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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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雲深不知處

燕琳第一次見到蕭尹徹時,正跪在茵蓉仙尊的丹房外抄錄《清心訣》。

丹房的朱門忽然吱呀作響,她下意識抬頭,看見闊彆五年的師尊扶著個眉清目秀的少年走出來。茵蓉仙尊素白的道袍沾著幾片枯葉,鬢角竟添了幾縷銀絲,那雙曾如秋水般平靜的眸子,此刻像淬了冰的利刃。

從今日起,他便是陶芸宗少宗主,蕭尹徹。仙尊的聲音比崑崙冰泉還要冷,爾等見他如見本尊。

少年怯生生地往茵蓉仙尊身後縮了縮,露出一截蒼白的脖頸。他穿著月白錦袍,領口繡著繁複的雲紋,可那身華貴衣裳套在身上,倒像是偷來的——太瘦了,手腕細得彷彿一折就斷,嘴唇總是泛著不正常的青紫色。

燕琳喉頭動了動,終究冇敢多問。五年前師尊離奇失蹤時,她還是個剛引氣入體的小弟子,是靠著師尊留下的手諭和全宗門的照拂,才一步步坐穩了首席大弟子的位置。如今師尊歸來,卻帶回個身份不明的少年,還要全宗稱他為少宗主。

燕琳。茵蓉仙尊忽然喚她。

弟子在。她連忙叩首。

帶少宗主去西跨院安置。仙尊的目光掃過她,冇有半分往日的溫和,若出了差錯,仔細你的皮。

她應聲起身時,少年正望著丹房簷角的銅鈴出神。秋日的風捲著桂花香掠過,他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瘦弱的肩膀抖得像風中殘燭。燕琳下意識想去扶,卻被茵蓉仙尊一記眼刀釘在原地。

不必。少年的聲音很輕,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沙啞,他自己站穩了,對燕琳淺淺頷首,勞煩師姐。

西跨院久無人居,階前的青苔爬了半尺高。燕琳揮袖拂去石桌上的塵埃,聽見身後傳來壓抑的咳嗽聲。她轉身時,看見少年正扶著廊柱彎腰喘氣,帕子捂在唇邊,指縫間滲出刺目的紅。

你...

老毛病了。少年把染血的帕子藏進袖中,臉色蒼白如紙,不礙事。

燕琳望著他單薄的背影,忽然想起五年前那個雪夜。那時她還是個在山門外乞討的孤女,是師尊踏著風雪將她抱起,用溫暖的手掌摩挲她凍裂的臉頰:從今往後,你便是我茵蓉的弟子,也是我的傳人。

那時的師尊,連廊下的積雪都捨不得讓弟子多掃半分。

第二章

暗流

蕭尹徹住進西跨院的第三個月,宗門裡的流言已經像初春的藤蔓般瘋長。

聽說了嗎少宗主夜裡總疼得直哭,藥渣倒出來都是黑的。

我昨夜巡山,看見仙尊從禁地出來,手裡捧著個血玉罈子,那怨氣重得...

燕琳端著剛燉好的冰糖雪梨走進西跨院時,正撞見兩個灑掃的小弟子對著窗欞指指點點。她輕咳一聲,那兩人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跑了。

又在說我壞話蕭尹徹坐在窗邊翻書,陽光透過他單薄的肩頭,在書頁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他們胡說八道。燕琳把瓷碗放在他手邊,趁熱喝,潤潤嗓子。

他冇有動,隻是盯著書頁上的蠅頭小楷:師姐,你不好奇我的來曆嗎

燕琳拿起他擱在一旁的《百草經》,指尖觸到他寫的批註,字跡清雋卻透著不穩:師尊自有安排。

少年忽然笑了,那笑意卻冇到眼底:若是...我是不該存在的人呢

瓷碗裡的雪梨羹泛起細小的漣漪。燕琳想起上週去給師尊送丹藥,撞見她對著一麵水鏡喃喃自語,鏡麵裡映出的,分明是魔族聖殿的剪影。

稚子何辜。她輕聲說,像在回答他,又像在說服自己。

那天之後,燕琳開始主動教蕭尹徹識字。他學得極快,往往她隻念一遍,便能一字不差地默寫。隻是每次講到修煉心法,他總是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

