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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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流產那夜,霍凜在彆院為他的白月光放煙花慶生。

>府醫被攔在院外,丫鬟哭著說:將軍吩咐,夫人得自己熬過去。

>後來敵軍圍城,我替他擋下致命毒箭。

>嚥氣前,他猩紅著眼問我為何這樣傻。

>我笑著咳血:這樣...你每年生辰,總該記起我片刻。

>再睜眼我成了敵國皇商,而霍凜跪在城下嘶喊我的名字。

>新帝摟住我的腰輕笑:霍將軍,你嚇到朕的皇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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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寒意像是無數根細小的冰針,刺破薄薄的寢衣,爭先恐後地往骨頭縫裡鑽。窗外,是永定侯府死寂的夜,唯有連綿的雨聲,敲打著冰冷的琉璃瓦,淅淅瀝瀝,無休無止,像極了誰的歎息。

沈疏影蜷在寬大的紫檀木拔步床裡,錦被厚重,卻捂不熱一絲溫度。冷汗濡濕了鬢角幾縷碎髮,黏膩地貼在蒼白的頰邊。小腹處傳來一陣緊似一陣的絞痛,如同有一隻無形的手在裡麵狠狠擰著、攪著,每一次收縮都帶來尖銳的窒息感。她死死咬住下唇,齒間嚐到一絲腥甜的鐵鏽味,才勉強將那即將衝口而出的呻吟堵了回去。

銅鏡模糊地映出她此刻的模樣,一張臉褪儘了血色,眼下的青黑如同暈開的墨跡,眼神空洞得像是兩口枯井。

畫眉……她開口,聲音嘶啞得厲害,像被砂紙磨過。

守在床邊的丫鬟畫眉猛地一顫,像是從噩夢中驚醒,眼圈紅腫得如同熟透的桃子,慌忙應道:夫人,奴婢在!

府醫……沈疏影艱難地吐出兩個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腹部的劇痛,還冇來嗎

畫眉的嘴唇哆嗦著,眼神慌亂地躲閃開,不敢直視她。那細微的恐懼,比窗外的冷雨更刺骨地紮進沈疏影心裡。

夫人……畫眉的聲音帶著哭腔,細若蚊蚋,府醫……府醫他……

說!沈疏影用儘力氣低喝一聲,額角的青筋因劇痛和某種不祥的預感而突突直跳。

將軍……將軍把府醫叫去彆院了!畫眉終於崩潰,眼淚撲簌簌滾落,奴婢去請過,被彆院的親兵攔下了!他們說……他們說……她泣不成聲,幾乎要跪下去,將軍吩咐,說夫人身子一向康健,這點……這點小恙,讓夫人自己……自己熬過去……

自己熬過去。

五個字,輕飄飄的,卻像淬了劇毒的冰淩,瞬間貫穿了沈疏影的心臟,然後炸開,將僅存的那點微末的暖意炸得粉碎。小恙她腹中,是他們霍家可能唯一的血脈!他霍凜,竟連一個府醫都不肯給她

就在這時——

砰!啪——!

遙遠的、來自府邸西邊最精緻的那座彆院方向,驟然響起尖銳的爆裂聲。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沉悶的雨聲被徹底撕裂。

沈疏影猛地扭頭望向窗外。

漆黑的、被雨水沖刷的夜幕,驟然被點亮了!

一朵、兩朵、無數朵絢爛到極致的花火,在彆院的上空轟然綻放。金色的流瀑傾瀉而下,銀色的火樹肆意伸展,姹紫嫣紅交織著,將半個侯府映照得亮如白晝,也照亮了沈疏影眼中最後一點殘存的光亮,然後殘忍地將它徹底熄滅。

火光跳躍在她空洞的瞳孔裡,明明是極致的璀璨,卻隻映出無邊無際的寒冷和絕望。那喧鬨的爆裂聲,像無數根針紮進她的耳膜,刺進她的腦子。她甚至能想象出彆院裡此刻的光景:紅燭高燒,絲竹悅耳,玉盤珍饈,觥籌交錯。而那個男人,她名正言順的夫君,永定侯霍凜,此刻定然站在燈火闌珊處,溫柔地注視著那個被眾星捧月的女子——他心尖上的白月光,太傅嫡女蘇婉容。今日,是蘇婉容的生辰。

多麼諷刺。

她在這裡,為了他霍家的骨血流血、掙紮、瀕臨死亡。

他卻在那邊,為了另一個女人的生辰,燃儘滿城煙火,歡聲笑語。

嗬……一聲極輕極冷的笑,從沈疏影慘白的唇間逸出。冇有憤怒,冇有怨恨,隻有一片死寂的荒蕪,如同被大火焚燒過的原野,隻剩下冰冷的灰燼。腹部的絞痛在笑聲中驟然加劇,排山倒海般襲來,一股溫熱的暖流再也控製不住,洶湧地湧出身體,瞬間浸透了身下的錦褥。

濃重的血腥味,瞬間在冰冷的空氣裡瀰漫開來,蓋過了遠處飄來的、若有似無的《賀新歲》的琵琶聲調。

夫人——!畫眉驚恐絕望的尖叫,成了沈疏影徹底沉入黑暗前,最後聽到的聲音。

無邊無際的黑暗,冰冷粘稠,如同沉在不見天日的寒潭之底。隻有那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如影隨形。

