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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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典禮前我發誓要跟暗戀五年的林淮表白。

>卻在幫教授整理材料時遲到了五分鐘。

>趕到禮堂時隻看見他空蕩蕩的座位。

>散場後我獨自坐在他位置發呆,意外發現座椅下有箇舊筆記本。

>翻開全是寫給我的情書,時間跨度整整五年。

>最新一頁寫著:今天終於要和蘇晚說話了。

>我發瘋般衝到林家,卻隻看到他駛向機場的轎車尾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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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陽光,鋒利得像是新開刃的刀片,毫不留情地劈開清晨的薄霧,落在禮堂門前那幅巨大鮮紅的橫幅上——鵬程萬裡,青春不散場。橫幅被風吹得微微鼓脹,發出沉悶的啪嗒聲,每一個字都灼燙著我的眼睛。我站在宿舍的穿衣鏡前,指尖冰涼,正笨拙地與脖子上那根象征畢業的藍色領結搏鬥。它像一條固執的泥鰍,滑不溜手,總也擺不正位置。鏡子裡的那張臉,蒼白得有些過分,眼底下的淡青陰影是昨夜輾轉反側的鐵證。

蘇晚,再不走真要錯過你家林淮的撥穗儀式了!室友阿琪的大嗓門帶著促狹的笑意,像顆小石子砸破了我緊繃的沉默,她探進半個腦袋,手裡還捏著半塊麪包。

心臟猛地一跳,幾乎要撞出喉嚨口。林淮。僅僅是聽到這兩個字,一股滾燙的熱流便自心口急速蔓延開,瞬間燒紅了我的耳根,連帶著指尖都微微發麻。我深吸一口氣,用力將那條不聽話的領帶往左狠狠一拽,指尖觸到藏在學士袍內側口袋那個堅硬的棱角——一個淡藍色的信封,裡麵裝著我寫了又撕、撕了又寫,最終在淩晨四點才謄抄工整的信。那是五年所有未曾出口的心緒,沉甸甸地壓在胸口。

知道了!我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甚至帶上點不耐煩的意味,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掃過書桌一角。那裡安靜地躺著一本攤開的《理想國》,書頁有些泛黃卷邊,是他大一時在圖書館推薦給我的,扉頁上還有他用鉛筆留下的一行極淡的、幾乎要辨認不出的字跡:蘇晚,試試這本旁邊的小便簽本上,密密麻麻記滿了細碎的觀察:林淮不吃香菜、辯論賽習慣左手扶眼鏡、圖書館常坐靠窗第二排……都是些無人知曉的碎片,拚湊成我沉默的五年。

窗外,蟬鳴聲已經彙成了洶湧的潮汐,一波又一波,衝擊著夏日凝滯的空氣,也衝擊著我搖搖欲墜的勇氣。

剛衝出宿舍樓,熱浪便兜頭罩下,黏膩得讓人喘不過氣。通往禮堂的林蔭道兩旁,擠滿了穿著同樣寬大學士袍的身影,像一群即將振翅的藍色飛鳥,喧嘩聲、笑聲、快門聲交織在一起,空氣裡浮動著離彆的亢奮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傷感。我幾乎是小跑著穿過人群,目光急切地搜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心在胸腔裡擂鼓,一遍遍默唸著早已爛熟於心的開場白:林淮,我…其實我…

蘇晚!一聲呼喚像根釘子,猝不及防地釘住了我的腳步。是係裡的張教授,他站在辦公樓入口的台階上,額頭上一層細密的汗珠,手裡抱著厚厚一摞幾乎要遮擋視線的檔案夾,幾頁紙搖搖欲墜地飄落在地。快來幫把手!這堆學生檔案和推薦信,得在典禮開始前歸檔!就一會兒,很快!他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急迫。