我...學不了這個。他捏著劍訣的紙頁,指節泛白。

燕琳這才注意到,他運功時手腕會不受控製地顫抖。某個深夜,她藉著送安神湯的由頭探他經脈,指尖觸及的刹那,驚得差點打翻湯碗——他的經脈竟像是被人生生震斷,寸寸碎裂如斷絃。

是誰...她聲音發顫。

蕭尹徹卻隻是平靜地抽回手,給自己倒了杯冷茶:生來如此。

他說謊時,耳尖會微微發紅。燕琳望著他蒼白的側臉,忽然明白那些深夜裡的咳嗽,那些莫名泛起的紅疹,都不是簡單的體弱。

第三章

秘境微光

陶芸宗的試煉秘境開啟那天,燕琳硬把蕭尹徹塞進了自己的隊伍。

你體質特殊,或許能在秘境裡尋到機緣。她替他繫緊鬥篷的繫帶,指尖觸到他冰涼的皮膚,跟著我,彆亂跑。

少年低著頭,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師姐不怕我拖累你

胡說什麼。她彈了彈他的額頭,你是少宗主,護著你是應當的。

秘境入口的光柱沖天而起時,燕琳清晰地感覺到身後投來的冷冽目光。茵蓉仙尊站在觀禮台上,玄色道袍在風中獵獵作響,那雙曾盛滿星辰的眸子,此刻隻剩下冰封的湖麵。

踏入秘境的刹那,濕熱的瘴氣撲麵而來。蕭尹徹立刻捂住口鼻,劇烈地喘息起來。燕琳連忙取出清瘴丹給他服下,卻見他脖頸上泛起細密的紅疹。

這裡的靈氣太雜,你...

我冇事。他抓住她的衣袖,掌心冰涼,走慢點就好。

隊伍裡的其他弟子顯然不樂意帶著個累贅,一路上都在竊竊私語。燕琳權當冇聽見,隻顧著給蕭尹徹探路,避開那些凶猛的靈獸。

走到一處瀑佈下的深潭時,蕭尹徹忽然停住腳步。潭水泛著奇異的幽藍,水麵上漂浮著點點熒光。

那是...燕琳湊近細看,忽然睜大了眼睛,是淬靈草!

這種靈草能溫養經脈,正是蕭尹徹急需的。她剛要下水,卻被蕭尹徹拉住。

水底下有東西。他聲音發顫,臉色比剛纔更白了。

話音未落,潭水突然翻湧,一條水桶粗的玄鱗蟒破水而出。燕琳拔劍迎上,劍光與蟒鱗碰撞出火星。激戰間,她瞥見蕭尹徹站在岸邊,蒼白的臉上竟冇有絲毫懼色,反而定定地望著潭底。

小心!她一劍逼退玄鱗蟒,回頭卻見蕭尹徹正彎腰往潭裡伸手。

潭底的淤泥中,一枚暗金色的玉佩正散發著微弱的光芒。他指尖觸到玉佩的刹那,整條玄鱗蟒突然發出淒厲的嘶鳴,龐大的身軀竟開始寸寸瓦解。

這是...燕琳驚得說不出話。

蕭尹徹握緊那枚刻著詭異紋路的玉佩,蒼白的臉上泛起異樣的潮紅:它怕這個。

那天他們滿載而歸,除了淬靈草,還意外得了玄鱗蟒的內丹。回程的路上,蕭尹徹把玉佩小心翼翼地貼身藏好,時不時會下意識地摸一摸。

那玉佩是什麼來曆燕琳忍不住問。

少年望著遠處的雲霞,輕聲道:或許...是我父親留的。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提起家人。燕琳看著他被夕陽染成金色的側臉,忽然想起那些關於魔族的傳聞。傳聞中,魔尊蕭玖的隨身玉佩,便刻著類似的修羅紋。

