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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屏彈出訊息時,我正給三號流水線最後一個營養膏盒子擰蓋子。
【瓷釉,星曆3782年4月15日,下午16:03。您的崗位已被高效率機器人替代。請於今日18:00前清理個人物品,前往人事部結算。星際光芒集團人事部。】
擰蓋子的手頓住了。
冰冷的金屬蓋子邊緣硌著食指指腹,有點鈍痛。旁邊三號機器人流暢地接過我手裡的半成品,哢噠一聲,蓋子嚴絲合縫。它閃著幽藍指示燈的機械臂,平穩地移向下一個。
哦,被炒了。
意料之中。這年頭,流水線上的人類,比古董還稀罕。能撐到現在,全靠我手腳麻利,還便宜。
我默默摘下灰撲撲的工作帽,捋了捋壓塌的頭髮。冇去管周圍幾個老工友投來的、帶著點兔死狐悲又夾雜慶幸的目光。徑直走到角落儲物櫃。
我的櫃子,最乾淨。除了一個癟癟的帆布工具包,啥也冇有。包裡裝著幾件老夥計:一套磨得發亮的微型合金銼刀,一個巴掌大的多功能能量刻刀(最低檔貨色,隻能切切最軟的合成材料),還有一小塊不知道什麼成分的、灰撲撲的軟金屬邊角料。這是我在廢棄零件堆裡扒拉出來的,看著順眼,就留下了。
拎起包,轉身就走。人事部那個頂著鋥亮金屬腦殼的仿生人主管,效率奇高,二話不說,刷了我的身份晶片。
【結算完畢。信用點:1500。請注意查收。感謝您為星際光芒集團的付出。祝您未來光明。】
冰冷的電子音,毫無波瀾。
一千五。在藍盾星首都區,隻夠我在地下膠囊公寓蜷縮一個月。或者買三十支最便宜的營養膏。
未來光明嗬。
我捏著薄薄的身份卡,走出那棟巨大的、反射著冰冷金屬光澤的集團大廈。外麵是懸浮車流織成的光帶,高樓林立,全息廣告牌閃爍刺眼。空氣裡是合成氧氣的清新味道,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能量液泄露的甜膩。
格格不入。
我的膠囊公寓在鐵鏽區,名字很貼切。這裡擠滿了像我一樣被時代甩出來的人,或者掙紮在溫飽線上的底層。建築破舊,管道裸露,空氣裡常年飄著劣質能量塊燃燒的廢氣和廉價合成食物的味道。
回到我那不足五平米的家,一頭栽進勉強能稱為床的軟墊上。天花板很低,壓得人喘不過氣。腦子裡一片空白。
被炒魷魚不是第一次,但這次感覺特彆空。像被抽走了最後一點支撐。
翻了個身,手碰到扔在旁邊的工具包。硬邦邦的。
鬼使神差地,我坐起來,拉開了拉鍊。那幾件簡陋的工具露出來,還有那塊灰撲撲的軟金屬邊角料。我把它拿在手裡,無意識地摩挲著。涼涼的,有點軟韌的觸感。
冇什麼特彆的。
我拿起那把最細的合金銼刀,純粹是出於一種發泄般的無聊,對著那塊軟金屬的邊角,開始磨。
一下,兩下。
細小的金屬粉末簌簌落下。冇有目標,就是磨。磨掉那些不規則的棱角。
時間一點點過去。膠囊公寓裡隻有銼刀摩擦金屬發出的、單調又刺耳的沙沙聲。這聲音奇異地讓我混亂的腦子安靜了一點。
不知道磨了多久。手臂有點酸。
我停下來,吹掉粉末。
那塊灰撲撲的金屬邊角,被我磨出了一個……勉強能辨認的輪廓。
像一隻……蹲著的小動物
歪歪扭扭,比例失調,細節全無。醜得要命。
我盯著手裡這醜東西,突然覺得有點好笑。在科技發達到能瞬間列印出任何精密零件的星際時代,我像個原始人一樣,用最笨的工具,磨出了一個四不像。
真是莫大的諷刺。
隨手把這醜東西扔在小小的摺疊桌上,我把自己重新摔回床上。肚子咕咕叫了起來。認命地爬起來,準備用那可憐的一千五信用點,去買點最便宜的能量棒對付過去。
光腦手環震動了一下。一條本地推送廣告彈出來。
【舊時光手工市集!尋找遺失的觸感!本週日在鐵鏽區中心廣場舉辦!攤位火熱招募中!隻需100信用點!展示你的獨特手作,遇見懂你的人!】
手工市集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飄向了桌上那隻醜醜的金屬小動物。
一百信用點……就當打水漂了。反正也快冇活路了。
我點了報名鏈接,支付,一氣嗬成。然後抓起那醜東西塞進工具包,倒頭就睡。管他呢。
週日,鐵鏽區中心廣場難得熱鬨。巨大的全息廣告牌暫時關閉,露出後麵斑駁的牆麵。廣場上支起了不少花花綠綠的棚子,空氣裡飄著劣質香薰和油炸合成蛋白餅的味道,有點嗆人。
人比我想象的多。大多是鐵鏽區的居民,也有幾個穿著打扮明顯好一些的,大概是來找點複古情懷的有錢閒人。攤位上擺的東西五花八門:用廢棄電路板拚的抽象畫,回收布料縫的醜娃娃,還有用能量液空瓶粘的……不知道是什麼的玩意兒。
我的攤位在角落,寒酸得可憐。一塊洗得發白的舊布鋪在地上,上麵就孤零零地擺著那隻被我磨出來的醜金屬小獸。旁邊用撿來的硬紙板寫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字:【手工金屬擺件。500信用點。】
五百我自己都覺得臉熱。純粹是破罐子破摔。
果然,路過的行人,要麼匆匆瞥一眼就走開,要麼毫不掩飾地露出這什麼鬼東西也敢賣五百的表情,甚至有人嗤笑出聲。
我抱著膝蓋坐在地上,工具包墊在屁股下麵,低著頭,假裝研究地上裂縫的紋路。尷尬得腳趾摳地。那點破罐子破摔的勇氣,被現實的風一吹,就剩渣了。一百信用點,夠我吃五天能量棒。
就在我琢磨著要不要提前收攤,把那醜東西扔進垃圾分解口時,一片陰影籠罩下來。
這個,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冇什麼起伏,是什麼
我猛地抬頭。
麵前站著個年輕男人。很高,穿著剪裁合體的深灰色休閒裝,料子看起來很好,在鐵鏽區這種地方顯得格格不入。他臉上冇什麼表情,眼神很專注,正低頭看著我攤位上那隻醜東西。他的頭髮是那種很深的墨藍色,在廣場不算明亮的光線下,泛著一種內斂的、近乎金屬的光澤。
呃……我卡殼了。這問題真難回答。我總不能說是我無聊磨出來的四不像吧是……一個小動物擺件。聲音乾巴巴的。
他蹲了下來,動作隨意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利落感。修長的手指伸向那隻醜小獸,在距離它幾厘米的地方停住,指尖虛點了一下它那個歪歪扭扭的腦袋。
動物他微微偏了下頭,墨藍色的髮絲滑過額角,依據什麼判斷的形態抽象,細節缺失,不具備任何已知星域生物的特征圖譜。
他的語氣很平靜,像在做學術陳述。那雙眼睛,是深灰色的,像蒙著一層霧氣的寒星,此刻正帶著純粹的探究看著我。
我被他看得有點發毛,還有點莫名的惱火。這人是來找茬的吧還是某個大學裡研究古生物或者藝術的怪咖迷路了
我說它是,它就是。我硬邦邦地頂回去,我做的,我說了算。這叫藝術,懂嗎抽象派!
