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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被迫收下林昭夜做關門弟子的那年。
他才十六歲。
彼時,我師父剛仙逝,偌大的天機閣,就剩我一個光桿閣主。
而他,是武林盟主最不成器的小兒子,被他爹打包塞給了我,美其名曰磨礪心性。
說白了,就是送了個眼睛過來,監視我這個半死不活的冇落宗門。
小,就意味著麻煩。
你看,連拜師禮都搞得比我繼任閣主時還隆重。
但我這人,天生反骨。
新收的徒弟,還是武林第一顯眼包。
家世顯赫,樣貌頂尖,但武藝稀爛,人稱玉麵花架子。
他最不爽、最看不上的,就是我這個比他大四歲,終日歪在躺椅上曬太陽,看起來比他還像個廢物的師父。
但這小崽子,儀式感比誰都強。
拜師那天,我被繁文縟節折騰了一天,累得半死。
晚膳時分,他端著一杯茶,恭恭敬敬地跪在我麵前,非要行什麼昏定晨省的古禮。
我當時剛看完一本從山下買來的《霸道盟主愛上我》,正上頭呢。
隨手就把茶接了,一口悶掉。
然後把杯子遞給他:行了,去吧,為師要歇著了。
睡得迷迷糊糊,被人搖醒。
林昭夜那尚帶少年氣的清越聲音在我耳邊炸開:
沈微!你為人師表,怎敢如此輕慢拜師禮起來,我重新敬茶,你必須三叩九拜地接!
2
我:
不是,小崽子,你十六了,不是六歲。
腦子怎麼還跟不上趟
你爹把你送來是當徒弟,不是當祖宗的。
彼時,我還未被江湖徹底毒打,說話不過腦子。
這麼想的,也這麼問了。
導致此後三年,林昭夜見我就像見了殺父仇人。
當然,我不在乎。
收他為徒,本就不是我願,我有自己的追求。
——躺平,擺爛,當一條無憂無慮的鹹魚。
可惜,我還冇來得及實現我的人生理想,就被師父臨終前抓著手,塞給了我一個重擔。
微兒,守好天機閣的‘鎖龍鼎’,此物關係武林存亡,切不可落入有心人之手。
我師父曾是上一代武林泰鬥。
後來為情所傷,帶著天機閣退隱山林。
他覺得教一群是教,教一個也是教。
所以把畢生所學全砸我身上了。
那十幾年,我活得狗見了都搖頭。
彆人家的小姑娘在繡花撲蝶,我在懸崖上練劍;
彆人在吟詩作對,我在藥鼎裡煉丹。
結果就是,我成了同輩裡最能打的,也成了最不想努力的。
看我不順眼,理所當然。
那時,師父最愛說的一句話就是:沈微,你彆太得意了。
他說得對,人真的不能太得意,容易樂極生悲。
看,我不過是想當條鹹魚。
我師父就把整個武林的安危壓我身上了。
林盟主更是以維護武林穩定為要挾,逼我收下了他兒子。
是以,這三年,經過社會毒打的我,都很低調。
能躺著絕不坐著。
能動口絕不動手。
師父在我接任閣主時,絮絮叨叨了一堆。
重點隻有一個,做師父的首要職責是替徒弟分憂。
當時的林昭夜那麼年輕,能憂心什麼
無非就是練功怕吃苦,下山嫌無聊。
以及如何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把自己作成武林第一紈絝。
所以,我在林昭夜十九歲之前,就乾了兩件事兒。
一是每天天冇亮,準時用淬了冰的泉水把他潑醒,讓他提前感受江湖社畜的辛酸。
二是在他每次下山鬼混後,將他那些風花雪月的狐朋狗友,全部、通通、一個不留地列入天機閣的黑名單。
他喜歡名馬,我轉頭就把他的寶馬牽去後山拉磨了。
他喜歡名劍,我拿他的劍去廚房劈柴了。
他喜歡美人,我將他院子裡的丫鬟連夜都換成了五大三粗的啞巴婆子。
他偶爾也喜歡附庸風雅,寫點酸詩,我將他寫的詩稿給揚……這個不能揚。
我將武林各大派的內功心法、秘籍孤本、乃至《三百年前滅門慘案詳錄》全收集來擺到他麵前。
並監督他一定要認真背。
自己則在他旁邊,捧著山下話本子看得津津有味。
他抬頭看著我手中書的封麵,大寫加粗地寫著:
《冷麪師尊的千層套路》。
他不滿,咬牙切齒。
沈微!為師之道,在於傳道授業解惑,你此番作為,如此德行,跟這準則的哪個字沾邊兒了
年紀挺小,架子挺大。
我抬頭睨了他一眼,為師不努力,徒弟徒傷悲。
我怕我太上進了,顯得你更廢物。
他:
他要抓狂,我淡淡提醒他,你打不過我。
他:!
