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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婚禮炸彈
香檳塔在宴會廳水晶燈下晃著浮誇的金光,空氣裡甜膩的蛋糕奶油味和香水味攪成一團,悶得人發慌。我,許哲,感覺臉上的笑容像劣質牆皮,隨時會整塊剝落下來,砸在腳下昂貴的波斯地毯上。身邊站著我的新娘林薇,她今天美得驚人,雪白婚紗襯得她像一尊精心雕琢的冰像,剔透,也寒冷。她挽著我的臂彎,指尖冰涼,一絲活人氣兒都冇有,身體僵得如同博物館櫥窗裡借來的道具。司儀聒噪的聲音在麥克風裡嗡嗡作響,全是些百年好合、永結同心的屁話。
現在,請新郎新娘交換戒指!司儀拔高了調門,喜慶得過了頭。
我機械地伸手去拿托盤裡那枚亮得刺眼的鉑金圈,指尖剛觸到冰冷的金屬——
砰!
宴會廳厚重的雕花木門被一股蠻力狠狠撞開,巨響撕裂了所有虛假的甜蜜樂章。音樂戛然而止,滿場的談笑風生瞬間凍結。幾百道目光,驚疑的、好奇的、等著看好戲的,齊刷刷像探照燈一樣射向門口。
是他。趙銳。我的男朋友。此刻的他,完全冇了平日裡那種乾淨清爽的模樣。頭髮淩亂地黏在汗濕的額角,眼睛紅得嚇人,像熬了幾個通宵,又像剛哭過一場。他手裡死死攥著一張紙,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整個人都在一種瀕臨爆發的、絕望的顫抖裡。
許哲!趙銳的聲音嘶啞,像砂紙摩擦著生鏽的鐵皮,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鉤子,狠狠砸穿死寂的大廳,你說形婚!你說就是走個過場騙騙你爸媽!你說這根本不會影響我們!他猛地揚起手裡那張紙,薄薄的紙張在他劇烈的動作下嘩啦作響,成了全場最刺眼的焦點,那這算什麼你告訴我這算什麼!我們的孩子怎麼辦!
他的咆哮帶著哭腔,尾音破碎不堪,在死寂中激起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
嗡的一聲,我腦子裡像是有什麼東西炸開了,一片空白,緊接著是無邊無際的冰冷,從腳底板直衝頭頂。我能清晰地感覺到身邊林薇的身體猛地一僵,那冰冷的指尖瞬間收緊了,指甲幾乎要掐進我手臂的肉裡。完了。全完了。協議裡白紙黑字的互不乾涉私生活、嚴守秘密,在這一刻成了最可笑最蒼白的廢紙。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然後,像是往滾油鍋裡猛地潑進一瓢冷水,轟地一下,整個宴會廳炸開了鍋!
孩子什麼孩子
形婚老天爺……
許哲他…他喜歡男的!
那林薇呢林薇她知道嗎
議論聲、驚呼聲、難以置信的抽氣聲,潮水般湧來,幾乎要把屋頂掀翻。我爸媽的臉,刷一下褪儘了血色,我爸嘴唇哆嗦著,手指著我,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我媽捂著心口,身體晃了晃,全靠旁邊親戚死死扶著纔沒倒下。
所有的目光,在最初的震驚之後,像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又齊刷刷地、帶著灼人的探究和審判,狠狠釘在了林薇身上。她是這場騙婚戲碼裡的另一個主角,一個同樣被釘上恥辱柱的同謀。
林薇的臉色,比她的婚紗還要白上幾分。那是一種失去所有血色的慘白。她的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細微的顫抖透過婚紗的布料傳遞到我僵硬的臂彎裡。她微微抬著下巴,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某個不存在的點,像是在努力維持最後一點搖搖欲墜的尊嚴。
就在這時,林薇的母親,那個一直以女兒終於嫁了個好人家而喜氣洋洋的婦人,踉踉蹌蹌地從主桌衝了過來。她臉上的皺紋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憤怒扭曲著,眼神裡充滿了被至親欺騙的狂怒和痛苦。她衝到林薇麵前,聲音尖利得變了調:薇薇!你說話!他說的…形婚是不是真的啊!你告訴媽!你是不是也在騙我!你…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歡男人!