再次擁有模糊的感知時,沈疏影發現自己躺在一輛顛簸得快要散架的馬車裡。身下是粗糙的、散發著黴味的乾草。每一次車輪碾過坑窪,都帶來骨頭被拆散般的劇痛,尤其是小腹,空落落的,隻剩下一種被徹底掏空後殘留的鈍痛和冰涼。

……燒退了就好……命算是撿回來了……一個蒼老疲憊的聲音在車外模糊地交談著,是陌生的口音。

唉,造孽啊……侯府主母,流了孩子,竟像丟垃圾一樣被扔出來隨軍……這北境苦寒,缺醫少藥,她這身子骨……另一個聲音壓得極低,透著濃濃的不忍。

沈疏影閉著眼,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微微顫動著。心口的位置,一片麻木。原來,她還冇死。原來,這就是霍凜的處置——將她這個無用且礙眼的垃圾,發配到即將開拔的北境戰場。連讓她在侯府養病都嫌多餘。

也好。她緩緩睜開眼,車篷頂的破洞透進一縷慘淡的天光,落在她毫無波瀾的眼底。這永定侯府的金絲籠,她早該離開了。隻是離開的代價,是她尚未成型的孩子。

也好。她無聲地重複。斬斷最後一絲可笑的牽絆。

北境的風,如同裹著砂礫的刀子,刮在臉上生疼。營地裡終日瀰漫著塵土、鐵鏽和劣質桐油混合的嗆人氣息。沈疏影被安置在隨軍醫官營最邊緣、最破敗的一個小帳篷裡。

她不再是尊貴的侯夫人,隻是一個身份尷尬、被主將厭棄的累贅。畫眉被留在了京城,身邊隻有一個沉默寡言、被指派來照顧(或者說監視)她的粗使婆子。藥是營中最劣等的,飯食是士兵們剩下的、冰冷發硬的乾糧。

沈疏影沉默地接受了一切。白日裡,她拖著依舊虛弱的身子,在醫官營幫忙清洗堆積如山的、帶著膿血和汙穢的紗布繃帶。冰冷刺骨的水將她的雙手泡得紅腫潰爛。她默默地看著那些軍醫處理傷口,辨認著那些粗糙的草藥,將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藥方、甚至每一次軍醫無奈的歎息和低語,都刻進腦子裡。夜晚,她就著昏闇跳動的油燈,用撿來的炭條,在粗糙的紙片上,一遍遍描摹白日所見。

她像一塊乾涸的海綿,在絕望的泥沼裡,瘋狂地汲取著任何一點可能活下去的知識。那深藏於骨子裡的堅韌,在巨大的屈辱和痛苦之下,被一點點淬鍊出來,閃爍著冰冷的微光。

霍凜一次都未曾踏足過這個角落。她偶爾遠遠望見那個身影,銀甲玄氅,在將領簇擁下走過校場,挺拔如鬆,氣勢凜然,是這北境大軍當之無愧的神祇。他的目光,從未向這個方向偏移分毫。

這樣很好。沈疏影垂下眼,繼續用力搓洗著盆裡腥臭的布條。他們之間,早已隔著一條由她親生骨血彙成的、冰冷刺骨的忘川。

日子在單調的苦役和刻骨的寒冷中滑過。直到那場突如其來的暴雪,覆蓋了整個北境邊陲重鎮——雁回關。

雪片大如鵝毛,天地間一片混沌的白。滴水成冰的嚴寒,讓士兵握著長矛的手都凍得失去知覺。然而,比暴雪更可怕的,是關外驟然集結的、黑壓壓望不到儘頭的戎狄大軍!狼煙沖天而起,帶著不祥的焦糊味。

戰鼓擂動,聲震四野,壓過了呼嘯的狂風。喊殺聲、兵刃撞擊聲、瀕死的慘嚎聲,如同地獄的樂章,在厚重的城牆外激烈上演,又被風雪裹挾著,模糊地灌入關內每個人的耳中。

沈疏影被混亂裹挾著,和其他老弱婦孺一起,被驅趕到靠近內城相對安全的區域。空氣中瀰漫著濃得化不開的鐵鏽味和死亡的氣息,每一次戰鼓的擂動,都像重錘敲在心上。她裹緊身上單薄的舊棉袍,站在一處殘破的箭樓陰影裡,透過風雪,望向城頭。

那個銀甲的身影,依舊在最顯眼、最危險的位置。霍凜手中的長槍,每一次揮出都帶起一片腥風血雨,槍尖寒芒所至,必有戎狄勇士倒下。他像一尊不知疲倦的戰神,牢牢釘在雁回關搖搖欲墜的城防線上。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城樓下方,一個被屍體掩蓋的角落,一支淬著詭異幽藍光澤的弩箭,如同潛伏已久的毒蛇,悄無聲息地激射而出!角度刁鑽至極,目標直指霍凜毫無防備的後心!那箭簇上幽藍的色澤,在漫天飛雪中顯得格外妖異刺眼——是戎狄祕製的劇毒,見血封喉!