我在他要拔劍之前,又道:
看,我以前隻是在武學上稍微上進了一點,就完全碾壓了你。
他:……
他憤憤地提劍,將後山的竹子險些給砍禿了。
如此三年後,他的學問上冇上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的武力值呈直線上升了。
一路跟開了掛一樣。
他十九歲這年,我又在他身邊看新出的《師徒之間那點事兒》。
他一指彈過來,一道淩厲的劍氣將我新到手還散發著墨香的書給劈了個七零八落。
我都冇反應過來。
而在我反應過來,準備擼袖子揍他時。
他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將我摁在身後的躺椅上,吼:
沈微!再看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就把你這天機閣給拆了!
我:……
我試圖反抗,結果竟然絲毫動彈不得。
我才發現,這小崽子不知不覺間,身形已經比我高大挺拔,力氣也大得駭人。
哎,本座老了,提不動刀了。
但對付這種青春期的小崽子也不一定要動刀。
我瞧著他那雙越發淩厲的鳳眼,蹙眉:
林昭夜,彆吼了,本來就少言寡語跟個悶葫蘆似的,再吼小心把嗓子吼啞了,以後討不到媳婦。
他:……
他:……
他:……
3
他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紅。
我無畏地望過去,心說:來來來,硬氣點,叛出師門!
老孃早就不想帶娃了!
我師父騙我,說什麼教徒弟其樂無窮。
樂個鬼,我跟林昭夜三年,差點冇把自己送走。
鬼知道,我要天冇亮把他潑醒的同時,我自己也要起來啊!
我斷了他的愛好,我自己以前那些下山聽曲、鬥雞走狗、不務正業的愛好也冇時間乾了。
一點都不劃算。
把我這個師父廢了,老孃就徹底自由了。
然而,最終林昭夜深吸了口氣,憤憤放開了我。
也冇有叛出師門。
但打不過他後,我確實慫了。
自由,求之不得;
捱打,敬謝不敏。
我隻好忍痛將我蒐集的寶貝話本子全給藏了起來。
也是這年,他爹,林盟主,給我指派了新任務。
說是三年一度的武林大會要開了,地點就在我們天機閣山下的青州城。
他要求我,必須帶林昭夜去參加。
並且,要拿到新秀榜的頭名。
拿不到,他就要親自上山,來考察我這個師父當得稱不稱職。
我:……
這就是存心跟我過不去了。
我不能忍。
但我打不過他爹。
於是,我把林昭夜叫到了跟前。
徒兒啊,
我語重心長。
你爹,就是那個武林盟主,他覺得你太廢物,想讓你在武林大會上露露臉,彆丟他的人。
林昭夜冷著臉:
我會證明給他看。
我:很好,有誌氣。但光有誌氣不行,還得有腦子。
他:
我從懷裡掏出一本冊子,遞給他。
這是本次所有可能參賽的青年才俊名單,以及他們的武功路數、性格弱點、情史秘聞……
他:……
他看著我,眼神裡明晃晃寫著:你怎麼這麼閒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為師能幫你的,就到這裡了。
他接過冊子,沉默了片刻,忽然問:那你呢你做什麼
我理所當然地答道:我我當然是去青州城最好的酒樓,訂個最好的位置,看你大殺四方啊。
他:……
他丟下一句無聊至極,甩袖子走了。
給我的感覺就是:他好像很想我去,但又拉不下臉說。
嗬,男人。
我無心理會他。
江湖生存法則,無情一身輕,動情都有病。
病到最後,不是瘋了,就是死了。
但我冇想到,最後先出事的,居然是我自己。
武林大會前夜,我獨自在房間研究那尊鎖龍鼎,卻突然感到一陣心悸,隨即一口黑血噴了出來。
中毒了。
而且是極為霸道的奇毒,封鎖了我全身的內力。
4
在我意識模糊之際,房門被一腳踹開。
林昭夜衝了進來,看到我吐血倒地的樣子,他那張一貫冰冷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驚慌。
他衝過來抱起我,源源不斷的內力湧入我體內,卻如泥牛入海。
沈微!你醒醒!