林薇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但她母親根本不需要她的回答了。那婦人佈滿紅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女兒,那眼神裡有憤怒,有痛苦,但更多的是一種信仰崩塌後的絕望。她身體劇烈地一晃,喉嚨裡發出一聲短促的呃…,眼睛猛地翻白,整個人像截被砍斷的木頭,直挺挺地、沉重地向後倒去!
媽——!林薇那一直強行維持的冰冷麪具終於徹底碎裂,發出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尖叫,猛地撲向倒地的母親。
親家母!
快!快叫救護車!
掐人中!掐人中啊!
剛剛還充斥著喧囂的宴會廳,瞬間被另一種恐慌和混亂徹底淹冇。香檳塔的光依舊璀璨,卻冷冷地照著這滿地狼藉的、徹底崩塌的婚禮鬨劇。我站在原地,像一尊被徹底遺棄的泥塑木雕,趙銳那絕望痛苦的眼神,林薇那撕心裂肺的哭喊,還有地上昏迷不醒的林母…所有聲音和畫麵瘋狂地旋轉、撞擊,最終隻在我腦子裡留下一個巨大的、冰冷的空洞。
2
廢墟裡的捆綁
醫院走廊那消毒水的味道,濃得化不開,鑽進鼻子裡,帶著一股冰冷的、死亡般的寂靜。慘白的頂燈管嗡嗡低鳴,光線毫無生氣地潑灑下來,照得每個人臉上的疲憊和絕望都無所遁形。
林薇母親的情況暫時穩住了。急性心梗,醫生說送來得還算及時,但人還冇醒,躺在重症監護室裡,靠那些冰冷的機器維持著生命體征。林薇像個被抽掉了魂的紙人,縮在監護室門外的塑料椅子上。她身上那件天價的婚紗早已在混亂中被揉搓得不成樣子,沾著不知是眼淚還是灰塵的汙漬,下襬被胡亂撕掉了一大塊,方便行動。她抱著膝蓋,下巴擱在手臂上,眼睛紅腫得像桃子,空洞地望著對麵牆上肅靜的牌子,臉上淚痕交錯,新的淚水還在無聲地、不斷地往下淌。
她父親,那個沉默寡言的男人,一夜之間背脊佝僂得更厲害了。他靠著牆站著,佈滿老繭的手不停地搓著臉,偶爾抬眼看看監護室緊閉的門,又看看蜷縮在椅子上的女兒,渾濁的眼睛裡全是血絲和一種沉甸甸的、讓人喘不過氣的痛。
我爸媽坐在對麵的長椅上,同樣一夜未眠。我媽眼睛腫得厲害,時不時拿手帕按著眼角。我爸則鐵青著臉,一根接一根地抽菸,儘管牆上貼著大大的禁菸標誌,護士過來提醒了幾次,他也隻是粗暴地把菸頭摁滅在腳下,很快又煩躁地點燃下一根。煙霧繚繞中,他的眼神銳利得像刀子,不時狠狠剜我一下。那眼神裡冇有心疼,隻有被欺騙的憤怒、顏麵掃地的恥辱,還有一股山雨欲來的壓迫感。
壓抑的空氣凝固了不知多久。終於,我爸把手裡剛點燃、隻抽了一口的煙狠狠摔在地上,用皮鞋底碾得粉碎,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猛地站起來,幾步跨到我和林薇中間,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沉重的陰影。
都給我聽好了!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斬釘截鐵的強硬,像鐵錘砸在鋼板上,事情鬨到這一步,你們倆,誰也彆想跑!誰也跑不了!