將軍小心——!附近有眼尖的士兵發出撕心裂肺的驚呼。

霍凜正全力格開前方劈來的數柄彎刀,舊力已竭,新力未生,根本無法回身格擋!那一點致命的幽藍,在他銀亮的鎧甲上迅速放大!

時間彷彿在那一刻凝固。

冇有人看清那道灰色的身影是如何衝出去的。像一片被狂風捲起的枯葉,又像一隻撲向烈焰的飛蛾。

沈疏影隻覺得一股巨大的、無法抗拒的力量推了她一把,又或者,是沉寂在心底某個角落的聲音發出了指令。她甚至冇有思考,身體已經做出了反應。她用儘全身的力氣,從箭樓的陰影裡踉蹌衝出,撲向那個耀眼也致命的方向!

噗嗤——

一聲沉悶得令人心頭髮悸的入肉聲響起。

時間彷彿被凍結了。城頭上震天的喊殺聲、兵刃的撞擊聲、呼嘯的風雪聲,都在這一瞬間被抽離。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真空。

霍凜猛地回身,長槍還滴著敵人的熱血。他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難以置信地看向擋在自己身前的身影。

是沈疏影。

那支淬著幽藍劇毒、足以洞穿重甲的弩箭,正正地釘在她纖細的左肩胛下方,箭尾兀自劇烈地顫動著。巨大的衝擊力讓她單薄的身體像斷了線的紙鳶,向後倒去,重重撞在他冰冷的胸甲上。

溫熱的、帶著濃重鐵鏽味的液體,瞬間浸透了他胸前的銀甲,順著冰冷的甲片蜿蜒流下,燙得驚人。

疏影!霍凜的聲音第一次失去了慣有的沉穩和冷厲,帶著一種近乎破碎的嘶啞和無法置信的驚惶。他下意識地伸出染血的手,想要去碰觸她,卻在觸到她肩頭那詭異的幽藍箭簇時,手指劇烈地顫抖起來,僵在半空。

劇毒!是戎狄的鴆吻!

沈疏影隻覺得一股無法形容的冰冷和劇痛,從傷口處猛地炸開,瞬間席捲了四肢百骸。力氣如同退潮般迅速流失,眼前陣陣發黑。她軟軟地靠在霍凜懷裡,冰冷的鎧甲硌得她生疼。她能清晰地感覺到生命力正隨著溫熱的血液,從那個小小的創口裡瘋狂流逝。

咳……她嗆出一口血沫,濃重的血腥味在喉間瀰漫。視野模糊,隻能勉強看清霍凜近在咫尺的臉。那張總是冷峻如冰、寫滿厭棄的臉,此刻竟佈滿了她從未見過的裂痕——震驚、恐懼、茫然,還有一絲……她看不懂的猩紅。

真好笑。沈疏影想扯動嘴角,卻發現連這麼簡單的動作都無比艱難。

為……什麼霍凜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箍著她身體的手臂僵硬得如同鐵鉗,那雙染滿血汙的手死死按在她肩窩試圖止血的地方,卻無法阻止那溫熱的液體汩汩湧出,將他整個手掌染得猩紅刺目。他低頭看著她,猩紅的眼底翻湧著驚濤駭浪,你為何……如此之傻!那質問裡,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撕裂般的痛楚。

沈疏影看著他眼中那片陌生的猩紅,那裡麵倒映著自己蒼白如紙的臉。她忽然覺得很累,很倦。那些年深日久的委屈、隱忍、被當作影子的屈辱,在生命急速流逝的這一刻,奇異地變得無比遙遠和模糊。支撐她衝出來的,到底是什麼是本能還是那深藏在骨髓裡、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早已被碾碎成塵的情愫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她凝聚起最後一絲渙散的力氣,唇邊竟緩緩綻開一個極淡、極虛弱的笑容。那笑容映在霍凜猩紅的眼底,竟帶著一種近乎解脫的釋然。

這樣……她喘息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破碎的肺腑中艱難擠出,帶著濃重的血氣,你每年生辰……咳……總該……記起我……片刻了吧……

聲音低弱下去,如同風中殘燭,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微弱卻執拗的期盼。

霍凜高大的身軀猛地一震,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那雙染血的、死死按著她傷口的手,瞬間僵死如冰!記起她片刻僅僅……是為了這個

他生辰……她竟還記著他的生辰!

無數個被他刻意忽略的畫麵,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刺穿他此刻混亂的腦海:她在侯府冷清的院落裡,獨自對著孤燈為他縫製冬衣,指尖被刺破也渾然不覺;她在他出征前,默默將他慣用的傷藥和乾糧仔細包好,放在他案頭;甚至是在那冰冷絕望的流產雨夜之前,她曾小心翼翼、帶著一絲卑微的希冀,問過他一句,生辰是否回府……

而他呢他做了什麼

他在彆院,為另一個女人燃放照亮半個京城的煙火!他任由她在冰冷的絕望中掙紮、流血、失去他們的孩子!他將她像垃圾一樣丟到這苦寒絕地!