第四章

市井煙火

宗門裡的流言愈演愈烈時,燕琳帶蕭尹徹下了山。

總悶在山上不好。她給他買了串糖葫蘆,看著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嚐嚐這個,甜的。

人間集市的喧囂讓蕭尹徹有些無措,他緊緊攥著燕琳的衣袖,像隻受驚的小獸。有孩童嬉笑打鬨著跑過,不小心撞到他身上,他踉蹌著後退幾步,立刻劇烈地咳嗽起來。

你冇事吧燕琳連忙扶住他,卻見他捂著心口,臉色白得像紙。

老毛病了。他緩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擠出個笑容,師姐,你看那邊。

街角的戲台正在演《白蛇傳》,白素貞水漫金山的唱段引得滿堂喝彩。蕭尹徹看得入神,蒼白的臉上漸漸有了血色。燕琳望著他專注的側臉,忽然覺得這三個月的相處,他似乎長高了些,也不再像初見時那般怯懦。

他們說,人妖殊途。他忽然輕聲道,可我覺得,隻要心是真的,又有什麼關係。

燕琳心頭一震,剛想開口,卻見他轉過頭,清澈的眸子裡映著戲台的燈火:師姐,你說...人和魔,能在一起嗎

她望著他認真的眼神,忽然想起茵蓉仙尊密室裡的那些魔族典籍,想起蕭尹徹脖頸上偶爾會浮現的暗紋,想起那枚刻著修羅紋的玉佩。

隻要...心是真的。她聽見自己這樣說。

回去的路上,蕭尹徹買了個糖畫,是隻威風凜凜的老虎。他把糖畫遞給燕琳:師姐像老虎,很厲害。

燕琳被他逗笑,剛要接過,卻見他手一抖,糖畫啪地掉在地上摔碎了。少年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慌忙蹲下身去撿,手指被碎糖片劃破也渾然不覺。

彆撿了。燕琳拉住他的手,拿出帕子替他包紮,碎了就碎了,下次再買便是。

他低著頭,肩膀微微顫抖:我總是這樣...什麼都做不好。

誰說的她捏了捏他的臉頰,入手一片冰涼,你識文斷字比誰都快,上次在秘境,若不是你發現那玉佩,我們早就成了玄鱗蟒的點心。

蕭尹徹抬起頭,眼睛裡蒙著層水汽:師姐真的這麼覺得

自然是真的。她望著他清澈的眸子,認真地點頭,你很好,真的。

少年忽然笑了,那笑容像雪後初晴的陽光,瞬間驅散了眉宇間的陰霾。他小心翼翼地握住燕琳的手,掌心的溫度慢慢升了起來。

第五章

風雨欲來

茵蓉仙尊回來那天,西跨院的桂花開得正盛。

燕琳剛給蕭尹徹熬好藥,就見師尊的親傳弟子匆匆跑來:大師姐,仙尊回來了,讓你立刻去正殿。

她把藥碗遞給蕭尹徹,替他掖了掖被角:趁熱喝,我去去就回。

少年望著她的背影,輕聲道:師姐小心。

正殿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茵蓉仙尊坐在主位上,玄色道袍上沾著未乾的血跡。她麵前的案幾上,擺著個黑陶罈子,壇口散發著濃鬱的血腥味。

你最近和那孽種走得很近。仙尊的聲音冇有一絲溫度。

燕琳屈膝跪下:弟子隻是儘師姐的本分。

本分仙尊冷笑一聲,揮手打翻了案幾上的茶盞,你可知他是什麼東西你可知他身上流著誰的血

青瓷碎片濺落在燕琳的手背上,劃出細小的血痕。她咬著唇,輕聲道:弟子不知,也不想知。他隻是個孩子。

孩子仙尊猛地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等他十六歲那天,你就知道他是什麼了!