他先指向林薇,眼神冰冷:你媽躺在這裡,為什麼就是被你們這出荒唐戲給氣的!她現在最需要什麼是安心養病!是看著她的女兒家庭和睦,婚姻穩定!要是讓她知道你們這婚是假的,剛結就要離,後果是什麼,你自己掂量!他的話像冰錐,狠狠紮進林薇顫抖的身體裡。
隨即,他猛地轉向我,那眼神更加淩厲,幾乎要噴出火來:還有你!許哲!我們老許家的臉,今天被你丟得一乾二淨!現在外麵傳得有多難聽你知道嗎‘騙婚’、‘同性戀騙子宮’!這些臟水潑上來,我和你媽下半輩子怎麼抬頭做人你那個‘男朋友’搞出來的爛攤子,你必須給我收拾乾淨!
他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我們兩人慘白的臉上來回掃射:我不管你們簽過什麼狗屁協議!也不管你們心裡怎麼想!從今天起,你們倆,給我住到一起!做戲做全套!至少在親家母康複出院之前,在外人麵前,你們必須是恩恩愛愛、和和美美的小兩口!聽到冇有!
我媽也站了起來,走到林薇身邊,聲音帶著哭腔,卻同樣不容反駁:薇薇啊,阿姨求你了…看在你媽媽現在這個樣子的份上…她受不起刺激了啊…你們就…就先委屈委屈,啊演一演…就當…就當是積德了…
林薇的父親深深歎了口氣,那歎息沉重得彷彿要把整個走廊壓垮。他終於開了口,聲音嘶啞乾澀,每一個字都像從砂紙上磨出來:薇薇…爸…爸也知道為難你…可是…你媽她…他哽嚥著說不下去,隻是用那雙佈滿血絲、充滿哀求的眼睛看著女兒。
壓力。來自四麵八方的、如同實質的巨大壓力,像冰冷粘稠的瀝青,劈頭蓋臉地澆下來,把我們牢牢地、窒息地裹挾在其中。道德的枷鎖,親情的綁架,世俗的唾沫…所有這些重量,都沉甸甸地壓在了我們這兩個始作俑者脆弱的肩膀上。
我看向林薇。她也正好抬起頭看我。隔著幾步遠的距離,在父母們焦灼、逼迫的目光注視下,我們的視線在慘白的燈光裡短暫交彙。冇有憤怒,冇有指責,甚至冇有怨恨。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幾乎要將人溺斃的疲憊,還有一絲同病相憐的、絕望的茫然。那眼神裡清清楚楚寫著:我們完了。我們被釘死在這座名為婚姻的恥辱柱上了,動彈不得。
喉嚨裡像堵著一團浸透了水的棉花,又沉又澀。我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連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最終,隻是極其艱難地、幅度微小地點了一下頭。
林薇的反應更慢。她長長的睫毛顫抖著,上麵還掛著未乾的淚珠。過了彷彿一個世紀那麼久,她才極其緩慢地、極其沉重地,也點了一下頭。動作僵硬得如同生鏽的機器。
冇有言語。隻有這沉重到令人心碎的點頭,在這瀰漫著死亡氣息的醫院走廊裡,無聲地宣告了我們的屈服。向現實,向親情,向這場由我們自己親手點燃、如今卻將我們徹底吞噬的災難之火。
3
同個屋簷下的敵人
我爸雷厲風行,第二天就把他市中心一套長期空置的高級公寓鑰匙甩給了我們,語氣不容置喙:搬進去!馬上!
那套房子地段金貴,裝修奢華得像樣板間,巨大的落地窗能俯瞰半個城市的燈火。可搬進去那天,感覺卻像被押送進一座精心打造的金絲籠。
巨大的空間裡瀰漫著一股久未住人的、冰冷的塵埃味。我和林薇各自拖著行李箱,站在空曠得能聽見迴音的客廳中央,像兩個誤闖入彆人領地的、充滿戒備的陌生人。氣氛尷尬得能擰出水來。
我睡次臥。林薇率先開口,聲音乾澀沙啞,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她冇看我,徑直拖著箱子走向離主臥最遠的那間客房,彷彿在極力劃清界限。門在她身後關上,發出哢噠一聲輕響,像一道無形的壁壘落下。
我鬆了口氣,也拖著箱子進了主臥。關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才感覺稍微能喘口氣。手機在口袋裡震動,是趙銳。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飛快接通,壓低聲音:喂
阿哲!你怎麼樣搬過去了趙銳的聲音充滿了焦灼和不安。
嗯,剛搬進來。我聲音壓得極低,眼睛緊張地瞟著門的方向,生怕隔牆有耳,她住次臥…暫時…還算消停…
暫時趙銳的聲音拔高了,帶著受傷的憤怒,什麼叫暫時消停許哲!我們怎麼辦我們的孩子怎麼辦!你就打算一直這樣跟她演戲在那個房子裡!
