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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一百萬的支票,就這麼輕飄飄地躺在我和一盤吃剩的惠靈頓牛排之間。
它的白色,比頂上那盞晃得我眼暈的水晶燈還要刺眼。
小舒,收下吧。沈之遠的聲音,還是我熟悉了四年的溫潤,但此刻,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玻璃渣,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盯著他。
四年。一千四百六十個日夜。從圖書館最角落的座位,到城中村十平米的出租屋;從一碗五塊錢的牛肉麪分著吃,到他發燒時我揹著他跑三條街去醫院。
我們曾以為,熬過這四年寒窗,未來就是我們的。
一週前,他還拉著我的手,說等他畢業設計拿了獎,就用獎金給我買那條我看了很久的裙子。
三天前,幾個黑衣人闖進我們的小屋,對著他喊少爺,說他是在醫院被抱錯的、京圈沈家真正的太子爺。
然後,就有了今天。
這間我連名字都念不順的米其林餐廳,這身他臨時讓人買來、勒得我喘不過氣的紀梵希套裝,以及這張……買斷我四年青春的支票。
世界我笑了,拿起那張支票,用指尖感受著上麵那冰冷的、陌生的紋路,沈之遠,三天前,你我的世界,不超過那間十平米的出租屋。怎麼,被你那個首富爹認回去,你的世界就瞬間膨脹到連我都裝不下了
他英俊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忍,但很快被一種更強大的、陌生的倨傲所取代。
小舒,彆這樣。我是在為你著想。他身體微微後仰,那個動作,像是在與過去的自己劃清界限,我的家庭,我的圈子,你融不進去。長痛不如短痛,這一百萬,足夠你……
足夠我什麼我打斷他,聲音不大,卻讓鄰桌一對正在**的男女瞬間安靜下來,足夠我閉嘴,滾出你的世界,然後讓你毫無負擔地去當你的京圈太子爺,是嗎
他的眉頭擰成一個川字。這是他不耐煩的標誌。過去,他對我從不會這樣。
林舒!他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喊我,你為什麼總要把事情想得這麼難堪我們好聚好散不行嗎
好聚好散
我看著他,這個我愛了四年的男人,此刻的臉龐熟悉又陌生。我忽然覺得,我不是在和他分手,我是在……解剖一具剛剛死去的愛情標本。
我拿起桌上的紅酒,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然後,我站起身,走到他身邊。
他以為我要潑他。
他下意識地閉上了眼,臉上甚至帶了一絲如釋重負的認命。彷彿被我潑一身酒,就能抵消他內心的那點愧疚。
多可笑。他以為我的憤怒,就隻值一杯紅酒的價錢。
我冇有潑。
我隻是俯下身,湊到他耳邊,用隻有我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
沈之遠,你錯了。錯的不是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頓了頓,滿意地看到他因緊張而顫抖的睫毛。
而是我林舒的世界,從今天起,你——不配再進入。
說完,我將那杯紅酒,從自己頭頂,緩緩淋下。
冰冷的液體順著我的頭髮、臉頰、脖頸,浸透了那件昂貴的、不屬於我的裙子。酒紅色的狼狽,像一層新生的皮膚,覆蓋了我所有的自尊。
我是在告訴他,也是在告訴自己。
過去那個傻傻的、以為愛情能戰勝一切的林舒,就在這一刻,被這場盛大的羞辱,徹底淹死了。
我直起身,無視他震驚到呆滯的目光,也無視全餐廳投來的、混雜著鄙夷與同情的視線。我拿起那張支票,當著他的麵,輕輕吹了吹,彷彿上麵沾了什麼看不見的灰塵。
謝了,沈少。我衝他露出一個燦爛到詭異的笑容,這是你給我買的、最貴的一份禮物。我會……好好用的。
我轉身,一步一步,走出這家金碧輝煌的餐廳。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但我的背,挺得筆直。
走出大門,冰冷的夜風一吹,我再也撐不住,扶著牆劇烈地乾嘔起來。
吐不出來。胃裡隻有那杯昂貴的紅酒,和無儘的噁心。
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無聲地滑到我麵前。車窗降下,一張精緻卻冰冷的女人臉龐露了出來。她戴著價值不菲的珠寶,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隻流浪狗。
林小姐她開口,聲音裡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我是之遠的新助理,你可以叫我Vicky。沈總讓我來處理你的‘後續’事宜。
後續多精準,多冷酷的詞。
我還冇說話,她便扔出一串鑰匙:這是你和之遠之前住的那個房子的鑰匙。你的東西,我們已經派人幫你打包好了,就放在門口。請你今晚之內,全部清走。
她頓了頓,又遞過來一張名片,金色的,另外,沈夫人吩咐,如果你以後在學業或工作上,需要‘幫助’,可以打這個電話。當然,我們更希望,你永遠不要打。
那是一種極致的、帶著施捨意味的警告。
我看著她,忽然笑了。
我接過鑰匙和名片,走到車窗邊,彎下腰,直視著她的眼睛。
替我謝謝沈總,沈夫人,還有你。我把那串鑰匙,輕輕放在她旁邊的空位上,房子,我不要了。裡麵的東西,也全都不要了。
我揚了揚手中的支票,笑容依舊,因為,我會買新的。所有的一切,都會是新的。
包括我的人生。
Vicky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錯愕。她大概預想過我會哭、會鬨、會歇斯底裡,但她冇想過我會是這個反應。
我轉身就走,冇有一絲留戀。
身後,是那輛價值千萬的豪車,和那個屬於沈之遠的、金光閃閃的世界。
而我,一無所有。
不。
我還有這一百萬的羞辱,和一顆被碾碎後,準備重新拚湊的心。
這,就夠了。
2
那間我和沈之遠住了三年的出租屋,在一個冇有電梯的七樓。
我爬上樓梯時,腿都在抖。不是累,是身體在應激反應後,開始不受控製地衰敗。
樓道裡,聲控燈壞了。我摸著黑,走到那扇熟悉的門前。
我的東西,果然如Vicky所說,被打包好了。
兩個巨大的黑色垃圾袋,就那麼隨意地堆在門口。其中一個袋子破了,一本我最喜歡的《百年孤獨》,正臉朝下,泡在鄰居家漏出的、油膩的汙水裡。
我站了很久。
直到樓上王阿姨下來倒垃圾,看到我,驚訝地哎喲了一聲。
小林啊!你可算回來了!前兩天來了一幫穿黑西裝的人,跟電影裡似的,把你和……哎,你男朋友的東西,全給扔出來了!我們還以為你們犯啥事了呢!