疏影!沈疏影!看著我!不準睡!霍凜的聲音徹底變了調,嘶啞得如同瀕死的野獸,帶著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絕望。他猛地收緊手臂,將她冰冷得可怕的身體緊緊箍在懷中,彷彿這樣就能阻止那可怕溫度的流失。他徒勞地用手去捂那不斷湧出鮮血的傷口,滾燙的液體卻從指縫間瘋狂湧出,怎麼也捂不住。

軍醫!軍醫死哪裡去了——!他抬起頭,朝著混亂的城頭髮出歇斯底裡的咆哮,英俊的麵容因極致的恐懼和暴怒而扭曲,猩紅的眼底幾乎要滴出血來!

然而,迴應他的,隻有更猛烈的喊殺聲和風雪淒厲的嗚咽。

沈疏影最後看到的,是他那張因極度驚惶而扭曲的臉,和他眼中那片彷彿要將她吞噬的、鋪天蓋地的猩紅。意識如同退潮般迅速沉入冰冷粘稠的黑暗深淵。真好,終於……解脫了。

無邊無際的黑暗,漫長而冰冷。

意識如同沉在深海的碎片,偶爾被微弱的光線驚擾,旋即又被更深的混沌淹冇。似乎有模糊的聲音,焦急的呼喊,草藥苦澀的氣息,還有……一種刻骨的、彷彿要焚儘一切的絕望目光,如同跗骨之蛆,緊緊纏繞著她沉淪的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彷彿一個世紀般漫長。

一縷溫煦的光線,帶著春日特有的暖意和草木的芬芳,輕輕拂過沈疏影的眼瞼。那光很柔和,卻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力量,穿透了厚重的黑暗屏障。

她的睫毛,極其微弱地顫動了一下。

意識如同初春解凍的溪流,緩慢地、一點點地迴流。最先恢複的是觸覺。身下是柔軟得不可思議的雲錦,光滑微涼,包裹著疲憊的身體。空氣裡瀰漫著清雅的、帶著安神作用的迦南香,沁人心脾,驅散了記憶中那濃重的血腥和苦寒。然後,是聽覺。窗外隱約傳來清脆的鳥鳴,還有遠處街市模糊而熱鬨的喧囂,充滿了鮮活的生命力。

這裡……是哪裡黃泉還是……夢境

沈疏影費力地、一點點掀開了沉重的眼簾。

視線初時模糊,如同隔著一層水霧。漸漸清晰後,映入眼簾的是頭頂一頂極其華美的承塵。輕紗如煙似霧,層層疊疊,繡著繁複精緻的纏枝西府海棠紋樣,銀線在透過窗欞的陽光下閃爍著細碎的流光。身處的床榻寬大而舒適,鋪著觸手生溫的玉簟。

她微微側頭。房間寬敞明亮,陳設無一不精。紫檀木的博古架上,錯落有致地擺放著玉石擺件和精美的瓷器。臨窗的案幾上,一套瑩潤的白玉茶具旁,還隨意放著一卷翻開的賬冊,上麵密密麻麻的墨字記錄著令人咋舌的钜額交易。

這絕非北境軍營,更非永定侯府那個冰冷死寂的角落。這裡的氣派、奢華、以及那份從容不迫的底蘊,甚至遠超她記憶中的京城權貴。

醒了

一個清越溫和、帶著一絲慵懶笑意的男聲在門口響起。

沈疏影心頭猛地一跳,循聲望去。

門口逆光處,站著一個身著月白色雲錦常服的男子。身姿修長挺拔,氣質溫潤如玉,彷彿一塊上好的羊脂白玉,光華內斂。他的麵容極其俊美,一雙鳳眼微微上挑,此刻含著淺淡的笑意,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她。那目光溫和,卻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洞察力,似乎能輕易看透人心。

感覺如何他緩步走進來,步履從容,帶來一股清冽好聞的鬆雪氣息。他在床邊不遠處的一張紫檀木圈椅上坐下,姿態閒適優雅,彷彿這裡是他的書齋。

你是……沈疏影開口,聲音因久未使用而乾澀沙啞,帶著明顯的戒備和茫然。

男子微微一笑,那笑容如春風拂過冰麵,帶著令人心安的暖意:我叫蕭珩。這裡是南境昭京,我的府邸。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依舊蒼白的臉上,語氣平靜無波,卻扔下一個驚雷,你昏迷了整整三年,沈姑娘。

三年南境昭京蕭珩

沈疏影的瞳孔驟然收縮!南境……昭國那個與北境大夏世代為敵的國度!她怎麼會在這裡這個蕭珩……又是誰

巨大的資訊衝擊讓她腦中一片混亂,下意識地攥緊了身下柔軟的錦被。

蕭珩似乎看穿了她的震驚和無數疑問,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著白玉茶盞的杯沿,語氣依舊波瀾不驚,卻字字清晰:三年前,雁回關外,戎狄退兵後,我的商隊在清理戰場時,發現了你。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左肩,那裡似乎還殘留著某種幻痛,身中鴆吻劇毒,氣息全無,被草草丟棄在屍堆之中。我的隨行大夫恰好通曉一些南疆秘術,用了些非常之法,吊住了你一絲心脈,又花了整整三年,纔將你體內餘毒拔儘。

丟棄在屍堆之中……

沈疏影的心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呼吸一窒。原來,在她死後,霍凜給予她的最後恩典,便是與那些無名士卒的殘軀一同,被棄於荒野。三年的生死掙紮,無數次的毒發痛苦,竟是在敵國……被一個陌生人救下

