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心跳停擺
濱海核電站主控室,空氣像凝固的樹脂。巨大螢幕上,代表反應堆核心功率的曲線,幾分鐘前還是一條溫順的綠線,此刻卻像一條被激怒的毒蛇,瘋狂地向上竄動,頂端不斷撞擊著象征安全極限的紅色虛線,發出刺耳的、連綿不絕的尖銳蜂鳴。
核心功率異常飆升!120%...135%...還在漲!年輕的技術員林薇聲音發緊,手指在控製檯上敲出一片殘影,試圖輸入緊急抑製指令,DCS係統響應遲緩!指令…指令被阻塞了!
汗水沿著站長劉振東花白的鬢角滑落,在深藍色製服上洇開深色斑點。他一把抓過旁邊的內部通訊器,吼聲壓過了警報:應急小組!立刻手動啟動備用冷卻係統!重複,立刻手動啟動!我們失去了自動控製!
收到,站長!通訊器裡傳來應急組長王建國的聲音,背景是奔跑的腳步聲和金屬碰撞的刺耳噪音,B組正在前往泵房!媽的…走廊輻射劑量在爬升!防護服準備!
主控室厚重的防輻射門猛地滑開,安全工程師李哲像一陣風捲了進來。他臉色異常蒼白,不是嚇的,是某種冰冷的、近乎憤怒的東西在燃燒。他冇看那令人絕望的螢幕,徑直撲向角落一**立的、連接著核心物理層監控的備用終端。螢幕上是瀑布般傾瀉的底層數據流,常人看一眼都會頭暈。
不是設備故障,站長!李哲的聲音斬釘截鐵,手指在鍵盤上飛舞,調出一個極其複雜的波形對比圖,看!零點三秒內的能量脈衝波形!這形狀…太規整了!峰值切入時機精準得可怕!自然界和我們的設備,絕不可能自發產生這種‘信號’!他的指尖重重戳在螢幕上那個畸形的波峰上,
劉振東的瞳孔猛地收縮,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人為這兩個字在覈電站裡,比最猛烈的輻射還要致命。
查!立刻調取所有相關區域監控!特彆是底層設備間、備用係統介麵!劉振東的命令帶著血腥味。
林薇立刻切換監控畫麵。螢幕上,幾十個分屏飛速切換。突然,一個位於反應堆建築底層、佈滿粗大管道和閥門的陰暗設備間畫麵定格。時間戳顯示在異常脈衝發生前兩分鐘。一個穿著深灰色連體工裝、戴著壓得很低的鴨舌帽的身影,像幽靈一樣閃現在鏡頭邊緣。他似乎對攝像頭的位置極其熟悉,始終巧妙地用帽簷和管道陰影遮擋著臉部,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下巴輪廓。他在一個不起眼的、標著備用傳感校準的金屬箱前停留了不到十秒,動作快得像經過千錘百鍊。接著,身影鬼魅般消失在另一條堆滿雜物的通道儘頭。
是他!截住他!劉振東一拳砸在控製檯上。
所有出入口安保已提升至一級戒備!正在搜尋!對講機裡傳來安保隊長急促的迴應。主控室裡死寂一片,隻剩下儀器瘋狂的尖叫和每個人沉重如鼓的心跳。冰冷的恐懼混合著被侵入的憤怒,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那個模糊的鴨舌帽身影,像一個不祥的烙印,刻進了所有人的眼底。
2
陰影中的手
主控室的空氣凝重得能擰出水。螢幕上,代表反應堆功率的曲線仍在危險的紅色區域瘋狂跳動,每一次峰值的衝擊都像重錘砸在眾人心頭。備用冷卻係統啟動的轟鳴聲隱隱透過厚重的牆壁傳來,成了這死亡交響曲中唯一帶著一絲希望的背景音。
站長!手動冷卻注入開始!壓力容器溫度…溫度上升趨勢…似乎…似乎減緩了一點點!王建國嘶啞的聲音從對講機裡傳來,背景是震耳欲聾的泵機轟鳴和令人牙酸的金屬應力聲,但泄漏點在擴大!C環路主管道焊縫…媽的,老毛病!輻射劑量太高了,常規修複撐不了幾分鐘!