她看了一眼那兩個垃圾袋,又看了一眼我濕透的、往下滴著酒紅色液體的裙子,眼神裡的同情,像針一樣紮人。
姑娘,你……你冇事吧要不,上阿姨家坐坐,喝口熱水
謝謝王阿姨,我冇事。我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搬家而已。
我冇有去碰那兩個垃圾袋。
我隻是用Vicky給我的鑰匙,打開了那扇門。
裡麵,被搬空了。
不,不完全是。牆上,還貼著我們一起買的星空牆紙;陽台上,我養的那盆綠蘿,葉子已經有些發黃;書桌上,還留著一個相框,隻是裡麵的照片,被人抽走了,隻剩下一片刺眼的空白。
這裡曾經是我們的家。
沈之遠曾在這裡,一邊吃著泡麪,一邊幫我改論文。他說:小舒,等我以後有錢了,一定給你買個大房子,帶落地窗的那種,讓你天天都能曬到太陽。
我也曾在這裡,一邊給他縫掉落的鈕釦,一邊笑他:沈之我,你以後肯定是個了不起的科學家,到時候彆嫌我這個糟糠之妻就行。
胡說,他從背後抱住我,下巴抵在我肩上,你是我貧窮生活裡的唯一星光,以後,你也是我富足世界裡的唯一女王。
誓言猶在耳,說的人,卻已經登上了他的新王座。
而我這個他口中的女王,被連同我們的過去一起,打包扔進了垃圾袋。
我緩緩地,蹲下身,把那個空相框,抱在懷裡。
我冇有哭。
從餐廳出來到現在,我一滴眼淚都冇掉。不是不難過,是哀大莫過於心死。當一個人被推入深淵,第一反應不是哭喊,而是思考,如何在墜落的過程中,找到一塊可以攀附的岩石。
我拿出手機,點開微信。
置頂的,還是我和沈之遠的對話框。最後一條資訊,是我半天前發的:之我,你今天有空嗎我發了獎學金,想請你吃火鍋。
冇有回覆。
現在我懂了。當他坐在米其林餐廳裡,準備用一百萬打發我的時候,我還在為幾千塊的獎學金而沾沾自喜,盤算著哪家火鍋店的毛肚最新鮮。
多諷刺。
我點開他的頭像,那是一張我們一起在海邊拍的照片,夕陽下,我們笑得像兩個傻子。
我按下了刪除好友。
紅色的感歎號彈了出來。
【你還不是他(她)朋友,請先發送朋友驗證請求……】
我笑了。原來,在我動手之前,他早就把我刪得一乾二淨。
他總是這麼體貼,連讓我主動告彆的機會,都不給。
我退了出去,在通訊錄裡,找到了一個號碼。
喂,是搬家公司嗎對,我要搬家。不,我冇有什麼東西要搬,我隻是……想把門口的兩袋垃圾,扔掉。
扔得越遠越好。
掛了電話,我最後看了一眼這個空蕩蕩的房間。
再見了,沈之遠。
再見了,我那死在二十二歲的、純真又愚蠢的愛情。
我關上門,把鑰匙隨手扔進了樓道的消防栓裡。
下樓的時候,我冇有再回頭。
我走到樓下,看著搬家公司的貨車,把那兩個黑色的垃圾袋,像處理真正的廢品一樣,扔進車廂,然後絕塵而去。
我站在深夜的街口,像一個與世界失聯的孤魂野鬼。
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一條新聞推送。
【京圈重磅!沈氏集團失散多年的長孫沈之遠今日正式認祖歸宗,據悉,其未婚妻為宋氏集團千金宋雅琪,兩人青梅竹馬,門當戶對……】
新聞配圖上,沈之遠穿著我從未見過的高定西裝,站在一個美得像公主一樣的女孩身邊。那個女孩,挽著他的手臂,笑得溫婉大方。
她叫宋雅琪。
我忽然想起來,這個名字,我見過。
在沈之遠大學時期的舊課本裡,夾著一張褪色的照片。照片上,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正分吃一個冰淇淋。照片背麵,用稚嫩的筆跡寫著:之遠和雅琪,永遠的好朋友。
那時我問他,這是誰。
他隻是淡淡地說,是小時候的鄰居,早就冇聯絡了。
原來,不是冇聯絡。
是我的出現,打斷了他們青梅竹馬,門當戶對的劇本。
而現在,劇本修正,我這個意外的、不合時宜的bug,被無情地清除了。
我收起手機,抬頭看了看天。
冇有星星,也冇有月亮。隻有一片化不開的、濃稠的黑。
我從口袋裡,摸出那張被我體溫捂熱的支票。
一百萬。
它此刻在我手裡,不再是羞辱的象征。
它是一把梯子。
一把能讓我從這個深淵裡,爬出去的梯子。
3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樣,去了學校的實驗室。
我以為,隻要我裝作什麼都冇發生,生活就能回到正軌。
我錯了。
當我推開國家重點實驗室大門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投了過來。那目光裡,有好奇,有憐憫,但更多的是一種幸災樂禍的圍觀。
我的導師,平日裡最器重我的張教授,把我叫到了他的辦公室。
小林啊,他遞給我一杯水,語氣卻不複往日的親切,你和……沈之遠的事情,我聽說了。
我的心一沉。
教授,那是我的私事,不會影響我的科研。我急忙保證。
不,恰恰相反,已經影響了。張教授歎了口氣,從抽屜裡拿出一份檔案,這是‘天工計劃’核心團隊的最終選拔名單。本來,我是力薦你的,你的成績和能力,也完全夠格。
他把名單推到我麵前。
上麵,冇有我的名字。
為什麼我的聲音在抖。
天工計劃,是我和沈之遠從大一開始就夢想進入的國家頂級航天動力研究項目。我們曾約定,要一起入選,一起為國家的星辰大海事業,貢獻自己的力量。
昨天晚上,我接到了沈氏集團一位副總的電話。張教授彆過臉,不敢看我的眼睛,他‘關心’了一下我們實驗室的科研經費問題,然後,‘順便’提到了你。他說,你最近情緒可能不太穩定,建議項目組‘慎重考慮’。
慎重考慮。
多委婉,多體麵的四個字。
翻譯過來就是:隻要有林舒在,你們實驗室的經費,就彆想要了。
沈家,這是要斷了我所有的路。
他們不僅要我在感情上出局,還要在我的專業、我的未來、我唯一引以為傲的領域裡,對我進行一場無聲的、徹底的絞殺。
教授,這是不公平的!我幾乎是在嘶吼,我的能力,您最清楚!不能因為……因為這些事,就否定我的一切!
公平張教授苦笑了一下,小林,你還是太年輕了。在這個世界上,技術和能力很重要,但有時候,人情和資本,能壓倒一切。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先冷靜一段時間吧。等這陣風頭過去,我再看看,能不能把你安排到彆的項目組裡去。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辦公室。
實驗室裡,那些曾經和我稱兄道弟的同學,此刻都像躲避瘟疫一樣,離我遠遠的。
隻有我的室友兼閨蜜,陳曦,跑了過來,抓著我的手,滿臉憤慨。
舒舒!這太過分了!沈之遠他不是人!他們怎麼能這樣對你!
我冇事。我說。
怎麼可能冇事!她急得快哭了,‘天工計劃’是你的命啊!不行,我要去找沈之遠!我要去罵醒他!
彆去。我拉住她,你去了,隻會把你也拖下水。
我太瞭解沈家那種豪門的行事風格了。他們要的是斬草除根,永絕後患。陳曦現在去找他,無異於以卵擊石。
我回到宿舍,把自己摔在床上。
天花板,是慘白的。和昨晚米其林餐廳的水晶燈,和昨晚那張支票,一樣的顏色。
絕望,像潮水一樣,將我淹冇。
我以為,隻要我夠努力,夠優秀,我就能掌握自己的命運。
可現實卻給了我最響亮的一巴掌。在絕對的權力和資本麵前,我所有的努力,都像個笑話。
他們動一動小指頭,就能把我這隻螻蟻,輕鬆碾死。
手機響了。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我接了起來。
請問,是林舒小姐嗎電話那頭,是一個冰冷的、公式化的女聲。
我是。
我是沈總的助理Vicky。打電話是想提醒您,根據您與沈總達成的協議,您將不能再以任何形式,出現在沈總未來可能出現的任何場合,包括但不限於學術論壇、行業會議等。希望您能遵守約定,不要給我們雙方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我握著手機,氣到發抖。
他們不僅斷了我的路,還要給我套上枷鎖。
如果我不遵守呢我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後輕笑了一聲。
林小姐,我個人建議您,最好不要嘗試。畢竟,您隻是一個普通學生,而沈家……能做的事情,有很多。
啪。
電話被掛斷了。
我把手機狠狠砸在牆上,手機螢幕瞬間四分五裂,就像我此刻的心。
我蜷縮在床上,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
哭我死去的愛情,哭我被竊取的夢想,哭我這可悲又可笑的人生。
窗外,下起了瓢潑大雨。
整個世界,都像是被浸泡在了一片冰冷的、絕望的汪洋裡。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宿舍的門被推開。
陳曦舉著一把傘,渾身濕透地跑了進來。
舒舒!你快看!她把手機舉到我麵前,滿臉的興奮和激動,你看這個!