那一瞬間,時間彷彿被無限拉長又驟然壓縮。我清楚地看見禮堂那哥特式的尖頂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聽見裡麵隱約傳出的管絃樂隊試音的旋律。林淮此刻應該正和他的家人在一起,或許站在禮堂側門那棵高大的玉蘭樹下,等著入場。我口袋裡那封信的邊緣,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著我的指尖。拒絕的話語在舌尖翻滾。

蘇晚張教授又催促了一聲,帶著點不解和懇求。

我的視線膠著在禮堂的方向,彷彿能穿透重重疊疊的人群和建築,看到那個挺拔的身影。然而,張教授懷裡搖搖欲墜的檔案,和他鬢角被汗水浸濕的花白頭髮,最終壓垮了那點微弱的掙紮。五年都沉默地過來了,難道連這五分鐘都無法等待嗎我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嚐到一絲淡淡的鐵鏽味,猛地轉過身。

來了,張教授!聲音乾澀得像是砂紙摩擦。

檔案室在辦公樓最陰涼的底層角落,瀰漫著紙張和灰塵陳年的氣息,冰冷得與外麵的暑熱格格不入。時間在這裡失去了刻度。我機械地接過張教授分派過來的檔案,指尖劃過那些陌生的名字和照片,目光卻一次次飄向牆上那麵圓形的掛鐘。秒針每一次哢噠的跳動,都像一根冰冷的針,精準地刺入我的神經。張教授還在絮絮叨叨地交代著歸檔的規則,那些聲音模糊地鑽進耳朵,卻無法在腦子裡停留片刻。我幾乎是粗暴地、近乎發泄般地將檔案塞進對應的抽屜,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倉促。

好了!終於搞定了!張教授長舒一口氣,滿意地看著碼放整齊的抽屜,掏出手機看了看,喲,都這會兒了!快跑吧蘇晚,典禮馬上開始了!

手機螢幕亮起,上麵清晰地顯示著:9:05。距離撥穗儀式正式開始,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分鐘。

轟隆一聲,彷彿有什麼東西在腦子裡炸開。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褪得乾乾淨淨,隻留下徹骨的冰涼。我甚至來不及迴應張教授,整個人像一顆被狠狠擲出的石子,猛地彈射出去,撞開了檔案室沉重的木門。

走廊的光線刺得眼睛生疼,我跌跌撞撞地衝上樓梯,學士袍寬大的下襬絆在腳踝,差點讓我撲倒。我粗暴地一把將它提起,攥在手心,不顧一切地向著禮堂的方向狂奔。夏日滾燙的風裹挾著塵土和青草的氣息,刀子般刮過臉頰,肺部火燒火燎地痛。禮堂那宏偉的尖頂在視野中急速放大,裡麵傳來的不再是試音,而是莊嚴而悠揚的進行曲旋律,以及如潮水般轟然響起的掌聲。那掌聲像無數雙手,在用力地將我推開。

等等!讓我進去!我衝到緊閉的禮堂側門前,聲音嘶啞地對著守門的工作人員喊道,汗水沿著鬢角瘋狂地往下淌。

同學,撥穗儀式已經開始,不能再進了。工作人員麵無表情地指了指旁邊貼著的告示,像一道冰冷的閘門落下。

就一分鐘!我找個人!我幾乎是在哀求,手指顫抖地指向裡麵。

透過門上方那扇小小的、佈滿灰塵的玻璃窗,我看到了裡麵。穹頂之下,璀璨的燈光如同星河傾瀉,將整個禮堂映照得如同聖殿。穿著深紅長袍的教授們肅立在台上,長長的隊伍正緩緩移動,一個個身影在聚光燈下微微俯身,接受那象征學成的輕輕一觸。台下,是黑壓壓的人群,是無數雙仰望的眼睛,是閃爍不停的相機閃光燈彙成的銀亮海洋。

我的目光像瀕死掙紮的魚,在攢動的人頭和刺眼的光影中瘋狂地、徒勞地搜尋著。第三排,靠過道,倒數第五個座位——那是林淮的位置!我死死盯著那個方位,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掙脫胸腔的束縛。找到了!那個熟悉的、挺拔的後腦勺輪廓!他穿著筆挺的西裝,肩背挺直如鬆,在燈光下顯得異常清晰。他正微微側著頭,似乎在傾聽旁邊同學的低語。

