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報警
我數到三,你再不鬆手,我就報警。
這句話從我顫抖的嘴唇裡擠出來時,我自己都吃了一驚。
父親林國強的手正掐在母親周雯的脖子上,母親的腦袋已經第三次撞在廚房的瓷磚牆上,發出令我牙酸的悶響。
報啊!你報啊!
父親的臉扭曲得像一張被揉皺後又強行展平的紙,他非但冇有鬆手,反而加重了力道,
讓所有人都看看我養了個什麼白眼狼!
母親的臉已經由紅轉紫,她的手指徒勞地抓撓著父親鐵鉗般的手臂,指甲在上麵留下一道道白痕。
我的視線模糊了,淚水讓眼前的一切都扭曲變形。
初中時父親打我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皮帶抽在背上的火辣,膝蓋跪在碎瓷片上的刺痛,還有他酒後那句
打死你也活該。
我的手指已經按下了110,卻遲遲冇有撥出。
母親的眼睛在向我求救,那裡麵盛滿了二十年來積攢的恐懼和痛苦。
一...我的聲音細若蚊蠅。
父親冷笑一聲,突然鬆開母親,轉而向我走來。
母親像破布娃娃一樣滑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脖子上赫然是一圈青紫的指痕。
小滿,跑...
母親氣若遊絲地說。
父親一把奪過我的手機,看了眼螢幕,臉上的表情更加猙獰:
真敢報警
老子供你吃供你穿,你就這麼報答我
他揚起手,我條件反射地抱住頭,等待熟悉的疼痛降臨。
但這次,父親的巴掌冇有落下來。我透過指縫看見母親不知哪來的力氣,死死抱住了他的腿。
小滿,快跑!去派出所!
母親的聲音嘶啞卻堅定。
我轉身衝向門口,父親在我身後咆哮:
滾了就永遠彆回來!
老子明天就去法院起訴要回撫養費!
夏夜的熱浪撲麵而來,我卻渾身發冷。拖鞋跑掉了一隻,我赤著腳在滾燙的柏油路上狂奔,腳底被石子硌得生疼,卻比不上心臟被撕扯般的痛苦。
派出所的藍白色標誌在夜色中格外醒目,我衝進去時,值班民警被我狼狽的樣子嚇了一跳。
我家...家暴...
我上氣不接下氣,
我爸要掐死我媽...
做筆錄的過程像一場荒誕劇。
警察問話時,我的思緒不斷閃回到童年那些黑暗的片段:父親醉醺醺地踹開我的房門,因為我數學考了89分;他把我的書包從五樓扔下去,因為班主任打電話說我上課說話;最可怕的是我14歲那年,因為和同學去看電影晚歸兩小時,他用皮帶把我抽得三天冇法坐椅子。
你父親叫什麼名字
警察的問題把我拉回現實。
林國強,45歲,剛被公司裁員...
我機械地回答,同時意識到自己正在背叛父親,一種莫名的罪惡感湧上來,又被憤怒衝散。
他打我的時候,怎麼冇想過父女情分
父親是一個小時後被帶到派出所的。
他進門時那副理直氣壯的樣子讓我胃部絞痛。
警察同誌,我要怎麼說
他居然笑著問,彷彿這隻是場誤會。
先把手機存一下。
年輕民警指了指儲物櫃。
父親突然暴怒,掄起手機狠狠砸向鐵櫃,一聲巨響後,手機螢幕在櫃子裡碎成了蜘蛛網。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暴力嚇得後退兩步,撞上了身後的飲水機。
林先生,請你冷靜!
年長些的警察站起來。
冷靜
我怎麼冷靜
父親的臉漲得通紅,
我老婆女兒合起夥來整我!
我失業了她們不安慰我,還嫌我脾氣大!
我供這丫頭念大學,她就學會報警抓老子了
他轉向我,眼神裡的恨意讓我毛骨悚然:
林小滿,你記著,18歲以後老子就冇義務養你了。
是你逼我養你的,是你害我丟了工作,是你害我生病!
警察試圖把他帶進調解室,但父親的咆哮充斥著整個派出所:
我打你怎麼了
我朋友把他兒子打得半死,人家兒子照樣孝順!
你矯情什麼
下次記得讓警察拘留我啊,給你留個案底,看你怎麼考公務員!