我接過手機,淚眼模糊中,看到了一份公告。
【龍淵計劃專項人才招募令】
【……麵向全國高校,招募頂級人才,攻克航天裝備核心動力係統關鍵技術難題。本項目由國家最高科研單位直屬領導,保密等級:絕密。】
【要求:專業第一,有頂級項目經驗,能承受高強度壓力,以及……絕對的忠誠。】
【這是一個冇有鮮花和掌聲的戰場。這是一條註定孤獨和奉獻的征途。】
【你的名字,無人知曉。你的功績,與國同光。】
我的心臟,猛地一跳。
龍淵計劃
這是一個比天工計劃更高級、更核心、也更神秘的項目。傳說它的負責人,是國家航天領域的泰山北鬥——錢院士。
舒舒,你看!陳曦指著螢幕,報名方式,是提交一篇關於‘等離子可變衝量磁等離子體火箭’的創新構想論文!這不就是你之前熬了好幾個通宵,寫出來又被張教授壓下去的那篇嗎!
我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那篇論文,因為構想太大膽,太超前,被張教授評價為不切實際的幻想。
而現在,這個幻想,成了我唯一的機會。
可是……報名截止時間,是今晚十二點。陳曦的臉又垮了下來,而且,他們要求附上一個關鍵的實驗數據模型。這個模型,需要超強的算力支援,我們學校的超算中心,預約已經排到下個月了……
我看著窗外的傾盆大雨,又看了看手機上那份招募令。
【你的名字,無人知曉。你的功績,與國同光。】
沈家可以封殺我,可以把我從天工計劃裡剔除。
但他們,能封殺一個匿名的、隻憑實力說話的龍淵計劃嗎
我忽然想起了什麼。
我從枕頭下,摸出了那張一百萬的支票。
這張承載著我所有羞辱的支票。
我擦乾眼淚,站起身。
陳曦,幫我個忙。我的聲音沙啞,卻異常堅定,我們學校附近,是不是有一家商業超算中心最貴的那種
陳曦愣了一下,有是有,但那個……一小時的費用,就是天價……
沒關係。我把那張支票,在手裡捏得咯吱作響。
今晚,我包場。
沈之遠,你用一百萬,逼我分手,說我配不上你的世界。
那我就用你給的這一百萬,敲開一扇全新的、你永遠無法企及的大門。
用你施捨的羞辱,鑄就我自己的……無上榮光。
4.
燒掉過去,埋葬愛情
商業超算中心神機,坐落在城市CBD最頂級的寫字樓裡,門臉低調得像一傢俬人會所。
當我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T恤,渾身濕漉漉地站在那扇冰冷的玻璃門前時,前台小姐看我的眼神,和米其林餐廳的服務員如出一轍。
小姐,我們這裡是會員製。她聲音甜美,卻帶著公式化的疏離。
我冇有說話,隻是從口袋裡,掏出那張一百萬的支票,拍在了她麵前的大理石檯麵上。
我買時間。我說。
前台小姐的表情,在看到支票上那一長串零的時候,瞬間凝固了。
半小時後,我坐進了一間代號為乾的獨立機房。
四周,是無數台高速運轉的服務器,藍色的指示燈在昏暗的房間裡,像一片深邃的星海。空氣中,隻有風扇散熱的、巨大的轟鳴聲。
這聲音,對我來說,是全世界最動聽的交響樂。
我將我的U盤插入主機,調出了那篇被張教授評價為不切實際的論文,和那個隻存在於理論中的數據模型。
【關於脈衝感應推力器與等離子體磁約束融合的革命性構想】
這是我給它取的名字。
我的雙手,放在鍵盤上,開始微微顫抖。
不是緊張,是壓抑不住的興奮。
就像一個絕世的劍客,終於找到了一把配得上自己的寶劍。
開始吧。我對自己說。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我進入了一種近乎神馳的狀態。
我的大腦,變成了一台比這些服務器運轉速度更快的超級計算機。無數的公式、數據、模型,在我的腦海中流淌、碰撞、重組。
我忘記了沈之遠,忘記了羞辱,忘記了窗外的瓢潑大雨。
我的世界裡,隻剩下推演、計算、和對未知宇宙的無限探索。
【警告:模型A-32出現邏輯悖論,係統瀕臨崩潰。】
紅色的警報,在螢幕上瘋狂閃爍。
來了。
這是我之前無論如何都無法逾越的難關。我的構想中,有一個最關鍵的環節,缺乏一個能夠將其串聯起來的奇點。
我死死地盯著螢幕上那串令人絕望的代碼。
汗水,從我的額頭滑落,滴在鍵盤上。
怎麼辦
時間,隻剩下最後一小時了。
就在我快要放棄的時候,我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畫麵。
那是大二的冬天,我和沈之遠窮得連暖氣費都交不起,兩個人裹著一床被子,在小屋裡看一部老舊的科幻電影。
電影裡,主角的飛船陷入了一個巨大的引力漩渦,即將被撕碎。在最後關頭,主角反其道而行,冇有逃離,而是主動駕船衝向了漩渦的中心。
利用漩渦中心那個奇點的巨大能量,完成了一次匪夷所所思的空間躍遷。
當時,沈之遠抱著我說:小舒,你看,有時候,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是唯一的生路。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
置之死地而後生……
奇點……
我像被一道閃電劈中!
我一直試圖繞開那個邏輯悖論,可如果……我不繞開它呢如果我把它,當做整個模型的核心呢
如果我利用這個悖論本身,來構建一個新的、更高維度的穩定結構呢
我的手指,重新在鍵盤上飛舞起來。
這一次,我敲下的每一個字元,都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我不再是修補漏洞,我是在……創造規則!
【正在重新構建模型……】
【邏輯悖論已轉化為核心引擎……】
【奇點引擎啟動……】
【模型構建成功!】
【最終數據生成完畢!】
當螢幕上跳出綠色的SUCCESS時,牆上的時鐘,正好指向了十一點五十九分。
我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將完整的論文和數據模型,上傳到了龍淵計劃的加密郵箱。
在點擊發送的那一刻,我彷彿聽到了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
那是我身上,最後一道名為過去的枷鎖。
我癱在椅子上,感覺身體被徹底掏空,但精神,卻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和滿足。
我走出神機大樓的時候,雨已經停了。
城市的霓虹,在濕漉漉的地麵上,反射出迷離的光。
我抬頭,看著那片被洗刷得格外乾淨的夜空。
依稀,能看到幾顆微弱的星星。
我用掉了那一百萬裡的大部分。
我燒掉了我的過去,埋葬了我的愛情。
但我也為自己,換來了一張通往星辰大海的、未知而昂貴的門票。
值了。
接下來的幾天,是死一般的沉寂。
我的論文,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我被徹底邊緣化了。冇有項目,冇有導師,像個幽靈一樣,在校園裡遊蕩。
陳曦比我還著急,天天幫我重新整理郵箱,嘴裡唸叨著:舒舒,會不會是他們太忙了冇看到要不我們再發一次
我隻是搖頭。
我知道,對於龍淵那種級彆的項目,要麼,是瞬間被刷掉;要麼,就是正在經曆全世界最嚴格的背景審查。
我能做的,隻有等。
一個星期後,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我接到了一個電話。
一個來自北京的、冇有任何標識的加密電話。
是林舒同誌嗎電話那頭,是一個沉穩、威嚴的男中音。
我是。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是‘龍淵計劃’的負責人之一。你的論文,我們收到了。經過項目組和錢院士的親自稽覈,我們一致認為……
他頓了頓。
那幾秒鐘,比一個世紀還要漫長。
……你的構想,是天才級的。
我的眼淚,瞬間決堤。
現在,我代表‘龍淵計劃’,正式向你發出邀請。
林舒同誌,國家需要你。你,願意為了祖國的星辰大海,隱姓埋名,奉獻一切嗎
我握著電話,泣不成聲,卻用儘全身力氣,給出了那個唯一的、確定的答案。
我願意。
掛了電話,我收到了一個地址和一張冇有起點、隻有終點的單程機票。
出發時間,是明天。
我冇有告訴任何人。
當天晚上,我去了那片我和沈之遠曾經常去的海邊。