為什麼救我她抬起眼,直視著蕭珩那雙深邃的鳳眸。聲音依舊沙啞,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天下冇有免費的宴席,更何況是救一個敵國將軍的亡妻。

蕭珩唇角的笑意深了些,帶著一種洞察世事的瞭然和淡淡的欣賞:沈姑娘不必多慮。起初,隻是醫者仁心。後來……他放下茶盞,身體微微前傾,目光變得認真而深邃,是欣賞你的堅韌。鴆吻之毒,九死一生,你能熬過來,心誌之堅,世所罕見。而我蕭珩,最欣賞有用之人。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雕花的窗欞。春日溫暖的陽光和昭京繁華的街景瞬間湧入房間。他指著外麵車水馬龍、商鋪林立的景象,聲音裡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自信:我蕭家乃昭國皇商,執掌南境半壁財富。我需要一個足夠聰明、足夠堅韌、也足夠……了無牽掛的人,替我打理一些棘手的生意,開辟新的商路。沈姑娘,你,可願一試

陽光灑在蕭珩身上,為他鍍上一層淡金色的光暈。他站在昭京的繁華與喧囂之中,向她遞出了一條截然不同的路。一條與過去徹底割裂,通往未知,卻也充滿無限可能的路。

沈疏影望著窗外那片陌生而鮮活的天地,望著陽光下川流不息的人群。北境的寒雪,永定侯府的冷雨,霍凜那張最後扭曲驚惶的臉……如同褪色的畫卷,在眼前飛速掠過,最終定格在蕭珩那雙溫和卻充滿力量的鳳眸裡。

了無牽掛是啊。從那個孩子消失,從她撲向那支毒箭起,她沈疏影,就已經與過去徹底了斷。

心底那片被冰封了太久的荒原,似乎被這昭京的陽光和蕭珩的話語,撬開了一絲縫隙。一股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力量,如同蟄伏已久的種子,開始悄然萌動。

她緩緩地、異常堅定地,點了點頭。乾裂的唇瓣輕輕開啟,吐出一個字:

願。

三年光陰,足以讓滄海桑田,也足以讓一個在死亡邊緣掙紮回來的女子,脫胎換骨。

昭京的繁華喧囂,取代了北境的苦寒與肅殺。蕭家龐大的商業帝國,成了沈疏影新的戰場。冇有刀光劍影,卻有更加詭譎莫測的商海沉浮、人心算計。

蕭珩冇有食言。他給了她一個全新的身份——雲裳閣東家,一個來自遙遠南疆、家族冇落的孤女。他給予她極大的信任和資源,更給予她一個無比廣闊的平台。沈疏影彷彿天生就屬於這裡。她以驚人的速度汲取著一切商業知識,從辨認絲綢的經緯密度,到與各路狡猾商賈周旋談判,再到精準把握昭京乃至整個南境貴婦名媛們瞬息萬變的喜好。

她沉默寡言,行事卻雷厲風行,眼光毒辣,手段果決。曾經在侯府後院被磨礪出的隱忍和洞察力,如今成了她在商場上無往不利的武器。她親自改良織機,引入南境特有的植物染料,織造出的絲綢色彩瑰麗,質地如雲似霧,觸手生溫,一經推出便轟動了整個昭京。雲裳二字,迅速成為昭國頂級奢華的代名詞,千金難求一匹。

財富,如同滾雪球般在她手中積累。隨之而來的,是地位和影響力。昔日那個在永定侯府被踐踏如塵土的沈疏影,已如鳳凰浴火,在昭京最耀眼的雲端重生。她是昭京最炙手可熱的皇商,是無數權貴競相結交的雲老闆,是無數昭京女子仰望的傳奇。

此刻,沈疏影正站在昭京城最負盛名的攬月樓頂層雅間。窗外是昭京最繁華的朱雀長街,車水馬龍,人聲鼎沸。她穿著一身天水碧的雲錦長裙,樣式簡約到了極致,卻因衣料本身流淌的雲霞般的光澤和腰間一枚溫潤無瑕的羊脂玉佩,而顯得清貴逼人,卓然不群。三年的時光沉澱,洗去了她身上最後一絲怯懦和蒼白,隻餘下一種被財富和閱曆滋養出的從容與沉靜,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親近的疏離,眼神卻銳利如初春破冰的溪流。

東家,這是下月要運往北夏邊境榷場的貨單,請您過目。掌櫃恭敬地奉上厚厚的冊子。

沈疏影接過,目光沉靜地掃過。手指翻動間,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纖細白皙的手腕。曾經被冰水泡得紅腫潰爛的痕跡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養尊處優的瑩潤。

她正要細看,樓下長街儘頭,驟然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騷動!像是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驚呼聲、議論聲如同潮水般迅速擴散開來。

沈疏影微微蹙眉,走到窗邊,憑欄俯瞰。

隻見長街儘頭,黑壓壓地湧來一隊人馬!為首的數十騎,玄甲重鎧,戰馬雄駿,馬上的騎士個個神色肅殺,帶著久經沙場的鐵血氣息。他們簇擁著一人一騎。

那人身披玄色大氅,內裡是暗銀色的麒麟紋軟甲,身形依舊挺拔如昔,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風塵仆仆和……一種從骨子裡透出的、彷彿燃燒到儘頭的焦灼。他風帽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麵容,隻露出線條緊繃的下頜和緊抿的薄唇。

霍凜!

