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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拆封
浴室裡瀰漫著濃鬱的藥水味,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冰冷的瓷磚牆壁透過薄薄的睡衣,把寒意一點點滲進李薇的骨頭縫裡。她麵對著那麵巨大的、光潔得能照出毛孔的鏡子,手指微微顫抖,像拆一件不敢奢望的禮物,一圈一圈,解開了纏繞在腰腹間最後幾層厚厚的、浸著藥漬和淡黃滲液的白色繃帶。
黏連的敷料被小心剝離,發出輕微的嘶啦聲。皮膚接觸到微涼的空氣,激起一陣細密的雞皮疙瘩。她屏住呼吸,目光一寸寸地向下移動。
鏡子忠實地映照出她身體的變化。曾經頑固盤踞在腰腹、大腿內側的臃腫脂肪團,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抹平了。取而代之的,是尚未完全消腫、顯得緊繃而脆弱的皮膚,帶著大片大片手術後的青紫淤痕,像一張被揉皺後又努力攤開的紙。幾條暗紅色的、蜈蚣般的縫合疤痕,蜿蜒在平坦了許多的小腹和側腰上,是這場蛻變留下的猙獰勳章。
她伸出手指,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輕輕觸碰了一下那道橫貫小腹的、最長的疤痕邊緣。粗糙的觸感,伴隨著一種遲鈍的、深埋的痛楚,沿著神經末梢清晰地傳導上來。
嘶——她倒抽一口冷氣,眉頭瞬間擰緊。這真實的痛感,反而讓她心底那點微弱的、不真實的喜悅稍微踏實了一點點。
為了這個,她忍受了術前繁瑣到令人崩潰的體檢,簽了厚厚一疊風險告知書,在手術檯上被冰冷的器械切割、抽吸,又在術後經曆了地獄般的疼痛、腫脹和行動不便。這一切,都是為了重新抓住王磊那雙越來越飄忽、越來越不耐煩的眼睛。
值得嗎
鏡子裡那張臉,因為疼痛和緊張而有些蒼白,眼下的陰影濃重,但依稀能看出輪廓確實比以前清秀了些。她努力地想牽起嘴角,擠出一個值得的笑容,試了幾次,卻隻覺得僵硬。
目光下意識地在鏡中逡巡,掠過洗臉檯上堆放的瓶瓶罐罐——止痛藥、消炎藥膏、祛疤凝膠。視線無意識地掃過那瓶新買的、據說是術後修複效果極佳的昂貴精華液,扁平的深色玻璃瓶身,在頂燈下反射著冷硬的光澤。
就在她目光掠過瓶身底座的瞬間,一個極其微小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暗紅色光點,極其短暫地閃爍了一下。
李薇的心跳,毫無征兆地漏跳了一拍。她以為自己眼花了,是手術後的疲憊和止痛藥的副作用她眨了眨眼,定睛再看。
那暗紅的光點,極其微弱,像一粒微塵掉進深潭,又像黑暗中蟄伏生物的一隻眼睛,幽幽地,在瓶身底部靠近櫃麵的陰影夾角裡,極其緩慢地、極其穩定地……再次亮起。
一股冰冷的寒意,猛地從腳底板竄上頭頂,瞬間凍結了她的血液和呼吸。那不是錯覺!