我把那個從出租屋裡帶出來的、唯一的紀念品——那個空白的相框,用力地,扔進了無邊的大海。
海浪,會把它帶向不知名的遠方,然後,讓它徹底消亡。
就像我和沈之遠。
第二天清晨,我拉著一個小小的行李箱,踏上了前往北京的飛機。
在飛機衝上雲霄的那一刻,我看著下方漸漸縮小的城市,心裡一片平靜。
那裡,有我四年的青春,有我愛過的人,有我經曆過的、最深的絕望和羞辱。
但從今往後,都與我無關了。
再見了,沈之遠。
祝你在你的金錢帝國裡,當一輩子高高在上的太子爺。
而我,要去追逐我的星辰了。
那片,你永遠無法觸及的、真正廣闊的世界。
5
龍淵計劃的基地,坐落在北京遠郊一片地圖上不存在的區域。
冇有醒目的招牌,隻有一個代號——701所。
當我被一輛掛著特殊牌照的越野車,帶到這個地方時,我才明白,什麼叫真正的國之重器。
這裡,冇有高樓大廈,隻有一排排看似樸素的灰色建築。但深入地下,卻是一個龐大到令人咋舌的科研帝國。寬闊的走廊,亮如白晝的無影燈,一扇扇需要虹膜和指紋雙重驗證的厚重合金門,以及行色匆匆、彆著不同顏色胸牌的研究員。
空氣中,瀰漫著一種高度緊張、又極度有序的氣息。
我的心臟,在胸腔裡劇烈地跳動。
這不是我第一次進入國家級實驗室,但這裡的一切,都超出了我的想象。
帶我來的那位負責人,把我領到一扇寫著動力核心組的門前。
進去吧,錢院士在等你。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小林同誌,歡迎來到‘龍淵’。
我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辦公室裡,坐著一位頭髮花白、精神矍鑠的老人。他戴著一副老花鏡,正在一張鋪滿了複雜圖紙的桌子上,用一支紅色的鉛筆,專注地計算著什麼。
他,就是我國航天領域的泰山北鬥,主持過數次長征係列火箭發動機設計的傳奇人物——錢崇山院士。
他就是龍淵計劃的最高指揮官。
報告!我立正站好,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發顫。
錢院士抬起頭,那雙透過老花鏡看過來的眼睛,彷彿能洞穿一切。那是一種融合了極高智慧和歲月沉澱的、令人敬畏的目光。
你就是林舒他開口,聲音不大,卻中氣十足。
是!
那篇論文,是你獨立完成的
是!
‘奇點’引擎的構想,很大膽。把邏輯悖論轉化為核心動力,這種思路,已經有二十年,冇人敢提了。他緩緩地說。
我的心,瞬間揪緊。
因為二十年前,有一個和你一樣大膽的年輕人,就因為這個構想,在一次實驗中,引發了巨大的災難。從那以後,這就成了我們領域內的一個禁區。
我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但是,錢院士話鋒一轉,目光變得銳利起來,你的論文,不僅重新踏入了這片禁區,還用一個我都冇想到的方式,完美地規避了當年的那個致命缺陷。你,是怎麼想到的
我愣住了。
我該怎麼回答
告訴他,我的靈感,來自於和前男友一起看的一部老掉牙的科幻電影
我……我猶豫了。
不用緊張。錢院士彷彿看穿了我的窘迫,擺了擺手,英雄不問出處。我不管你的靈感是來自於一本古書,還是一個夢。我隻看結果。
他站起身,走到我麵前。
林舒,我不管你來自哪裡,過去有過什麼經曆。來到‘701所’,你的過去,就清零了。在這裡,我們隻信奉一樣東西——實力。
從今天起,你就是‘動力核心組’的實習研究員。他遞給我一枚藍色的胸牌,上麵隻有一個代號——L-07。
你的任務,就是把你論文裡的那個‘奇點’引擎,給我變成現實。
我給你一年時間,最好的設備,最高權限的數據庫,以及……一個全是‘怪物’的團隊。他指了指辦公室外麵的大研究室,他們,是全國最頂尖的天才,也是最難搞的刺頭。你能否讓他們信服,讓他們配合你,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能做到嗎他盯著我,目光如炬。
能!我用儘全身力氣,吼出了這兩個字。
從錢院士辦公室出來,我捏著那枚代號L-07的胸牌,手心全是汗。
當我走進動力核心組那間巨大的研究室時,幾十道目光,瞬間聚焦到了我身上。
那是一種審視、挑剔、甚至帶著一絲敵意的目光。
我看到了他們胸前不同顏色的胸牌,紅色、橙色、綠色……而我這枚實習生的藍色,在這裡,顯得如此格格不入。
一個戴著金絲眼鏡、氣質桀驁的年輕男人,放下了手中的活,走到我麵前。他胸前,是代表著組長級的紅色胸牌。
你就是錢老親自特招進來的那個‘天才’他上下打量著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林舒看起來,也冇什麼三頭六臂嘛。
他叫陸澤,是這個小組的副組長,也是公認的技術大牛,據說他十五歲就考入了中科大少年班。
陸組長,你好。我伸出手。
他卻冇有握,隻是抱著手臂,淡淡地說:在這裡,我們不搞那些虛的。想讓我們服你,拿出你的實力來。
他指著身後一塊巨大的數據屏。
這是我們目前正在攻克的‘MX-3型引擎’熱解離難題。半年來,我們嘗試了上百種方案,都失敗了。
新人,你的機會來了。你要是能在一週內,給我們提供一個可行的思路,我們就承認,你有資格站在這裡。
如果你做不到,他笑了笑,那笑容裡,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那就自己去跟錢老申請,換到後勤組去,給我們端茶倒水。
整個研究室,響起了一陣壓抑的、不懷好意的笑聲。
這是下馬威。
是這群天之驕子,給我的第一道考驗。
我看著那塊螢幕上,密密麻麻、如天書般的數據流。
我知道,這不僅僅是一道技術難題。
這是我的新戰場。
一場,隻能贏,不能輸的戰爭。
我冇有退縮,迎著陸澤挑釁的目光,走到了數據屏前。
一週我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研究室。
不用。
給我三天。
6
三天。
當這兩個字從我口中說出時,整個動力核心組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隨即,爆發出更大的、毫不掩飾的嘲笑聲。
三天她以為這是什麼大學裡的期末考試嗎
陸哥,這新人口氣也太大了。我們幾十個腦袋,熬了半年都冇解決,她三天就行
等著看笑話吧。我賭她一天都撐不下去。
陸澤抱著手臂,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他冇有再說什麼,隻是做了一個請便的手勢,彷彿在看一出精彩的猴戲。
我冇有理會這些噪音。
我所有的心神,都被那塊巨大的數據屏,徹底吸了進去。
MX-3型引擎,是龍淵計劃的基石。而熱解離難題,就是這塊基石上,最深的一道裂縫。它直接導致引擎在超高速運轉下,內部材料會因為無法承受極端高溫而分解,最終導致引擎失效,甚至爆炸。
過去的半年,陸澤他們團隊的思路,一直是如何堵住這道裂縫——用更耐高溫的材料,用更高效的冷卻係統。
但,都失敗了。
因為這是一個死衚衕。隻要引擎追求更高的速度,溫度就必然會無限攀升,任何已知的材料,都有一個熔點上限。
堵,是堵不住的。
我的腦海裡,閃過了錢院士的話,閃過了那部科幻電影,閃過了我那篇關於奇點引擎的論文。
如果……不堵呢
如果,順著它呢
我向係統申請了一個獨立的虛擬實驗室,然後,把自己關了進去。
接下來的三天,我徹底與世隔絕。
我的世界裡,隻有數據、公式、和一次又一次的模擬推演。
我調出了所有關於MX-3的設計圖紙和實驗數據,像一頭饑餓的野獸,瘋狂地吞噬、消化著每一個細節。
我的思路,很簡單,也很瘋狂。
既然無法阻止熱解離的發生,那為什麼不乾脆利用它
讓材料在引擎內部,主動進行可控的、更高層級的能量形態轉化。把熱解離這個致命的毒藥,變成驅動引擎爆發出更強大動力的燃料。
這,就是奇點引擎理論的微縮應用。
這個構想,太大膽了。
以至於在我進行第一次模擬時,整個虛擬係統,因為無法理解我的指令,直接崩潰了。
【警告:您的操作存在高風險邏輯衝突,係統已強製終止。】
我看著猩紅的警報,非但冇有沮喪,反而更加興奮。
係統無法理解,恰恰證明,我的思路,是超出現在所有理論框架的!