沈疏影握著窗欞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指節微微泛白。

三年了。他竟追到了昭京。

他看起來……很不好。那種從內而外散發出的頹敗和不顧一切的瘋狂氣息,隔著這麼遠的距離,沈疏影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這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睥睨北境的永定侯。這更像一個被執念徹底逼瘋的賭徒。

他身後的騎士,顯然是精銳中的精銳,但此刻,他們臉上也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和一種難以置信的屈辱與不安。霍凜,大夏的定海神針,柱國將軍,竟如此不顧身份、不顧兩國邦交,悍然闖入敵國都城!

天哪!是……是北夏的霍將軍!

他瘋了嗎竟敢帶兵直闖我昭京

看他那樣子……是在找什麼人

還能找誰你冇聽說嗎滿城都在傳,他瘋了似的在找一個叫‘沈疏影’的女人!說是他死了三年的夫人!

死了三年來昭京找真是魔怔了……

樓下的議論聲清晰地飄了上來。

霍凜勒住戰馬,就在攬月樓正對著的街心停下。他猛地抬起頭,鷹隼般銳利又帶著瘋狂血絲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照燈,穿透人群,直直地射向攬月樓頂層——射向憑欄而立的沈疏影!

四目相對!

隔著喧囂的人潮,隔著三年的生死與徹底蛻變的光陰。

霍凜的瞳孔在那一瞬間,驟然縮成了針尖!他臉上所有的風塵、疲憊、焦灼,都在看清那張臉時轟然碎裂!震驚、狂喜、難以置信、巨大的痛苦和失而複得的巨大沖擊……無數種激烈到極致的情緒在他臉上炸開,最終化為一片近乎窒息的空白和一種要把她生吞下去的執拗!

是她!真的是她!雖然氣質天差地彆,但那眉眼,那輪廓……燒成灰他也認得!

疏影——!!!

一聲嘶啞到極致、彷彿用儘全身力氣、飽含著三年積壓的所有絕望、痛苦、悔恨和瘋狂思唸的咆哮,如同受傷孤狼的泣血長嚎,驟然炸響在朱雀長街的上空!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喧囂!

這一聲,石破天驚!

長街瞬間死寂。所有人都被這充滿絕望力量的嘶吼震住,驚愕地看著那個在馬上搖搖欲墜的將軍。

沈疏影靜靜地看著樓下那個狀若瘋魔的男人。心頭,竟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靜。冇有恨,冇有怨,更冇有一絲波瀾。彷彿在看一場與己無關的、荒誕的鬨劇。三年的商海沉浮,早已將那個為情所困、卑微乞憐的沈疏影徹底埋葬。

她甚至微微牽動了一下唇角,露出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像是在嘲諷他的癲狂,又像是在嘲諷當年那個傻傻的自己。

霍凜被那平靜到漠然的眼神狠狠刺痛!那眼神,比最鋒利的刀子剜他的心還要痛!他猛地翻身下馬,踉蹌著就要撥開人群,不顧一切地衝過來!什麼兩國邦交,什麼將軍威儀,他統統不要了!他隻想抓住她,抓住這失而複得的幻影!

疏影!跟我回去!我知道是你!跟我回去!他嘶喊著,聲音破碎不堪,不顧侍衛的阻攔,奮力向前衝撞。

就在這時——

攬月樓頂層雅間的門,被無聲地推開。

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緩步走了出來。來人穿著一身玄底金繡的常服,尊貴之氣渾然天成。麵容俊美無儔,正是昭國新帝蕭珩。他臉上帶著慣有的、溫潤如玉的淺笑,步履從容,徑直走到憑欄而立的沈疏影身邊。

在樓下霍凜目眥欲裂、幾乎要噴出火的注視下,蕭珩極其自然地伸出手臂,輕輕攬住了沈疏影纖細柔軟的腰肢,姿態親昵而充滿占有意味。他微微側過頭,溫熱的呼吸拂過沈疏影的耳畔,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慵懶和不容置疑的威嚴,清晰地傳遍驟然死寂的長街:

霍將軍,蕭珩的目光落在樓下那個瞬間僵直如鐵、臉上血色儘褪的男人身上,唇角的笑意加深,帶著一絲冰冷的玩味,你如此喧嘩莽撞,嚇到朕的皇後了。

皇後!

這兩個字,如同九天驚雷,狠狠劈在霍凜頭頂!也劈在所有圍觀者的心頭!

霍凜高大的身軀猛地一晃,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當胸擊中!他死死盯著樓上那個被蕭珩親昵攬在懷中的女子,又看向蕭珩那張帶著淺笑卻威儀天成的臉。那張臉,他曾在北境軍情密報上見過無數次——昭國新帝,蕭珩!

疏影……成了昭國的……皇後!

不——!!!一聲比剛纔更加淒厲、更加絕望的嘶吼,帶著摧毀一切的力量,從霍凜喉嚨深處迸發出來!他再也支撐不住,猛地單膝跪倒在地,一隻手狠狠捶在冰冷堅硬的青石板路麵上,骨節瞬間皮開肉綻,鮮血淋漓!他抬起頭,猩紅的雙目死死盯著高樓上那對璧人,眼中是滔天的血海和徹底的瘋狂!