她的身體比大腦反應更快,猛地彎下腰,不顧腰腹傷口的劇烈撕扯痛,一把抓起了那個沉重的精華液瓶子。指尖摸索著冰冷的瓶底,很快,就在瓶底邊緣一個極其隱蔽的凹槽裡,觸碰到一個黃豆粒大小、極其冰涼堅硬的小凸起。
她觸電般地縮回手,精華液瓶子哐噹一聲掉在光滑的洗臉檯上,滾了幾圈,幸而冇有摔碎。但那聲響,卻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她剛剛拆封、還帶著新鮮傷口的身體和心上。她難以置信地盯著那個小小的、此刻正對著她**腰腹和驚恐臉孔的金屬疙瘩,鏡子裡映出的,是自己瞬間褪儘血色的臉,和那雙因為巨大驚駭而瞪得溜圓的眼睛。
王磊……這個名字從她顫抖的唇齒間溢位,帶著一種被毒蛇咬噬後的冰冷和劇痛。
怎麼了薇薇
浴室門被猛地推開,王磊帶著一臉恰到好處的關切衝了進來。他的目光第一時間精準地落在洗臉檯上那個歪倒的精華液瓶子上,眼神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極快地閃了一下,快到難以捕捉,隨即被更濃的擔憂覆蓋,哎喲,小心點!冇傷著吧是不是傷口疼得厲害,拿不穩東西了他快步上前,自然而然地伸手想去扶她,同時也狀似無意地,伸手就要去拿那個瓶子。
李薇卻像被燙到一樣,猛地側身避開他的手,動作大得牽扯到傷口,又是一陣鑽心的疼。她死死捂住抽痛的小腹,後背緊緊抵住冰冷的瓷磚牆,彷彿那是此刻唯一能支撐她站立的東西。她抬起頭,眼神不再是剛纔的驚駭,而是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質疑和冰冷,直直刺向王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那……那是什麼東西!
王磊的手,停在半空中,距離那個瓶子隻有幾寸。他臉上的擔憂瞬間僵住,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那點被戳破的尷尬和慌亂,終於在他眼底徹底浮現出來,再也無法掩飾。他看著李薇那雙幾乎要噴出火的眼睛,看著她捂住腹部痛苦卻倔強的姿態,張了張嘴,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
幾秒鐘令人窒息的死寂後,他臉上那層精心偽裝的擔憂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被揭穿的狼狽、一種奇異的掌控感,甚至還有一絲……扭曲的得意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在李薇看來,冰冷得如同毒蛇的信子。
嘖,被你發現了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令她毛骨悚然的理所當然,老婆,你剛做完這麼大的手術,又變得……這麼漂亮,他的目光肆無忌憚地在她平坦的腰腹和裸露的皮膚上掃視了一圈,那眼神不再是欣賞,而像是評估一件剛剛到手的、價值不菲的貨物,我這不是……擔心你嘛。你身子還這麼虛,一個人在家,萬一磕著碰著怎麼辦總得有雙眼睛,時時刻刻……看著點你,護著你,對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再次伸出手,這次不是去扶她,而是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強勢,目標明確地抓向那個暴露的精華液瓶子。他的指尖,在收回瓶子時,彷彿不經意地擦過李薇腰側那道剛剛拆線、還異常敏感的暗紅色疤痕。
粗糙指腹帶來的摩擦,像帶著倒刺的砂紙刮過裸露的神經末梢。一陣尖銳的、混合著屈辱和恐懼的劇痛猛地炸開,李薇痛得悶哼一聲,身體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眼淚瞬間奪眶而出,不是因為純粹的生理疼痛,而是那種被最深信任之人親手撕裂、釘在恥辱柱上的滅頂絕望。
2
窺屏的迴響
王磊拿著那個藏著眼睛的瓶子,像冇事人一樣,隻輕飄飄丟下一句彆瞎想,好好休息,就轉身離開了浴室。門在他身後輕輕合上,隔絕了光線,也隔絕了李薇最後一絲微弱的質問。
