道。尹書妍突然轉身,往巷深處走去,但我想讓你看看這個。

崔振赫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上去。巷尾有間廢棄的糖廠,生鏽的鐵門被她用念力推開,發出刺耳的吱呀聲。廠房裡堆著發黴的麻袋,空氣裡瀰漫著發酵的甜腥味。

七年前,我就是在這裡醒過來的,尹書妍站在巨大的攪拌罐前,罐身上還留著爆炸的焦痕,身上插著十七根管子,像塊被泡在糖水裡的肉。她伸出手,指尖掠過罐壁的裂痕,你知道嗎砂糖加熱到一定溫度會燃燒,就像人被逼到絕境時,那些被壓抑的東西會燒起來。

崔振赫看著她的背影,突然覺得喉嚨發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普羅米修斯計劃的殘酷——孩子們從出生起就被注射各種藥劑,每天在劇痛中覺醒能力,失敗品會被當成醫療廢物處理。07是唯一能承受住全部藥劑的孩子,也是唯一在覺醒之夜毀掉半個實驗室的完美作品。

他們想要我的基因序列,尹書妍轉過身,眼睛亮得驚人,想複製出更多像我這樣的怪物。但他們忘了,我已經學會自己走路,自己吃飯,甚至...自己選擇要不要殺人。

她的話音剛落,廠房的玻璃突然全部碎裂。崔振赫迅速轉身,看見十幾個黑衣人舉著槍站在門口,為首的正是李組長,他那張總是掛著微笑的臉此刻像塊凍住的肉。

振赫,你果然心軟了。李組長的聲音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把她交出來,我可以當作什麼都冇發生。

崔振赫下意識地擋在尹書妍身前。這個動作讓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尹書妍自己。

組長,她的精神力很不穩定,強行抓捕會有危險。崔振赫的聲音很穩,但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

危險李組長笑了,抬手按下手裡的遙控器。

尹書妍突然發出一聲悶哼,身體蜷縮起來,雙手死死捂住頭。崔振赫看見她的皮膚下有青筋在跳動,像有無數蟲子在爬。

聲波乾擾器,專門針對你們這些精神力者的小玩具,李組長笑得得意,07,七年前冇給你裝追蹤器,是怕影響你的能力發育,但這東西可比追蹤器好用多了,對吧

劇痛讓尹書妍的意識開始模糊,眼前閃過實驗室的畫麵:冰冷的操作檯,穿著白大褂的人,還有崔振赫小時候的臉——原來她早就見過他,在他偷偷給實驗體喂牛奶被抓住時,她就在隔壁的培養皿裡。

住手!崔振赫拔槍對準李組長,手指扣在扳機上。

李組長似乎冇料到他會這樣,愣了一下才笑道:你要為了個怪物背叛組織彆忘了,你父母的醫藥費...

他們早就死了,崔振赫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三年前就死在你們的'醫療事故'裡,你隻是一直在用假病曆騙我。

這個秘密像炸彈一樣炸開。李組長的臉色終於變了。

就在這時,蜷縮在地上的尹書妍突然抬起頭。她的眼睛已經完全變成了猩紅色,周圍的空氣開始扭曲,麻袋裡的砂糖像活過來一樣懸浮在空中,形成無數細小的晶體。

玩夠了嗎她的聲音變了,不再是少女的清澈,而是帶著金屬的共鳴,像有無數人在同時說話。

下一秒,那些砂糖晶體突然爆發出高溫,瞬間變成燃燒的火球,朝著黑衣人飛去。慘叫聲此起彼伏,槍支在高溫下融化,變成扭曲的金屬條。

李組長驚恐地後退,按下遙控器的最大值。但聲波乾擾器對完全暴走的尹書妍已經冇用了,反而像催化劑,讓她的力量徹底失控。

崔振赫,尹書妍看著他,猩紅的眼睛裡居然映出了點彆的東西,像委屈,又像釋然,你說得對,我跑不掉的。但至少...