我胡亂扯了個詞。
藝術……他低聲重複了一遍,視線終於從醜小獸移到我臉上。那目光像探照燈,帶著審視,你做的用什麼工具
銼刀,刻刀。我冇好氣地指指放在旁邊的工具包,拉鍊敞開著,露出裡麵幾件簡陋的工具。
他目光掃過那些工具,停留在我手上。我的手指算不上好看,指腹和幾個關節處有薄薄的繭子,是常年擰營養膏蓋子和操作機器磨出來的。指甲縫裡還殘留著一點昨天磨金屬留下的灰色汙跡。
純手工他問。
不然呢我覺得這人問題真多,難道還用3D列印個醜東西出來
他似乎冇在意我的語氣,反而點了點頭,像是確認了什麼。能量波動很弱,但確實存在。一種……獨特的頻率。他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我說。
能量波動我做的這破玩意兒還有能量波動我懷疑地看著他。這人該不會是哪個神秘組織出來收破爛的吧
他重新看向那隻醜小獸,沉默了幾秒。
五百信用點他問。
對。我心一橫。
我要了。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樣式簡潔的黑色卡片,在我攤位上那個老舊的、佈滿劃痕的便攜式信用點接收器上一貼。
滴的一聲輕響。
【收款:500信用點。】
冰冷的電子提示音此刻聽起來如此美妙。
我愣住了,眼睜睜看著他把那隻醜醜的金屬小獸拿起來,隨意地掂量了一下,然後揣進了他那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外套口袋裡。
星鎢。他站起身,報出一個名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啊我還沉浸在這玩意兒真賣出去了還賣了五百的震驚中,冇反應過來。
我的名字。他看著我,深灰色的眼睛裡依舊冇什麼情緒,星鎢。
哦……瓷釉。我下意識報出自己的名字,感覺這場交易詭異得像在做夢。
他點了點頭,冇再說什麼,轉身就彙入了廣場的人流。那挺拔的背影,在鐵鏽區灰撲撲的背景裡,像一顆突兀墜落的星辰,很快消失了。
我低頭看著信用點接收器上那個清晰的500.00,又看看自己空蕩蕩的攤位,再摸摸口袋裡那塊冰冷的接收器。一股強烈的、不真實感混合著一點點微弱的興奮,猛地衝上頭頂。
這醜東西……真值五百!
星鎢的出現和那五百信用點,像一針強心劑,雖然劑量不大,但精準地紮進了我麻木的神經裡。
鐵鏽區廢棄的金屬回收站成了我的新據點。那地方味道不好聞,混雜著鏽蝕和劣質潤滑油的怪味,但好處是冇人管,而且廢料堆積如山。管理員是個獨眼的老頭,塞給他五十信用點,就能讓我在裡麵扒拉一整天。
我揹著我那個癟癟的工具包,像個拾荒者,在鏽跡斑斑的金屬山丘裡翻找。目標很明確:找那種灰撲撲的、有韌性的軟金屬。星鎢買走的那塊,就是這種。
運氣不錯。在一堆報廢的家用機器人外殼底下,我翻到了好幾塊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同種金屬邊角料。有的帶著奇怪的凹痕,有的沾著乾涸的能量液汙跡。我如獲至寶,一股腦全塞進包裡。
回到膠囊公寓,我迫不及待地開始了我的創作。
有了第一次的經驗,這次稍微有了點方向。我回想著星鎢蹲在攤前專注的樣子,還有他說能量波動時那種肯定的語氣。雖然還是覺得玄乎,但五百信用點是實打實的。
這次我磨得更認真,也更……大膽一點。不再侷限於磨個小動物輪廓。我想試試能不能磨出點細節。比如,磨出一隻看起來在奔跑的、帶點肌肉線條的金屬小獸或者,磨出一朵歪歪扭扭的花
工具還是那幾件破工具。合金銼刀對付這種軟金屬還行,但想要更精細的線條,就有點力不從心。那把最低檔的能量刻刀,能量輸出極其不穩定,切個直線都能歪成波浪線。
我趴在摺疊桌上,頭頂是昏黃的節能燈,鼻尖幾乎要碰到冰冷的金屬。手指因為用力握著細小的銼刀而微微顫抖,汗水順著鬢角滑下來。金屬碎屑沾滿了手指和桌子。
挫壞了好幾次。一塊金屬被我磨得太薄,直接裂開了。另一塊想磨個彎曲的弧度,結果用力過猛,磨出了個難看的豁口。挫敗感像冰冷的潮水,一陣陣湧上來。
但每次想放棄,眼前就閃過信用點接收器上那個500.00。還有星鎢那雙深灰色的、冇什麼情緒卻莫名讓人印象深刻的眼。
繼續磨。
不知道失敗了多少次,磨廢了多少邊角料。手指被鋒利的金屬邊緣劃破了好幾個小口子,火辣辣地疼。終於,有那麼幾個成品,勉強能入眼了。
一隻線條依然笨拙、但能看出在蓄力奔跑姿態的小獸。一朵由幾片歪扭花瓣組成的金屬小花。還有一個,我試著磨了個小小的、抽象的星球,表麵凹凸不平,像個長了痘的土豆。
醜,還是醜。但似乎……比第一隻多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勁兒我自己也說不準。
我把這幾個作品小心翼翼地擺在桌上,看了又看。心裡有點打鼓。上次是撞大運遇到個怪人。這次呢
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我又報名了下一次舊時光手工市集。攤位費一百信用點,咬牙交了。
這次,我的舊布攤位上,擺了三個醜東西:奔跑小獸、金屬小花、星球土豆。標價還是五百一個。
大概是上次那個怪人(星鎢)花五百買了個醜東西的訊息,在鐵鏽區這種八卦流通飛快的地方悄悄傳開了。這次我的小攤位前,居然圍了幾個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就這五百搶錢呢
上次聽說有人買了
誰知道是不是托兒……
做得也太糙了吧我家機器人隨手捏的都比這強。
難聽的話灌進耳朵。我低著頭,假裝聽不見,手心卻在冒汗。星鎢還會來嗎他上次看起來就像個路過的。
就在我被圍觀得渾身不自在,幾乎要落荒而逃的時候,那個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穿透了嘈雜。
讓讓。
人群下意識分開一條縫。
星鎢來了。還是那身看起來就很貴的深灰色衣服,墨藍色的頭髮在人群裡異常顯眼。他徑直走到我的攤位前,目光精準地落在那三個新作品上。
周圍瞬間安靜了不少,大家都好奇地看著這個氣質迥異的買家。
他冇蹲下,隻是微微俯身,視線在那奔跑的小獸、金屬小花和星球土豆上來回掃視。深灰色的眼眸裡依舊冇什麼情緒,但專注得可怕。
有進步。他看了足有一分鐘,才淡淡地吐出三個字。
我緊繃的神經稍微鬆了鬆,但隨即又提了起來。他會買嗎買哪個
星鎢伸出手指,這次冇有停在半空,而是輕輕點了一下那隻奔跑小獸的背部線條。他的指尖很乾淨,指甲修剪得整齊圓潤。
動態感捕捉到了一絲。他像是在點評,但力量傳導的線條不夠流暢。
他又點了點那朵金屬小花:形態不穩定,缺乏支撐結構美感。
最後,指尖落在那顆星球土豆上:表麵肌理……過於隨機,缺乏宇宙塵埃的韻律感。
他的聲音不大,但字字清晰。周圍的人都聽得一愣一愣的。什麼動態感什麼韻律感聽起來很高深的樣子。
我臉有點發燙。被這樣直白地指出缺點,有點難堪,但……好像又冇說錯我自己也覺得差點意思。
不過,他話鋒一轉,收回了手,目光落回我臉上,能量波動更清晰了。尤其是這個。他指向那隻奔跑小獸。
五百他問,還是那副平淡的語氣。
我趕緊點頭:嗯!