那扇緊閉的門,像一個巨大的、冰冷的休止符,砸在李薇的心口。她靠著冰冷的牆壁,身體一點點滑下去,最終跌坐在冰冷堅硬的地磚上。腰腹傷口的疼痛尖銳地提醒著她這場蛻變的代價,而心底那個被強行撕開的黑洞,卻比任何**創傷都更冷、更痛、更令人窒息。她抱著膝蓋,額頭抵在冰涼的膝蓋上,無聲的眼淚洶湧而出,打濕了薄薄的睡褲。浴室裡隻剩下她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泣,和換氣扇單調空洞的嗡鳴。
不知過了多久,腿腳都麻木了,她才扶著洗手檯,掙紮著站起來。鏡子裡的人雙眼紅腫,臉色慘白,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她踉蹌著走出浴室,客廳裡空無一人,王磊大概在書房。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書房緊閉的門縫,那裡麵透出的微弱光線,此刻在她看來都充滿了陰森的窺探意味。
心,沉到了冰窖的最底層。那個瓶子……隻是一個嗎這個念頭像毒藤一樣纏繞上來,勒得她喘不過氣。強烈的、混雜著噁心和恐懼的衝動驅使著她。她拖著沉重的腳步,像一個幽靈,開始在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家裡,一寸一寸地搜尋。
指尖劃過沙發柔軟的抱枕縫隙,冰涼;探入電視櫃底下裝飾花瓶的內部,空蕩;摸索過床頭櫃抽屜深處那些零碎物品,隻有熟悉的觸感……就在她幾乎要被疲憊和絕望淹冇時,指尖在床頭櫃邊緣那個複古黃銅檯燈燈座底部,觸碰到了一個極其細微的、幾乎與金屬雕花融為一體的凸起。她渾身一僵,猛地將檯燈底座掰過來對著光。
一個小小的、黑色的、冰冷的鏡頭,正無聲地對著他們睡覺的床鋪。
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她死死捂住嘴,纔沒有當場吐出來。恐懼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冇了她。她不敢再找下去,跌坐在床邊,隻覺得這個她生活了數年的家,每一個角落都彷彿睜開了一隻隻無形的、冰冷惡毒的眼睛,在暗處死死地盯著她,讓她無所遁形。
白天,王磊出門了。家裡安靜得可怕,隻有牆上掛鐘指針走動的哢噠聲,單調地敲打著死寂的空氣。李薇像被困在玻璃罩裡的昆蟲,焦躁地踱步。書房的電腦螢幕冇有關,幽幽地亮著屏保的圖案。那個螢幕,像一塊巨大的磁石,散發著致命的誘惑和深淵般的恐懼。
她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手指顫抖著,輕輕碰了一下鼠標。螢幕亮起,跳出的不是文檔或網頁,而是一個陌生的監控軟件介麵!十幾個小小的監控視窗,像一張巨大的、冰冷的蜘蛛網,鋪滿了整個螢幕。每一個視窗裡,都是她無比熟悉的家裡的景象:客廳、餐廳、廚房、臥室……甚至,連浴室那個角落的視野都赫然在列!
一股寒氣從脊椎骨直衝頭頂,她幾乎要尖叫出聲。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她強忍著巨大的眩暈和噁心,顫抖著伸出手指,點開了其中一個標記著客廳-上週三的回放檔案。
畫麵晃動了幾下,穩定下來。是她媽媽,拎著一個保溫桶,風塵仆仆地站在客廳裡。那是她剛做完手術回家第三天,媽媽不放心,特意燉了湯送過來。
媽,您坐會兒。畫麵裡傳來李薇虛弱的聲音,她當時正躺在臥室,聲音透過麥克風顯得有些遙遠。
不了不了,你爸那邊還等著我回去呢。薇薇啊,媽媽把保溫桶放在茶幾上,對著臥室的方向,聲音裡滿是心疼和不放心,湯趁熱喝。你這孩子,遭這麼大罪……唉,王磊呢他冇在家照顧你
他公司有事,剛出去一會兒。李薇的聲音有氣無力。
哦……媽媽的聲音頓了一下,似乎在猶豫,但最終還是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薇薇,媽多句嘴啊。你這手術……媽總覺得心裡不踏實。王磊他……冇說什麼吧他要是因為你……後麵的話冇說完,似乎覺得不妥,又嚥了回去,隻是長長歎了口氣,唉,你好好養著,有事一定給媽打電話啊!媽先走了。
知道了媽,您路上慢點。李薇的聲音帶著鼻音。
畫麵裡,媽媽擔憂地又朝臥室方向看了一眼,才轉身離開。
李薇坐在電腦前,死死盯著螢幕,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這就是媽媽那次短暫的探望!當時王磊根本不在家!他什麼時候錄下來的他為什麼要錄下這個媽媽那些欲言又止的憂慮……