燕琳心頭一震,忽然想起那些關於獻祭的禁術,想起師尊密室裡的血咒圖譜,想起蕭尹徹剛好還有三個月就滿十六歲。

師尊...她聲音發顫,您要對他做什麼

茵蓉仙尊卻忽然平靜下來,她彎腰扶起燕琳,指尖撫過她手背上的傷口:琳琳,你是我一手養大的,隻有你纔是我真正的傳人。等過了那一天,一切都會回到正軌。

她的指尖冰涼,帶著股淡淡的血腥味。燕琳望著師尊眼中一閃而過的瘋狂,忽然覺得無比陌生。

回到西跨院時,藥碗還放在桌上,藥已經涼透了。蕭尹徹坐在窗邊,手裡捏著那枚修羅紋玉佩,月光灑在他蒼白的臉上,竟有種驚心動魄的美。

你都聽到了燕琳輕聲問。

少年轉過頭,清澈的眸子裡冇有驚訝,隻有一種近乎悲憫的平靜:嗯。

為什麼不躲起來

躲不掉的。他笑了笑,笑容裡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滄桑,從我出生那天起,就躲不掉了。

他起身走到燕琳麵前,忽然輕輕抱住她。少年的懷抱單薄而冰涼,帶著股淡淡的藥香。

師姐,他在她耳邊輕聲說,如果有一天,我做了很壞很壞的事,你會恨我嗎

燕琳的心像被什麼東西揪住,她輕輕拍著他的背:不會。無論你做什麼,我都信你。

懷裡的少年身體一僵,隨即抱得更緊了些。窗外的桂花香隨風飄進來,帶著種轉瞬即逝的甜。

第六章

月下告白

蕭尹徹十六歲生辰前夜,月色如水。

燕琳提著食盒走進西跨院,看見少年正站在桂花樹下,仰頭望著月亮。他比去年又長高了不少,已經快要趕上她的身高,隻是依舊清瘦,風一吹就能晃倒似的。

生辰麵,加了雞蛋。她把碗遞給他,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蕭尹徹接過碗,卻冇有動筷子。他望著燕琳,月光在他眸子裡流淌,像揉碎了的星辰。

師姐,他忽然開口,聲音有些沙啞,你知道明天是什麼日子嗎

燕琳的心猛地一沉,麵上卻依舊笑著:知道啊,是你的生辰。我已經讓人備好了壽宴...

不是的。他打斷她,放下碗,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明天,是我娘要殺我爹的日子。

燕琳驚得後退一步,撞在身後的桂樹上,落了滿身的花瓣。

你...

我都知道了。他輕聲說,從她把我帶回宗門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了。那枚玉佩裡,有我爹的一縷殘魂,他什麼都告訴我了。

月光下,少年的臉上冇有怨恨,隻有一種淡淡的疲憊:她用我的命做獻祭,換他的死。這交易,其實很公平。

不公平!燕琳抓住他的手臂,指尖因為用力而發白,你的命不是用來交易的!明天我帶你走,我們離開這裡,去一個冇有人能找到的地方...

師姐。他輕輕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高,我喜歡你。

燕琳愣住了,怔怔地望著他近在咫尺的臉。少年的睫毛很長,在月光下投下淡淡的陰影,他的眼睛裡映著她的影子,清晰而執著。

從你第一次給我糖葫蘆的時候,從你替我包紮傷口的時候,從你說'稚子何辜'的時候...他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我就喜歡上你了。

桂花簌簌落下,沾在兩人的發間衣上。燕琳的心跳得飛快,她想抽回手,卻被他握得更緊。

我知道這不合規矩,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他低下頭,聲音裡帶著點委屈,可是我控製不住。

尹徹...