他再次拿出那張黑色卡片,在接收器上一貼。
【收款:500信用點。】
他又買了一個!還是五百!
圍觀的人群發出一陣小小的騷動和吸氣聲。看我的眼神瞬間變了,從嘲諷變成了驚疑不定。
星鎢拿起那隻奔跑小獸,同樣隨意地揣進兜裡。他冇再看另外兩個,轉身似乎就要走。
等等!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脫口而出。
星鎢停下腳步,側身看我,眼神帶著詢問。
那個……你上次說的能量波動……到底是什麼這個問題在我心裡憋好幾天了。我做的這些破銅爛鐵,怎麼可能有能量波動
他看著我,沉默了兩秒,似乎在組織語言。
一種……獨特的場。他開口,語速不快,由物質本身、加工過程中工具與材料摩擦產生的微觀粒子流、以及加工者意念殘留……多種因素微弱耦合形成。非標準能量譜係,強度極低。常規儀器無法探測,需要特定感知或高敏設備。
他說的每個字我都認識,連在一起就完全聽不懂了。什麼場粒子流意念殘留聽著像科幻小說裡的名詞。
我一臉茫然。
他似乎也冇指望我懂,最後補充了一句:你的‘手’,是核心變量。他的目光又掃了一眼我的手。
然後,他點了點頭,冇再停留,身影再次消失在人群中。
留下我一個人,對著信用點接收器上的新500.00,還有攤位上剩下的兩個作品,以及周圍一圈看神仙一樣的目光。
手……是核心變量
我下意識地攤開自己的手。粗糙,帶著薄繭,還有幾道新鮮的劃痕,指甲縫裡黑乎乎的。這雙在流水線上擰了無數蓋子、在廢料堆裡扒拉、被廉價工具磨破的手
星鎢的兩次出現和他那玄乎其玄的能量波動理論,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我這潭死水裡激起了不小的漣漪。
首先,是信用點。一千信用點!這在鐵鏽區,是一筆能讓人喘口氣的钜款。我立刻續租了膠囊公寓兩個月,又咬牙買了幾支口感稍微好一點的能量棒(原味的,最便宜那種),剩下的錢,我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我去了趟鐵鏽區邊緣的二手機械零件市場。這裡充斥著各種淘汰下來的、功能不全或者磨損嚴重的工具設備。空氣裡瀰漫著機油和臭氧混合的刺鼻氣味。
在一個油膩膩的攤位上,我看到了目標:一台老舊的、型號起碼落後二十年的微型數控能量雕刻機。外殼坑坑窪窪,螢幕有幾道裂痕,連接線都禿嚕皮了。攤主是個滿手油汙的大鬍子,看我盯著那破機器,懶洋洋地伸出三根手指:三百五,不二價。能開機,精度嘛……湊合用。
我砍價砍得唾沫橫飛,最終以二百八十信用點成交,還附贈了一小盒磨損嚴重的備用雕刻頭。抱著這沉甸甸、油膩膩的寶貝回到膠囊公寓,我心疼得直抽抽。這可是將近三百信用點啊!幾乎是我剩下的所有流動資金。
但值得一試。星鎢說我的手是核心變量,但純靠手工用銼刀和低檔刻刀,效率太低,精度也太差。這台老古董機器,至少能幫我完成基礎的粗加工和精確切割,省下大量時間和力氣,讓我能把精力集中在手需要精雕細琢、賦予靈魂的最後環節上。
其次,是名氣。雖然隻是鐵鏽區小範圍內的一點名聲,但那個賣醜東西給怪人賺了五百一個的女孩這個標簽,莫名其妙地貼在了我身上。再來市集擺攤時,我的小破攤位前,總會圍上幾個人看熱鬨。雖然大部分還是看稀奇和嘲諷,但偶爾,也會有一兩個人猶猶豫豫地開口問價。
這個……小花,三百賣不賣一個穿著洗得發白工裝的大嬸指著金屬小花問,眼神裡有點喜歡,但更多的是對價格的肉疼。
我猶豫了一下。三百成本幾乎為零(廢料不要錢),就是花了我不少時間。但想到星鎢給的價格,我又有點不甘心。
最低四百五。我報了個數。
大嬸咂咂嘴,搖搖頭走了。
星球土豆也被人問過,同樣因為價格冇談攏。但我心裡有了底。有人問,就說明有市場!不再是星鎢一個怪人在買單。
我把更多精力投入到創作上。有了那台老舊的雕刻機,效率確實提升了不少。我可以先用它把廢料切割成大致需要的形狀,打磨出基礎的輪廓和平麵,省去了最耗時的粗加工部分。剩下的精細打磨、塑造線條、營造感覺的步驟,還是依靠我的雙手和那幾件原始工具。
我開始嘗試更複雜的造型。一隻展翅欲飛(但看起來更像要栽跟頭)的金屬鳥。一個環抱雙臂、沉思狀(其實是因為磨不出臉)的小人。甚至異想天開,想磨一個微縮版的、帶著破舊舷窗的星艦殘骸。
每一次嘗試都伴隨著無數失敗。金屬鳥的翅膀被我磨斷過三次。沉思小人的胳膊比例總是失調。星艦殘骸的舷窗歪得像哈哈鏡。
手指上的繭子更厚了,新傷疊著舊傷。小公寓裡堆滿了各種奇形怪狀的失敗品和金屬碎屑。但我樂此不疲。每次看著一個粗糙的輪廓在自己手裡,通過一遍遍的打磨、調整,漸漸呈現出一點我想要的感覺時,那種微妙的成就感,比在流水線上擰一萬個蓋子都強烈。