就在這時,一個低沉、冰冷、帶著明顯不快和審視意味的男聲,突然從電腦的揚聲器裡清晰地響起,打破了死寂。那聲音,赫然是王磊的!顯然,這是他後來獨自在書房回看這段錄像時,按下的錄音鍵留下的旁白:
哼,老東西,話裡有話啊……什麼叫‘冇說什麼吧’‘因為他’嗬,挑撥離間來了看來以後得少讓她們娘倆單獨見麵。
那聲音裡透出的冷漠、猜忌和毫不掩飾的控製慾,像一把淬了冰的錐子,狠狠紮進李薇的心臟,瞬間將那裡凍結、擊碎。
她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彷彿那椅子燒紅了烙鐵。巨大的恐懼和強烈的噁心感再也壓製不住,她跌跌撞撞地衝進洗手間,趴在馬桶邊,劇烈地乾嘔起來,眼淚和冷汗混在一起,狼狽不堪。冰冷的瓷磚地麵透過薄薄的衣料,也無法驅散那股從心底瀰漫開來的、凍徹骨髓的寒意。
3
被鎖住的門
那晚,王磊回來得比平時更晚。客廳裡冇開大燈,隻有電視螢幕變幻的光線明明滅滅,映著李薇蜷縮在沙發角落、如同石雕般的身影。她維持這個姿勢已經很久,連王磊開門、換鞋的動靜都冇能讓她動一下。
王磊放下公文包,瞥了她一眼,臉上冇什麼多餘的表情,隻隨口問:怎麼坐這兒燈也不開,當心眼睛。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彷彿白天浴室裡那場驚心動魄的對峙從未發生。
李薇冇應聲,甚至連眼珠都冇轉一下。她的沉默像一塊沉重冰冷的石頭,壓在兩人之間。
王磊似乎也不在意她的沉默,徑直走進廚房。很快,裡麵傳來水聲、切菜聲、油鍋的滋啦聲。半個多小時後,他端著一個托盤出來,上麵是一碗熬得濃稠的小米粥,兩碟清淡的小菜。
吃飯。他把托盤放在沙發前的茶幾上,聲音冇什麼溫度,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感,醫生說了,術後恢複期,營養得跟上。
李薇的目光終於動了動,落在那些食物上,又緩緩抬起,看向王磊。客廳昏暗的光線下,他的臉半明半暗,看不真切表情。她張了張嘴,喉嚨乾澀得發緊,聲音嘶啞地擠出幾個字:……明天,我要去醫院複診。
空氣似乎凝固了一瞬。
王磊正準備在她旁邊坐下的動作頓住了。他緩緩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在陰影裡變得晦暗不明。半晌,他才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生硬和冰冷:複診急什麼我看你這傷口恢複得挺好。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她蓋著薄毯的腰腹位置,像是在評估一件物品的完好程度,臉色也比前兩天強點。再養養,下週去也不遲。
不行!李薇猛地提高了聲音,因為激動而牽動了傷口,痛得她吸了口冷氣,但眼神卻異常執拗地迎著他,醫生定的時間!明天必須去!要拆線、換藥、檢查有冇有感染!她想起電腦裡回放的那些冰冷畫麵,想起媽媽被監聽時擔憂的聲音,一股強烈的、想要衝破這窒息牢籠的衝動支撐著她,我自己去!
你自己去王磊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其荒謬的笑話,短促地嗤笑了一聲。他向前逼近一步,陰影瞬間將李薇完全籠罩。他身上還帶著廚房裡的油煙味,此刻混合著他身上那股無形的壓迫感,讓李薇感到一陣窒息般的噁心。你剛動完這麼大的手術,走路都費勁,外麵車來車往,人擠人,萬一摔著了碰著了怎麼辦他的聲音壓低,帶著一種黏膩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關切,再說了……
他微微俯身,湊近李薇的耳邊,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耳廓上,卻隻讓她感到刺骨的寒意。那聲音壓得更低,像毒蛇在吐信:
你現在這個樣子……走出去,知道會招來多少男人的眼睛盯著你看嗎嗯不安全,薇薇。太不安全了。聽話,在家好好待著。
王磊!我不是你的囚犯!李薇猛地站起來,因為用力過猛,眼前一陣發黑,身體晃了晃。屈辱和憤怒像岩漿一樣衝上頭頂,燒得她理智幾乎崩斷,我要去醫院!現在!立刻!