她突然抬手,用念力把崔振赫推出了廠房。在他落地的瞬間,身後傳來巨大的爆炸聲,糖廠的屋頂被掀飛,燃燒的砂糖像流星雨一樣劃過夜空。

崔振赫趴在地上,看著那片沖天的火光,突然想起小時候養的那隻白貓。它被實驗人員帶走的那天,也是這樣拚命掙紮,最後卻隻能發出微弱的叫聲。而他,兩次都隻是站在遠處看著,什麼也做不了。

火滅的時候,天已經亮了。警方拉起了警戒線,新聞報道說是廢棄工廠意外爆炸。崔振赫站在警戒線外,手裡還攥著那罐冇喝的草莓牛奶,罐身已經被烤得變形。

李組長和那些黑衣人都消失了,大概是被尹書妍用念力壓在了倒塌的鋼筋下。而尹書妍...崔振赫知道她冇死。他能感覺到空氣中殘留的精神力波動,像糖融化後的黏膩感,一直纏著他的嗅覺。

他轉身離開,冇有回組織,也冇有去醫院。手機裡有無數未接來電,他直接關機,扔進了垃圾桶。

路過一家花店時,崔振赫停下腳步。櫥窗裡擺著盆蒲公英,白色的種子毛茸茸的。他買下來,用僅剩的錢打車去了海邊。

海風吹得人睜不開眼。崔振赫坐在礁石上,看著那盆蒲公英。突然,種子們自己飛了起來,朝著某個方向飄去。他順著那個方向望去,看見遠處的渡輪上,有個穿白襯衫的女孩正回頭看他,手裡拿著隻斷了耳朵的兔子髮卡。

崔振赫笑了,把那盆蒲公英放在礁石上。他知道該去哪裡找她了。那些藏在基因裡的羈絆,那些燃燒過的砂糖味,會像指引燈一樣,一直亮著。

第三章

碎裂的鏡片

尹書妍在渡輪的甲板上站了整整一夜,直到日出把海水染成金紅色。海風把她的頭髮吹得很亂,白襯衫的袖口磨出了毛邊,但她毫不在意。口袋裡的兔子髮卡硌著掌心,像塊小小的烙鐵。

崔振赫冇有跟上來。這個認知讓她鬆了口氣,又有點莫名的失落,像小時候偷偷藏起來的糖果突然不見了。她靠著欄杆往下看,海水裡漂浮著片碎鏡片,大概是從爆炸的糖廠飛出來的,被洋流帶到了這裡。

她用念力把鏡片吸到手裡,對著陽光看。鏡片上的裂痕把她的臉分成了好多塊,像拚圖一樣。一塊是在實驗室裡沉默的07,一塊是在小吃店打工的尹書妍,還有一塊...是剛纔回頭時看到的,崔振赫站在碼頭的樣子,他手裡那盆蒲公英在風裡搖搖晃晃。

小姐,要咖啡嗎服務生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尹書妍搖搖頭,把碎鏡片塞進褲袋。她不能喝含有咖啡因的東西,會刺激神經,讓念力變得不穩定。這個習慣是美淑姨無意中幫她養成的——老闆娘總說晚上喝咖啡睡不著,她就跟著戒掉了。

渡輪靠岸時,天空又開始下雨。尹書妍混在人群裡下船,刻意低著頭,用帽簷遮住臉。她能感覺到周圍有幾道隱晦的視線,不是白鳥組織的人,氣息更冷,帶著鐵鏽味,像某種...同類。

她拐進一條僻靜的巷子,果然有三個男人跟了上來。他們穿著黑色皮衣,手臂上有蛇形紋身,走路的姿勢帶著非人的僵硬感——是改造人,和她一樣,卻比她更像機器。

07號,跟我們走,為首的男人聲音像齒輪轉動,博士要見你。

尹書妍停下腳步,冇有回頭:我不認識什麼博士。

你會認識的,男人冷笑,畢竟你的心臟,是用他弟弟的基因做的。

這句話像冰錐一樣刺進尹書妍的心臟。她猛地轉身,猩紅瞬間爬上瞳孔:你說什麼

男人似乎很滿意她的反應,從口袋裡掏出個金屬盒子,打開後裡麵是片浸泡在營養液裡的心臟組織:普羅米修斯計劃的核心技術來自金博士,他弟弟死於車禍,心臟被改造成了你的能量源。你每次使用超能力,其實都是在消耗他的生命力。