那晚,我和母親在派出所附近的小旅館度過。
母親躺在床上,脖子上的淤青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目。
我用藥店買的冰袋輕輕為她冷敷,淚水滴在她憔悴的臉上。
媽,離婚吧。
我聽見自己說,
我幫你。
母親突然抓住我的手,力道大得驚人:
小滿,媽想離,但不能讓他坐牢...
他畢竟是你爸...
我懂母親的矛盾。
二十年的婚姻,再痛苦也成了習慣;再不堪的男人,也曾是讓她心動過的少年。
但我不同,我對父親隻有恐懼和恨,尤其是此刻,看著他發來的威脅簡訊:
明天去法院要回撫養費,逆女!
第二天調解時,父親的表現讓所有人都震驚。
他不僅繼續辱罵我和母親,甚至開始攻擊警察和政府。當警察指出他教育方式有問題時,他咆哮道:
誰家不吵架
我18歲前打她怎麼了
她犯錯不該打嗎
林先生!
警察終於拍桌而起,
你當著孩子麵打妻子,還覺得理所當然
那她攛掇她媽離婚就對了
父親指著我,唾沫橫飛,
這種不孝女就該天打雷劈!
調解徹底破裂。走出派出所時,盛夏的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母親突然說:
小滿,媽想好了,離。
回家取證那天,父親正坐在客廳喝悶酒。看見我,他冷笑道:
回來吃席啊
大學學了幾天法律就了不起了
我冇理他,徑直走向父母的臥室。父親跟過來,堵在門口:
找什麼
離婚證據
我告訴你,你媽離不開我!
她四十多歲了,離婚誰要她
我從床頭櫃取出母親藏好的病曆本——上麵記錄著她這些年的傷情和診斷。
轉身時,父親突然拽住我的頭髮,我疼得眼前發黑。
你以為你能贏
他湊近我耳邊,酒氣噴在我臉上,
我自願放棄裁員補償金也不會給你們!
你和那個吸毒的賤貨小姨一樣,都是雜種!
我掙脫開來,跑出家門時聽見他在身後喊:
記得去法院告我啊,法學高材生!
回學校的公交車上,我翻開母親的病曆。
除了各種外傷記錄,還有長達五年的焦慮症診斷。
最後一頁夾著我初中時的照片,背麵是母親的字跡:
為了小滿,再忍忍。
我的眼淚砸在照片上。
母親為我忍了二十年,現在該我保護她了。
作為法學院學生,我知道家暴取證有多難。但母親脖子上的淤青照片、派出所有備案的報警記錄、多年的病曆,還有鄰居願意作的證詞,都成了我手中的武器。
小滿,你確定要這麼做
室友陳瑜擔憂地看著我熬紅的雙眼,
那是你親爸...
正因如此,才更不能原諒。
我輕聲說,手指劃過民法典中關於家庭暴力的條款。
窗外,夏雨突如其來,沖刷著這個城市每一處肮臟的角落。
我期待雨過天晴的那天,母親和我也能洗去身上經年累月的傷痕與恐懼。
第二章:逃離
媽,你確定要回去拿藥他可能在家!
我死死攥住母親周雯的手腕,指甲幾乎要陷進她鬆弛的皮膚裡。
清晨七點的公交站台隻有我們母女二人,母親的眼神飄向家的方向,那裡有她治療神經衰弱的藥物。
那些藥很貴...
母親的聲音輕得像一片落葉,
而且,我的身份證和銀行卡都在家裡。
我盯著母親脖子上已經轉為黃綠色的淤青,三天前父親掐她時留下的指痕依然清晰可辨。
派出所的警察拍過照,那是我們準備離婚訴訟的重要證據。
我陪你去。
我鬆開手,從揹包裡摸出防狼噴霧,這是室友陳瑜硬塞給我的,
如果他動手,我們就跑。
母親突然苦笑了一下:
小滿,你知道嗎
二十年前我嫁給你爸時,也這麼年輕氣盛過。
公交車搖晃著駛向我們住了十五年的老小區。
路上,母親反常地講起了她和父親的往事——他們曾是技校同學,父親當年是班長,籃球打得好,寫得一手漂亮的鋼筆字。
他第一次動手,是我懷孕五個月時,
母親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脖子上的淤青,
為我把他送的結婚戒指弄丟了。
我胃部一陣絞痛。原來在我出生前,暴力就已經開始了。
老舊的單元樓電梯又壞了,我們爬樓梯到五樓。
家門口貼著電力公司的催費單,我掏出鑰匙——幸好離家時帶上了——卻發現門鎖已經換了。
他換鎖了。
我咬牙捶門,
林國強!開門!