劉振東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壓力容器溫度讀數,那緩慢到幾乎難以察覺的下降速度,無法帶來絲毫寬慰。撐住!老王!增援馬上到!他轉向李哲,聲音低沉而急迫,李工!那個‘幽靈’,找到線索冇有他到底動了什麼手腳!
李哲彷彿釘在了那台備用終端前。螢幕上不再是瀑布般的數據流,而是被分割成十幾個小視窗,每個視窗都在回放不同角度的監控錄像,時間軸精確地鎖定在那個詭異的十秒鐘。他眼神銳利如鷹,手指在觸摸板上高速滑動、放大、對比。
他目標極其明確,李哲的聲音冷得像冰,就是那個‘備用傳感校準箱’。箱體本身有物理鎖,完好無損。但他繞過了。他調出一個特寫畫麵,聚焦在箱子側麵一個不起眼的、用於維護調試的物理介麵上。介麵邊緣,在強光的照射下,能勉強看到一絲極其微弱的、不同於周圍金屬光澤的反光。他用了某種物理探針,直接刺入了介麵後方的線路,進行了一次瞬時的高強度數據注入…手法…非常專業,也非常古老,像十幾年前軍工級的硬破解。
他猛地切換畫麵,調出一份極其複雜的核心控製邏輯圖,一個關鍵節點被高亮成刺目的紅色。就是這裡!他偽造了一組超臨界狀態的虛假傳感信號,直接騙過了主控係統!讓它誤判堆芯即將進入無法控製的鏈式反應,從而‘主動’解除了我們預設的多重安全抑製機製!他猛地一拳砸在桌麵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狗孃養的!劉振東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這是要把我們所有人都炸上天!
嗡——嗡——
李哲口袋裡的內部加密通訊器突然震動起來。他迅速接通,貼在耳邊。是安保中心的負責人,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李工!目標…那個鴨舌帽…消失了!像人間蒸發!我們查遍了所有登記在冊人員、訪客、承包商…冇有匹配的!但是…在B-7區廢棄的通風管道檢修口下麵,發現了這個!
一張照片傳到李哲的終端上。那是一個極其微小的、沾著油汙的金屬薄片,形狀不規則,像是從某個更大的裝置上強行掰下來的碎片。薄片邊緣能看到燒蝕的痕跡。照片旁邊附著一行小字:碎片上檢測到微量特殊有機溶劑殘留,初步判定為…軍用級塑膠炸藥粘合劑成分。
李哲的血液瞬間冷到了冰點。偽造信號癱瘓安全係統…冷卻係統崩潰…現在,又出現了炸藥的痕跡
他想乾什麼林薇的聲音帶著哭腔,引爆嗎可冷卻失效本身就已經…她不敢說下去。
不,李哲盯著螢幕上那小小的金屬碎片照片,眼神銳利得幾乎要穿透螢幕,偽造信號是為了製造冷卻崩潰的‘事故’假象。炸藥…是為了確保這‘事故’,萬無一失地變成真正的…災難。他抬起頭,看向劉振東,聲音沉重得如同鉛塊,他不僅要反應堆熔燬,他還要炸開它,把地獄徹底釋放出來。主控室內的溫度彷彿驟降了十度,每個人都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那個消失的鴨舌帽,投下的陰影濃重得令人窒息。
3
深淵的迴響
刺耳的輻射警報聲在主控室裡瘋狂撕扯著每個人的神經。螢幕上,代表反應堆建築內部幾個關鍵區域的輻射劑量數值,正以令人絕望的速度飆升,刺目的紅色幾乎要覆蓋整個螢幕。代錶王建國帶領的搶修A組位置的光點,正艱難地、極其緩慢地向閃爍著危險紅光的C環路主管道泄漏點移動。
站長!A組報告!已抵達C環路外圍!輻射劑量…操,已經超過防護服理論極限值的80%了!可視距離不足三米!全是蒸汽!王建國的聲音從對講機裡傳來,嘶啞、疲憊,卻帶著一股豁出去的狠勁,背景是令人心悸的、高壓氣體噴射的尖銳嘶鳴和重物墜地的悶響,泄漏點找到了!焊縫撕裂了將近三十公分!噴出來的不是水,是高溫高壓的冷卻劑蒸汽,直接汽化了!我們…我們需要重型夾具和遠程焊接機器人!人…人靠不上去!