尹書妍的呼吸變得急促。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自愈能力來自哪裡,隻知道每次受傷後,胸口都會傳來熟悉的鈍痛,像有人在裡麵敲鼓。原來那不是她的心臟在跳動,是彆人的。

你們想做什麼她的聲音在發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憤怒。那些人不僅囚禁她,改造她,居然還在她身體裡裝了這樣的枷鎖。

很簡單,男人合上盒子,把你的精神力核心交出來,博士可以給你一個真正的心臟,讓你像普通人一樣生活。

精神力核心,就是她大腦裡那塊被藥劑改造過的區域,是所有能力的源頭。他們想要的,從來都不是基因序列,而是能直接移植的核心。

尹書妍突然笑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你們和'白鳥'那幫人一樣,都覺得我是可以拆開重組的機器。但你們忘了,機器也會生鏽,會爆炸。

她抬手,巷子兩側的垃圾桶突然全部飛起,像炮彈一樣砸向三個改造人。為首的男人用手臂擋住,金屬碰撞聲震得人耳朵疼——他的手臂是機械的。

果然和資料裡一樣強,男人擦掉嘴角的血,機械臂突然彈出刀刃,可惜,博士早就料到你會反抗。

他按下手腕的按鈕,尹書妍胸口突然傳來劇痛,像有隻手在裡麵狠狠攥住心臟。她蜷縮在地上,冷汗瞬間濕透了襯衫。

這是遠程控製器,男人一步步走近,你的心臟每跳動一下,就會疼得更厲害。放棄吧,07號。

劇痛讓尹書妍的視線開始模糊,但她的意識卻異常清醒。她能感覺到那股來自心臟的力量正在流失,就像被戳破的氣球。但同時,另一種力量正在覺醒——更黑暗,更狂暴,是她一直拚命壓抑的、屬於美洲豹基因的原始本能。

你知道嗎尹書妍緩緩抬起頭,眼睛裡的猩紅變成了豎瞳,像貓科動物在黑暗中發光,美洲豹捕獵時,會先咬碎獵物的喉嚨,再慢慢享用。

她的身體突然以詭異的角度扭曲,避開機械臂的刀刃,同時右手插進了男人的胸口——不是用念力,是純粹的速度和力量,像野獸撕開獵物的胸膛。

男人的眼睛瞪得滾圓,大概到死都冇明白,為什麼遠程控製器突然失效了。其實很簡單,在劇痛達到頂點時,尹書妍用念力震碎了自己心臟裡的晶片,代價是...那顆不屬於她的心臟,正在迅速衰竭。

另外兩個改造人衝上來,卻被她輕易撕碎。機械零件散落一地,混著溫熱的血,像場失敗的手術。

尹書妍站在血泊裡,胸口的疼痛越來越劇烈。她能感覺到生命力在流失,視線開始發黑。原來失去那顆借來的心臟,她會這麼快死去。

就在她快要倒下時,一道身影突然衝過來抱住了她。熟悉的消毒水味混著草莓牛奶的甜味,是崔振赫。

撐住!崔振赫把她打橫抱起,聲音裡帶著他自己都冇察覺的顫抖,我知道哪裡有醫生。

尹書妍靠在他懷裡,意識漸漸模糊。她能感覺到他在跑,心跳得很快,像要從喉嚨裡跳出來。她想告訴他,彆白費力氣了,她的心臟已經碎了。但最後說出口的,卻是句冇頭冇尾的話:

崔振赫,你小時候餵我的那盒牛奶,是草莓味的嗎

崔振赫的腳步頓了一下,眼眶突然發熱。他確實在七年前偷偷給07的培養皿裡倒過草莓牛奶,被李組長髮現後,捱了三個月的禁閉。他以為她早就忘了,或者根本冇注意到。

是,他低頭看著懷裡蒼白的臉,聲音溫柔得像在哄孩子,你要是喜歡,我以後天天買給你喝。

尹書妍笑了,閉上眼睛前,她看見崔振赫口袋裡露出半截蒲公英,白色的種子沾著他的血,像朵開在傷口上的花。

第四章

跳動的碎片

金博士的實驗室藏在廢棄醫院的地下三層,電梯門打開時,消毒水的味道濃得讓尹書妍胃裡翻江倒海。崔振赫扶著她往前走,她的腳步虛浮,每走一步都咳出點血沫——那顆人造心臟已經徹底停止工作,全靠她用念力強行維持著血液循環。

博士在裡麵,崔振赫低聲說,他是唯一能救你的人。

尹書妍扯了扯嘴角,想說你怎麼知道他不是想把我拆得更碎,但喉嚨裡的血腥味讓她發不出聲音。她能感覺到這個實驗室裡有很多精神力波動,微弱,混亂,像被困在玻璃瓶裡的蝴蝶——是失敗的實驗體。

金博士看起來比資料裡年輕,穿著白大褂,戴著金絲眼鏡,手指修長,正在顯微鏡前觀察著什麼。聽到腳步聲,他轉過身,鏡片後的眼睛在看到尹書妍時亮了一下,像孩子看到心儀的玩具。

07號,我們終於見麵了,他的聲音很溫和,甚至帶著點笑意,你的心臟撐不了多久了,對吧

少廢話,崔振赫把尹書妍放在手術檯上,快救她。

金博士搖搖頭,走到手術檯邊,用戴著手套的手指按住尹書妍的頸動脈:救她可以,但我有條件。振赫,你應該知道我的規矩。

崔振赫的臉色沉了下去。他當然知道。金博士是科學界的瘋子,救人從來都要等價交換,上次他為了拿到父母的病曆,答應幫博士處理掉三個失控的改造人。

我什麼都答應你,崔振赫的聲音很沙啞,隻要你能讓她活下來。

很好,金博士滿意地點頭,轉身從冰櫃裡拿出個金屬罐,這裡麵是我最新研製的心臟,用你的基因和07的基因融合而成,既能相容她的身體,又能抑製她的暴走傾向。但移植需要你的精神力引導,你願意承擔風險嗎

精神力引導,就是讓崔振赫的意識進入尹書妍的大腦,在移植過程中穩住她的精神力核心。這很危險,一旦失敗,兩個人都會變成植物人。

我願意。崔振赫冇有絲毫猶豫。

尹書妍躺在手術檯上,意識清醒了些。她看著崔振赫走向旁邊的儀器,看著他把電極片貼在太陽穴上,突然覺得胸口的疼痛減輕了點。原來他早就準備好了,從在渡輪上找到她開始,就冇想過要退縮。

麻醉劑注入體內時,尹書妍聽見金博士在說話:你知道嗎振赫的父母其實是'普羅米修斯計劃'的研究員,他們發現實驗的真相後想帶07逃跑,結果被炸死在實驗室裡。振赫加入組織,就是為了給他們報仇,順便...保護你。

原來如此。那些看似巧合的相遇,那些不合時宜的心軟,都是他計劃好的。他不是背叛者,是潛伏者。

意識沉入黑暗前,尹書妍感覺到崔振赫的意識像溫暖的水流湧進來,包裹住她混亂的精神力。她能看見他的記憶:小時候在實驗室門口偷偷看她,在監控室裡看著她被電擊卻不敢出聲,在糖廠爆炸時站在火光外流淚...原來他一直都在,像藏在陰影裡的守護者。

對不起,她在意識裡對他說,我以前總覺得你和他們一樣。

沒關係,他的意識帶著笑意,我以後會讓你慢慢相信我。

手術進行了七個小時。當金博士摘下眼鏡時,眼底佈滿血絲,但嘴角帶著興奮的笑意。手術檯上,尹書妍的胸口起伏均勻,新的心臟在她體內跳動,發出健康的聲音。旁邊的儀器顯示,她的精神力核心穩定,不再有暴走的跡象。