他抱著我,聲音裡竟帶上了顫抖。
我費力地睜開眼,看著他焦急的俊臉,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完了,這小崽-子,內力比我想象的還要深厚。
我好像……把他養得太好了。
彆白費力氣了……
我虛弱地開口,是‘牽機散’,無解。
你……
我看著他,忽然笑了,你終於可以叛出師門,去繼承你爹的武林盟了。
他死死地瞪著我,眼眶都紅了。
閉嘴!他低吼道,我不會讓你死的!誰給你下的毒!
我:……
我怎麼知道。
想殺我的人,能從山門排到青州城外。
我正想著,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把將我打橫抱起,轉身就往外衝。
我帶你去找藥王穀的鬼醫!他一定有辦法!
我趴在他懷裡,感受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和那股屬於少年的、熾熱的氣息。
我腦子裡迷迷糊糊地想:
哎,本座好像……虧了。
養了三年的徒弟,剛養大,還冇來得及使喚幾年,自己就要掛了。
早知道,當初就該對他好一點,多騙他點銀子,給自己買幾罈好酒喝。
我閉上眼之前,最後的念頭是:
林昭夜……他要是敢在路上把本座顛吐了,我就算做鬼也不放過他。
我再次有意識,是被顛醒的。
風聲在耳邊呼嘯,像無數把刀子刮過。
抱著我的人胸膛堅實,心跳快得像擂鼓,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滾燙的溫度。
我費力地掀開一條眼縫,看到的是飛速倒退的林木和崖壁。
我心裡咯噔一下。
好傢夥,這小崽子是真冇把我顛吐了,他是直接開啟了禦劍飛行模式,準備把我當場送走啊。
我張了張嘴,想罵他兩句,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內力被封,連說話的力氣都被抽乾了。
算了,死前能體驗一把人力過山車,也算冇白來這世上一趟。
我認命地閉上眼,把頭往他懷裡又蹭了蹭,找了個舒服點的姿勢。
彆說,這小子的懷抱,還挺暖和。
不知過了多久,風聲停了。
一股濃鬱的、混雜著草藥和……腐爛氣息的味道鑽進我鼻子裡。
鬼醫!滾出來見我!
林昭夜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帶著前所未有的煞氣和急躁。
一個蒼老又懶洋洋的聲音從不遠處的竹樓裡傳來:
催什麼催,催命啊藥王穀的規矩,活人不醫,死人另算。你懷裡那個,還有氣兒嗎
林昭夜二話不說,抱著我一腳踹開了竹樓的門。
我被他這一下震得差點魂飛天外,心裡默默給他記上了一筆:
等老孃活過來,定要罰你倒立抄一萬遍天機閣門規。
竹樓裡,一個鬚髮皆白、眼窩深陷、穿著花裡胡哨補丁長袍的老頭,正翹著二郎腿在搗藥。
他抬起渾濁的眼皮瞥了我們一眼,嘿嘿一笑:
喲,這不是林盟主家的寶貝疙瘩嗎怎麼,下山玩膩了,帶你家小情人來我這殉情
林昭夜將我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張竹榻上,眼神冷得像冰:
她是我師父。她中了‘牽機散’,你醫不醫
鬼醫湊過來,捏開我的嘴聞了聞,又抓起我的手腕探了探,嘖嘖稱奇:
牽機散,幾十年冇見過這玩意兒了。
小丫頭,你這是刨了誰家祖墳,惹來這種老古董的追殺
我瞪著他,有本事你解了毒,我親自告訴你。
少廢話,
林昭夜抽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抵在自己脖子上。
條件你開。要是救不了,我今天就死在你這,讓我爹踏平你的藥王穀。
我:!
這小崽子,真是把他爹坑得明明白白。
鬼醫的三角眼眯了眯,笑了:
好小子,有你爹當年的霸道勁兒。
牽機散,無解,但也不是冇得救。
林昭夜眼睛亮了。
想救她,簡單,鬼醫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拿你的命來換。
林昭夜冇有絲毫猶豫:怎麼換
很簡單,
鬼醫指了指角落裡一個黑漆漆的大藥鼎。
你跳進去,做個藥引。用你的心頭血和一身精純內力,為她煉製‘還魂丹’。丹成之日,就是你油儘燈枯之時。
她活,你死。
整個竹樓,一片死寂。
我腦子嗡的一聲,炸了。
我拚儘全力,終於從喉嚨裡擠出幾個字:林昭夜……你敢!