劉振東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螢幕上那個代表著A組生命線的輻射劑量條,它正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瘋狂地向上推去。重型夾具和機器人從二號倉庫調!正在路上!老王,給我撐住!給我爭取時間!他幾乎是吼出來的,拳頭捏得死白。
撐…儘量!王建國的喘息聲粗重得嚇人,兄弟們…狀態還行!
這話音剛落,對講機裡猛地傳來一陣劇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聲,緊接著是一個年輕隊員驚恐的喊叫:王工!王工你怎麼了血!你頭盔麵罩裡…有血!
主控室裡瞬間死寂。那咳嗽聲和喊叫聲像冰錐,狠狠紮進每個人的耳朵裡。高劑量輻射急性損傷的症狀!劉振東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老王!回答!王建國!劉振東對著對講機狂吼。
幾秒鐘令人窒息的沉默後,王建國虛弱卻異常清晰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壓下了背景的混亂:咳…冇…冇事!嗆了口灰!彆他媽瞎嚷嚷!繼續乾活!小張,夾具定位!他強行中斷了通訊。
那短暫的沉默和強行壓抑的咳嗽,比任何慘叫都更讓人心膽俱裂。林薇捂住了嘴,眼淚無聲地湧出。李哲站在窗邊,望著外麵被緊急照明燈映得一片慘綠的龐大反應堆建築輪廓,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那是戰友在用命填窟窿!
突然,他口袋裡的私人手機不合時宜地震動起來。李哲煩躁地想按掉,卻在瞥見螢幕的瞬間僵住了——是女兒小雨幼兒園老師的號碼!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他。他顫抖著接通,剛放到耳邊,一個清脆得如同水晶碎裂、卻又帶著巨大恐懼的童音猛地炸響,穿透了主控室所有的噪音:
爸爸!爸爸!你在哪裡好多警車!好響的警報!幼兒園的燈…燈全滅了!窗戶玻璃在響!老師…老師哭了!爸爸我怕!外麵…外麵天上是…是紅色的嗎爸爸!你說話呀爸爸!嗚嗚嗚…你說好回來給我吹蠟燭的…爸爸…吹蠟燭呀…
小雨的哭聲,像一把燒紅的鈍刀,在李哲的心臟上來回切割。幼兒園離核電站隻有不到五公裡!泄漏的放射性蒸汽雲…風向…警報…停電…孩子眼中紅色的天…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冇,幾乎無法呼吸。他張了張嘴,喉嚨裡卻像堵滿了滾燙的沙子,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李哲腦中一片轟鳴。鴨舌帽的陰影,不僅籠罩了核電站,它的毒爪,已經伸向了電站之外,伸向了他最柔軟的要害!女兒絕望的哭聲在耳邊反覆迴響,與反應堆尖銳的警報、王建國壓抑的咳嗽交織成一片地獄的樂章。他猛地抬頭,赤紅的眼睛死死盯住監控螢幕,那個幽靈般的鴨舌帽身影消失的方向——必須抓住他!必須阻止這一切!不是為了什麼狗屁職責,是為了小雨能安全地吹滅她的生日蠟燭!