小銳,你冷靜點!我急切地安撫,心臟狂跳,我媽今天下午就要過來‘視察’!我爸肯定也會查崗!現在絕對不能出岔子!我媽的心臟…林薇她媽還在監護室…我們得熬過這段時間!你等我,等風頭過去一點,我一定想辦法!我保證!我的語氣近乎哀求。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隻有壓抑的、沉重的呼吸聲。過了好一會兒,趙銳的聲音才傳來,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一種心灰意冷的疲憊:…好,我等你。但許哲,彆讓我等太久…也彆…彆讓我覺得,我和孩子,最後成了你這場戲裡多餘的道具。
電話被掛斷,隻剩下冰冷的忙音。
我握著手機,心裡像塞滿了浸透冰水的棉花,又冷又沉。下午,我媽果然突擊檢查來了。她拎著大包小包的營養品和食材,臉上堆著刻意的、有些誇張的笑容。
薇薇呢薇薇她熱情地喊著,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整潔得冇有一絲煙火氣的客廳裡掃射。
林薇的房門開了。她已經換下了昨天的狼狽,穿著一身素淨的家居服,臉上冇什麼表情,但至少洗去了淚痕,隻是眼底的疲憊和空洞揮之不去。她淡淡地應了一聲:阿姨。
哎喲,薇薇啊,臉色怎麼還這麼差是不是昨晚冇休息好這小哲也真是的,不知道心疼人!我媽親熱地拉住林薇的手,把她往沙發上帶,同時狠狠瞪了我一眼,快坐快坐!阿姨給你們燉了湯,好好補補!這新婚燕爾的,可不能虧了身子!
她一邊打開保溫桶,一邊眼神不停地在我和林薇之間來回逡巡,嘴裡絮絮叨叨:這小兩口過日子啊,剛開始是有點磕磕絆絆,磨合磨合就好了!晚上睡得好不好這房子大,晚上睡覺冷不冷要不要加床被子兩個人擠擠暖和…
媽!我頭皮發麻,趕緊打斷她越來越露骨的試探,我們挺好的!您彆瞎操心!湯…湯聞著真香!我試圖岔開話題。
林薇隻是低著頭,用勺子機械地攪動著碗裡的湯,長長的睫毛垂著,遮住了所有情緒,一言不發。那沉默像一道無形的牆,把我媽刻意營造的熱絡氣氛隔絕在外。
我媽臉上的笑容有點掛不住了,她看看我,又看看沉默的林薇,眼神裡的憂慮和審視越來越重。臨走時,她拉著我的手走到玄關,壓低了聲音,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厲:許哲,你給我打起精神來!薇薇媽媽還躺著呢!你要是敢在這個時候欺負薇薇,或者…或者還跟那個姓趙的糾纏不清,讓你林阿姨知道了,後果你擔得起嗎!好好對人家!聽見冇有!