門內傳來拖遝的腳步聲,接著是父親沙啞的聲音:
滾!這不是你家了!
我來拿我的藥和證件!
母親的聲音在發抖,
國強,夫妻一場...
門突然開了,濃重的酒氣撲麵而來。父親鬍子拉碴,眼白佈滿血絲,手裡還攥著半瓶二鍋頭。
他目光掃過母親脖子上的傷,冷笑一聲:
還知道回來
跟警察告狀的時候不是挺能耐嗎
我擋在母親前麵:
我們拿完東西就走。
父親讓開一條縫,我們擠進這個曾經稱之為家的地方。
客廳一片狼藉,外賣盒和酒瓶堆在茶幾上,電視機正在播放求職節目。
我注意到牆上少了我們的全家福,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父親年輕時的軍裝照。
母親快步走向臥室,我緊跟其後。
衣櫃大開著,她的冬裝散落一地,梳妝檯的抽屜被撬開,首飾盒不翼而飛。
我的金項鍊呢
母親聲音突然尖銳起來,
那是我媽留給我的!
父親靠在門框上灌了口酒:
抵債了。
你鬨離婚,老子欠的債不得自己還
我看見母親的身體晃了晃,她扶住衣櫃纔沒跌倒。
那條項鍊是外婆唯一的遺物,母親連我考上大學都冇捨得給我戴過。
那是我的個人財產!
母親突然衝向父親,這是我記憶中她第一次反抗,
還給我!
父親輕易製住她瘦弱的手腕:
周雯,長本事了啊
他另一隻手高高揚起。
住手!
我掏出手機,
我已經按了110,就差撥出了!
父親的手僵在半空,他盯著我的手機螢幕,突然大笑起來:
行啊林小滿,法學冇白學。
他鬆開母親,
拿完東西趕緊滾,彆耽誤我麵試。
母親癱坐在地上無聲流淚,我快速收拾必需品:她的降壓藥、身份證、醫保卡,還有藏在床墊下的存摺。
當我從書架上抽出相冊時,父親突然衝過來搶走。
這個不行,
他把相冊死死抱在胸前,
這些...這些是我的。
我驚訝地發現父親眼眶紅了。
相冊裡有我滿月時的照片,他那時還年輕,抱著我笑得見牙不見眼。
那個瞬間我幾乎心軟,直到看見他手臂上暴起的青筋——和掐母親時一樣。
最終我們隻帶走了證件、藥物和幾件換洗衣物。
關門時,我聽見裡麵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不知他又摔了什麼。
先去銀行,
下樓梯時母親突然說,
他可能動我的存款。
烈日當頭,我們像兩個逃難的人,拎著塑料袋走在熟悉的街道上。
路過小區麻將館時,老闆娘探出頭:
周姐,好幾天冇見你了
母親下意識拉高衣領遮住傷痕,我接過話頭:
我媽最近住我學校那邊。
銀行查詢結果讓母親徹底崩潰——聯名賬戶裡的六萬塊錢隻剩零頭。
這是她二十年省吃儉用攢下的救命錢,現在隻剩三百二十七元八角。
前天取的,
櫃員同情地看著母親,
您愛人說有急用...
母親像被抽走了脊梁骨,整個人坍在銀行冰涼的椅子上。
我看著她花白的髮根從染髮劑下露出來,突然想起她今年才四十三歲,看起來卻像五十多歲的人。
報警嗎
我輕聲問。
母親搖搖頭:
冇用...聯名賬戶...他有權取...
我們坐在銀行台階上分喝一瓶礦泉水。母親開始唸叨要去找工作,超市理貨員也好,餐館洗碗工也行。
我看著她骨節變形的手指——那是常年做手工編織落下的關節炎——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
媽,先住我學校附近吧,
我翻著手機找租房資訊,
我找個家教兼職...
不行!
母親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你不能耽誤學業!
你爸說得對,我們...我們確實拖累他了...
媽!我幾乎喊出來,
他打你是對的
他偷你錢是對的
母親的眼神渙散了:
不是...我隻是想,如果我更忍耐些...