4
鎖死的囚籠
王建國那邊強行維持的通訊像一根繃緊到極限的弦,隨時可能斷裂。女兒小雨驚恐的哭喊聲還在李哲耳邊嗡嗡作響,像無數根細針紮著他的神經。他強迫自己將幾乎要吞噬他的父女之情狠狠壓下,像吞嚥一塊燒紅的炭。現在不是時候!他猛地轉身,佈滿血絲的眼睛如同探照燈般掃過主控室內每一塊監控螢幕,每一個神色倉皇的工作人員的臉。
站長!李哲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力,那個鴨舌帽!他熟悉內部監控盲區,精通硬體破解,還能搞到軍用炸藥殘留物…這絕不是臨時起意!他一定有內應!或者…他本身就是我們‘遺忘’的人!查!所有離職五年內,尤其是因安全事故、操作失誤或對安全條例有嚴重異議被辭退或主動離開的核心技術人員檔案!特彆是…能接觸到底層物理介麵維護權限的!
劉振東猛地一震,瞬間明白了李哲的指向。他立刻撲向控製檯:檔案室!權限解鎖!緊急調閱!篩選條件:離職時間五年內,崗位涉及堆芯傳感、安全係統維護、底層控製介麵!快!
就在指令發出的瞬間——
哢噠!哢——鏘鏘鏘鏘!
一陣巨大而沉悶的金屬撞擊聲,伴隨著液壓係統鎖死的刺耳尖嘯,猛地從主控室厚重的防輻射大門處傳來!所有人都驚駭地望過去。
隻見那扇足以抵禦小型飛機撞擊的合金大門內側,十幾根從未在緊急狀態下啟動過的、足有成人手臂粗的圓柱形合金插銷,正從門框四周的暗槽裡猛然彈出,帶著巨大的動能,死死地卡進了對麵門扇上對應的凹槽裡!厚重的門體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瞬間被鎖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鋼鐵囚籠!
怎麼回事!
門鎖死了!物理鎖死!
控製係統!快解除!林薇尖叫著撲向門禁控製檯,雙手在鍵盤上瘋狂敲擊。螢幕上卻隻跳出血紅的警告框:物理鎖止機構已啟用!控製權限失效!緊急逃生通道…失效!
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纏上了每個人的脖頸。
滋啦…
主控室內所有的主螢幕猛地一暗,接著,刺眼的血紅色光芒占據了整個視野。一個巨大的、冰冷無情的倒計時數字跳了出來:
00:10:00
數字下方,一行同樣猩紅的文字緩緩浮現,帶著一種審判般的殘酷:
淨化,需要犧牲。
冰冷的電子合成音毫無感情地在死寂的主控室裡迴盪:倒計時結束,反應堆安全殼物理鎖止裝置將解除,同時,預設的強化熔燬指令將強製執行。見證…淨化。
不——!劉振東目眥欲裂,一拳砸在控製檯上,鮮血瞬間從指關節滲出。
是他!他就在係統裡!或者…他控製了某個我們不知道的後門!李哲的心臟狂跳,腎上腺素飆升。他死死盯著那行血紅的淨化需要犧牲,一個模糊的輪廓在腦海中急速拚湊——對安全係統的極端不信任對核能的徹底否定報複
權限覈查結果出來了!檔案室的工作人員聲音帶著哭腔,資訊同步到主控台,有一個!趙坤!五年前因多次嚴重違反安全操作條例,特彆是在一次應急演練中擅自修改底層傳感閾值參數‘模擬真實壓力’,差點引發次級係統誤動作,被嚴厲處分後主動辭職!他…他原來就是負責堆芯物理層傳感校準維護的高級工程師!他絕對知道那個介麵!
趙坤!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李哲混亂的思緒。一個模糊的麵孔浮現出來——陰沉、固執,眼神裡總帶著一種對現有安全規程不屑一顧的譏誚。他離職時那充滿怨恨的宣言猶在耳邊:你們這套虛偽的安全,遲早會害死所有人!
李哲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趙坤!這個被規則淨化掉的人,如今要拉著所有人,甚至整個城市,進行一場他所謂的終極淨化!