我要走了。他打斷她,抬起頭,眼睛裡閃爍著異樣的光芒,但我不會讓她得逞的。我要親手殺了他,用我自己的方式。

燕琳還想說什麼,卻見他忽然傾身靠近,在她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個吻。那吻很輕,帶著少年微涼的體溫,像一片雪花落在眉心。

等我回來。他輕聲說。

等燕琳回過神來,西跨院已經空無一人。隻有桌上那碗生辰麵,還冒著嫋嫋的熱氣。

第七章

雷霆之變

魔族內亂的訊息傳到陶芸宗時,燕琳正在給師尊熬藥。

藥爐裡的炭火劈啪作響,她握著藥杵的手卻猛地一顫,藥碾子應聲落地。前來報信的弟子說得語無倫次,可她還是聽清了關鍵——新的魔尊以雷霆手段肅清了舊部,登基大典定在下月初。

新魔尊叫什麼名字她聲音發顫。

好像...叫蕭尹徹。

藥碾子在地上滾了幾圈,停在茵蓉仙尊的丹房門口。燕琳望著那扇緊閉的朱門,忽然想起十六歲生辰前夜,少年在月下的告白,想起他說等我回來。

第八章

魔宮紅妝

丹房裡的藥香突然變得刺鼻。燕琳猛地推開朱門,看見茵蓉仙尊正將一疊符紙扔進火盆,符紙燃燒的青煙中,浮現出魔族聖殿的景象——蕭尹徹穿著玄色龍紋朝服,端坐在魔尊寶座上,蒼白的臉上冇有絲毫表情。

他竟然還活著...茵蓉仙尊的聲音像淬了毒的冰棱,那孽種不僅活著,還得到了尊位!

火盆裡的符紙劈啪作響,燕琳忽然注意到,那些符紙的邊角都畫著相同的血咒,和她在密室裡見過的獻祭圖譜如出一轍。

師尊,您早就知道他會去魔族她聲音發顫。

茵蓉仙尊猛地轉身,眸子裡的瘋狂幾乎要溢位來:他以為換了條路就能逃得掉血脈羈絆,豈是說斷就能斷的!她抓起案上的匕首,狠狠劃破掌心,鮮血滴在水鏡上,我倒要看看,他這個新魔尊,能當幾天!

水鏡中的景象突然扭曲,蕭尹徹似乎察覺到什麼,抬頭望向虛空,目光竟與茵蓉仙尊在鏡中對上。少年的眼神平靜無波,嘴角甚至還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那笑容看得茵蓉仙尊渾身發抖。

他在笑!他竟然敢笑!仙尊猛地揮手打碎水鏡,青瓷碎片濺了滿地,燕琳,你去魔族!

燕琳愣住了。

去把那孽種給我帶回來!茵蓉仙尊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裡,告訴他,隻要他肯回來受死,我就饒了他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

燕琳望著師尊猙獰的麵孔,忽然想起五年前那個雪夜。那時的師尊會把暖爐塞進她懷裡,會笑著聽她講修煉時的趣事,會溫柔地叫她琳琳。可現在,那個溫潤如玉的仙尊,已經被仇恨啃噬得隻剩一副空殼。

弟子不去。她輕輕抽回手,掌心已經被掐出幾道血痕,他是少宗主,也是...尹徹。

茵蓉仙尊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似的,上下打量著她:你就這麼捨不得他你忘了他是魔族餘孽忘了他父親對我做過什麼

他是他,蕭玖是蕭玖。燕琳挺直脊背,師尊教過弟子,恩怨分明。

好一個恩怨分明!茵蓉仙尊突然笑了,笑聲淒厲得像夜梟啼哭,看來我是養了個白眼狼!從今日起,你我之間恩斷義絕永無瓜葛,滾出山門,永遠彆回來!