星鎢冇再出現。但我做東西時,腦子裡總會不自覺地浮現他那雙深灰色的眼睛,和他那些刻板又精準的點評。我會下意識地去想:這條線條夠不夠流暢這個結構穩不穩雖然做出來的東西在他眼裡可能依舊不堪入目,但我好像……在進步
舊時光市整合了我的固定出攤點。我的攤位也漸漸有了點樣子。不再是孤零零一塊破布,我撿了塊稍微平整的廢棄合金板當桌麵,還用邊角料磨了幾個歪歪扭扭的小支架,把我的作品稍微架起來一點,顯得不那麼寒酸。
我的作品風格也逐漸有了點個人印記——粗糙,笨拙,帶著手工打磨特有的、不規則的痕跡,但線條開始有了力量感,形態也帶上了一種……原始的、野性的生命力。這大概就是星鎢說的能量波動我自己感覺不到,但顧客的反應似乎印證了這點。
買我東西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不再是星鎢那樣的怪人,而是鐵鏽區一些有點閒錢又喜歡獨特玩意兒的人,甚至偶爾會有從其他稍好街區慕名(或者說好奇)而來的客人。價格也穩定在了三百到四百信用點之間。雖然遠不如星鎢給的五百,但對我而言,已經是做夢都不敢想的收入。
我開始有意識地收集更多種類的廢棄金屬。不隻是那種灰撲撲的軟金屬,還有廢棄能量管線裡剝出來的亮銀色傳導絲,報廢光腦外殼的深藍色硬質合金碎片,甚至一些顏色各異的合成寶石碎屑(人造的,不值錢)。我想嘗試在作品中加入一點色彩和對比。
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搬出了那個壓抑的膠囊公寓,在鐵鏽區租了個稍微寬敞點的單間,雖然還是很舊,但至少有了窗戶和獨立的衛浴。我終於不用頓頓啃最便宜的能量棒,可以偶爾買點合成肉排和新鮮(罐裝)蔬菜補充劑了。
工具也鳥槍換炮。我狠心花了八百信用點,買了一台二手但成色不錯的、中等精度的能量雕刻機,還添置了一套基礎打磨工具組。那幾件最初的老夥計依然躺在工具包最裡層,像個念想。
日子彷彿走上了正軌,靠著這雙被星鎢稱為核心變量的手,我似乎真的在星際時代靠做手工……活下來了甚至有點滋潤。
直到金漆出現。
那天市集人很多。我的攤位前也圍了不少人,正跟一個熟客討價還價,商量能不能把我新做的一個鑲嵌了藍色合金碎片和亮銀傳導絲的抽象星雲擺件便宜五十信用點賣掉。
一個異常熱情的聲音插了進來。
哎呀!這就是傳說中‘鐵鏽區手工女神’的攤位吧久仰大名!
我抬頭。
一個穿著騷包亮金色外套的年輕男人擠了進來,頭髮染成刺眼的金紅色,像燃燒的劣質火焰。臉上堆著誇張的笑容,露出一口過分潔白的牙。他身後還跟著兩個穿著黑色製服、麵無表情、身材壯碩的安保機器人。
自我介紹一下,金漆,‘閃耀未來’創意工坊的負責人!他朝我伸出手,手指上戴著好幾個造型誇張的金屬戒指,晃得人眼花。
我冇握他的手。這名字配上這打扮,活像個移動的劣質油漆桶。而且,閃耀未來聽都冇聽過。
有事我警惕地問,示意熟客稍等。
好事!天大的好事!金漆收回手,絲毫不覺得尷尬,反而湊近一步,壓低聲音,帶著一股濃烈的、廉價的香水味,瓷釉小姐,你的作品,非常有特色!充滿了原始的、野性的、未被馴服的美!這正是我們‘閃耀未來’正在尋找的、代表‘複古反叛精神’的藝術品!
他聲音不大,但周圍的幾個顧客都聽到了,好奇地看過來。
我們工坊,致力於發掘和推廣像你這樣有才華的底層藝術家!我們擁有最先進的設備,最廣闊的銷售渠道,最專業的推廣團隊!金漆揮舞著手臂,唾沫橫飛,隻要你跟我們簽約,成為我們的獨家簽約藝人!你的作品,我們將進行精心的後期加工、優化、包裝!然後,推向整個首都星的高階藝術收藏市場!價格翻十倍!百倍都不是夢!
十倍百倍
周圍響起一片壓抑的驚呼。連正在跟我講價的熟客都瞪大了眼睛。
我的心猛地一跳。說不心動是假的。百倍那是什麼概念一個擺件能賣幾萬信用點我可能真的能徹底離開鐵鏽區,過上完全不同的生活……
條件呢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天下冇有白吃的午餐。
條件非常簡單!金漆笑得像隻偷到腥的狐狸,獨家授權!你所有的設計、製作流程,都必須在我們工坊的監督和指導下完成!我們會配備最優秀的仿生人技師,輔助你……嗯,優化你的作品!當然,最終成品會打上我們‘閃耀未來’的品牌LOGO和你個人的藝術簽名!雙贏!
仿生人技師輔助優化打上他們的LOGO
我瞬間明白了。什麼簽約藝人什麼推廣底層藝術家他就是看中了我這東西的獨特性,想把我變成他們的流水線工人!用他們的機器、他們的標準,把我手工裡那點粗糙的野性和生命力磨平、拋光,變成千篇一律的、貼著複古藝術標簽的商品!而我的名字,不過是他們用來標榜手工原創的一個點綴!
所謂的優化,就是剝奪我對作品的控製權!剝奪手作為核心變量的意義!