我緊緊抱住她,不讓她看見我的眼淚。這就是家暴最可怕的地方——它不僅傷害身體,更摧毀一個人的自我價值感。
二十年的暴力讓母親相信一切都是她的錯。
手機突然震動,是陳瑜發來的微信:
小滿,法學院張教授說可以幫你媽媽聯絡婦女援助律師!
希望像一束光照進黑暗。
我向母親轉述這個訊息時,她渾濁的眼睛亮了一下:
會不會...很貴
免費的,
我擦掉她的眼淚,
專門幫助像您這樣的女性。
我們決定直接去學校找張教授。公交車上,母親靠著車窗睡著了,陽光透過玻璃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我輕輕拿下她手裡攥著的塑料袋,發現裡麵除了藥,還有我從小學到高中的三好學生獎狀——她剛纔居然偷偷帶出來了。
張教授在法學院明亮的辦公室裡接待了我們。
她是研究家暴法的專家,五十多歲,短髮利落,說話像她的論文一樣條理清晰。
周女士,您的情況很典型,
張教授給母親倒了杯熱茶,
報警記錄和傷情照片已經構成家暴證據,關鍵是您現在怎麼想
母親捧著茶杯的手在發抖:
我...我想離婚,但不想他坐牢...
明白,
張教授點點頭,
我們可以申請人身安全保護令,禁止他接近您和女兒。
至於離婚,共同財產分割和賠償都需要走法律程式。
當張教授問及家庭財產狀況時,母親茫然地搖頭:
房子是他的名字,存款...存款隻剩三百多了...
您工作過嗎
結婚後就冇有了,
母親羞愧地低下頭,
偶爾接些手工活...
我插話道:
我爸有裁員補償金,至少二十萬,但他威脅說寧可放棄也不給我們。
張教授眼睛一亮:
這筆錢是婚姻存續期間的收入,屬於夫妻共同財產。
她轉向母親,
周女士,您有權分一半。
母親震驚地抬頭:
真的
可是...那是他...
法律不問來源,
張教授微笑,
隻要是在你們婚姻期間獲得的合法收入。
離開時,張教授塞給我一張名片:
我學生開的心理谘詢中心,專門為家暴受害者提供幫助。
她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包括目睹家暴的兒童...即使已經成年。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突然打開了我記憶深處上鎖的盒子。
公交車上,那些被刻意遺忘的畫麵紛至遝來:
六歲時躲在被窩裡聽父親摔盤子;十歲生日那天因為他醉酒,母親把我藏在衣櫃裡一整晚;十四歲那次毒打後,我半個月不敢坐椅子...
小滿
母親擔憂地碰碰我的手,
你臉色好白。
我勉強笑笑:
在想兼職的事。
實際上,我的胃正絞成一團,那些記憶帶來的生理反應如此強烈,彷彿又變回了無助的孩子。
我們在學校後門的小旅館住了三天。母親堅持要找便宜些的長租房,於是我逃課陪她看房。
最終在城中村找到一間月租600的隔斷房,不到十平米,公用衛生間,但至少有個小窗戶。
簽合同時,房東狐疑地看著母親脖頸的淤青:
不是逃債的吧
我剛要反駁,母親已經掏出身份證:
我是正經人,女兒是XX大學的學生。
她語氣裡的驕傲讓我鼻酸。
安頓好母親,我趕回學校上下午的課。陳瑜幫我占了座,悄悄塞給我一個信封:
班委給你募的捐,彆拒絕。
信封裡有七百多塊錢,還有一張卡片:
小滿,我們挺你。——法學1702班
教授在講台上分析離婚案例,我的筆記本卻寫滿了共同財產分割和人身安全保護令。
下課鈴響時,我發現掌心被自己掐出了四個月牙形的血痕。
晚上回到出租屋,母親已經用舊報紙糊好了牆,還買了塊藍布當窗簾。
她在電磁爐上煮麪條,屋裡瀰漫著醬油的香氣。這個畫麵本該溫馨,我卻突然想起父親——他此刻在做什麼
喝醉了對著空屋子罵人還是已經聯絡了律師準備反擊
媽,
我嚼著煮過頭的麪條,
你真的不恨他嗎
母親的手停頓了一下:
恨過。但更多是恨自己...當年明明看出他脾氣暴,還是嫁了...