然而,就在我剛剛捕捉到那個身影的瞬間,隊伍恰好輪到了他所在的那一排。他站起身,隨著人流,從容地、一步步地走向了前方燈火輝煌的舞台中央。那個藍色的、屬於他的座位,瞬間空了出來,像一個突兀的、沉默的傷口,暴露在喧囂的光影裡。

所有的聲音——激昂的音樂、雷鳴的掌聲、台上念名字的麥克風擴音——都在這一刻詭異地扭曲、拉長,繼而模糊、褪色,最終彙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巨大嗡鳴。我扒在冰冷的門玻璃上,指尖用力到發白,身體裡的力氣隨著那個空位的出現,被瞬間抽空。隻剩下沉重的學士袍,像一層濕冷的裹屍布,沉沉地壓在我肩上。

人群開始鬆動,如同退潮的海水,帶著喧囂與熱浪,緩慢而不可阻擋地從禮堂的各個出口湧出。一張張年輕的臉龐上,淚水與笑容交織,擁抱與告彆在光影中定格成永恒或瞬間的影像。藍色的學士袍彙成一片流動的憂傷海洋,淹冇了過道,淹冇了座椅。

我像一尊被遺忘在河床上的石雕,逆著這洶湧的人潮,一步一步,艱難地挪向那片殘存的寂靜之地——第三排,靠過道,倒數第五個座位。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踩在綿軟的流沙裡,腳下是被人遺棄的綵帶、揉成團的節目單,還有踩扁的礦泉水瓶,發出輕微的、令人心煩的嘎吱聲。

終於到了。那個位置空空蕩蕩,和其他所有被遺棄的座位一樣,沉默地立在那裡。椅麵微微凹陷,還殘留著一點人體的餘溫和褶皺,像一個剛剛冷卻的印記。我伸出手,指尖顫抖著拂過那冰涼的塑料椅背,然後,像是被抽掉了全身骨頭,頹然坐了下去。

身體陷進椅子裡,感官才遲鈍地接收著周圍的一切。震耳欲聾的喧囂被厚重的門隔絕在外,禮堂內部隻剩下一種被掏空後的巨大寂靜。穹頂高懸,燈光依舊明亮,卻隻照亮了滿地的狼藉——散落的彩紙屑,踩臟的稿紙,歪倒的空飲料瓶。空氣中還瀰漫著香水、汗水和印刷品油墨混雜的、屬於結束的獨特氣味。講台上,那支孤零零的麥克風沉默地立著,映著頂燈慘白的光。

一種巨大的、無邊無際的空虛感,裹挾著遲來的疲憊,海嘯般將我淹冇。五年。整整五年小心翼翼的注視,無數個深夜輾轉反側時在心底反覆排練的台詞,口袋裡那封被汗水浸得有些發軟的信……所有的一切,都在那遲到的五分鐘裡,化為了眼前這片冰冷的、狼藉的虛無。眼淚毫無預兆地湧上來,模糊了視線。我低下頭,用力地吸著鼻子,想把那股酸澀壓回去,卻隻是徒勞。

就在我俯身埋首的瞬間,視線不經意地掃過座椅下方那片陰暗的角落。光線昏暗,那裡似乎蜷縮著一個與周遭垃圾格格不入的物件。一個深藍色、硬殼封麵的筆記本,邊角已經磨損得發白起毛,安靜地躺在一張被踩了腳印的節目單旁邊。

鬼使神差地,我彎下腰,指尖觸到那冰涼的硬殼封麵。很舊了,帶著一種經年累月翻閱留下的溫潤感。我把它從椅子底下抽了出來,拂去表麵的浮塵。封麵上冇有任何名字,隻有一片空白。

我捏著它,猶豫了一下。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預感,像細微的電流竄過指尖。我深吸了一口氣,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平靜,輕輕翻開了第一頁。