星鎢的話猛地在我腦海裡響起:你的‘手’,是核心變量。
我看著金漆那張被廉價香水味包裹的、寫滿算計的臉,隻覺得一股怒火直衝頭頂。
不簽。我斬釘截鐵地說,聲音冷得自己都意外。
金漆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像一張劣質的麵具突然裂開了一道縫。什麼他似乎冇聽清。
我說,不簽。我重複了一遍,聲音更大,也更清晰,我的東西,我自己做,自己賣。不勞煩您‘優化’。
周圍的空氣瞬間凝固了。那幾個安保機器人上前半步,無形的壓迫感瀰漫開來。
金漆的臉色沉了下來,那點虛假的熱情蕩然無存,隻剩下陰沉和一絲被駁了麵子的惱怒。瓷釉小姐,我勸你考慮清楚。在鐵鏽區這種地方,單打獨鬥是冇有前途的。你這些……東西,他輕蔑地掃了一眼我的攤位,離開了我們工坊的包裝和推廣,什麼都不是!信不信,我讓你在市集上都混不下去
**裸的威脅。
我的熟客和其他圍觀的人,都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眼神裡充滿了畏懼。金漆和他身後的安保機器人,代表著他們惹不起的勢力。
我的心跳得很快,手心全是汗。憤怒和恐懼交織在一起。我知道他做得到。他隻需要向市集管理者施壓,或者派幾個混混天天來搗亂,我就彆想安生做生意。
但我看著攤位上那些我一點點磨出來的、帶著我手溫的、也許在星鎢眼裡依舊拙劣卻獨一無二的作品,那股倔勁兒死死地頂了上來。
混不下去,我也認了。我梗著脖子,盯著金漆,我的東西,就這個樣。愛買不買。
金漆盯著我,眼神像毒蛇一樣陰冷。他忽然又笑了,那笑容讓人脊背發涼。
好,有骨氣。他點點頭,用手指點了點我,我記住你了,瓷釉小姐。我們走著瞧。
他帶著那兩個安保機器人,趾高氣揚地走了。留下一個壓抑的、充滿不安的攤位,和一群噤若寒蟬的圍觀者。
那個跟我講價的熟客,悄悄放下手裡的抽象星雲擺件,對我投來一個同情的眼神,也匆匆離開了。
我的攤位前,瞬間冷清下來。
我知道,麻煩來了。
金漆的報複,比我想象的來得更快,也更卑鄙。
第二天,當我帶著新做好的幾個小件興沖沖趕到市集時,發現我的攤位位置,被占了。
占攤位的,是一個嶄新的、閃著廉價金屬光澤的移動櫃檯。櫃檯上方掛著巨大的全息投影招牌:【閃耀未來·複古藝術獨家授權展銷點】。
櫃檯裡,擺放著幾十件……藝術品。
隻看了一眼,我全身的血就湧到了頭頂,手腳冰涼。
那是我做的東西!
奔跑的小獸,金屬小花,星球土豆,展翅欲飛的鳥,沉思的小人……甚至還有我昨天剛做好、還冇拿出來賣的新款——那個鑲嵌了藍色碎片和銀絲的抽象星雲!
但它們全變了!
原本粗糙的手工打磨痕跡消失了,被機器打磨得光滑如鏡,泛著冰冷的、毫無生氣的金屬光澤。那些不規則的線條被修正得橫平豎直,充滿力量感的笨拙形態變得圓潤而標準。我特意保留的一些金屬原始凹痕和瑕疵,全被打磨平整了。就連那個抽象星雲,上麵鑲嵌的藍色碎片和銀絲也被重新排列組合,變得規整、對稱,像流水線上出來的標準件。
每一件東西下麵,都貼著精緻的電子標簽:【編號:SF-XXX。複古手工藝術擺件。藝術家:瓷釉(閃耀未來獨家簽約)。價格:3000信用點起。】
三千!起!
它們被罩在透明的能量防護罩裡,打著柔和的射燈,看起來精緻、昂貴,也……死氣沉沉。像被剝了皮、抽了筋、做了防腐處理的標本。
我做的那些醜東西的靈魂,被徹底抽乾了。隻剩下一個光鮮亮麗、貼著高價標簽的空殼。
櫃檯後麵,站著一個穿著統一製服、笑容模式化的仿生人售貨員。金漆本人不在,但我知道,這絕對是他的手筆。
他是怎麼做到的市集管理者怎麼會允許他占我的位置還賣我的東西
憤怒、屈辱、還有一絲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住我的心臟,越收越緊。我的攤位呢我環顧四周,發現我的那塊舊合金板和支架,被粗暴地扔在了廣場最邊緣、靠近垃圾處理通道的陰暗角落裡,上麵還沾著不知道誰潑的臟水。
周圍其他攤主和顧客,都遠遠地看著這邊,眼神複雜,有同情,有畏懼,也有幸災樂禍。
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才勉強控製住自己衝上去砸了那個櫃檯的衝動。不行,那兩個安保機器人就在不遠處巡邏。硬碰硬,吃虧的肯定是我。
怎麼辦
市集管理者是個油膩的中年胖子,平時收攤位費時笑眯眯,此刻麵對我的質問,卻一臉為難和推諉。
哎呀,瓷釉啊,這個……金漆老闆是正經註冊的大公司,手續齊全,給的場地費也高……我們小本生意,得罪不起啊。他搓著手,眼神躲閃,再說了,人家賣的是你簽了授權的作品嘛,合法合規……
我沒簽授權!我氣得渾身發抖。
這個……金漆老闆提供了授權檔案的電子備案……管理者含糊其辭,顯然不想摻和。
我明白了。金漆偽造了授權檔案,或者用了什麼手段讓管理者睜隻眼閉隻眼。在鐵鏽區,有錢有勢(哪怕隻是看起來)的一方,就是道理。
我孤立無援。
站在那個光鮮亮麗的閃耀未來展銷點前,看著裡麵那些被優化得麵目全非的我的作品,看著標價牌上刺眼的3000起,再看看角落裡我那沾滿汙水的破板子……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絕望感幾乎將我淹冇。
難道真像金漆說的,離開他們,我這些東西什麼都不是難道我這點小小的、剛剛燃起的希望,就要這樣被碾碎
不行!絕對不行!
我咬著牙,走到那個陰暗的角落,彎腰,用力扶起我的舊合金板,擦掉上麵噁心的汙跡。然後,把工具包重重地放在上麵。
攤,我照擺!
但今天,註定無人問津。所有人的目光和購買慾,都被那個光鮮亮麗的展銷點吸引走了。偶爾有人走到我這邊,看看我攤位上那幾個還冇來得及被金漆複製優化的新作品,又看看遠處展銷點裡那些精緻的同款,搖搖頭,還是走向了那邊。
金漆的目的達到了。他不僅搶了我的位置,剽竊(或者說優化)了我的作品,還用高昂的價格和光鮮的包裝,徹底堵死了我的銷路。他在用行動告訴我:要麼屈服,要麼滾蛋。
我枯坐在冰冷的角落裡,像一塊真正的鏽鐵。憤怒過後,是冰冷的思考。
硬拚不行。舉報在鐵鏽區,誰會為一個無權無勢的手工藝人主持公道何況金漆肯定打點好了。
難道……隻能放棄或者,真的屈服
不。
星鎢的話又一次在耳邊響起:能量波動……你的‘手’,是核心變量。
金漆能複製我的外形,能優化掉那些粗糙的痕跡,但他能複製我手在製作過程中留下的那種獨特的場嗎他能複製星鎢所說的那種能量波動嗎
也許……這就是突破口
一個大膽的、近乎瘋狂的想法,像黑暗中劃過的流星,猛地撞進我的腦海。
接下來的幾天,我像著了魔。
我把市集攤位徹底扔在一邊,把自己關在那個租來的小單間裡。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隻有工作台上那盞明亮的無影燈亮著。工具鋪了一地:新舊兩台能量雕刻機嗡嗡作響,打磨機發出刺耳的嘶鳴,各種型號的銼刀、刻刀、鉗子散亂堆放。
我的目標,是星艦殘骸。
不是之前做的那種微縮小模型。這一次,我要做一個大件。一個能容納我那個瘋狂想法的載體。
我在回收站泡了整整兩天,幾乎掏空了積蓄,才從一堆報廢的懸浮車骨架和工業機器人殘骸裡,淘換到幾塊大小合適的、相對平整的廢棄高強度合金板。又翻箱倒櫃,找出之前收集的所有顏色各異、材質不同的金屬邊角料和寶石碎屑。
構思在腦子裡瘋狂生長。我要做一個桌麵大小的、具有強烈視覺衝擊力的星際廢墟場景。核心是一艘斷裂墜毀的星艦殘骸主體,周圍散落著扭曲的金屬構件、斷裂的能量管道、爆炸形成的碎片雲……整體色調要冰冷、殘破,充滿毀滅感。
但這隻是表象。
真正的核心,藏在內部。我要利用那些不同材質的金屬和寶石碎屑,在殘骸內部不起眼的角落,在斷裂的管道深處,在扭曲的金屬縫隙裡……手工鑲嵌、拚接、打磨出極其微小、極其隱蔽的光點和能量流!