但很快,我遇到了一個巨大的難題。
我的構想,需要一個極端精密的能量轉化臨界點的計算公式。這個公式,就像一把鑰匙,如果找不到它,我所有的理論,都隻是一座空中樓閣。
我把自己埋在浩如煙海的數據庫裡,瘋狂地查詢、計算。
兩天兩夜,我幾乎冇有閤眼。咖啡和營養液,是我唯一的食物。
我的精神,已經繃緊到了極限。
就在我快要被海量的數據淹冇時,我的腦海裡,不受控製地,閃過了一個久違的畫麵。
那是大三的一個下午,我和沈之遠在學校的草坪上,討論一個關於混沌數學的難題。
當時,我陷入了和他現在團隊一樣的困境,試圖用線性思維,去解決一個非線性的問題。
沈之遠躺在草地上,嘴裡叼著一根狗尾巴草,懶洋洋地說:小舒,你鑽牛角尖了。你為什麼總想著給混沌建立一個完美的秩序呢混沌本身,就是一種秩序。你需要的,不是去掌控它,而是去找到它內部的那個‘吸引子’。
吸引子
對,就是那個能讓所有看似雜亂無章的變量,最終都朝它收斂的、那個隱藏的‘核心’。他坐起身,在我臉上親了一下,就像我,無論在外麵怎麼飄,最終,都會被你這個‘吸引子’,給牢牢吸回來。
……
吸引子!
我像被電流擊中,猛地從一堆草稿紙裡抬起頭!
對!我一直在尋找一個點,一個精確的數值!
可如果,它不是一個點,而是一個域呢
一個能讓所有熱解離的能量,在達到臨界狀態時,都自發向其收斂的、一個動態的、非線性的能量吸引子!
我瘋了一樣,衝到白板前,抓起筆,開始飛速地書寫起來。
我不再計算一個固定的數值,而是在構建一個全新的、多維的數學模型。
這一次,我不再感到吃力。
那些曾經困擾我的難題,彷彿瞬間被打通了任督二脈,所有的數據和公式,都開始自動地、有序地,流向那個我剛剛構建好的吸引子模型。
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酣暢淋漓的創造快感。
彷彿,我不是在解題,我是在……與宇宙對話。
當我寫下最後一個字元時,窗外,正好透進了第三天清晨的第一縷陽光。
我看著寫滿了整整一麵白板的、密密麻麻的公式,它們在我眼裡,不再是冰冷的符號,而是一首充滿了力量與和諧的……宇宙詩篇。
我做到了。
我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走出虛擬實驗室。
動力核心組的大廳裡,大部分人都已經到了。他們看到我,眼神各異,但都帶著一絲看好戲的輕蔑。
陸澤正端著一杯咖啡,靠在數據屏前。
喲,新人出來了他挑了挑眉,怎麼樣想到怎麼給我們端茶倒水了嗎
我冇有說話。
我隻是走到主控台前,將我的U盤,插了進去。
然後,我按下了回車鍵。
一瞬間,那塊巨大的數據屏上,所有人都看了半年的、充滿了紅色警報的MX-3引擎模型,被一個全新的、充滿了藍色和綠色數據流的、結構截然不同的模型,徹底覆蓋。
螢幕中央,是一個由無數複雜公式構建而成的、正在緩緩旋轉的、美得令人窒息的能量吸引子模型。
整個大廳,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呆呆地看著螢幕。
咖啡,從陸澤僵住的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卻毫無察覺。
他死死地盯著螢幕,那雙一向桀驁不馴的眼睛裡,第一次,露出了混雜著震驚、難以置信、以及……狂熱的光芒。
這……這是……他的聲音在顫抖,……神蹟……
我靠在主控台邊,感受著身體傳來的陣陣虛脫感,卻露出了一個微笑。
我轉過頭,看著陸澤,輕輕地說:
陸組長,現在,我還有資格站在這裡嗎
7
我的話,像一枚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動力核心組裡,激起了巨大的漣漪。
冇有人回答。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住一樣,死死地粘在那塊巨大的數據屏上。他們的臉上,是同一種表情——被巨大震撼衝擊後的、失語的空白。
陸澤,第一個反應了過來。
他三步並作兩步,衝到螢幕前,雙手幾乎是貼在了冰冷的螢幕上,那雙一向銳利的眼睛,此刻因為過度聚焦而佈滿了血絲。
不對……這不可能……他喃喃自語,像是在夢囈,把‘熱解離’作為燃料這是在引擎裡引爆一顆微型核彈!瘋了……簡直是瘋了……
他猛地回頭,死死地盯著我:你的‘能量吸引子’模型,理論上是完美的!但是,它需要一個極端苛刻的初始觸發條件!這個條件,在現實中,根本不可能實現!你的模型,就是一座空中樓閣!
他的話,讓剛剛陷入震撼的眾人,瞬間清醒了過來。
對啊!陸哥說得對!這個初始條件,要求能量輸入的精確度,達到小數點後十二位!我們現有的任何設備,都做不到!
我就說嘛!一個新人,怎麼可能三天就解決我們半年的難題!原來是個紙上談兵的理論派!
質疑聲,再次四起。
但這一次,已經冇有了之前的輕蔑,而是多了一絲……不甘心的嫉妒。
我平靜地看著他們,然後,緩緩地,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比U盤大不了多少的、銀灰色的小方塊。
如果,我們不依賴外部設備呢我開口。
我將那個小方塊,連接到主控台的擴展介麵上。
這是我利用權限,在材料實驗室,用最新的‘記憶金屬’和‘壓電陶瓷’,連夜做出來的一個……小玩意兒。
我叫它,‘奇點諧振器’。
它,可以利用引擎啟動時,自身產生的第一次微弱震動,通過內部精密的機械結構,進行上萬次的自我諧振放大,最終,在千分之一秒內,產生一個足以滿足那個‘苛刻條件’的、完美的、自我生成的初始觸發能量。
換句話說,我抬起頭,環視了一圈,最後,目光落在了陸澤那張寫滿了震驚的臉上。
我不僅,把樓閣建好了。
我還順便,把通往樓閣的地基和樓梯,也一起打包,送給了你們。
轟——!
我的話,像一顆真正的炸彈,在所有人的腦海裡,徹底炸開!
如果說,之前的能量吸引子模型,是天才的構想。
那麼,這個奇點諧振器,就是將天才構想,從神壇拉入現實的、魔鬼般的創造力!
陸澤呆呆地看著我手中的那個小方塊,又看了看螢幕上那完美的模型。
他的嘴唇,哆嗦了半天,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最後,他深吸一口氣,轉過身,對著所有組員,用一種近乎嘶吼的聲音,喊道:
都愣著乾什麼!!
所有人!立刻!馬上!根據林舒……根據L-07號研究員提供的全新模型和方案,進行全方位模擬測試!我要在二十四小時內,看到最終的可行性報告!
整個動力核心組,像一台被瞬間啟用的精密機器,瘋狂地運轉了起來!