目光落下的刹那,全身的血液彷彿瞬間凝固,又在下一秒瘋狂倒流,衝擊得耳膜嗡嗡作響。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隨即又以失控的、捶打胸腔的頻率瘋狂搏動起來。

那頁紙的頂端,用一種乾淨利落、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筆跡,寫著兩個力透紙背的字:

**蘇晚。**

下麵隻有一行簡短的話,墨跡因為時光的流逝而略顯黯淡:

*9月12日,晴。哲學導論課。她坐在第二排靠窗的位置,陽光落在她翻書的手指上。真好看。想認識她。林淮。*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徹底崩塌、碎裂。我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手指不受控製地、帶著劇烈的顫抖,瘋狂地往後翻動。紙張嘩啦啦作響,如同洶湧的潮汐,沖刷著我搖搖欲墜的世界。

*10月25日,雨。圖書館。她借走了那本《理想國》。猶豫了很久,要不要在她還書時假裝偶遇最終隻敢在借閱卡上,用鉛筆寫了句‘試試這本’。字跡太淺,她大概冇看見。林淮。*

*3月7日,陰。辯論賽決賽。她是對方二辯。看她緊張地攥著稿子,指尖都發白了。最後自由辯時,故意漏了個破綻給她。她抓住機會反駁的樣子,眼睛亮得像星星。贏了比賽,輸給她,心甘情願。林淮。*

*6月18日,夏。散學典禮。遠遠看到她穿著白裙子,在梧桐樹下和人說話,笑得很開心。做了個書簽想送她,刻了她的名字縮寫。攥在手裡半天,汗都浸濕了,還是冇敢走過去。廢物。林淮。*

*11月3日,風大。聽說她胃不好。托阿傑(他室友)匿名在她常去的食堂視窗,存了錢。阿傑那混蛋多嘴,問她‘是不是男朋友存的’她好像臉紅了還是生氣了林淮,你真是蠢透了。*

……

字字句句,如滾燙的烙鐵,深深燙進我的眼底、我的靈魂。那些被我視若珍寶、藏在心底角落的偶然與巧合——圖書館裡恰到好處的推薦書、辯論賽上對方主辯手匪夷所思的卡殼、食堂阿姨莫名其妙多給的排骨湯、還有阿傑那句曖昧不清的調侃……所有曾經讓我竊喜又困惑的微小瞬間,此刻都在這泛黃的紙頁上找到了殘酷而清晰的註腳。原來,那無數個讓我心跳加速的偶然,都源於另一個人同樣笨拙而漫長的精心設計。

淚水早已決堤,洶湧地模糊了視線,大顆大顆砸落在脆弱的紙頁上,暈開一片片深色的墨漬。我死死咬著下唇,直到嚐到濃重的血腥味,也無法抑製住喉嚨裡破碎的嗚咽。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最後一片葉子。

我用袖子胡亂抹了一把臉,近乎粗暴地翻到筆記本的最後幾頁。指尖的顫抖幾乎要將紙頁撕裂。

字跡是嶄新的,墨色深濃,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鄭重,力透紙背:

*6月20日。畢業典禮。*

*五年了。*

*今天,一定要親口告訴她。*

*蘇晚,我喜歡你。*

*——林淮*

在這一行字的下麵,日期赫然就是今天!在那行孤注一擲的宣言下方,另起一行,字跡似乎因為某種極致的緊張或期待而略顯潦草:

*今天終於要和蘇晚說話了。*

時間!時間纔是那把最鋒利的刀!筆記本從我痙攣的手指間滑脫,啪地一聲悶響,掉落在冰冷的、佈滿灰塵的地麵上。

遲到的五分鐘!那該死的、微不足道的五分鐘!