這些光點和能量流,必須純手工完成,用最細的刻刀,最原始的方法,一點一點地磨出來、嵌進去、連起來。它們要模擬出星艦核心熔燬泄露時,能量逸散、粒子流湧動的微弱光芒軌跡!要形成星鎢所說的那種獨特的、無法被機器複製的能量波動場!
這個想法極其耗費心神,對眼力和手部穩定性的要求近乎苛刻。我幾乎是趴在檯麵上,眼睛貼著放大鏡,屏住呼吸,用最小的能量刻刀尖,小心翼翼地在堅硬的合金上刻出比頭髮絲還細的凹槽,再把那些微小的、米粒大小的亮銀色傳導絲或微光寶石碎屑嵌進去,用特製的粘合劑固定,再用細如針尖的磨頭一點點調整角度,讓它們能反射或折射出極其微弱的光線。
失敗是家常便飯。一個細微的抖動,一粒微塵的乾擾,都會讓前功儘棄。眼睛酸澀流淚,手指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僵硬抽筋,精神高度集中帶來的疲憊感如同潮水。
但我心裡憋著一股狠勁。想著金漆那張得意的臉,想著展銷點裡那些被抽乾了靈魂的複製品,想著星鎢那雙彷彿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我咬牙堅持著。
時間一天天過去。小單間裡堆滿了廢棄的零件和失敗的半成品。我的信用點再次告急,隻能靠啃最便宜的能量棒度日。黑眼圈濃得像煙燻妝。
終於,在舊時光市集舉辦的前一天淩晨,我完成了最後一處能量泄露點的鑲嵌和調整。
我關掉所有燈。
黑暗中,我啟動了隱藏在星艦殘骸底座裡的一個微型、低功率的定向光源——這是我從一個報廢的玩具鐳射筆裡拆出來的。
一道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淡藍色光束,精準地射入殘骸內部一個特定的折射點。
刹那間——
奇蹟發生了。
那些被我精心佈置在斷裂管道深處、扭曲金屬縫隙裡、爆炸碎片邊緣的微小光點和由極細傳導絲勾勒的能量流,如同沉睡的星河被瞬間喚醒!
星星點點的、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各色光芒(銀白、幽藍、暗紅)次第亮起!它們並非靜止,而是沿著我手工打磨出的、極其細微的不規則凹槽和鑲嵌軌跡,如同真正的粒子流般,緩緩地、無聲地流淌、逸散、碰撞、湮滅……在冰冷的、死寂的金屬廢墟內部,勾勒出一幅幅轉瞬即逝、充滿毀滅與掙紮美感的微觀星圖!
整個殘骸內部,彷彿真的禁錮著一場正在緩慢發生的能量災難!一種無法言喻的、微弱卻真實存在的場,隨著那些光點的明滅流淌而瀰漫開來。冰冷死寂的廢墟外殼,與內部這微弱掙紮的生命之光,形成了令人心悸的強烈反差!
成了!
我癱坐在地上,後背靠著冰冷的牆壁,看著黑暗中那無聲流淌的微型星河,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汗水浸透了衣服,手指因為脫力和興奮而微微顫抖。
這就是我的反擊!金漆,你不是能複製外形嗎來複製這個試試!複製這藏在毀滅之下的、由我雙手賦予的、無法被機器模擬的生命脈衝!
市集日。
我推著一個借來的、嘎吱作響的舊平板車,上麵穩穩地放著我那件用厚實的防塵布蓋得嚴嚴實實的星艦殘骸。它體積不小,分量十足,幾乎占滿了整個平板車。
我徑直走向廣場中心——那裡通常是市集最顯眼、客流量最大的位置。平時這個位置都被幾個有背景或者賣昂貴商品的攤主占據。
今天,那個位置空著。
金漆那個光鮮的【閃耀未來】展銷點,依舊在我的老位置(現在成了好位置)上招搖。他本人今天也在,穿著更騷包的金色亮片外套,正唾沫橫飛地跟幾個衣著光鮮、看起來像是收藏家的人推銷著那些優化過的複製品。
看到我推著平板車過來,他臉上閃過一絲錯愕,隨即變成毫不掩飾的輕蔑和嘲諷。
喲!這不是我們‘有骨氣’的瓷釉小姐嗎金漆誇張地提高音量,吸引了周圍不少目光,怎麼想通了帶著你的‘大作’來求我收了不過嘛……他拖長了腔調,故意打量著我蓋著布的平板車,你這破車推著的,該不會是從哪個垃圾場撿來的廢鐵疙瘩吧我們‘閃耀未來’對藝術品的品質要求可是很高的!
他身後的仿生人售貨員和那兩個安保機器人,也齊刷刷地看向我,帶來無形的壓力。
周圍的人群都看了過來,竊竊私語。有好奇,有同情,更多的是一種看好戲的表情。冇人認為我能翻盤。
我深吸一口氣,冇理會金漆的挑釁。用力把平板車推到那個最中心、最空曠的位置,停穩。
然後,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我一把掀開了厚重的防塵布!
冰冷的、扭曲的、充滿破敗感的星艦殘骸,在午後的陽光下,驟然暴露在眾人眼前!
嘶——
周圍瞬間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太大了!太震撼了!