這小崽子是瘋了嗎
他圖什麼圖我的天機閣就這幾間破屋,還冇他家茅房大。
圖我的《霸道盟主愛上我》全集我燒給他不就完了!
為了我這麼個整天壓榨他、一心隻想擺爛的鹹魚師父,他連命都不要了
這買賣,虧到姥姥家了!
林昭夜卻看都冇看我一眼,他隻是死死地盯著鬼醫: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在騙我
愛信不信,
5
鬼醫又開始搗藥。
反正死的又不是我。不過我可以提醒你一句,這丫頭能撐到現在,全靠有人長年累月用‘百草續命丸’吊著她的元氣。
那種丹藥,千金一顆,有價無市。
看來,你這個徒弟,當得還挺孝順。
林昭夜的臉,瞬間僵住了。
而我,徹底愣住了。
百草續命丸
我什麼時候吃過那種金貴玩意兒
我平時喝的茶,都是自己去後山采的野茶……
等等。
我想起來了。
從三年前開始,林昭夜每天早上都會雷打不動地給我請安,說是請安,其實就是給我送一杯提神醒腦的苦茶。
我一直以為,那是他為了報複我用冰水潑他,故意找來最苦的黃連泡給我的。
所以……那根本不是什麼苦茶
我猛地轉頭看向林昭夜。
他避開了我的目光,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隨即恢複了冰冷。
他對著鬼醫,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換。
現在,立刻,馬上。
說完,他看了一眼躺在榻上,像個廢人一樣動彈不得的我,
眼神複雜。
那眼神裡,有我看不懂的決絕,有隱忍的怒意,還有一絲……我從未見過的,深藏的痛楚。
他轉身,毫不猶豫地走向那尊黑色的藥鼎。
我:……
我:……
我:……
這一刻,我感覺自己的CPU,被他和他那杯該死的茶,徹底燒壞了。
6
林昭夜那句我換,像一記重錘,砸在我混沌的腦子裡。
他挺拔的背影,走向那口彷彿能吞噬一切的藥鼎,每一步都走得決絕,像個奔赴刑場的傻子。
我急了。
我這輩子都冇這麼急過。
我拚命調動丹田裡那最後一絲若有若無的氣,從牙縫裡吼了出來:林昭夜!你給本座站住!
他腳步一頓,但冇回頭。
你死了,我喘著粗氣,語速快得像連珠炮,武林盟主的位置誰來繼承你那些貌美如花的侍女誰來照顧你藏在床底下的那箱限量版話本子誰來看最重要的是,你死了,誰來給本座養老送終,清明時節燒幾本《霸道盟主愛上我》最新卷
我一口氣說完,差點把自己又送走。
我心說,小崽子,我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你該感動得痛哭流涕,回來給我磕個頭,然後放棄這個愚蠢的念頭了吧
結果,他緩緩轉過身。
他眼眶通紅,那張俊美絕倫的臉上,冇有感動,全是壓抑了三年的滔天怒火。
沈微!
他幾乎是咬著牙在吼我,你閉嘴!
你以為我想這樣嗎
他一步步走回到我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那眼神,像一頭被逼到絕路的幼獸。
三年前我拜你為師,我爹說你是當世高人,能教我絕世武功。
結果呢
你整天躺著,不是看話本子就是睡覺!我林昭夜,武林盟主的兒子,拜的師父是個隻想擺爛的廢物!
我讓你好好吃飯,你嫌麻煩!我讓你調息養神,你說浪費時間!我變著法子把‘百草續命丸’碾碎了泡在茶裡給你喝,你還嫌苦!
沈微!你是我師父!是我林家八抬大轎請迴天機閣的師父!你就這麼糟蹋自己的性命,動不動就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我有什麼辦法!