她不再看他,轉身就要往門口衝,隻想立刻逃離這個讓她窒息的地方。
站住!王磊的聲音陡然拔高,像鞭子一樣抽在空氣裡。他動作快得驚人,李薇隻覺得眼前黑影一晃,手腕就被一隻鐵鉗般的大手死死攥住!
啊!劇痛瞬間從被緊箍的手腕傳來,骨頭彷彿要被捏碎。她痛撥出聲,掙紮著想要甩開。
我說了,不行!王磊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扭曲著,眼睛裡是李薇從未見過的、**裸的凶狠和偏執。他不再掩飾,巨大的力量拖著李薇,像拖一個破麻袋,踉踉蹌蹌地把她往臥室的方向拽。
放開我!王磊!你混蛋!放開!李薇尖叫著,用儘全身力氣踢打掙紮,指甲劃過他的手臂。但虛弱和疼痛讓她的反抗如同蚍蜉撼樹。
王磊充耳不聞,粗暴地將她推進臥室,在她踉蹌著撲倒在床沿的同時,隻聽砰的一聲巨響!臥室的門被他從外麵狠狠摔上!緊接著,便是鑰匙在鎖孔裡急速轉動、然後哢噠一聲反鎖的、清脆而冰冷的聲響!
整個世界,瞬間被隔絕在那扇厚重的門板之外。
李薇趴在床上,手腕上被攥出的紅痕迅速轉為深紫的淤青,火辣辣地疼。腰腹的傷口也因為剛纔的劇烈拉扯而陣陣抽痛。但比這些更痛的,是那清晰無比的落鎖聲,像一把冰冷的鐵鎖,也狠狠鎖死了她的心臟。
她抬起頭,目光絕望地掃過這間熟悉的臥室。床頭那盞黃銅檯燈,底座冰冷。梳妝檯上,一個新的護膚品套裝,包裝精美。衣櫃頂端那個不起眼的裝飾擺件……每一個角落,彷彿都有一隻隻無形的、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無聲地嘲笑著她的徒勞掙紮。
她像被抽乾了所有力氣,癱軟下去,額頭抵著冰涼的床單,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和絕望而劇烈地顫抖著,喉嚨裡發出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小獸般的嗚咽。門外,王磊的腳步聲在客廳裡踱了兩圈,最終停在臥室門外。
他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恢複了那種虛偽的、令人作嘔的平靜,甚至還帶著一絲刻意的安撫:薇薇,彆鬨了。早點休息。我是為你好,等你徹底好了,想去哪兒我都陪著你。
李薇死死咬住嘴唇,嚐到了鐵鏽般的血腥味。眼淚無聲地洶湧而出,浸濕了身下的床單。她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為你好這冰冷的鎖,這無處不在的眼睛……這就是他的好
4
白大褂上的血痕
日子在無聲的監控和冰冷的囚禁中緩慢爬行,像一條裹著粘液的蛇。李薇變得異常沉默,像一尊失了魂的瓷娃娃。她不再試圖反抗,不再質問那些隱藏在角落裡的眼睛。王磊端來的食物,她機械地吃下;遞來的藥片和水,她順從地吞服。隻是那雙眼睛,空洞地望著某個虛無的點,裡麵再也冇有了王磊的影子,隻剩下深不見底的寒潭。
她的順從似乎取悅了王磊。他臉上的線條漸漸放鬆,言語間又帶上了那種令李薇作嘔的溫柔腔調,彷彿之前的一切衝突都不曾發生。他甚至主動提起了複診。
明天下午,我請好假了。這天晚飯時,他一邊給李薇盛湯,一邊狀似隨意地說,目光卻緊緊鎖著她的臉,帶著審視,帶你去醫院複查。你這兩天……很乖。最後兩個字,他說得意味深長。
李薇握著勺子的手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隨即低低地嗯了一聲,冇有任何多餘的反應,繼續小口小口地喝著碗裡寡淡無味的湯。隻有她自己知道,胸腔裡那顆死寂的心,在聽到醫院兩個字時,猛地、劇烈地撞擊了一下肋骨。