那天的夕陽把山路染成了血色。燕琳揹著簡單的行囊站在山門外,回頭望了一眼雲霧繚繞的陶芸宗,忽然想起第一次帶蕭尹徹下山時,他指著集市的糖葫蘆說師姐,這個亮晶晶的是什麼。

她沿著山路往下走,走了整整三天三夜,直到看見魔族邊界的黑霧。黑霧中隱約傳來廝殺聲,有魔族巡邏兵發現了她,舉著骨刃就衝了過來。

住手。

清冷的聲音從黑霧深處傳來,蕭尹徹踏著黑霧走來,玄色長袍上繡著金線修羅紋,蒼白的臉上已經褪去了少年的青澀,多了幾分懾人的威嚴。他身後跟著兩隊黑甲魔兵,鎧甲上的血腥味濃得化不開。

師姐。他走到燕琳麵前,眼底的冰冷瞬間融化,隻剩下小心翼翼的溫柔,你來了。

巡邏兵們嚇得紛紛跪倒在地,頭也不敢抬。燕琳望著他腰間懸掛的修羅紋玉佩,忽然想起他十六歲生辰前夜的告白,想起他說等我回來。

你...她剛要開口,就被他輕輕握住手。他的掌心不再冰涼,反而帶著種灼熱的溫度,像要把她的手骨都焐化。

跟我來。他冇有解釋,隻是牽著她往黑霧深處走。

魔族聖殿比傳聞中更宏偉,黑曜石鋪就的地麵光可鑒人,十二根盤龍柱上燃燒著永不熄滅的幽冥火。蕭尹徹把她帶到寶座旁的側位坐下,轉身麵對底下跪拜的魔族長老。

從今日起,她便是你們的魔後。他的聲音響徹大殿,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誰敢對她不敬,斬立決。

長老們嘩然,為首的黑袍長老顫聲道:尊上三思!她是人族修士,還是陶芸宗的人...

陶芸宗又如何人族又如何蕭尹徹指尖微動,那黑袍長老的頭顱便滾落在地,鮮血濺了滿地,我蕭尹徹的王後,輪得到你們置喙

大殿裡鴉雀無聲,隻剩下濃重的血腥味。燕琳望著他冰冷的側臉,忽然明白他說的雷霆手段是什麼意思。這個曾經連糖畫掉在地上都會慌神的少年,已經在魔族的血雨腥風中,長成了真正的王者。

夜深人靜時,蕭尹徹坐在床邊,輕輕給燕琳上藥。白日裡被茵蓉仙尊掐出的血痕已經紅腫,他的動作溫柔得像在嗬護稀世珍寶。

疼嗎他輕聲問。

燕琳搖搖頭,忽然抓住他的手:你早就計劃好了,對不對從你離開宗門那天起,就計劃好了要帶我來這裡。

少年(現在該叫他魔尊了)放下藥瓶,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是。從我知道自己是蕭玖的兒子那天起,從你第一次給我糖葫蘆那天起,我就想好了。

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這裡的位置,一直是你的。無論我是陶芸宗的少宗主,還是魔族的尊主,都一樣。

窗外的幽冥火跳躍著,映在他蒼白的臉上,竟有種驚心動魄的美。燕琳忽然想起他十六歲生辰前夜的那個吻,想起他說等我回來。

尹徹...

師姐,他打斷她,忽然低頭吻住她的唇,你終於叫我的名字了。

這個吻不同於月下的青澀,帶著種不容抗拒的炙熱,像燎原的野火,瞬間點燃了所有的猶豫和不安。燕琳閉上眼,任由他抱著自己,在魔族聖殿的幽光裡,沉淪在這個遲來了太久的擁抱裡。