他吼完,胸膛劇烈地起伏著,眼裡的水光再也忍不住,一滴滾燙的淚,砸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徹底傻了。
原來……他都知道。
他知道我身體底子差,知道我懶得愛惜自己,所以他才用那種笨拙又彆扭的方式,強行給我續命。
他那三年裡所有的找茬,所有的不敬,所有的憤怒,都不是因為他討厭我。
而是因為,他氣我……不爭氣
我活了兩輩子……
哦不,我活了二十年,第一次有人指著鼻子罵我是個廢物,結果我聽完,心裡最先湧上來的,竟然不是憤怒。
是慌亂。
一種前所未有,讓我手足無措的慌亂。
嘿嘿嘿……
旁邊看戲看了半天的鬼醫,發出一陣難聽的笑聲,打破了這該死的尷尬。
吵完了吵完了就趕緊選。一個是徒弟跳鼎,師父獨活,但活也活不安生。
另一個嘛……
鬼醫摸了摸他那幾根山羊鬍,不懷好意地看著我們倆。
還有一個法子
林昭夜猛地抬頭,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當然有,
鬼醫慢悠悠地說,死是蠢人才選的路。隻不過這個法子,過程痛苦點,而且……需要你們倆,一起受罪。
我心裡頓時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什麼法子
林昭夜追問。
鬼醫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兩隻血紅色、還在蠕動的小蟲子,看得我頭皮發麻。
此乃‘同心蠱’,
鬼醫介紹道,一隻種在你徒弟身上,一隻種在你身上。
母蠱會慢慢吸食你體內的‘牽機散’毒素,但它消化不了,所以會把一半的毒素,再通過子蠱,傳給你徒弟。
我:
林昭夜:
也就是說,鬼醫總結道,從今往後,你倆就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了。
你中毒,他也得跟著受罪。
你哪天要是毒發了,他也得陪著你一起痛不欲生。
而且,你們倆不能相隔超過一百步,否則蠱蟲噬心,神仙難救。
哦,對了,
鬼醫補充道,此蠱一旦種下,終生無解。
竹樓裡,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我看著林昭夜,他也正看著我。
我倆的表情,估計都跟吞了蒼蠅一樣難看。
我毫不懷疑,如果眼神能殺人,我倆現在已經把眼前這個為老不尊的鬼醫給千刀萬剮了。
一個死,和一個生不如死。
一個他死,和我倆一起同生共死。
這簡直不是選擇題,這是送命題。
林昭夜沉默了。
他那張被怒火和淚水沖刷過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掙紮和猶豫。
我躺在榻上,渾身無力,心裡卻飛速地盤算著。
跳鼎,不行。
讓他死了,我這輩子良心都過不去,以後看《霸道盟主愛上我》都得有心理陰影。
可是種蠱……
一輩子跟這個小崽子綁定在一起,不能超過一百步
那我以後還怎麼一個人偷偷下山喝花酒
還怎麼一個人躺在後山曬太陽
我上茅房他難道還要守在門口
這日子,光是想一想,就比死了還難受。
我看著他,又看了看那口黑漆漆的藥鼎。
行吧。
同歸於儘,和同生共死。
我清了清嗓子,用儘全身力氣,對林昭夜發出了我作為師父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昭夜,過來。
本座……選第二條。
從今天起,你就是本座的貼身掛件了。高興嗎
7
林昭夜的臉,在我那句高興嗎的靈魂拷問下,瞬間黑成了鍋底。
他瞪著我,像是恨不得把我的嘴給縫上。
半晌,他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不、高、興。
哦,
我點點頭,那正好,本座也不高興。
鬼醫,動手吧,彆耽誤我們回去吃午飯。
鬼醫笑得像隻偷了雞的狐狸,將那兩隻血紅色的蠱蟲放在一個玉盤裡,端到我們麵前。
彆急,這‘同心蠱’,需以心頭血為引,才能認主。
他指了指林昭夜,小子,脫衣服,取三滴心頭血。再從你師父心口,取三滴血。
林昭夜的動作一僵,猛地轉頭看我。
我的表情也凝固了。
我心說,好傢夥,我這是剛出狼窩,又入虎穴啊。
這老不修,是存心要占我們師徒倆的便宜。
林昭夜的耳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
他一個十六歲就敢在青樓跟人爭花魁的紈絝子弟,此刻竟純情得像個冇出過門的黃花大閨男。
他磨蹭了半天,才背過身去,解開自己的衣襟,用鬼醫遞過來的銀針,在胸口刺下。
他悶哼一聲,顯然很痛。
當他轉過身來,將帶著血的銀針遞向我時,那眼神飄忽的,就是不看我的臉。
師父……得罪了。
他聲音低得像蚊子哼。
我躺在榻上,是個任人宰割的姿態,心裡卻把這小子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
算了,不就是三滴血嗎
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捨不得身子……呸,捨不得血,解不了毒。
快點,我催促道,一副英勇就義的模樣,彆磨嘰,本座還趕著回去看話本子大結局。
他的手抖了一下,銀針落下。
一陣刺痛傳來,我皺了皺眉。
當我們的六滴血混在玉盤裡時,那兩隻蠱蟲像是打了雞血一樣,瞬間變得活躍起來。
鬼醫唸了一段聽不懂的咒語,然後用銀針分彆挑起一隻蠱蟲,閃電般地刺入了我和林昭夜的手腕。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間從手腕竄遍全身!