沉重的防盜門關上,隔絕了外麵的世界。公寓裡瞬間恢複了死寂。我和林薇站在空曠的客廳兩端,中間隔著好幾米的距離,像隔著一條無法逾越的冰河。剛纔我媽那些話,那些刻意的撮合和嚴厲的警告,還在空氣裡嗡嗡作響,沉甸甸地壓在我們心頭。
她冇看我,轉身默默走向廚房,開始清洗我媽帶來的保溫桶。水流聲嘩嘩地響著,是這死寂空間裡唯一的聲音。
我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單薄,挺直,卻透著一股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孤絕。這華麗的牢籠,纔剛剛開始。每一分鐘,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4
鳶尾與噩夢
日子就在這種令人窒息的表演和提心吊膽的躲藏中,一天天滑過。我和林薇像兩個設定好程式的機器人,在公寓這個巨大的舞台上,笨拙地扮演著新婚夫婦。
白天,我們儘量錯開時間活動。我早起,她就晚起。我占據客廳沙發,她就縮在次臥或者書房。廚房成了公共雷區,誰餓了就自己默默進去煮點速食,然後迅速撤離,避免任何不必要的照麵。空氣裡瀰漫著一種無聲的、冰冷的默契——互不打擾,互不侵犯。
隻有在我爸媽或者她爸爸突然來訪時,這潭死水纔會被強行攪動。我們會瞬間切換模式。我會在她爸麵前給她削個蘋果(動作生疏得差點削到手),她會在我媽麵前給我遞杯水(指尖冰涼,眼神從不與我對視)。我們被迫坐在同一張沙發上,肩膀之間隔著至少一個拳頭的距離,像兩個被老師硬按在一起坐的、互相嫌棄的小學生。聽著長輩們那些要互相體諒、早點生個孩子家裡才熱鬨的陳詞濫調,臉上掛著僵硬的笑,胃裡卻一陣陣翻攪。
晚上是最難熬的。巨大的公寓像個沉默的怪獸。我躺在主臥的床上,睜眼看著天花板上吊燈朦朧的輪廓,耳朵卻不受控製地捕捉著次臥方向傳來的任何一絲細微聲響——是她的腳步聲還是壓抑的、打電話的低聲細語她是不是也和我一樣,在另一個房間裡,安撫著電話那頭同樣焦灼不安的愛人
這種猜疑和隔閡,像黴菌一樣在沉默中悄然滋生。
一個週末的下午,難得的安全期。我爸媽去外地探望親戚,她爸在醫院陪護。巨大的公寓裡隻剩下我和林薇,各自龜縮在自己的領地,享受著短暫而虛假的自由。
突然,一陣輕快悅耳的門鈴聲打破了死寂。叮咚——叮咚——
我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識地看向林薇緊閉的房門。誰物業快遞還是…更糟糕的
林薇的房門幾乎是瞬間被拉開。她快步走了出來,臉上帶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混合著緊張和一絲…期待的奇異光彩,腳步甚至有些急促地走向玄關。這反常的舉動讓我心裡警鈴大作。
她通過貓眼往外看了一眼,幾乎是立刻,那點光彩在她臉上綻開了,變成一種真實而柔軟的、發自內心的笑容。她毫不猶豫地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一個年輕女人,留著清爽的短髮,穿著利落的襯衫牛仔褲,笑容陽光,手裡捧著一大束盛開的、藍紫色的鳶尾花,花瓣上還帶著晶瑩的水珠,在門口的光線下顯得生機勃勃。
寶貝!Surprise!短髮女孩的聲音清脆悅耳,帶著毫不掩飾的歡快和親昵,她將花束往前一送,看!你最喜歡的鳶尾!路過花店看到開得正好,就忍不住…嗯她的笑容在看到門內僵立著的林薇,以及林薇身後客廳裡站著的、臉色煞白的我時,瞬間凝固在臉上。歡快的聲音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被凍結了。捧著鳶尾花的女孩,臉上的笑容一點點褪去,被驚愕、困惑,然後是冰冷的審視取代。她的目光像刀子,在我和林薇之間來回切割。
寶貝她重複了一遍,聲音裡的溫度降至冰點,帶著難以置信的質問,他是誰她的目光死死盯住林薇,彷彿要從她臉上挖出答案。
林薇的臉瞬間褪儘了血色,比身後的牆壁還要白。她張了張嘴,喉嚨裡卻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一個字也發不出來。她看看我,又看看門口的愛人,眼神裡充滿了巨大的恐慌和無措,身體微微晃了一下,幾乎站立不穩。
就在這時,更致命的一擊毫無預兆地降臨!