第九章

兩界風雲

魔後是人族修士的訊息傳到人間時,引起了軒然大波。

各大門派聯名上書陶芸宗,要求茵蓉仙尊清理門戶,出兵討伐魔族。茵蓉仙尊的回信隻有四個字:自取其辱。

可冇人聽她的。三個月後,以崑崙為首的七大宗門,率領十萬修士殺向魔族邊界。燕琳站在城樓上,看著黑壓壓的人族軍隊,忽然想起自己曾經也是其中的一員。

怕嗎蕭尹徹站在她身邊,玄色長袍在風中獵獵作響。

燕琳搖搖頭,指著城下的軍隊:為首的那個白髮老道,是崑崙的清玄真人。他最疼弟子,當年我去崑崙交流時,還受過他的指點。

蕭尹徹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是嗎

他抬手一揮,城樓下突然裂開一道深不見底的鴻溝,鴻溝裡噴出滾燙的岩漿,瞬間吞噬了前排的修士。清玄真人氣得鬚髮皆張,長劍直指城樓:蕭尹徹!你若識相,就交出燕琳,束手就擒!否則休怪老道不客氣!

不客氣蕭尹徹笑了,笑聲在曠野上迴盪,那就讓我看看,你有什麼本事不客氣!

他縱身躍下城樓,玄色長袍在空中展開,像一隻巨大的蝙蝠。燕琳看見他掌心凝聚起黑色的魔氣,那魔氣中竟夾雜著一絲微弱的金光——是淬靈草的靈氣,是當年在秘境裡,她拚死為他搶來的機緣。

師姐說過,要教我與人為善。他的聲音透過風聲傳來,帶著種奇異的溫柔,可他們不想與我為善,那我便隻好...讓他們怕我。

黑色的魔氣與金色的靈氣交織在一起,形成一道奇異的光柱,沖天而起。城樓下的修士們發出驚恐的尖叫,那光柱所過之處,無論是法寶還是修為,都在瞬間被吞噬。

清玄真人的長劍在光柱中寸寸碎裂,他難以置信地望著蕭尹徹:你...你這是什麼邪術

不是邪術。蕭尹徹站在光柱中央,蒼白的臉上冇有絲毫表情,是你們逼我的。

就在這時,一道素白的身影突然從人族軍隊中衝出,劍光如秋水般直刺蕭尹徹的後心。燕琳在城樓上看得真切,那是茵蓉仙尊!

小心!她驚撥出聲。

蕭尹徹卻像是背後長了眼睛,側身避開劍鋒,反手一掌拍在茵蓉仙尊胸口。仙尊的道袍瞬間染血,踉蹌著後退幾步,難以置信地望著他:你的經脈...怎麼可能...

托您的福,蕭尹徹撫摸著心口的位置,那裡的玉佩正散發著微弱的光芒,碎了的經脈,用魔族的精血,總能一點點修補好的。

他一步步走向茵蓉仙尊,黑色的魔氣在掌心凝聚:當年您震斷我經脈的時候,有冇有想過會有今天

你敢!茵蓉仙尊祭出本命法寶,卻被蕭尹徹輕易捏碎,我是你娘!你敢對我動手

娘蕭尹徹笑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從我被您丟在魔族受儘欺淩的時候,從您想用我獻祭的時候,這個字就已經死了。

他抬手就要落下,卻被燕琳拉住。

彆殺她。燕琳輕聲說,她畢竟是生你的人。

蕭尹徹望著她,眼中的戾氣漸漸散去:好,聽你的。

他揮手廢了茵蓉仙尊的修為,將她囚禁在魔族的地牢裡。清玄真人見大勢已去,帶著殘餘的修士狼狽逃竄。燕琳站在城樓上,望著散去的人族軍隊,忽然覺得有些恍惚。

他們還會再來的。她說。

蕭尹徹從身後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發頂:來一次,我打一次。打到他們不敢來為止。他頓了頓,輕聲道,或者,打到他們願意坐下來,好好聽我說為止。

那天晚上,蕭尹徹帶燕琳去了魔族的寶庫。寶庫中央的玉台上,放著一枚鴿蛋大小的珠子,散發著柔和的白光。

這是定魂珠。他拿起珠子,放在燕琳掌心,能溫養神魂,還能...淨化魔氣。

燕琳望著掌心的珠子,忽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讓她留在魔族,卻又怕她被魔氣侵蝕,所以遍尋魔族珍寶,隻為護她周全。

尹徹...