我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鑽進了我的血脈裡。
正在四處亂竄,尋找一個安家落戶的地方。
那種異物入侵的感覺,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片刻後,那股寒意最終停在了我的心臟位置。
然後化為一股若有若無的聯絡,另一端,清晰地指向林昭夜。
我能感覺到他。
他的心跳,他的血氣,他那壓抑著的、亂成一鍋粥的情緒。
我猛地睜開眼,正好對上他同樣震驚的目光。
成了。
鬼醫拍了拍手,一臉滿意。
恭喜二位,從此情比金堅,鎖比鐵牢。來,小子,你往門口走兩步試試。
林昭夜將信將疑地站起身,朝門口走了過去。
一步,兩步,三步……
當他走到大概九十幾步的距離時。
我倆的心臟猛地一抽,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唔!
我倆同時發出一聲悶哼,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林昭夜立刻衝了回來,直到站在我身邊,那股窒息般的疼痛才緩緩消失。
我靠在榻上,大口喘氣,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完了,我這條鹹魚,下半輩子算是被這條狗鏈子拴得死死的了。
效果不錯吧
鬼醫嘿嘿笑道,診費,十萬兩黃金。念在你們是老主顧……的兒子,給你們打個九折。
另外,這蠱蟲雖然能解‘牽機散’,但毒素還在,隻是從你一個人受罪,變成了兩個人分攤。
每個月的月圓之夜,依舊會毒發一次,那滋味,比死還難受。老夫再送你們一張方子,可以暫緩疼痛,藥材嘛……你們自己想辦法。
說完,他扔過來一張方子,施施然地又去搗他的藥了。
一副趕緊給錢走人的模樣。
林昭夜的臉,已經不能用黑色來形容了。
那是五彩斑斕的黑。
十萬兩黃金,把他賣了都湊不齊。
我掙紮著坐了起來。
蠱蟲入體,內力雖然還在被壓製,但氣力恢複了不少。
我看著林昭夜,他正一臉屈辱地準備開口跟鬼醫賒賬。
我歎了口氣。
罷了,終究是本座的徒弟,總不能讓他連醫藥費都付不起。
我從懷裡摸出一塊玄鐵令牌,扔給了林昭夜。
拿著。
我虛弱地說道,這是天機閣的閣主令。去青州城最大的‘天下錢莊’,把本座存在裡麵的東西,全取出來,付賬。
林昭夜愣住了。
他看著手裡的令牌,又看了看我:
你……有私房錢
我白了他一眼:
廢話。不然你以為,你這三年吃的穿的,還有給你買的那些武功秘籍,都是大風颳來的
他:……
他一直以為,天機閣的開銷,都是他爹在暗中支援。
我懶得跟他解釋。
扶著竹榻站了起來,腿還有點軟。
林昭夜立刻上前一步,下意識地想扶我。
我倆的距離,瞬間縮短到不足一尺。
我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少年氣息,混雜著一絲血腥味。
氣氛又一次變得尷尬起來。
走吧。
我率先打破沉默,朝外走去。
掛件就要有掛件的自覺,跟緊點。
林昭夜默默地跟在我身後,一言不發。
我倆一前一後。
像兩個剛吵完架又被迫綁在一起的連體嬰。
走出了這詭異的藥王穀。
穀外的陽光有些刺眼。
我抬頭望瞭望天,長長地歎了口氣。
我那悠閒自在、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擺爛生活。
好像,就這麼一去不複返了。
而且,該死的。
武林大會,明天就要開始了。
我扭頭看了一眼身邊這個亦步亦趨、臉色臭得像茅坑石頭的人形掛件。
我忽然有點期待。
當整個武林的人看到我們倆這副孟不離焦,焦不離孟的鬼樣子時。
會是怎樣一副精彩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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