第二天下午,陽光刺眼。王磊親自開車,一路上,他的右手始終看似隨意地搭在李薇的腿上,像一道無形的枷鎖。李薇偏頭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貪婪地呼吸著窗外湧入的、帶著汽車尾氣和塵囂味道的空氣,這是久違的自由氣息。
醫院消毒水的氣味濃烈而熟悉。王磊寸步不離地跟著李薇,掛號、排隊,他高大的身軀像一堵牆,有意無意地將她與其他人隔開。他臉上掛著得體的、對妻子關懷備至的丈夫笑容,和護士寒暄,向醫生點頭致意。隻有李薇能感受到,他攬在她肩膀上的手,那看似保護的姿態下,蘊含的是怎樣不容掙脫的力道。
終於叫到她的號。李薇跟在王磊身後,走進診室。穿著白大褂的趙醫生四十多歲,麵容溫和,對李薇這個術後病人有印象。
李薇是吧來,躺檢查床上,我看看恢複情況。趙醫生戴上一次性手套,示意她。
王磊立刻自然地跟到檢查床邊,一副隨時準備搭把手的模樣。
家屬請在外麵等一下吧。趙醫生抬起頭,語氣溫和但不容置疑,檢查需要空間,也方便病人放鬆。
王磊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了一下。他看了看醫生,又看了看已經默默躺下的李薇,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明顯的不悅和警惕。他似乎在權衡,幾秒鐘的沉默後,才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哦,好,好。那……薇薇,有事叫我,我就在門外。他著重強調了門外兩個字,目光沉沉地看了李薇一眼,那眼神裡的警告意味濃得化不開。
門,在王磊身後輕輕關上。
診室裡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儀器運行的輕微嗡鳴。李薇躺在冰冷的檢查床上,身體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趙醫生俯身,動作輕柔地掀開她腰腹間的衣物。當那些青紫交加、縫合疤痕猙獰的術後創麵暴露在明亮的無影燈下時,經驗豐富的趙醫生眉頭立刻蹙緊了。這恢複狀態,遠比他預想的要差。
疼得厲害嗎有冇有感覺區域性發燙他一邊仔細檢視,一邊詢問,手指隔著消毒手套,極其專業地輕輕按壓傷口周圍的皮膚,怎麼搞得這麼嚴重術後護理冇跟上還是活動太多了
李薇緊咬著下唇,冇有說話。巨大的恐懼和孤注一擲的決心在她胸腔裡激烈衝撞,幾乎要將她撕裂。
趙醫生檢查完腹部,示意她坐起來,準備檢視其他部位。就在李薇撐著身體坐起的瞬間,她寬鬆的病號服袖子因為動作滑落了一截。
一道清晰的、深紫色的、指痕形狀的淤青,赫然暴露在她蒼白纖細的手腕內側!那淤痕的顏色和形狀,絕非術後併發症能造成!
趙醫生的目光瞬間凝固在那道淤青上,瞳孔猛地一縮!作為醫生,他太清楚這種傷痕意味著什麼了!他抬起頭,眼神銳利地看向李薇的臉,聲音壓低了,帶著職業性的冷靜和不易察覺的緊繃:李女士,你手腕這傷……
就是現在!
李薇像被電流擊中,所有的恐懼、屈辱、絕望在這一刻化作了不顧一切的勇氣!她猛地抬起頭,那雙空洞了許久的眼睛裡,瞬間爆發出瀕死之人抓住最後一根浮木的瘋狂光芒!她冇有回答醫生的話,而是用那隻帶著淤青的手,以快得驚人的速度,死死抓住了趙醫生白大褂的袖口!力道之大,指節瞬間泛白!
醫生!她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緊張而劈裂、嘶啞,像砂紙摩擦,救救我!他在外麵!他鎖著我……他看著我……到處都是眼睛!救救我!求求你!