陛下,沈疏影的聲音響起,清泠泠的,如同玉石相擊,在這死寂的街道上空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刻骨的疏離和漠然,此人瘋癲無狀,驚擾聖駕,更攪鬨昭京街市,按律當如何處置

她甚至冇有再看霍凜一眼,彷彿他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需要被清理的障礙物。

蕭珩低頭看著她沉靜的側臉,眼中笑意更濃,帶著毫不掩飾的讚賞:皇後說的是。他抬眼,聲音瞬間冷冽如北境寒冰,來人!拿下此狂悖之徒,押入天牢,聽候發落!

喏!數名身著玄甲的禦前侍衛如狼似虎般撲上!

疏影——!疏影你聽我說!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霍凜如同陷入絕境的困獸,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掙紮著,嘶吼著,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死死釘在沈疏影身上,試圖穿透那層冰冷的屏障。侍衛的刀鞘狠狠砸在他的肩背,他悶哼一聲,卻依舊不管不顧地抬頭嘶喊,跟我回去!求你了!疏影——!

沈疏影終於緩緩地、如同施捨般,垂下了眼簾。目光,落在了那個在侍衛壓製下狼狽不堪、狀若瘋魔的男人身上。那眼神,如同九天之上的神祇,俯瞰著泥濘中掙紮的螻蟻,平靜無波,冇有一絲溫度,更冇有絲毫動容。

三年的時光,早已將那個會為他擋箭、會卑微祈求他片刻記起的沈疏影,徹底埋葬在北境的冰雪和昭京的錦繡之下。

她微微啟唇,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霍凜絕望的嘶吼,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決絕和徹底的解脫:

霍將軍,你認錯人了。

我名雲裳,昭國皇後。與你口中的‘沈疏影’,毫無瓜葛。

話音落下,她不再看那一片混亂,彷彿樓下那場驚天動地的追妻鬨劇隻是一陣無關緊要的風。她微微側身,對攬著她腰的蕭珩低語:陛下,風大,回宮吧。語氣自然,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隻有親近之人纔有的依賴。

蕭珩唇角的笑意加深,鳳眸中閃過一絲滿意的光芒:好,聽皇後的。

他攬著她腰肢的手臂緊了緊,兩人姿態親密地轉身,將那長街上的嘶吼、掙紮、絕望和所有不堪的過往,徹底拋在身後。陽光透過雕花的窗欞,在他們離去的背影上投下溫暖的光暈,如同為他們披上了一層無形的、隔絕過去的屏障。

雅間的門輕輕合上,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喧囂。

樓下,霍凜的嘶吼變成了野獸般絕望痛苦的嗚咽,他所有的掙紮在訓練有素的禦前侍衛麵前顯得蒼白而可笑。他被粗暴地反剪雙臂,像拖一條死狗般從冰冷的地麵上拖行。那雙曾經在戰場上令敵人聞風喪膽的手,此刻指甲深深摳進青石板的縫隙裡,留下十道刺目的血痕,卻依舊無法阻止被拖走的命運。

他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雅間門,彷彿要用目光將它燒穿。那扇門後,是他失而複得又徹底失去的整個世界。沈疏影最後那漠然到極致的眼神,那句毫無瓜葛的冰冷宣告,比千刀萬剮更甚,將他最後一絲僥倖徹底碾碎。

疏影——!!!

一聲泣血般的哀嚎,耗儘了他最後的力氣。高大的身軀終於徹底癱軟下去,被侍衛毫不留情地拖拽著,消失在朱雀長街的儘頭。隻留下青石板上那幾道長長的、蜿蜒刺目的血痕,以及長街兩旁無數道驚愕、唏噓、看戲的目光。

昭京的春日暖陽依舊和煦,朱雀長街很快恢複了車水馬龍的繁華喧囂。方纔那場驚心動魄的追妻鬨劇,彷彿隻是投入湖麵的一顆石子,漣漪過後,了無痕跡。隻有空氣中殘留的一絲若有似無的血腥味,和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證明著那個北境殺神曾不顧一切地來過。

皇宮深處,鳳儀宮。

殿內焚著清雅的迦南香,陽光透過精緻的茜紗窗,灑下斑駁柔和的光影。沈疏影,如今的昭國皇後雲裳,正坐在臨窗的紫檀木書案後。她換下了白日那身天水碧的雲錦,穿著一件更家常的月白色素錦常服,墨發鬆鬆挽起,隻簪了一支溫潤的羊脂白玉簪,通身上下再無多餘飾物,卻更顯清貴從容。

案上攤開的,是一幅巨大的、繪製精良的輿圖。上麵清晰地標註著南境昭國與北境大夏的疆域、山川、河流、關隘。她的目光並未停留在兩國交界那熟悉的雁回關,而是越過了大夏遼闊的疆土,落在了更遙遠的西方——那片被標註為西羌諸部、充滿了神秘色彩的廣袤土地。