再也冇有人質疑,再也冇有人嘲笑。
他們看我的眼神,徹底變了。
那是一種,對同類、甚至是對更強者,發自內心的……敬畏。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開了。
錢院士,拄著柺杖,緩緩地走了進來。
他冇有看任何人,隻是徑直走到那塊巨大的數據屏前,靜靜地,看了很久很久。
渾濁的眼睛裡,漸漸泛起了淚光。
二十年了……他喃喃自語,我等這個東西,等了整整二十年了……
他轉過身,走到我麵前,用那雙佈滿老繭的、粗糙的手,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
好……好孩子……
他的聲音,在顫抖。
從今天起,你,林舒,就是‘動力核心-奇點’項目組的……總工程師。
陸澤,任副總工程師,全力配合你的工作。
我以‘龍淵計劃’總指揮的名義,授予你最高權限。人、財、物,你需要什麼,我給什麼!
我隻有一個要求。
錢院士的目光,變得無比灼熱。
一年之內,我要親眼看到,搭載著‘奇點’引擎的火箭,飛上天!
我看著這位為國家航天事業,奉獻了一生的老人。
看著他眼中那混雜著期盼、激動與信任的淚光。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
是!保證完成任務!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燒。
沈之遠,你看到了嗎
你用一百萬,買斷我的過去。
而我,用我的實力,贏得了整個國家的未來。
這,是我第一次,嚐到勝利的滋味。
一種,比愛情,更令人沉醉、也更具力量的滋味。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我幾乎是住在了701所。
我和陸澤,以及整個團隊,進入了一種廢寢忘食的工作狀態。
陸澤,這個曾經對我極儘挑釁的男人,此刻,成了我最得力的助手和最默契的戰友。
我們會在深夜,為一個小小的技術參數,爭論得麵紅耳赤。
也會在攻克一個難題後,像孩子一樣,擊掌歡呼。
我們之間,有一種純粹的、超越了性彆的、隻屬於天才之間的惺惺相惜。
奇點引擎的研發,以一種超乎想象的速度,在推進。
從理論模型,到設計圖紙,再到第一個實驗樣機……
每一步,都凝聚著我們所有人的心血。
我,也從一個初來乍到的新人L-07,變成了所有人發自內心尊敬的林總。
我以為,我的生活,就會這樣,在純粹的科研世界裡,一直走下去。
直到,一次意外的外出。
半年後,國家舉辦了一場高規格的國際未來科技論壇。
為了讓我們這些隻懂埋頭,不懂抬頭的科研人員,瞭解一下國際前沿動態,錢院士特批,讓我和陸澤,代表701所,去參加這次論壇。
當然,我們的身份,是某個不知名大學的特約研究員。
就在這場論壇上,我見到了一個我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的人。
8
那是一場衣香鬢影的科技論壇晚宴。
我穿著701所統一發放的、毫無設計感的黑色套裝,在一群穿著高定禮服的精英人士中,顯得格格不入。
陸澤在我身邊,同樣一臉不自在。
早知道是這種場合,打死我都不來。他壓低聲音吐槽,有這時間,我們的‘奇點’二號樣機,都能完成一次點火測試了。
我笑了笑,正想說點什麼。
忽然,我的目光,被不遠處的一個身影,牢牢吸住了。
沈之遠。
他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意大利手工西裝,手裡端著一杯香檳,正遊刃有餘地,和幾個金髮碧眼的外國投資人談笑風生。
他的身邊,依舊站著那個美得像公主一樣的宋雅琪。
半年不見,他身上那種屬於學生時代的青澀,已經徹底褪去,取而代de之的,是一種掌控全場的、屬於上位者的強大氣場。
他瘦了些,輪廓更分明,也更冷峻。
京圈太子爺,這個身份,似乎已經和他融為了一體。
我的心,在那一瞬間,還是不可避免地,刺痛了一下。
像被一根埋在血肉深處很久的針,又往裡頂了一下。
但,也僅僅是一下。
隨即,就被一種莫名的平靜,所取代。
就像在看一部……與自己無關的電影。
怎麼了陸澤察覺到了我的異樣。
冇什麼,看到一個……大學校友。我淡淡地說。
就在這時,沈之遠似乎感覺到了我的目光,朝我這邊,看了過來。
他的視線,在我臉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就毫無波瀾地,移開了。
他冇有認出我。
也是。
我現在,素麵朝天,頭髮隨意地紮在腦後,戴著一副最普通的黑框眼鏡,穿著一身老氣橫秋的套裝。
和半年前那個,被他用紅酒淋了一身、狼狽不堪的女孩,判若兩人。
更和他記憶中,那個長髮飄飄、喜歡穿白色連衣裙的林舒,截然不同。
我鬆了口氣,也覺得有些好笑。
這樣也好。
相忘於江湖,是我們最好的結局。
我拉著陸澤,正準備去角落的自助餐區,找點東西填肚子。
等一下。
一個清脆的女聲,叫住了我們。
是宋雅琪。
她端著酒杯,優雅地走到我們麵前,臉上帶著無可挑剔的、屬於豪門千金的微笑。
這位先生,這位小姐,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絲探究。
女人的直覺,總是很準。
她可能也忘了我的長相,但她冇有忘記,沈之遠的人生裡,曾有過我這樣一個汙點。
宋小姐認錯人了。我平靜地回答。
是嗎她笑了笑,目光轉向陸澤,這位先生氣度不凡,不知是哪家公司的青年才俊
我們是……燕州理工大學的。陸澤隨口編了一個。
哦大學的研究員宋雅琪眼中的探究,瞬間變成了毫不掩飾的輕蔑,原來是搞學術的。辛苦了,為國家做貢獻,雖然……賺不了什麼錢。
她那副悲天憫人的施捨姿態,像極了半年前的Vicky。
果然,是一個圈子,養出來的同一種人。
陸澤的眉頭,皺了起來。他這種天之驕子,最受不了的,就是彆人用金錢,來衡量他的價值。
就在這時,沈之遠走了過來。
他自然地摟住宋雅琪的腰,目光,終於第二次,落在了我的臉上。
這一次,他看得久了一些。
他的眼神裡,閃過一絲疑惑,一絲……熟悉感。
雅琪,這兩位是
之遠,這兩位是燕州理工的老師,說是來參加論壇,學習學習的。宋雅琪嬌笑著說。
沈之遠哦了一聲,那絲疑惑,變成了瞭然。
在他眼裡,我和陸澤,大概就是那種,靠著學校經費,來這種高級場合,混個臉熟、開開眼界的普通科研工作者。
他終於,認出了我。
不是因為我的長相,而是因為我平靜到近乎冷漠的眼神。
他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臉上的那種掌控全場的從容,第一次,出現了一絲裂痕。
林……舒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宋雅琪的臉色,瞬間變了。
陸澤也愣住了,他看看我,又看看沈之遠,眼神裡充滿了問號。
我看著沈之遠那張寫滿了震驚的臉,忽然覺得,很冇意思。
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牽扯。
沈總,您認錯人了。我後退一步,拉開距離。
說完,我拉著陸澤,轉身就走。
站住!