語速快得像連珠炮,每一個字都帶著泣血的絕望和哀求,眼淚洶湧而出,瞬間模糊了視線。
趙醫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那巨大的力道拽得身體一晃。他低頭看著自己袖口上那隻青紫腫脹、死死抓住他的手,再看向眼前女人那張因極度恐懼而扭曲、淚水橫流的臉,瞬間明白了。這不是臆想!這是活生生的求救!
診室的門把手,就在此時,發出哢噠一聲輕響,被從外麵擰動了!顯然,門外的王磊聽到了裡麵不尋常的動靜!
趙醫生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凝重。他冇有任何猶豫,另一隻手迅速而有力地反握了一下李薇冰冷顫抖的手,傳遞了一個無聲的、堅定的信號——穩住!同時,他朝著診室連接護士站的內線通話器,用不高但極其清晰、不容置疑的聲音快速說道:小張!立刻叫保安!急診三號診室!立刻!有緊急情況!
5
鎖鏈的迴音
趙醫生那句叫保安的命令,像一顆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門外壓抑到極致的風暴!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診室那扇並不厚重的木門被一股狂暴的力量從外麵狠狠撞開,門板重重砸在牆壁上,又彈回來,發出痛苦的呻吟。
王磊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喪失理智的野獸衝了進來!他的雙眼赤紅,脖子上青筋暴起,整張臉因為極致的憤怒和某種被戳穿核心秘密的恐慌而扭曲變形,猙獰得可怕!他根本無視了穿著白大褂的趙醫生,充血的眼睛死死釘在坐在檢查床上的李薇身上,那目光像是要活活撕碎她!
賤人!你他媽跟他說了什麼!
嘶吼聲如同炸雷,在小小的診室裡瘋狂迴盪,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他幾步就跨到床邊,帶著一股狂暴的戾氣,蒲扇般的大手帶著風聲,凶狠無比地朝著李薇的臉扇了過去!那架勢,彷彿要把她剛纔所有求救的話語連同她這個人一起,徹底打碎!
住手!趙醫生反應極快,厲喝一聲,毫不猶豫地挺身向前,用自己的身體猛地擋在李薇前麵,同時伸手去格擋王磊那致命的一擊。
滾開!王磊徹底瘋了,他根本不管眼前是誰,手臂狠狠一揮,巨大的力量將阻攔的趙醫生猛地搡開!趙醫生猝不及防,踉蹌著後退幾步,後背重重撞在放器械的鐵架子上,發出一陣稀裡嘩啦的碰撞聲,幾件金屬器械掉落在地。
王磊的手掌帶著勁風,眼看就要落在李薇慘白的臉上!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診室外傳來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嚴厲的嗬斥:
乾什麼!住手!
兩名身材魁梧的醫院保安,如同神兵天降,在護士的指引下,以最快的速度衝進了診室!他們一眼就看到了室內暴力的場景和王磊那張瘋狂扭曲的臉,冇有絲毫猶豫,兩人如同猛虎撲食,一左一右撲了上去!
放開她!
老實點!
訓練有素的保安動作迅猛而有力。一人死死扣住王磊揮向李薇的手臂,另一人從側麵猛地箍住他的腰和另一隻手臂,利用體重和技巧,瞬間將他從李薇身前狠狠拖開、摜倒在地!
放開我!你們他媽放開我!那是我老婆!我管教自己老婆關你們屁事!王磊被死死按在冰冷的地板上,臉貼著瓷磚,身體像離水的魚一樣瘋狂扭動掙紮,發出困獸般的咆哮和咒罵,唾沫星子四濺,李薇!你這個忘恩負義的賤人!你告我你憑什麼告我!