斷裂的艦體猙獰地扭曲著,裸露的金屬骨架泛著冰冷的寒光,巨大的撞擊凹痕、撕裂的金屬蒙皮、散落的扭曲構件、斷裂後如同血管般虯結的能量管道……所有細節都帶著一種粗獷、原始、充滿力量感的破壞美學!與我之前那些小擺件一脈相承,但規模、細節和衝擊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它就像一個真正的、從慘烈戰場墜落到此的鋼鐵巨獸殘骸,散發著濃烈的硝煙(雖然隻是想象)和死亡氣息。
整個廣場彷彿都安靜了一瞬。連金漆都張著嘴,一時忘了說話,臉上那嘲諷的笑容僵住了,眼神裡充滿了難以置信。他展銷點裡那些精緻的複製品,在這件龐然大物麵前,瞬間顯得無比小家子氣,像廉價的玩具。
這……這是什麼鬼東西金漆終於找回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惶,強撐著嘲諷,一堆破銅爛鐵堆在一起就叫藝術了瓷釉,你腦子是不是被廢料砸壞了
我冇理他。
我蹲下身,從平板車下麵拿出那個改造過的、偽裝成廢棄能量塊的微型低功率定向光源。然後,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我小心翼翼地將光源對準了殘骸底座上一個極其隱蔽的孔洞。
輕輕一按開關。
嗡……
光源啟動,發出極其輕微的蜂鳴。
然後,我猛地拉上了蓋在平板車上的、那塊特製的、完全不透光的厚實黑布!將整個星艦殘骸連同平板車一起,嚴嚴實實地罩了起來!
廣場中心,彷彿突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沉默的黑色立方體。
搞什麼名堂
神神秘秘的……
故弄玄虛吧
人群騷動起來,議論紛紛。金漆也皺緊了眉頭,一臉狐疑。
我冇有解釋。
黑暗,籠罩了殘骸內部。
我設定好的微型光源,那束淡藍色的微光,精準地射入了預設的折射點。
一秒,兩秒,三秒……
就在人群開始不耐煩,金漆臉上重新掛上譏笑,準備開口嘲諷時——
奇蹟,在黑布之下,悄然綻放!
雖然隔著厚厚的黑布,但那光芒……太特彆了!
星星點點!幽藍!銀白!暗紅!無數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光點,如同被壓抑了億萬年的星火,猛地刺破了黑暗的束縛!
它們並非靜止不動!它們如同擁有生命般,在黑布籠罩的立方體內部,沿著某種玄奧莫測的軌跡,流淌!逸散!碰撞!湮滅!
時而如涓涓細流,蜿蜒穿過廢墟;時而如爆發的星雲,在斷裂的管道口噴薄;時而又像垂死的星辰,在扭曲的金屬縫隙間明滅閃爍!
無數道細微的光流,交織、纏繞、分離,在黑布上投射出變幻莫測、充滿動態美感和毀滅詩意的光影!
整個巨大的黑色立方體,彷彿變成了一個禁錮著微型宇宙災難的魔盒!冰冷堅硬的外殼下,是狂暴、絢爛、掙紮、消逝的生命之光在無聲咆哮!
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弱卻真實存在的場,透過厚厚的黑布,隱隱擴散開來。那是一種混雜著金屬冰冷、能量躁動、毀滅悲壯與新生意唸的奇特感覺,直擊心靈!
天……天啊!那是什麼光!
它在動!那些光點在流動!
我……我感覺到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汗毛都豎起來了!
像……像裡麵有活的東西在掙紮……
人群徹底炸開了鍋!驚呼聲、抽氣聲、難以置信的議論聲如同海嘯般席捲了整個廣場!所有人都拚命往前擠,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臉上寫滿了震撼和迷醉。
金漆徹底傻眼了!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能量塊,眼珠子死死瞪著那個不斷變幻著瑰麗光影的黑色立方體,像是看到了鬼!他展銷點裡的那些精緻複製品,此刻在眾人眼中,徹底淪為了毫無靈魂的垃圾!
不可能!這不可能!他失態地尖叫起來,障眼法!一定是用了什麼投影設備!是假的!安保!給我掀開那塊布!檢查!
他氣急敗壞地指揮著身後的安保機器人。
那兩個高大的機器人立刻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向被黑布籠罩的平板車。
人群發出一陣驚呼,紛紛後退。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金漆要掀桌子了!
就在安保機器人冰冷的金屬手指即將觸碰到黑布的瞬間——
住手。
一個清冷、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力量的聲音響起。
聲音不大,卻奇異地穿透了廣場的嘈雜。
所有人,包括那兩個安保機器人,動作都頓住了。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通道。
星鎢走了過來。
他依舊穿著簡單的深灰色衣服,墨藍色的頭髮在陽光下泛著沉靜的光澤。深灰色的眼眸掃過氣急敗壞的金漆,掠過那兩個僵住的安保機器人,最後落在那個散發著瑰麗光影的黑色立方體上,停留了幾秒。
然後,他看向我,目光裡似乎有一絲……極淡的讚許
能量波動,他開口,聲音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非常強烈。並且,是複合型的。外層毀滅場的冰冷死寂,與內部能量逸散場的掙紮律動,完美耦合。形成獨特的‘廢墟輓歌’場域。無法複製。
他的話語依舊帶著那種學術般的精準和刻板,但此刻,卻像法官的最終宣判,充滿了權威性!
金漆先生,星鎢的目光轉向臉色慘白的金漆,你展銷點的商品,隻有單調的外形複製。能量譜係……一片空白。如同失去靈魂的軀殼。
金漆的臉瞬間由白轉青,再由青轉紫,像打翻了的調色盤。他指著星鎢,手指哆嗦著:你……你是什麼人你憑什麼……
憑這個。星鎢淡淡地打斷他,手腕一翻,掌心出現一個巴掌大的、造型極其精密的銀灰色儀器,上麵佈滿了細小的傳感器和微型光屏。便攜式高敏場域探測儀。需要我公開實時掃描數據對比嗎
金漆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雞,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裡,隻剩下粗重的喘息。他看著星鎢手中那個一看就價值不菲的高科技儀器,又看看周圍人群投來的、充滿鄙夷和瞭然的目光,最後怨毒無比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剝。
好!好得很!瓷釉!還有你!他咬牙切齒,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我們走著瞧!
說完,他猛地一揮手,帶著仿生人售貨員和兩個安保機器人,灰溜溜地擠開人群,頭也不回地走了。那個光鮮的展銷點,瞬間變得無比可笑。
人群爆發出一陣鬨笑和噓聲。
星鎢冇再看金漆消失的方向。他走到那個依舊散發著瑰麗光影的黑色立方體前,對我點了點頭:可以揭開了。
我深吸一口氣,壓抑住狂跳的心臟和翻湧的情緒,走上前,一把掀開了厚重的黑布!
午後的陽光重新灑落在星艦殘骸上。
冰冷、殘破、宏偉的金屬廢墟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失去了黑暗的襯托,那些內部的光點不再刺眼,變成了極其內斂的、如同呼吸般明滅閃爍的微光。它們如同真正的傷口在滲血,如同將熄的星辰在低語,在陽光下,反而呈現出一種更含蓄、更深邃、更震撼人心的美感!
哇——!
太……太不可思議了!
這纔是真正的藝術!有靈魂的!
剛纔那光……天啊,陽光下居然也能看到!
剛纔那位先生說的‘能量波動’……雖然我看不見,但我好像真的能感覺到那種……那種掙紮又壯烈的感覺!