主臥的門,哢噠一聲,被從裡麵拉開了。
趙銳揉著惺忪的睡眼,打著哈欠走了出來。他顯然剛被門鈴聲吵醒,身上隻隨意套了件我的寬大T恤,下襬堪堪遮住大腿,頭髮亂糟糟的。他一邊走一邊含糊地抱怨著,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和親昵:阿哲,誰啊這麼早…吵死了…
他的腳步在看到玄關口那詭異僵持的三人陣勢時,猛地頓住。剩下的話卡在喉嚨裡,睡意瞬間飛到了九霄雲外。他臉上的慵懶瞬間被驚愕和一絲被抓包的狼狽取代,下意識地拉了拉身上那件明顯不合身、更昭示著某種親密關係的T恤下襬。
門口捧著鳶尾花的女孩——沈晴,她的目光從僵硬的林薇臉上,移到我慘白的臉上,最後定格在趙銳身上——那件屬於我的T恤,他此刻出現在這裡的姿態,一切都昭然若揭。
沈晴臉上的血色也徹底褪儘了。她那雙明亮的眼睛瞪得極大,裡麵翻湧著震驚、被欺騙的狂怒、以及一種冰冷的、心碎的絕望。她猛地吸了一口氣,像是要尖叫,又像是要窒息。下一秒,她像被什麼東西狠狠燙到一樣,猛地將手裡那束燦爛的鳶尾花狠狠摔在光潔昂貴的木地板上!
砰!
嬌嫩的花瓣四散飛濺,藍紫色的汁液在淺色地板上洇開一片刺目的狼藉。濃鬱的、帶著一絲苦味的花香瞬間在玄關炸開,濃烈得令人窒息。
林薇!沈晴的聲音尖銳得變了調,帶著哭腔和滔天的憤怒,你他媽的真行!‘形婚’!‘互不乾涉’!這就是你跟我說的‘互不乾涉’!你們玩得可真夠花的!四個人一起過是吧!真他媽噁心!
她吼完,再不看任何人一眼,猛地轉身,像一陣憤怒的旋風,衝進了電梯間。高跟鞋踩在地磚上發出急促而決絕的噠噠聲,每一下都像踩在我們緊繃的神經上。
公寓的大門敞開著,灌進來穿堂的冷風。地上是摔爛的鳶尾花,汁液淋漓。門口站著麵無人色、搖搖欲墜的林薇。客廳裡站著同樣如遭雷擊、大腦一片空白的我。還有站在主臥門口,穿著我的T恤,一臉驚惶和闖下大禍般表情的趙銳。
冰冷的穿堂風捲著破碎的花瓣和濃鬱的、令人作嘔的香氣,無聲地宣告:這座搖搖欲墜的謊言堡壘,終於被徹底炸穿。最後一塊遮羞布,被無情地撕得粉碎。
5
終局
沈晴那聲憤怒的尖叫和摔門而去的巨響,像兩顆炸彈,把這座華麗囚籠最後一絲虛假的平靜炸得粉碎。冰冷的穿堂風捲著鳶尾花破碎的香氣和絕望的氣息,在死寂的公寓裡盤旋。
林薇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她猛地伸手扶住冰冷的門框才勉強站穩。她冇有去看地上的狼藉,也冇有看任何人,隻是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她的臉色是一種死寂的灰白,眼睛卻亮得驚人,像燃儘了所有燃料後即將熄滅的餘燼,裡麵翻滾著痛苦、恥辱、被徹底撕碎的難堪,還有一種被逼到懸崖邊的、孤注一擲的瘋狂。
好…好…真好…她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帶著一種怪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錐,直直刺向我,也刺向我身後僵立的趙銳,‘互不乾涉’…‘嚴守秘密’…許哲,你和你的人,真是給我上了一課!精彩絕倫的一課!
林薇!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我急急地想要解釋,腦子裡亂成一鍋粥,趙銳的出現徹底打亂了我所有的預案。
閉嘴!林薇猛地爆發出一聲尖叫,那聲音尖銳得幾乎要撕裂聲帶,她指著地上那攤刺目的藍紫色汙跡和破碎的花瓣,身體因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看看!都看看!這就是我們!這就是我們簽的那個該死的協議換來的!一地狼藉!爛透了!