站長!A組!A組失聯了!通訊員的尖叫再次撕裂了空氣。螢幕上,代錶王建國小組的信號點,在一片代表超高輻射的猩紅區域中,徹底消失了。
內外的通訊頻道裡,隻剩下無處不在的、代表死亡的輻射警報尖嘯,以及那個冰冷的、不斷跳動的血紅色倒計時:
00:07:49
死亡的氣息,濃稠得令人窒息。
5
薪火
00:04:12
血紅的倒計時像一隻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每一次數字的跳動都重重砸在每個人心上。主控室裡,絕望如同實質的濃霧,幾乎要將所有人溺斃。厚重的合金大門如同墓穴的封石,隔絕了所有生路。王建國的失聯,更是抽走了最後一根支柱。
物理鎖死…後門…強化熔燬指令…劉振東盯著螢幕上那冰冷的倒計時,眼神狂亂地在控製檯複雜的線路圖上掃視,試圖找到一絲被遺忘的生機,卻隻看到一片令人絕望的銅牆鐵壁。冇時間了…破解不了…除非找到他的物理接入點,或者…或者上帝顯靈!
上帝李哲猛地抬起頭,眼中燃燒的火焰幾乎要噴薄而出。女兒小雨驚恐的哭喊聲還在他腦中迴盪,與父親李衛國那張永遠帶著溫和卻堅定神情的臉龐瞬間重疊。父親…那個在覈電站乾了一輩子、最終倒在巡檢崗位上的老工程師!他視若珍寶的東西…不是錢,不是權,是責任!是守護!
一個近乎瘋狂的念頭,如同黑暗中炸響的驚雷,瞬間劈開了李哲所有的恐懼和猶豫!
他猛地轉身,不再看那倒計時,不再看絕望的站長,不再看哭泣的林薇。他的目光,如同鷹隼般,死死鎖定了主控室側麵牆壁上,那扇不起眼的、標著物理層應急維護通道的沉重小艙門!那是唯一一條不需要經過主控係統、直接通往反應堆核心最底層設備間的、由純粹機械結構控製的古老通道!是父親那一代工程師留下的最後笨辦法!
站長!李哲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一去不返的決絕,我知道怎麼進去!但需要時間!需要你在這裡,用儘一切辦法,拖住他!乾擾他!
劉振東瞬間明白了李哲的意圖,巨大的震驚和更巨大的悲愴瞬間湧上,他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卻隻擠出一個字:你…
李哲已經像獵豹一樣衝到了那扇小艙門前。他粗暴地扯開艙門旁邊一個老舊的金屬保護蓋,露出了裡麵一個佈滿灰塵的、需要物理鑰匙和手動密碼盤組合開啟的機械鎖。他毫不猶豫地從自己貼身的襯衣口袋裡,掏出了一枚邊緣早已磨得光滑、用褪色掛繩繫著的舊工牌——那是父親李衛國的遺物。工牌的背麵,貼著一張小小的、泛黃的全家福照片,照片上的父親抱著年幼的他,笑容燦爛。
他看也冇看,手指憑著無數次摩挲的記憶,精準地將工牌插入鎖孔旁一個不起眼的凹槽,同時另一隻手在佈滿油汙的密碼盤上,以某種特定的節奏快速轉動了幾個數字。那是父親教給他的,隻有他們父子才知道的最後一道保險。
哢噠…嘎吱…沉重的齒輪咬合聲響起,小艙門內部的機械鎖緩緩解除。
李哲!劉振東的吼聲帶著哽咽。
李哲拉開沉重的艙門,一股混合著臭氧和金屬鏽蝕的沉悶氣味撲麵而來。通道內一片漆黑,隻有緊急逃生指示牌散發著幽幽綠光。他冇有回頭,隻留下最後一句:如果我失敗了…告訴我女兒…爸爸愛她…還有…吹蠟燭…
話音未落,他的身影已決然地冇入那片象征著死亡核心的黑暗之中。
啊——!劉振東發出一聲困獸般的咆哮,所有的悲憤和力量都灌注到了雙拳上。他撲回主控台,對著內部通訊的廣播係統,用儘全身力氣嘶吼,聲音如同滾雷,在整個核電站的內部通訊頻道裡炸響:趙坤!趙坤!你聽到了嗎!你這個懦夫!瘋子!你躲在哪裡!看著我!看著我!!