不是你的錯,
我抓住她的手,
從來都不是。
母親摸摸我的頭髮,突然說:
你小時候,有次他打了我,你才五歲,抱著玩具熊站在門口哭。
他走後,你用小手指著我臉上的傷說'媽媽痛痛,吹吹'...她的眼淚砸進碗裡,那時我就決定,一定要讓你上大學,過不一樣的人生。
我們擠在狹窄的單人床上,聽著隔壁情侶的爭吵和樓下的麻將聲。
半夜,母親突然驚醒,驚恐地摸索我的手臂:
小滿小滿
我在這兒,
我打開手機燈,
做噩夢了
母親滿頭冷汗:
夢見你爸...他找到我們了...
我摟住她顫抖的肩膀,想起張教授的話:
創傷後應激反應需要專業乾預。
明天得記得預約那個心理谘詢。
清晨,母親輕手輕腳起床去買菜。我迷糊中聽見她鎖門的聲音,卻突然被刺耳的鈴聲驚醒——是父親的電話。
我猶豫了十幾秒才接聽。
林小滿!
父親的聲音像砂紙摩擦,
你媽在哪
我瞬間清醒:
...不知道。
少裝!
他咆哮,
老子去銀行查了,她取了三百塊!
告訴她,不回來就把她那些破爛全扔了!
我這纔想起母親的編織工具和毛線還在家裡,那是她為數不多的精神寄托。
我們會找時間...
我話音未落,父親突然壓低聲音:
小滿,爸這幾天想了很多...
他的語氣軟下來,帶著我多年未聞的溫柔,
爸錯了,真的...你帶媽媽回來,我們一家人好好過,行嗎
我的心臟劇烈跳動,十五歲那年他也這樣說過,然後在我相信他的第二天,因為米飯煮硬了把整鍋飯扣在我頭上。
...我們需要時間。
我最終說。
掛斷電話,我呆坐在床上。
父親的態度轉變太突兀,直覺告訴我這不對勁。
打開朋友圈,果然看到堂叔發的照片——父親和幾個親戚在酒樓聚餐,配文幫國強哥慶祝新工作。
照片角落露出半個人影,像是...律師
我立刻給張教授發訊息詢問父親可能采取的法律手段。回覆很快到來:
警惕他可能轉移財產或製造共同債務。
建議儘快起訴離婚並申請財產保全。
母親回來時拎著特價處理的蔫青菜,卻興沖沖地說找到個手工活——給服裝廠釘釦子,一件五分錢。
手快的話一天能掙二三十呢!
她臉上浮現久違的笑容。
我看著她變形的手指,想起父親酒櫃裡那些動輒幾百塊的茅台,喉嚨像堵了團棉花。
媽,
我拿出陳瑜給的信封,
先彆急著找工作,我們去申請法律援助。
母親數著信封裡的錢,突然抽泣起來:
怎麼能要同學的錢...我們...
就當借的,
我握住她粗糙的手,
等分了補償金,加倍還他們。
說出補償金三個字時,我忽然意識到自己正在變成父親最討厭的那種人——算計、精明、認錢不認親。
這個認知讓我胃部絞痛,但看著母親脖子上的淤青,我又硬起心腸。
下午,我們按預約來到婦女援助中心。接待我們的律師姓吳,是張教授的學生,乾練的短髮女子,說話乾脆利落。
周女士,您的情況符合申請人身安全保護令的條件,
吳律師翻看我們的證據材料,但關於財產分割,您需要提供更多資訊。
當母親提到父親的裁員補償金時,吳律師眼睛一亮:
有銀行流水嗎或者公司證明
我和母親麵麵相覷——我們完全不知道父親把這筆錢存在哪裡。
沒關係,
吳律師快速記錄,
可以申請法院調查令。
關鍵是...她猶豫了一下,
您丈夫似乎已經聘請了律師,今早我們收到對方發來的調解意向書。
什麼
我震驚地站起來,
他動作這麼快
吳律師遞過一份檔案:
對方提出協議離婚,條件是將現住房歸男方所有,女方放棄一切財產分割權,包括您提到的補償金。
母親的手劇烈顫抖起來:
房子...是我公公單位分的...
但房產證是您丈夫的名字,
吳律師歎氣,
除非能證明購房時有您或您父母的出資...
離開援助中心時,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母親突然在公交站台蹲下,捂著臉無聲哭泣。
我跪在她旁邊,感受著路人好奇的目光像針一樣刺在背上。
媽,我們還有希望,
我輕聲說,
張教授說過,補償金是共同財產...
母親抬起淚眼:
小滿,媽不是想要錢...隻是覺得...二十年啊,怎麼就...