一股近乎毀滅的衝動瞬間攫住了我所有的理智。不能在這裡!不能就這樣結束!血液在血管裡瘋狂奔湧,發出轟然的鳴響。我猛地從座位上彈起來,膝蓋撞在堅硬的椅背上也渾然不覺。彎腰一把抄起地上的筆記本,像抓住溺水前最後一根稻草,將它死死地、用儘全力地按在胸口。心臟在掌下狂亂地跳動,幾乎要撞碎肋骨。

轉身,邁步,奔跑!寬大的學士袍下襬絆住了腳踝,我粗暴地一把將它提起,胡亂纏在手臂上,像甩掉一個沉重的包袱。我像一枚失控的炮彈,不顧一切地衝向禮堂那扇沉重的大門。

砰!

我用肩膀狠狠撞開那扇還未來得及完全合攏的側門,巨大的聲響驚動了門口幾個還在拍照留唸的學生和工作人員,他們錯愕地轉過頭。我根本無暇顧及任何目光,像一陣藍色的旋風,裹挾著絕望和最後一絲微弱的、燃燒的希望,衝進了外麵白得刺眼的陽光裡。

熱浪和喧鬨的人聲瞬間將我吞冇。我跌跌撞撞地衝下台階,學士帽被奔跑帶起的風吹落在地,翻滾了幾下,沾滿塵土。我甚至冇有回頭看一眼。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在瘋狂燃燒、尖叫:林家!去他家!現在!立刻!

校門外,等待拉客的出租車排成長龍。我像冇頭蒼蠅一樣衝到最近一輛車前,猛地拉開後車門鑽了進去,動作大得讓整個車身都晃了一下。

師傅!快!去錦湖苑!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帶著無法抑製的哭腔和喘息。

司機是箇中年男人,被我失魂落魄的樣子嚇了一跳,透過後視鏡驚疑地看著我:姑娘,你冇事吧錦湖苑

快開車!我幾乎是吼出來的,手指用力到泛白,緊緊攥著胸口那個滾燙的筆記本,彷彿它是唯一能證明剛纔那一切並非幻覺的證據,求您了!快!

引擎發出一聲低吼,輪胎摩擦地麵,車子猛地竄了出去。慣性讓我重重地撞在後座椅背上。我死死盯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熟悉的梧桐樹、常去的奶茶店、賣煎餅果子的小攤……這些曾無數次和林淮身影重疊的背景板,此刻都化作了模糊的色塊,在淚水中扭曲變形。我胡亂地用手背擦著眼睛,視線死死鎖定前方,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在瘋狂計數:快一點!再快一點!

胸口那個硬殼筆記本堅硬的棱角,硌得生疼。我顫抖著手,忍不住又一次翻開它,指尖劃過那最新一頁上力透紙背的字跡——今天終於要和蘇晚說話了。每一個筆畫都像燒紅的針,紮進我的眼睛。遲到的五分鐘!那該死的、被檔案堆埋掉的五分鐘!胃裡翻江倒海,一股酸澀的液體湧上喉頭,我死死捂住嘴,纔沒有當場嘔吐出來。

姑娘,前麵就是錦湖苑了!幾棟司機的聲音從前座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同情。

B7!最裡麵那棟!靠湖邊!我猛地抬起頭,身體前傾,恨不得穿透擋風玻璃。熟悉的米白色小樓和精心打理的花園在視野裡急速放大。車子一個急刹,輪胎髮出刺耳的摩擦聲,停在了小區內部道路旁。

我甚至等不及車子完全停穩,胡亂地摸出幾張鈔票塞給司機,語無倫次地說了句不用找了,便猛地推開車門,幾乎是滾跌了出去。膝蓋重重磕在堅硬的水泥地上,鑽心的疼,但我立刻掙紮著爬了起來,不管不顧地朝著林家那棟熟悉的、爬滿常青藤的小樓發足狂奔。

近了!更近了!白色的柵欄門!門前停著的黑色轎車!還有……車旁那幾個熟悉的身影!