沈之遠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一絲不容置喙的命令。
他快步上前,攔在我們麵前。
他死死地盯著我,像是要在我臉上,盯出一個洞來。
真的是你他的聲音,因為震驚而有些沙啞,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我反問。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有些語無倫次,這在他身上,是極其罕見的,我是說……你現在……在哪裡工作
他的目光,落在我那身廉價的套裝上,眼神裡,不自覺地,流露出了一絲……憐憫。
我懂了。
在他看來,我一個被他拋棄、被沈家封殺的前女友,半年後,出現在這種場合,穿著這麼一身寒酸的衣服。
我一定,是過得很不好。
也許,是在某個不知名的小公司,當一個月薪幾千的職員。今天,是走了狗屎運,才混進來的。
他那太子爺的自尊心和掌控欲,又開始作祟了。
林舒,我們談談。他皺著眉,用一種不容拒絕的語氣說,我最近在組建一個新能源的研發部門,正好缺人。你來我這裡,我給你開……年薪三百萬。職位,你隨便挑。
他以為,他還在和半年前那個,可以用錢打發的女孩說話。
他以為,他還是那個,可以隨意掌控我人生的神。
周圍的目光,都聚了過來。
宋雅琪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
陸澤,也終於從震驚中,反應了過來。他看看我,又看看沈之遠,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本能地,擋在了我身前。
這位先生,請你放尊重一點。陸澤冷冷地說,我們的工作,不是你能用錢來衡量的。
你沈之遠這才正眼看陸澤,眼神裡充滿了上位者對闖入者的敵意,你是誰
我是她同事。
同事沈之遠冷笑一聲,目光在我倆之間來回掃視,那眼神,像是在看什麼臟東西,林舒,半年不見,你的眼光,還是這麼差。
沈之遠!我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我撥開擋在我前麵的陸澤,直視著他的眼睛。
你說的冇錯,我說,我的眼光,確實很差。
所以,我花了四年時間,纔看清一個人渣。
至於你的工作,我笑了笑,學著他半年前的樣子,身體微微後仰,拉開距離。
抱歉,沈總。
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9
我把那句他曾用來宣判我死刑的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了他。
沈之遠的臉,瞬間血色儘失,比他身上那件昂貴的白襯衫,還要慘白。
他大概從未想過,有一天,這句話,會從我口中說出,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他臉上。
宋雅琪的臉色,更是青白交加。她死死地挽著沈之遠的手臂,指甲幾乎要掐進他的肉裡,像是在宣示主權。
林舒,你彆給臉不要臉!她終於撕下了那副名媛的假麵,聲音尖銳,之遠好心給你一個台階下,你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一個被趕出家門的、連‘天工計劃’都進不去的失敗者,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跟我們叫板
她的話,像一把刀,精準地,捅向我曾經的傷口。
天工計劃。
原來,他們一直,都在暗中關注著我。看著我,如何被他們玩弄於股掌之間,如何掙紮,如何墜落。
然後,再在我麵前,用一種勝利者的姿態,把我的傷疤,血淋淋地揭開。
陸澤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他不知道天工計劃是什麼,但他聽出了話語裡的羞辱和惡意。
這位小姐,請你嘴巴放乾淨一點。他往前一步,將我護在身後,那雙一向隻對數據和公式感興趣的眼睛裡,第一次,燃起了真正的怒火,我們是什麼樣的人,輪不到你來評價。
你又算什麼東西宋雅琪冷笑,一個窮酸的研究員,也敢在我麵前指手畫腳信不信,我一句話,就能讓你們學校,斷了你們所有的科研經費
又是這一套。
用資本和權力,進行降維打擊。
這是他們這種人,唯一的、也是最擅長的手段。
我輕輕拉了拉陸澤的衣袖,示意他不必再說。
然後,我從他身後,走了出來。
我看著宋雅琪那張因嫉妒和憤怒而微微扭曲的、漂亮的臉,忽然覺得,她很可悲。
一個需要靠不斷打壓彆人的自尊,來證明自己價值的女人。
宋小姐,我開口,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深水,你說的冇錯,我確實冇能進入‘天工計劃’。
宋雅琪的臉上,露出了勝利的笑容。
但那又如何呢我話鋒一轉。
衡量一個科研工作者價值的,從來不是他進入了哪個‘計劃’,擁有多少‘經費’。
而是他的大腦,和他的雙手,究竟為這個國家,創造出了什麼。
你的未婚夫,沈總,今天能站在這裡,是因為他繼承了沈家的百億資產。他很幸運,生在了羅馬。
而我們這種人,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陸澤,我們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給這個國家,建造一條……通往羅馬、甚至超越羅馬的、全新的路。
至於你,我看著她,笑了笑,你除了炫耀你的出身、你的財富、和你那份可憐的、需要靠貶低彆人來維持的優越感之外,你……還有什麼
你為這個世界,創造過什麼哪怕,隻是一行代碼,一個公式
我的聲音,不大。
但在這片刻安靜的晚宴一角,卻像一柄無形的錘子,一錘一錘,敲碎了宋雅琪所有的驕傲和偽裝。
她的臉,漲成了豬肝色,嘴唇哆嗦著,一個字都反駁不出來。
因為,我說的,是事實。
周圍,已經圍上了一些看熱鬨的人。他們看著這場突如其來的交鋒,眼神裡充滿了玩味。
沈之遠,終於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他看我的眼神,徹底變了。
不再是憐憫,不再是居高臨下。
而是一種,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混雜著挫敗、憤怒、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被重新點燃的興趣。
他大概從未見過,這樣伶牙俐齒、咄咄逼逼人的我。
林舒,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翻湧,恢複了他太子爺的體麵,你變了。
人總是會變的。我說,多謝沈總,當年親手教會了我這個道理。
我們走。我不想再做任何糾纏,拉著陸澤,就要離開。
等等!
沈之遠再次攔住了我們。
這一次,他的目標,是陸澤。
你是‘燕州理工’的他死死地盯著陸澤,像一頭被侵犯了領地的雄獅,哪個係的導師是誰做什麼方向的
他這是,要查陸澤的底。
然後,再用他沈家的勢力,去打壓他,報複他今天的多管閒閒事。
我心中,燃起一股怒火。
禍不及旁人。這是底線。
沈之遠,你衝我來。我冷冷地說,彆把無辜的人,牽扯進來。
無辜沈之遠冷笑,眼神裡的嫉妒,幾乎要溢位來,我看,你們倆,關係不一般吧
就在這時,一個沉穩的聲音,從我們身後傳來。
小陸,小林,你們在這裡做什麼我找了你們半天。
我們回頭。
錢院士,拄著柺杖,不知何時,站在了我們身後。他的身邊,還跟著這次論壇的主辦方負責人,和幾個一看就是大人物的領導。
錢……錢老
沈之遠在看到錢院士的那一刻,臉上的囂張和敵意,瞬間凝固了。
他再怎麼是京圈太子爺,在錢崇山這種國寶級的泰山北鬥麵前,也隻是一個……小輩。
您……您怎麼會在這裡他甚至有些結巴。
錢院士冇有理他,隻是看著我和陸澤,眉頭微皺。
這位是他指了指沈之遠。
不認識。陸澤硬邦邦地回答。
一個……推銷員。我補充道,想挖我們跳槽。
哦錢院士挑了挑眉,這才正眼看向沈之遠,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年輕人,有乾勁是好事。他緩緩地說,不過,我這兩塊寶,你可挖不動。
因為,能給他們提供戰場的,全中國,隻有我這一個地方。
錢院士的話,平平淡淡。
但那裡麵蘊含的份量和霸氣,卻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沈之遠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
他就算再蠢,也明白了。
我和陸澤,根本不是什麼燕州理工的普通研究員。
我們的身份,我們的工作,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巨大的、無法理解的困惑。
他想不通,一個被他、被沈家,親手打入塵埃的女孩,是如何在短短半年內,站到了錢院士的身邊,成了連他都需要仰望的存在。
他那套建立在金錢和權力上的世界觀,在這一刻,被徹底動搖了。
錢院士冇有再看他,隻是對我和陸澤說:走吧,帶你們去見幾個老朋友。彆跟這些無關的人,浪費時間。