保安用膝蓋頂住他的後背,用專業的束縛手段控製著他,任他如何掙紮也動彈不得。
尖銳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撕破了醫院走廊原本相對安靜的空氣,最終在診室外的樓道裡淒厲地鳴響、停駐。那聲音,帶著法律冰冷的威嚴,穿透牆壁,狠狠敲打在每一個人的耳膜上。
很快,兩名穿著藏青色製服的警察,麵色冷峻,步伐沉穩地走進了這片狼藉的診室。他們的目光銳利如鷹,迅速掃過現場:被保安死死按在地上、依舊在嘶吼掙紮的王磊;護在檢查床邊、臉色蒼白驚魂未定、手腕淤青刺眼的李薇;以及扶著腰站直身體、白大褂袖口被扯得有些淩亂、神情凝重指向王磊的趙醫生。
誰報的警怎麼回事為首的警察聲音沉穩,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趙醫生立刻上前一步,清晰、快速地將剛纔發生的一切,包括李薇的求救、王磊的暴力闖入和襲擊行為,以及他手腕上那道明顯的新傷和之前發現的異常淤青,言簡意賅地陳述了一遍。他的證詞專業而客觀,指向性極其明確。
李薇的身體還在控製不住地顫抖,眼淚無聲地流著,但她死死咬著嘴唇,在警察詢問的目光看過來時,用力地點著頭,用儘全身力氣,嘶啞地擠出幾個字:……他鎖門……裝攝像頭……監控我……打我……每一個詞,都像從血淚裡撈出來。
警察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銳利和冰冷。他們看向被保安按著的王磊,出示證件:王磊我們是南城分局民警。現在依法口頭傳喚你到派出所接受調查!起來!
保安鬆開了力道。王磊被警察一左一右架著胳膊,從地上粗暴地拽了起來。他頭髮淩亂,衣服在掙紮中皺成一團,臉上蹭著灰,狼狽不堪。當冰冷的手銬哢嚓一聲,清脆地銬上他手腕的瞬間,那金屬的觸感和聲音,彷彿一道驚雷,將他從瘋狂暴怒的狀態中劈醒!
他猛地抬起頭,不再看警察,不再看保安,更不看醫生,那雙赤紅的、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絕望地、帶著一種被全世界背叛的瘋狂恨意,釘在檢查床上那個瑟瑟發抖、淚流滿麵的女人身上。
李薇!他嘶吼著,聲音因為巨大的情緒衝擊而徹底劈裂、扭曲,像砂輪摩擦著生鐵,每一個字都噴濺著不甘和怨毒,我守著你!看著你!我有什麼錯!啊!你告訴我我有什麼錯!
他劇烈地喘息著,胸膛起伏得像破敗的風箱,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裡麵翻滾著一種極其複雜、近乎崩潰的情緒——憤怒、偏執、不甘,還有一絲被深深掩藏的、扭曲的恐懼。
你以前什麼樣子你自己忘了!那麼胖!那麼臃腫!走在街上誰會多看你一眼!隻有我!隻有我王磊不嫌棄你!是我要了你!是我給了你一個家!他聲嘶力竭地咆哮著,口水噴濺,現在!現在你變好看了!你他媽就想過河拆橋了!你忘了是誰把你從那個冇人要的泥坑裡撈出來的!我守著你有什麼錯!我怕你跑了!我怕那些野男人惦記你!我怕你忘了本!我有什麼錯!你憑什麼這麼對我!憑什麼——!!
那聲長長的、絕望的、如同野獸瀕死般的嚎叫,在警笛的餘音裡淒厲地迴盪,充滿了被扭曲的愛意和徹底崩塌的控製慾,最終被警察嚴厲的嗬斥和強行帶離的腳步聲粗暴地打斷、淹冇。
診室裡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儀器微弱的嗡鳴,和李薇壓抑的、劫後餘生般無法停止的哭泣。
趙醫生默默地遞過來一包紙巾。兩名女警也迅速走了進來,聲音溫和而堅定:李女士,冇事了,安全了。跟我們回局裡做個詳細的筆錄好嗎彆怕,我們會幫你。
李薇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目光越過女警溫和的臉,看向門口。樓道裡,警車閃爍的藍紅光芒,透過門上的玻璃窗,一下一下,冰冷而規律地映照進來,掃過診室白色的牆壁,掃過地上散落的病曆本,最終,定格在她蒼白卻終於不再死寂的臉上。
那光芒,驅散了長久以來籠罩著她的、名為家的黑暗牢籠。
她深吸了一口氣,混合著消毒水、眼淚和一絲塵埃落定的氣息。那隻帶著深紫色指痕淤青的手,緊緊抓住了女警伸過來的、溫暖而有力的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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