林淮!他穿著剪裁合體的淺灰色休閒西裝,身姿依舊挺拔,正微微彎著腰,將一個輕便的登機箱放進那輛黑色轎車的後備箱裡。林媽媽穿著一身優雅的淺紫色裙裝,站在一旁,手裡拿著一個精緻的手袋。還有一個穿著職業套裝的年輕女人,應該是他姐姐,正笑著跟他說著什麼。

陽光刺眼,蟬鳴聒噪得令人心慌。

林淮——!!!

我用儘全身的力氣,聲嘶力竭地喊了出來。那聲音穿透凝滯的空氣,帶著哭腔,帶著五年積壓的所有委屈、不甘和此刻燃燒到極致的絕望,像一道撕裂的閃電。

時間彷彿被按下了慢放鍵。

林淮的動作猛地頓住了。他保持著彎腰的姿勢,放在後備箱箱蓋上的手僵在那裡。他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驚愕,循著聲音的方向,轉過頭來。

他的目光,穿過十幾米的距離,穿過夏日灼熱的空氣,穿過滿地狼藉的過往歲月,終於,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毫無遮擋地,落在了我的臉上。

四目相接。

那一瞬間,我看到了什麼那深邃的、我曾無數次偷偷描摹過的眼睛裡,驟然掀起的風暴——是極致的震驚,是猝不及防的狂喜,是洶湧得幾乎要將他淹冇的、無法言說的光芒!那光芒如此熾烈,幾乎要將我點燃。他的嘴唇微微張開,似乎想呼喊我的名字,又似乎被巨大的情緒堵住了喉嚨。

他猛地直起身,下意識地朝著我的方向,向前邁了一步!

小淮!快上車了!路上堵,彆誤了航班!林媽媽溫柔卻不容置疑的聲音響起,帶著催促,像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她輕輕拉了一下林淮的胳膊,指了指腕上的手錶。

林淮的身體明顯地震了一下。他臉上那瞬間燃起的、幾乎要衝破一切的光芒,被一種巨大的、無奈的痛苦狠狠擊中,迅速黯淡下去,碎裂成一片片掙紮的碎片。他看看母親,又看看近在咫尺、氣喘籲籲、狼狽不堪的我,那眼神裡充滿了掙紮和撕裂的痛苦。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死死地抿緊了唇線,下頜繃出僵硬的弧度。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彷彿要將我的樣子刻進靈魂深處。

然後,他猛地轉過身,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決絕的僵硬。他不再看我,沉默地拉開副駕駛的車門,迅速地鑽了進去。砰的一聲,車門關上,隔絕了視線,也像一記重錘砸在我的心上。

走吧,王師傅。林姐姐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引擎啟動,發出低沉平穩的嗡鳴。那輛線條流暢的黑色轎車,像一隻冷酷的黑色甲蟲,緩緩駛離了白色的柵欄門前。輪胎碾過平整的路麵,發出輕微而持續的沙沙聲。

林淮——!!!我又一次嘶喊,聲音已經完全破了音,帶著血的味道。我踉蹌著追上去,雙腿沉重得像灌滿了鉛。學士袍的下襬拖在地上,沾滿灰塵。我徒勞地伸出手,彷彿想抓住那正在遠去的車尾。

車子冇有停下。它平穩地加速,駛向小區出口的方向,越來越快,越來越遠。車尾那兩盞紅色的刹車燈,在明亮的陽光下,像兩顆冰冷、嘲諷的眼睛。

林淮!等等!你的……我徒勞地追了幾步,聲音被奔跑的喘息撕裂。話卡在喉嚨裡,隻剩下破碎的嗚咽。你的筆記本!你的話!你的五年!我的五年!所有未曾出口的……都在那個該死的、遲到的五分鐘裡,化成了灰燼。

雙腿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和心口的劇痛。腳下一軟,我重重地跪倒在滾燙的水泥地上。膝蓋傳來尖銳的刺痛,但遠不及心口那被生生剜去的空洞。塵土嗆進喉嚨,我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眼前陣陣發黑。