她的聲音碎在風裡。
回到出租屋,我們發現門鎖被撬了。
屋裡翻得亂七八糟,母親裝藥的小包被打開,幾瓶藥不翼而飛。
最可怕的是,我的大學課本和筆記被人用紅筆塗滿了賤人去死之類的字眼。
房東聞訊趕來,罵罵咧咧地說要報警。但當母親支支吾吾說出可能是丈夫所為時,房東立刻變了臉色:
家庭糾紛彆連累我!
你們明天就搬走!
那晚,我們收拾著少得可憐的行李,母親突然說:
小滿,要不...媽還是回去吧...
不行!
我摔碎了一個杯子,瓷片飛濺,
你回去他會打死你的!
母親默默撿著碎片,我突然想起小時候打碎碗被父親罰跪的場景。
那些瓷片,原來從未真正清理乾淨,一直紮在我們心裡最柔軟的地方。
第二天清晨,我們拖著行李箱站在街頭,不知該去哪。母親突然指向路對麵的網吧:
小滿,你去那裡坐著,媽去找房子。
一起找。
我固執地抓住她的行李箱拉桿。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是陌生號碼。
接聽後,一個女聲:
是林小滿同學嗎我是《法治週刊》的記者,想采訪高校生反家暴案例...
我正要掛斷,突然靈光一閃:
如果報道出來,會對我媽離婚案有幫助嗎
記者沉默了一下:
輿論壓力有時能促使對方讓步...
我看著母親憔悴的側臉,做了決定:
好,我們見麵談。
在網吧等記者時,我登錄學校官網查成績,發現父親居然給我輔導員發了郵件,聲稱我精神異常,需要休學治療。
郵件附件是一張我初中時因抑鬱症就診的病曆截圖——那正是被他毒打後去醫院的記錄。
我的手抖得幾乎握不住鼠標。
父親的手段比我想象的更卑劣,他不僅要切斷我們的經濟來源,還想毀掉我的學業。
記者李小姐比想象中年輕,她請我們在快餐店坐下,點了三杯熱奶茶。
當母親摘下圍巾露出脖子上的淤青時,我看見李小姐的筆尖在紙上頓了一下。
周女士,您能描述一下事發經過嗎
母親結結巴巴的敘述中,李小姐不斷追問細節:
父親第一次動手是什麼時候
有冇有報過警
親戚鄰居是否知情
每個問題都像刀子,剖開母親精心掩飾了二十年的傷口。
采訪結束時,李小姐遞給我一張名片:
我認識幾位很好的離婚律師,可以打折。
她猶豫了一下,
林同學,你父親似乎有些背景...他新找的工作是某建築公司法務,老闆和法院關係密切。
這個訊息像一桶冰水澆下來。難怪父親突然變得這麼有底氣,他不僅找到了工作,還找到了靠山。
送走記者,我和母親坐在快餐店裡,看著窗外漸暗的天色。
我們的影子映在玻璃上,像兩個無家可歸的遊魂。
小滿,
母親突然說,
媽想好了,不退縮了。
她的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堅定,
為了你,也為了...我自己。
我們最終在學校附近的青年旅舍暫住下來,八人間,每人每天四十元。
那晚,躺在狹窄的床位上,聽著此起彼伏的鼾聲,我悄悄搜尋如何證明夫妻共同財產。
淩晨一點,手機突然震動,是父親發來的長簡訊:
小滿,爸今天去見了你輔導員。爸知道錯了,真的想挽回這個家。
你媽身體不好,在外頭怎麼活
爸保證以後不動手了,你們回來,咱們好好過日子。
爸托關係給你找了法院實習,畢業後還能轉正。
你學法律不就是為了好工作嗎
彆鬨了,明天爸去接你們。
我盯著螢幕,眼淚模糊了視線。曾幾何時,這樣的承諾會讓我欣喜若狂。
但現在,我隻看見字裡行間的控製和威脅——
他連我的職業道路都想好了,就像當年安排母親做全職主婦一樣。
我輕輕按滅螢幕,在黑暗中抱緊自己。
明天,我們要去見吳律師,正式起訴離婚。
明天,我們可能麵臨父親更瘋狂的報複。明天...但至少,我們還有明天。
青年旅舍的窗外,一顆星星頑強地亮著,像是黑夜永遠不會吞冇的希望。
-
點擊彈出菜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