纖細白皙的手指,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輕輕拂過輿圖上西羌區域標註的幾個重要節點。她的眼神專注而明亮,如同打磨過的寒星,裡麵跳躍著的不再是情愛糾葛的餘燼,而是對未知商路的勃勃野心和對更廣闊天地的無限憧憬。

殿門被無聲地推開。

蕭珩走了進來,他已換下常服,穿著一身更顯尊貴的玄色龍紋常服。他揮手屏退了侍從,殿內隻剩下他們二人。他走到書案旁,目光掃過輿圖上她手指停留的位置,眉梢微挑,眼中掠過一絲瞭然的笑意。

在看西羌他自然地在她身旁的錦墩上坐下,拿起案上一塊溫熱的濕帕,極其自然地執起她方纔撫過輿圖的手,動作輕柔地為她擦拭著指尖可能沾染的墨跡。那專注的神情,彷彿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寶。

沈疏影冇有拒絕,任由他動作。三年的朝夕相處,彼此扶持,蕭珩早已用他的尊重、信任和不動聲色的溫柔,在她冰封的心湖上鑿開了一條通道。這種親昵,自然而熨帖。

嗯,她應了一聲,目光依舊落在輿圖上,西羌盛產頂級羊毛和珍稀寶石,他們的部族首領對昭國的絲綢和瓷器趨之若鶩。若能打通這條商路,利潤不可估量。隻是沿途地形複雜,部族眾多,關係盤根錯節,需得好好籌謀。她的聲音冷靜而條理清晰,充滿了掌控全域性的自信。

蕭珩仔細地擦淨她每一根手指,放下帕子,順勢握住了她的手。掌心溫熱乾燥,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朕的皇後,目光總是如此長遠。他低笑,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驕傲和寵溺,放手去做。朕的國庫和……朕的刀兵,永遠是你最堅實的後盾。

沈疏影抬眸,對上他含笑的鳳眸。那眼神裡有欣賞,有信任,有支援,更深處,還有一種她看得懂卻無需點破的情愫。她唇角微微彎起一個極淡卻真實的弧度,反手輕輕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謝陛下。簡單的三個字,卻包含了千言萬語。是信任,是承諾,更是共同進退的決心。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內侍恭敬的通傳聲:啟稟陛下、娘娘,天牢典獄官求見。

沈疏影臉上的淺淡笑意瞬間斂去,如同春水遇寒冰,隻剩下一片沉靜的漠然。她抽回了被蕭珩握著的手,重新將目光投向案上的輿圖,彷彿剛纔那短暫的溫情從未存在過。

蕭珩眼中笑意不變,隻是眸色深沉了幾分。他整理了一下袖口,淡淡道:宣。

典獄官躬著身子,幾乎是匍匐著進來,額頭緊緊貼著冰涼的金磚地麵,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啟稟陛下、娘娘……那北夏霍凜……他、他……

說。蕭珩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典獄官身體抖得更厲害:他……他在牢中,不吃不喝,不言不語,如同……如同失了魂魄的木頭人。隻是……隻是不停地用手指……在牢房的牆壁上……刻……刻字……

刻字

沈疏影撫過輿圖的手指微微一頓,隨即又恢複了流暢。西羌的山川河流在她指尖延伸,遠比一個囚徒的癲狂更值得關注。

蕭珩瞥了一眼沈疏影沉靜的側臉,鳳眸微眯:刻的什麼

回陛下,典獄官的聲音帶著哭腔,刻的……刻的都是‘沈疏影’三個字……滿牆……滿牆都是……指甲都翻裂了……血糊了一片……還在刻……刻了又抹掉……抹掉又刻……他似乎想起那血腥詭異的場景,聲音都變了調。

殿內陷入一片死寂。

迦南香的煙霧裊裊上升,在陽光裡盤旋。

蕭珩沉默片刻,揮了揮手,語氣淡漠如同在處置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知道了。下去吧。看好他,彆讓他死了。朕留著此人,尚有用處。

喏!謝陛下隆恩!謝娘娘隆恩!典獄官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退了出去。

殿門再次合攏。

蕭珩的目光重新落回沈疏影身上。她依舊專注地看著輿圖,彷彿剛纔聽到的隻是一個陌生人的訊息,與她毫無乾係。陽光勾勒著她沉靜的側臉,那上麵冇有一絲波瀾,隻有一種閱儘千帆後的淡漠與堅定。

他伸出手,輕輕拂開她頰邊一縷被風吹落的髮絲,動作溫柔得不可思議。

疏影,他喚她,不再是皇後,而是那個被他從屍山血海中撿回來的名字,聲音低沉而認真,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

沈疏影緩緩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那雙曾經盛滿絕望和卑微的眼眸,此刻清澈如寒潭,倒映著窗外昭京的晴空萬裡,也倒映著他溫潤如玉的麵容。冇有悲傷,冇有怨恨,隻有一片豁達的澄明。

她微微頷首,聲音清越,如同玉石墜入清泉:

陛下所言極是。她的目光越過蕭珩,再次投向案上那幅描繪著萬裡河山的輿圖,唇角彎起一個極淡、卻充滿無限可能的弧度,一字一句,清晰而堅定:

我的山河,在更遠處。

窗外,昭京的天空湛藍如洗,一行鴻雁排雲而上,向著遼闊的天地振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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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當替身後,我成了敵國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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