那輛載著他的車,已經徹底消失在小區的拐角,連引擎聲都聽不見了。

世界一片死寂。

隻有陽光,依舊白花花地、無情地潑灑下來,炙烤著大地,炙烤著我跪在塵埃裡的身影。汗水、淚水混合著塵土,在臉上肆意流淌。胸口那個硬殼筆記本,被我死死地按在心口的位置,堅硬的棱角硌著骨頭,帶來真實的、尖銳的痛楚。

我緩緩地、顫抖地低下頭。視線被淚水模糊,隻能看到膝前粗糙的水泥地麵,以及……幾滴迅速被高溫蒸發的水漬。那是我的眼淚,還是汗水抑或是……某種徹底破碎的東西,流淌了出來

姑娘你……冇事吧一個帶著遲疑的、溫和的老年男聲在旁邊響起。是小區裡一位經常散步的老伯,他拄著柺杖,擔憂地看著跪在地上的我。

我無法回答。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砂石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是身體無法控製地、劇烈地顫抖著。

就在這時,口袋裡傳來一陣沉悶的震動。一下,又一下,固執地持續著。

我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木偶,遲緩地、一點點地從那粘稠的絕望中拔出一點意識。手指僵硬地伸進學士袍的口袋,摸索著,掏出了那部螢幕已經沾滿汗水和淚水的手機。

螢幕亮著刺眼的白光。

是一條新的微信好友申請通知。

申請人的頭像,是一片深邃寧靜的夜空,點綴著幾顆疏朗的星。

驗證資訊欄裡,隻有簡簡單單、卻足以將我徹底擊垮的三個字:

**林淮。**

發送時間,清晰地顯示在資訊下方:

**5分鐘前。**

五……分鐘……前……

正是我發瘋般衝出禮堂,撞開那扇沉重的側門,不顧一切奔向這裡的起點。

手機螢幕的光,像一根冰冷的針,狠狠地紮進我的瞳孔。那三個字——林淮。——在模糊的淚眼中扭曲、放大,又碎裂成無數尖銳的冰淩,紮進心臟最深處。五……分鐘……前……每一個字都在無聲地尖叫,嘲笑著我的狂奔,我的嘶喊,我此刻跪在滾燙塵土裡的狼狽。

那輛黑色的轎車,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從未出現過。隻有空氣中殘留的一絲尾氣的微嗆氣味,和膝蓋下堅硬粗糙的觸感,證明著剛纔那場徒勞的追逐並非幻覺。

小區裡很安靜,隻有樹上的蟬鳴依舊不知疲倦地嘶叫著,單調而聒噪,彙成一片令人窒息的聲浪。老伯擔憂的聲音還在耳邊:姑娘要不要扶你起來給家裡打個電話那聲音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傳來,模糊不清。

我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視線越過老伯花白的頭髮,越過小區修剪整齊的常綠灌木叢,投向更高更遠的、那片被高樓切割過的天空。

湛藍得冇有一絲雲彩。純淨,空洞,像一塊巨大的、冰冷的琉璃。

就在那片純粹的藍色畫布上,一道清晰的、筆直的白色尾跡雲,正以一種恒定而冷酷的速度,橫亙而過,向著遙遠的天際延伸。像一道無法癒合的、巨大的傷疤,烙印在蒼穹之上。

膝頭,那本深藍色的硬殼筆記本還緊緊貼著小腹的位置,被我的雙手死死地按著,彷彿要嵌進身體裡。封麵上殘留的一點溫度,早已被水泥地的炙熱和內心的冰冷驅散殆儘,隻剩下堅硬和冰涼。

我低下頭,目光空洞地落在那深藍色的封麵上。磨損的邊角,發白的棱線……每一處磨損,似乎都對應著筆記本裡某一頁未能寄出的情書,某一次無聲的掙紮。指尖無意識地、神經質地摳著封麵邊緣那點捲起的塑料皮,發出細微的嘶啦聲。

手機螢幕,因為長時間無人操作,倏地暗了下去。最後的光源消失,連同那個5分鐘前的殘酷提示,一起沉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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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到五分鐘,他情書藏了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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