他猛地切換畫麵,將主控室內對著站長席位的監控探頭畫麵,強行推送、覆蓋到所有他能控製的顯示終端上!螢幕上,劉振東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鏡頭,像要穿透螢幕抓住那個幽靈:看看這滿屋子的人!看看外麵那些一無所知的人!看看那個為了堵漏生死不明的老王!看看剛剛衝進核心送死的李哲!看看你自己!趙坤!這就是你想要的淨化!用無辜者的血和命,來證明你那套狗屁不通的歪理!你他媽就是個隻敢躲在陰溝裡放冷箭的雜種!有種出來!出來啊!看看你的‘淨化’有多‘神聖’!!
主控室裡,林薇和其他工作人員也紅著眼睛,對著鏡頭齊聲嘶喊:懦夫!出來!你不配談淨化!
00:01:03
死寂。隻有倒計時的滴答聲和劉振東粗重的喘息。
突然,所有螢幕猛地一閃!趙坤那張陰沉、扭曲的臉,帶著一種病態的狂熱和刻骨的嘲諷,強行覆蓋了劉振東的畫麵。他那嘶啞、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音通過廣播傳遍每個角落:
劉振東…還有你們這些可悲的殉道者…嘖嘖,真是感人啊。你們當英雄的癮頭,真大。他嘴角咧開一個殘忍的弧度,眼神卻空洞得嚇人,拖住我為那個衝進去的蠢貨爭取時間哈哈哈哈!他爆發出一陣歇斯底裡的狂笑,晚了!太晚了!他進去,也不過是給我的‘淨化’聖火,多添一縷微不足道的青煙!看著吧!看著這虛偽的堡壘,如何從內部綻放出最絢爛的…毀滅之花!
他的臉在螢幕上放大,扭曲,眼中閃爍著徹底瘋狂的光芒:倒計時…清零!擁抱淨化吧!
00:00:03…
00:00:02…
00:00:01…
趙坤的手指,帶著一種儀式般的狂熱和殘忍的快意,重重地按下了麵前一個物理按鈕!
00:00:00!
刺耳的最終警報撕裂長空!主控室內所有螢幕瞬間被代表熔燬指令啟用的刺目紅光吞冇!螢幕上預設的安全殼物理鎖止解除指令被觸發!
然而——
預期中安全殼解體的驚天動地並未發生!反應堆核心壓力容器那令人心悸的、不斷攀升的壓力曲線,在抵達一個令人絕望的峰值後,竟然…猛地一頓!接著,以一種極其突兀、極其不自然的姿態,開始斷崖式下跌!
怎麼回事!趙坤臉上瘋狂的笑容瞬間凝固,變成了難以置信的驚愕和一絲恐慌。他麵前的監控螢幕上,代表反應堆核心內部的關鍵數據像雪崩一樣崩潰。
核心深處,反應堆壓力容器底部,最黑暗、輻射最致命的地方。
李哲正浸泡在幾乎能瞬間殺死任何生命的高溫、高輻射冷卻劑殘液和蒸汽中。他身上的防護服早已千瘡百孔,皮膚傳來灼燒般的劇痛,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滾燙的刀片。他的視線已經開始模糊、泛紅。但他強撐著最後一絲意誌,將自己整個身體死死地卡在一個巨大的、結構複雜的緊急注水閥門巨大的手動輪盤前!
他手中緊握的,不是扳手,正是父親李衛國那塊邊緣磨得光滑的工牌!工牌堅硬的合金邊緣,被他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和力量,強行嵌入輪盤上一個因常年腐蝕而變形擴大的固定螺栓縫隙裡,充當著臨時的、唯一的槓桿!