師姐,他握住她的手,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我知道人族和魔族積怨已深,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化解的。但我會努力,會讓他們看到,魔族也可以不嗜殺,也可以和人族和平共處。

他指著寶庫角落裡的一堆圖紙:你看,那是我畫的兩界通商圖。以後,人族可以來魔族買靈礦,魔族可以去人間買糧食。我們還可以一起修煉,人族的清心訣和魔族的修羅功,或許能創出更好的功法。

燕琳看著他眼中閃爍的星光,忽然想起他第一次吃糖葫蘆時的樣子,想起他在市井看《白蛇傳》時的專注,想起他說隻要心是真的,又有什麼關係。

她踮起腳尖,輕輕吻了吻他的唇:好,我們一起努力。

第十章

人間煙火

三年後,魔族和人族的邊境線上,出現了一座繁華的集市。

人族的修士在這裡擺攤賣丹藥,魔族的小販在這裡吆喝著賣烤肉。穿道袍的和披獸皮的擦肩而過,偶爾還會停下來聊幾句修煉心得。

燕琳牽著蕭尹徹的手,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比三年前又長高了些,臉色也紅潤了許多,隻是偶爾還會咳嗽幾聲。

你看,那是崑崙的清玄真人。燕琳指著不遠處的攤位,他在賣崑崙雪茶呢。

蕭尹徹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清玄真人也看見了他們,連忙拱手行禮,臉上帶著點尷尬的笑意。三年前的大戰後,蕭尹徹並冇有趕儘殺絕,反而派人送去了療傷的丹藥,還邀請各大門派來邊境集市通商。

他現在見了我,倒不像是要喊打喊殺的樣子了。蕭尹徹笑著說。

燕琳捏了捏他的手心:那是因為他們知道,你不會再隨便殺人了。

他們走到一個糖畫攤前,攤主是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婆,看見蕭尹徹就笑著打招呼:魔尊大人,今天要個什麼還是老虎嗎

蕭尹徹搖搖頭,指著燕琳:給她做個兔子。

老婆婆麻利地舀起糖漿,在石板上勾勒出一隻栩栩如生的兔子。燕琳接過糖畫,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個掉在地上的老虎糖畫,想起那個蹲在地上撿碎糖片的少年。

當年的糖畫,比這個甜。她輕聲說。

蕭尹徹握住她的手,掌心溫暖而有力:以後會更甜的。

他們沿著集市慢慢走,看人族的修士和魔族的小孩一起放風箏,看崑崙的道士和魔族的長老討價還價,看陽光穿過雲層,灑在每個人的臉上,不分人族還是魔族。

走到集市儘頭時,燕琳忽然停下腳步,望著遠處雲霧繚繞的陶芸宗方向。

想回去看看嗎蕭尹徹問。

燕琳搖搖頭:不了。那裡有我的過去,但這裡纔有我的未來。

她轉身抱住蕭尹徹,把臉埋在他胸口。玄色的長袍上,還殘留著淡淡的藥香,那是屬於少年蕭尹徹的味道,也是屬於她的整個青春。

師姐,他輕輕拍著她的背,聲音溫柔得像春風,遇見你,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

燕琳在他懷裡點點頭,眼淚悄悄滑落。她想起十六歲生辰前夜的月光,想起魔族聖殿的幽火,想起邊境集市的喧囂,想起這個曾經遍體鱗傷的少年,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成為她的鎧甲,也成為她的軟肋。

遠處的幽冥火和人間的炊煙交織在一起,像一幅跨越了種族和恩怨的畫卷。燕琳知道,人族和魔族的和平之路還很長,但隻要身邊有他,她就有勇氣走下去。

畢竟,就像當年在戲台下說的那樣,隻要心是真的,又有什麼關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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