她胸口劇烈起伏,急促地喘息著,那瘋狂的眼神死死鎖住我:你以為這就完了許哲我們完了,但這場戲,觀眾還冇散場呢!
她臉上突然扯出一個冰冷而扭曲的笑容,帶著一種毀滅一切的快意,你爸媽不是要看‘恩愛’嗎好!我成全他們!我讓他們看個夠!看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話音未落,她猛地轉身,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母獅,衝回自己的次臥,砰地一聲甩上門!
我和趙銳站在原地,被那聲巨響震得心驚肉跳。一股滅頂的寒意順著脊椎瘋狂爬升。她想乾什麼
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心臟。我甚至來不及和趙銳說一句話,手機就瘋了似的震動起來,螢幕上跳動著刺眼的爸。
我顫抖著手指劃開接聽,父親雷霆般的咆哮瞬間炸穿耳膜,帶著難以置信的狂怒和山崩地裂的震駭:許哲!你個混賬東西!你他媽立刻給我滾回來!滾回老宅!現在!立刻!馬上!林薇!林薇她帶著她那個…那個女人!還有你媽!全都在!你…你和你那個…那個姓趙的!你們乾的好事!天都讓你們捅破了!你媽…你媽她快不行了!
電話那頭還夾雜著我媽撕心裂肺的哭嚎和林薇父親崩潰的吼聲,混亂得如同末日降臨。
手機從掌心滑落,啪地一聲摔在地上,螢幕碎裂。我眼前陣陣發黑,身體晃了晃,被趙銳一把扶住。
阿哲!怎麼了趙銳的聲音充滿了驚恐。
完了…我喃喃著,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全完了…她…她瘋了…
我猛地推開趙銳,跌跌撞撞地衝向門口,連外套都顧不上拿,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回老宅!必須馬上回去!
老宅那扇沉重的紅木大門敞開著,裡麵透出刺眼的燈光和一片令人心悸的混亂喧囂。剛衝進院子,就聽到客廳裡傳來我媽歇斯底裡的哭喊:造孽啊!老許!我們許家造了什麼孽啊!兒子是個…是個喜歡男人的…娶個媳婦…媳婦也是個喜歡女人的!他們合起夥來騙我們啊!騙得我們團團轉啊!我的老天爺啊…哭聲淒厲絕望,幾乎要背過氣去。
林薇父親粗重憤怒的咆哮緊隨其後,矛頭直指我爸:姓許的!看看你養的好兒子!把我女兒拖下水!把我老伴氣得躺在醫院裡生死不知!現在…現在又搞出這種傷風敗俗的醜事!你們許家…你們許家要給我們林家一個交代!不然我跟你們拚了這條老命!
我爸的怒吼如同受傷的雄獅,震得窗戶都在嗡嗡作響:交代!我還要你們林家給我交代!你女兒帶個女人回來算怎麼回事!你們林家養的好女兒!騙婚騙到我許家頭上來了!你們…
衝進客廳,眼前的景象讓我血液瞬間凍結。
客廳裡一片狼藉。果盤打翻在地,水果滾得到處都是。一個青花瓷的茶杯摔得粉碎,鋒利的瓷片四濺。我媽癱坐在昂貴的真皮沙發上,臉色慘白如紙,一手捂著胸口,一手顫抖地指著前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看就要暈厥過去。我爸站在她旁邊,臉色鐵青,額頭青筋暴跳,怒髮衝冠,指著對麵同樣怒目圓睜、喘著粗氣的林薇父親,兩人如同鬥紅了眼的公牛,眼看就要廝打在一起。
而風暴的中心,是林薇。
她站得筆直,就在客廳最顯眼的位置,像一柄出鞘的、寒光凜冽的劍。她身邊,站著同樣臉色蒼白卻緊抿著唇、眼神倔強的沈晴。沈晴的手緊緊握著林薇的手,十指緊扣,指節都因為用力而泛白。她們兩人站在那裡,以一種毫不退縮、甚至帶著某種悲壯決絕的姿態,迎接著來自四麵八方的、足以將人淩遲的目光和滔天巨浪般的指責。
林薇的臉上冇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片冰冷的漠然。彷彿周遭的哭喊、咆哮、碎裂聲都與她無關。但當她的目光掃過癱軟哭泣的我媽,掃過暴怒欲狂的我爸,掃過她同樣瀕臨崩潰的父親時,那漠然的眼底深處,還是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察覺的痛苦漣漪。那痛苦瞬間又被更深的冰層覆蓋。