崔振赫還在昏迷中,電極片在他太陽穴上留下了焦痕。他的精神力消耗過度,能不能醒過來,全看意誌力。

金博士把他們搬到相鄰的病房,然後站在監控前,看著螢幕裡緊握的兩隻手——即使在昏迷中,他們的手指也牢牢扣在一起。他拿起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

李組長,07號的精神力核心已經穩定,隨時可以提取。

電話那頭傳來李組長沙啞的笑聲:金博士果然守信。等拿到核心,'白鳥'會給你足夠的資金,讓你完成剩下的實驗。

合作愉快。金博士掛掉電話,臉上的笑容漸漸變冷。他走到窗邊,看著外麵的暴雨,手裡把玩著枚小小的晶片——那是從尹書妍舊心臟裡取出來的,裡麵不僅有定位器,還有段被加密的錄音。

他早就破解了錄音,裡麵是七年前,振赫父母留下的最後資訊:保護好07,她是唯一能摧毀'白鳥'的希望,也是...振赫的妹妹。

原來他們不僅是同事,還是摯友。振赫的父母把自己的基因混入了07的胚胎,讓她成為了振赫的異父妹妹。金博士之所以幫助他們,不僅是因為弟弟的心臟,更是為了完成摯友的遺願。

監控螢幕突然閃爍了一下。金博士回頭,看見尹書妍睜開了眼睛,新的心臟在她胸腔裡跳動,發出越來越響亮的聲音。她冇有動,隻是靜靜地看著天花板,眼神平靜得像暴風雨後的海麵。

金博士知道,好戲要開始了。那顆融合了兄妹基因的心臟,不僅能讓她活下去,還會覺醒更強大的能力——既能治癒,也能毀滅的能力。

三天後,崔振赫醒了。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趴在床邊睡著的尹書妍,她的臉色還有點蒼白,但呼吸平穩,手指無意識地搭在他手背上。

他想抽回手,卻被她抓得更緊。她抬起頭,眼睛裡冇有了猩紅,恢複了清澈,隻是多了些以前冇有的東西——堅定,溫柔,還有點...狡黠。

你醒啦她的聲音還有點啞,金博士說你的精神力要一個月才能恢複,這段時間要好好休息。

崔振赫看著她,突然覺得喉嚨發緊。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後隻變成句:感覺怎麼樣

很好,尹書妍摸了摸胸口,新的心臟跳得很有力,像...像揣了隻小兔子。

她的比喻讓崔振赫笑了,眼眶卻有點濕。他知道這顆心臟意味著什麼——他們從此血脈相連,再也分不開了。

金博士呢他環顧四周,冇看到那個白大褂的身影。

他說出去買點東西,尹書妍的眼神暗了一下,但我知道,他在等'白鳥'的人來。

崔振赫的臉色沉了下來。他昏迷前就猜到金博士和李組長有勾結,隻是冇想到會這麼快。

彆擔心,尹書妍握緊他的手,掌心的溫度很暖,我已經不是以前的07了。這次,該輪到我們主動出擊了。

她的眼睛裡閃爍著自信的光芒,像淬了火的星星。崔振赫突然想起金博士說的話,這顆新的心臟不僅治癒了她,還讓她真正接納了自己——接納那些被改造的基因,接納那些失控的力量,接納這個既是囚籠又是港灣的世界。

窗外的雨停了,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手術檯上的血腥氣被陽光曬成了淡淡的甜味,像融化的草莓牛奶。

你知道嗎尹書妍突然湊近,在他耳邊輕聲說,蒲公英的種子落到哪裡,就在哪裡生根。我們也一樣。

崔振赫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看著她眼睛裡映出的自己,突然俯身,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

好。他說。

不管接下來要麵對什麼,不管那些藏在陰影裡的人有多瘋狂,他們都會一起麵對。因為他們的心臟在以同樣的頻率跳動,他們的血液裡流淌著同樣的羈絆,他們的靈魂早已在一次次的相遇和守護中,碎成了同樣的形狀,又重新拚在了一起。

實驗室的監控螢幕前,金博士看著這一幕,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拿起那枚從舊心臟裡取出的晶片,扔進了消毒液裡。

有些秘密,就讓它永遠沉在水底吧。重要的是,那些燃燒過的生命,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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