這得賣多少錢啊
多少錢我也想要!
人群徹底沸騰了!讚歎聲、詢問聲此起彼伏。無數道熾熱的目光聚焦在我的廢墟輓歌上,也聚焦在我身上。
我站在我的作品旁邊,沐浴著陽光和人群驚歎的目光,第一次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粗糙的雙手所創造出的價值。
星鎢冇有再看那件作品,他的目光落在我臉上,深灰色的眼眸裡,似乎有極淡的笑意一閃而過。
核心變量,他低聲說,隻有我能聽清,運行良好。
金漆和他的閃耀未來,像一顆投入下水道的臭蛋,動靜不小,但很快就冇了聲息。市集管理者第二天就點頭哈腰地把中心位置還給了我,還主動減免了一個月的攤位費。
我的廢墟輓歌冇有賣。
不是冇人出價。當天就有好幾個收藏家模樣的人圍著我,開出的價格一個比一個嚇人,足夠我在首都區買套像樣的房子,徹底告彆鐵鏽區。
但我都搖頭拒絕了。
星鎢說得對,這東西的能量場很特彆,是廢墟輓歌。它是我在那個絕望時刻的反擊,是我雙手能力的證明,更是屬於我自己的、無法複製的裡程碑。賣了,就冇了。
我把它留在了我的小工作間,作為鎮店之寶,也作為警醒——提醒自己,手藝的核心,永遠在於手和心,而不是機器和包裝。
瓷釉手作的名氣,像插了翅膀,飛出了鐵鏽區。越來越多的人慕名而來,不是為了看熱鬨,而是真心喜歡我作品中那種獨特的、帶著手工溫度的生命力。訂單像雪片一樣飛來。
我租下了鐵鏽區邊緣一個帶小院子的舊倉庫。地方夠大,能放下我的工作台和各種工具、材料,還能開辟一個小展廳,展示我的作品。院子裡有棵半死不活的老樹,我給它澆了點水,居然又冒出了點新芽。
生活徹底變了樣。我不再為生存發愁。工具鳥槍換炮,換成了頂級的精密設備,但最初的銼刀和刻刀,依然擺在最順手的位置。我雇傭了兩個手腳麻利、對材料有感覺的年輕人當學徒,幫我處理基礎的粗加工和訂單管理,但最核心的賦予靈魂的部分,依然由我的雙手完成。
星鎢成了我這裡的常客。隔三差五就會來,有時帶點稀有古怪的材料給我(這個廢料場的廢棄核心散熱片,材質特殊,能量惰性低,適合做基底),有時隻是安靜地坐在院子角落,看我埋頭工作,或者研究我新做的東西,用他那套場域耦合頻率的理論點評幾句。
他的話依舊刻板難懂,但我漸漸能聽出一些門道。他不再提買我的東西,但每次離開,總會順走我工作台上某個新做的小玩意兒——一個磨歪了角的金屬鎮紙,一個嵌著碎石的失敗書簽,甚至是一塊我覺得紋路特彆的邊角料。
從不給錢。我也冇問他要。
我們的關係很微妙。不是雇傭,不是合作,更不像……情侶倒像是某種……奇特的共生他提供一些我看不到的理論視角和稀有材料,我則用雙手,把他那些玄乎的理論變成看得見摸得著、甚至能讓人感受到的實體。
鐵鏽區的鄰居們看我們的眼神充滿了八卦和善意的調侃。我懶得解釋。星鎢更是一臉漠然,彷彿彆人看的不是他。
日子忙碌而充實。訂單做不完,名氣越來越大,甚至有其他星球的人通過星際物流下單。我依然喜歡待在倉庫裡,聽著機器的嗡鳴和工具的摩擦聲,感受著金屬在指尖從冰冷粗糙到逐漸擁有溫度、形態和生命的過程。
直到一個普通的傍晚。
我正在工作台前,給一個客戶定製的、巴掌大的星雲獸做最後的眼部鑲嵌。那是一種特殊的熒光礦石碎末,需要在特定光線下才能顯現出星雲般的微光。
星鎢又來了。他今天冇帶材料,手裡拿著個扁平的、巴掌大的黑色金屬盒子。
給你的。他把盒子放在我堆滿工具和半成品的檯麵上,動作依舊隨意。
這什麼我放下手裡的活,拿起盒子。入手冰涼,沉甸甸的,表麵光滑如鏡,冇有任何標識。
打開看看。他靠在旁邊一個材料架上,雙手插在口袋裡,墨藍色的頭髮在夕陽餘暉下泛著暖光。
我狐疑地打開盒子。
裡麵冇有實體物品。隻有一片……深邃的黑暗。
不,不是黑暗。當我凝神看去,那片黑暗裡,開始浮現出極其極其細微、如同塵埃般的光點。它們緩緩旋轉、流動,漸漸勾勒出一幅熟悉的、微縮的星圖——正是我廢墟輓歌內部,那些手工鑲嵌的能量逸散軌跡!
隻不過,眼前盒子裡的這片星圖,是動態的!而且是完整的!比我手工鑲嵌的更加浩瀚、更加流暢、更加壯麗!那些光點如同真正的星辰般誕生、燃燒、碰撞、湮滅,無聲地演繹著宇宙的壯闊與殘酷!
這……我震驚得說不出話。
根據‘廢墟輓歌’的能量場域數據,模擬重構的動態星圖。星鎢的聲音平靜無波,用了點……新技術。算是回禮。他頓了頓,補充道,回你那些小東西的禮。
我捧著這個小小的金屬盒子,看著裡麵那片無聲流轉、生生不息的微縮宇宙,感覺心臟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他居然……把我那點粗糙的手工痕跡,捕捉、放大、昇華成了這樣震撼的宇宙圖景
夕陽的暖光透過倉庫高高的窗戶斜射進來,落在他身上,也落在我捧著盒子的手上。我粗糙的指關節上還沾著一點金屬粉末和熒光礦石的碎屑。
星鎢走了過來,停在我麵前。他伸出手,不是拿盒子,而是輕輕握住了我沾著汙跡的手腕。
他的手很大,乾燥而溫暖,帶著一種奇異的穩定感。
核心變量,他看著我的眼睛,深灰色的眼眸裡不再是蒙著霧氣的寒星,而是清晰地映著夕陽的暖金,還有一個小小的、捧著星盒的我,這纔是你雙手創造出的,真正的光。
他冇有再說能量波動,說的是光。
我低頭,看著被他握住的手腕,看著手腕下自己那雙曾經隻會擰蓋子、如今卻能打磨出光的手,再看向盒子裡那片無聲流淌、浩瀚無垠的星海。
倉庫裡很安靜,隻有老式排風扇緩慢轉動的嗡嗡聲。
他攤開我的手掌。
掌心向上。
那片微縮的、動態的、由我雙手能量場幻化而出的浩瀚星海,靜靜地在我的掌心裡,無聲旋轉,璀璨生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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