她緩緩抬起了那隻冇有被沈晴握住的手。那隻手,纖細,蒼白,無名指上,那枚在婚禮上交換的、象征著謊言和束縛的鉑金婚戒,在客廳慘白的燈光下,反射著冰冷刺目的光。
她的動作吸引了所有混亂的視線。哭嚎聲、咆哮聲、咒罵聲,在這一刻詭異地低了下去。所有人都看著她,看著她那隻抬起的手。
林薇的目光終於落在我身上,那眼神裡冇有任何溫度,隻有一片荒蕪的廢墟。她的嘴唇動了動,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客廳裡殘留的嘈雜餘音,每一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堅硬的地麵上,清晰、冰冷、帶著一種徹底斬斷一切的決絕:
爸,媽(她看向她自己的父親和我的父母),叔叔,阿姨,
她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可怕,這就是你們要的‘真相’。
她的手指捏住了那枚冰冷的鉑金圈,用力地、毫不猶豫地向外一褪!
戒指脫離了她的手指,在空中劃過一道短暫而刺眼的弧線,叮鈴一聲脆響,滾落在冰冷堅硬的大理石地磚上,彈跳了幾下,最終停在了一片狼藉的果皮和碎瓷片中間,黯淡無光。
現在,林薇的聲音冇有任何波瀾,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你們看到真實的我了。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地上那枚孤零零的戒指,最後定格在我寫滿驚駭、恐慌和一片空白的臉上,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帶著一絲解脫般的殘忍。
也看到真實的他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死寂重新籠罩了整個客廳。那是一種足以將人靈魂都凍僵的、真空般的死寂。我媽的哭聲卡在了喉嚨裡,變成了一聲抽噎。我爸舉在半空的手僵住了,臉上的狂怒凝固成一種荒謬的茫然。林薇的父親張著嘴,看著地上那枚戒指,又看看女兒和她身邊緊握著的沈晴,眼神渙散,彷彿一瞬間被抽乾了所有力氣。
就在這時,我口袋裡的手機再次瘋狂地震動起來,嗡嗡聲在死寂中格外刺耳。我像個提線木偶,麻木地掏出來。螢幕上跳動著趙銳的名字。劃開,他帶著哭腔、徹底崩潰的聲音瞬間撕裂了這片死寂:
阿哲!完了!全完了!你爸媽是不是知道了!我媽剛打電話給我!她…她不知道怎麼知道了!她知道了所有事!孩子的事!我們的事!她…她在電話裡哭暈過去了!剛剛…剛剛被鄰居送去醫院搶救了!阿哲!怎麼辦啊!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家…全完了!啊——!!
趙銳在電話那頭髮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隨即是手機摔落在地的刺耳噪音,通話戛然而止。
手機再次從我無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地上,螢幕徹底黑了。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耳邊還迴盪著趙銳絕望的哭喊,眼前是地上那枚冰冷的戒指,是我媽癱軟在沙發上的身影,是我爸失魂落魄的茫然,是林薇父親瞬間佝僂下去的脊背,是林薇和沈晴緊握雙手、如同殉道者般冰冷而決絕的側影…
四麵八方湧來的、足以將人碾碎的重量——謊言崩塌的廢墟、親人崩潰的痛苦、愛人絕望的嘶喊、世俗冰冷的唾棄——終於轟然壓下。
我眼前猛地一黑,最後的意識裡,是林薇投過來的那道目光。冰冷,空洞,映照著這滿室狼藉,如同地獄的鏡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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