就在趙坤按下最終按鈕的瞬間,李哲用儘生命中最後所有的力氣,將身體的重量和殘存的所有意誌,狠狠地壓向了那塊承載著父親一生信唸的工牌!
嘎吱——!!!一聲令人牙酸的、彷彿金屬骨骼被強行掰斷的巨響,從反應堆最深處沉悶地傳來!
輪盤,在工牌槓桿的撬動和李哲生命重量的壓迫下,被強行轉動了一個極其微小、卻足以改變命運的角度!一股強大的、來自最深備用蓄水池的、未經任何處理的低溫硼酸水,如同開閘的洪流,通過一條早已廢棄、被父親李衛國私下維護並記錄在工牌背麵的應急物理旁路管道,狂暴地、直接地、無視了所有電子控製係統,灌入了瀕臨崩潰的反應堆壓力容器!
物理降溫!最原始!最粗暴!但也最直接有效!
高溫熔融的堆芯物質遭遇超量低溫硼水的瞬間,產生了恐怖的蒸汽爆炸!但這爆炸的能量,被堅固的壓力容器死死束縛住,並迅速被後續湧入的巨量冷水壓製、稀釋!預設的強化熔燬指令,在這股物理層麵的、狂暴的冷卻洪流麵前,被硬生生打斷、逆轉!
主控室內,螢幕上那斷崖式下跌的壓力和溫度曲線,就是最無聲卻最震撼的宣告!
爸…李哲的意識在無邊劇痛和狂暴能量的撕扯中迅速模糊,最後一絲殘存的畫麵,是工牌背麵全家福上父親溫和而堅定的笑容。他染血的指尖,輕輕拂過照片上父親的臉頰,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在他焦黑的嘴角綻開,無聲地低語:
…這次…換我…
他緊握著那塊染血的工牌,如同父親當年守護這裡一樣,身體化作了最後一道閘門,永遠地凝固在了那個輪盤前。洶湧的冷水從他身邊奔流而過,帶走了毀滅的高溫,也帶走了他最後一點生命的溫度。
主控室內,死一般的寂靜。螢幕上,那毀滅性的紅光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雖然依舊糟糕、卻已脫離爆炸臨界點的黃色和橙色數據。
安全殼物理鎖止解除的指令生效了,厚重的合金大門緩緩滑開,外界的光線和混雜著焦糊味的空氣湧入。但冇有人動,冇有人歡呼。
劉振東踉蹌著撲到主控台前,看著那個代表著李哲生命信號的內部定位點,在覈心深處某個最致命的位置,徹底變成了冰冷的灰色。他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螢幕上那斷崖式下跌的曲線,又猛地看向旁邊一個小視窗——那是反應堆建築內部一個對準底部設備間的廣角監控探頭傳回的、佈滿雪花和乾擾紋的畫麵。
畫麵中,隱約可見一個穿著殘破防護服的身影,背對著鏡頭,身體以一種決絕的姿態,死死卡在巨大的輪盤前。洶湧的白色水汽如同瀑布般從他周圍奔湧而過,將他渺小的身影完全吞冇。
李…哲…劉振東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巨大的悲痛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震撼讓他渾身顫抖。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手,對著那個模糊的、已被水汽完全吞噬的身影,行了一個最標準的、最沉重的軍禮。
林薇癱坐在地上,捂著臉,壓抑的哭聲終於衝破了喉嚨。
警報聲,不知何時,停止了尖叫。隻剩下冷卻水奔流的低沉轟鳴,如同大地的嗚咽,在死寂的核電站裡迴盪。
主控室巨大的螢幕上,所有代表毀滅的紅色警報終於徹底熄滅。隻剩下反應堆冷卻係統穩定運行的綠色數據流,無聲地滾動著。
窗外,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正在緩緩退去,天際,透出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卻無比清晰的魚肚白。
全文完
-
點擊彈出菜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