是。
我跟在錢院士身後,從沈之遠身邊,擦肩而過。
自始至終,我冇有再看他一眼。
我的帝國,是星辰。
而他的帝國,是金錢。
我們之間,隔著一道,他永遠無法跨越的……銀河。
10
那次論壇之後,我的生活,又迴歸了701所那令人窒息、又令人沉醉的節奏。
沈之遠,像一顆被投入深海的石子,冇有在我的心裡,再激起任何波瀾。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奇點引擎的研發中。
然而,我冇想到,我們之間的交集,並未就此結束。
三個月後,奇點引擎的研發,進入了最關鍵的瓶頸期。
我們需要一種特殊的、能承受超高溫和超高壓的超晶格記憶合金。這種合金的合成技術,一直被M國的一家名為諾斯羅普的軍工巨頭,死死地壟斷著。
他們對華,實行最嚴格的技術封鎖。
我們嘗試了無數種替代方案,都失敗了。
冇有這種合金,奇點引擎,就是一堆廢鐵。整個龍淵計劃,都將因此而停滯。
整個動力核心組,都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
錢院士,為此愁得幾天幾夜冇閤眼,頭髮都白了一大片。
就在我們快要絕望的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訊息,傳了進來。
沈氏集團,旗下的新能源公司,為了開拓海外市場,正在和M國的諾斯羅普公司,洽談一項重大的合作。
合作的內容,就包括技術引進。
當然,他們引進的,隻是那種合金的民用版本,效能和軍用版,天差地彆。
但對我們來說,這,是唯一的機會。
隻要能拿到他們引進的樣品,哪怕隻有一小塊,我們就有可能,通過逆向工程,解析出它的核心分子結構,從而,研發出我們自己的、效能更強的版本。
會議室裡,氣氛凝重。
錢院士看著我,欲言又止。
所有人都知道,能和沈氏集團搭上線、並且有可能拿到樣品的,隻有我。
我去。我開口,打破了沉默。
陸澤第一個反對:不行!這太危險了!沈之遠那個人,明顯對你還冇死心,又恨又好奇,你現在去找他,不是自投羅網嗎
是啊,林總,不能去!其他組員也紛紛附和。
這是命令。錢院士的聲音,不容置喙,卻帶著一絲疲憊和歉意,林舒同誌,我知道,這很委屈你。但是,為了國家,為了‘龍淵’,我隻能……
錢老,您不用說了。我站起身,打斷了他,我懂。
這不是委屈。
這是我的……使命。
那一刻,我無比清晰地認識到,我的人生,早已不再屬於我個人。
我的喜怒哀樂,我的個人恩怨,在國家利益這四個字麵前,都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第二天,我換下了一身研究服,穿上了那身黑色的、老氣的套裝。
我冇有通過任何官方渠道,而是用我那個早就被沈之遠拉黑的手機號,給他發了一條資訊。
我知道,他一定,還存著我的號碼。
【沈總,我是林舒。我想和你談談,關於你公司和‘諾斯羅普’合作的事。】
資訊,發出去不到一分鐘。
電話,就打了過來。
是沈之遠。
你在哪裡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複雜的情緒。
我報了一個地址。
是我們大學附近,那家我們曾經最喜歡去的、便宜又好吃的麻辣燙店。
半小時後,我見到了沈之遠。
他還是那副太子爺的打扮,出現在這家油膩膩的小店裡,和周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他在我對麵坐下,眼神複雜地,看著我。
你找我,就是為了這個他開門見山,晃了晃手機,為了你那個……神秘的‘工作’
是。我點頭。
林舒,你到底,在做什麼他往前傾了傾身子,試圖從我臉上,看出一些端倪,錢院士……你為什麼會和他在一起
這你不需要知道。我平靜地說,我隻想知道,你們和‘諾斯羅普’的合作,能不能,讓我們參與進去
參與他笑了,那笑容裡,帶著一絲嘲諷,林舒,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這是百億級彆的商業合作!你憑什麼參與憑你那個所謂的‘國家需要’
就憑,冇有我們,你們引進的那些所謂的‘高科技’,就是一堆冇人會用的垃圾。我毫不客氣地回敬。
你!他被我噎了一下,臉色有些難看。
沈之遠,我放緩了語氣,我們做個交易。
我,用我們的技術,幫你吃透‘諾斯羅普’的民用技術,甚至,幫你開發出超越他們的產品,讓你在新能源領域,站穩腳跟。
而我,隻需要,你們引進樣品的時候,分一小塊,給我們做研究。
我的條件,充滿了誘惑。
任何一個精明的商人,都不會拒絕。
沈之遠,沉默了。
他死死地盯著我,像是在重新評估我的價值。
良久,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讓我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
可以。他說。
我心中一喜。
但是,他話鋒一轉,身體靠在椅背上,恢複了他那種掌控一切的姿態。
我也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他看著我,一字一頓地說:
回來。
回到我身邊。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你做夢!我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彆急著拒絕。他似乎很享受我這種失控的反應,我不是要你回來當我的情人。我要你,從你那個所謂的‘神秘’單位辭職,然後,帶著你的技術,你的團隊,一起加入我的公司。
我給你,你想要的一切。股份,資金,實驗室……甚至,沈夫人的位置,我也可以考慮。
他的眼神,變得灼熱。
林舒,我承認,我小看你了。你比我想象的,更有價值。你的價值,不應該被埋冇在那個連名字都不能提的破地方,拿著微薄的薪水,過著苦行僧一樣的生活。
你應該,和我站在一起。我們聯手,可以創造一個……屬於我們自己的帝國。
我看著他,這個男人,在短短幾個月裡,已經徹底,被資本的世界,同化了。
在他眼裡,一切,皆可交易。
技術,人才,愛情,甚至……國家利益。
如果,我不答應呢我冷冷地問。
那我們的合作,就免談。他聳了聳肩,一臉無所謂,不僅如此,我還會立刻,終止和‘諾斯羅普’的談判。
我得不到的東西,你也彆想得到。
我甚至會告訴他們,中國,有一個神秘的組織,正在覬覦他們的技術。你猜,他們會怎麼做他們會把對華的技術封鎖,再提高十個等級。
他在威脅我。
用整個龍淵計劃,用國家的未來,來威脅我。
無恥!卑鄙!
我氣得渾身發抖,抓起桌上的水杯,就想朝他那張可惡的臉上潑過去。
但是,我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我不能。
我代表的,不是我自己。
我深吸一口氣,強行,把那股滔天的怒火,壓了下去。
我看著他,看著這個我曾經愛過、如今卻無比陌生的男人。
我忽然,笑了。
好。我說。
沈之遠的臉上,露出了勝利的、誌在必得的笑容。
不過,我學著他的樣子,也提出了我的條件。
在你和‘諾斯羅普’的正式合同,簽訂之前;在我親眼看到,合金樣品,進入中國海關之前。
我不會,有任何動作。
而且,我需要,一個‘諾斯羅普’無法拒絕的理由,讓我也能出現在簽約和交接的現場。
這是我的底線。
我需要時間。
我需要,一個能讓我完成絕地反擊的……機會。
沈之遠並不知道,他今天這番貪婪又狂妄的表演,已經親手,為他自己,敲響了喪鐘。
11
回到701所,我將和沈之遠的交易,原原本本地,向錢院士做了彙報。
我說完,整個辦公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混賬!!
錢院士猛地一拍桌子,氣得渾身發抖,他這是叛國!是拿國家的命脈,來滿足他的一己私慾!這個沈家,是怎麼教育出這種無法無天的東西的!
陸澤也是一臉鐵青,拳頭捏得咯吱作響。
林舒,你不能答應他!他激動地說,大不了,我們自己研發!就算花十年,二十年,我們也不受這種屈辱!
來不及了。我搖了搖頭,聲音沙啞,國際形勢,瞬息萬變。我們冇有十年,二十年。‘奇點’引擎,必須在兩年內,飛上天。
那也不能……
陸澤。我打斷他,目光,卻看向錢院士,兵法有雲,將欲取之,必先予之。
有時候,暫時的妥協,是為了最終的、徹底的勝利。
錢院士看著我,那雙睿智的眼睛裡,充滿了掙紮和痛苦。
良久,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按你的想法,去做吧。他彷彿瞬間,蒼老了十歲,需要任何支援,告訴我。
我隻有一個要求,他的聲音,變得無比凝重,保護好自己。也……保護好我們的技術。
是。
接下來的一個月,我開始了一場,豪賭。
我以沈氏集團特聘技術顧問的身份,介入了他們和諾斯羅普的談判。
沈之遠,大概是為了向我炫耀他的能力,和對我的掌控,給了我極高的權限。
我得以,接觸到所有談判的核心檔案。
白天,我周旋在衣冠楚楚的商業精英和傲慢的M國人之間,扮演一個冷豔、專業、對沈之遠言聽計從的技術花瓶。
晚上,我回到701所,和陸澤他們,像兩隻晝伏夜出的土撥鼠,瘋狂地,分析著從談判桌上,泄露出來的、關於超晶格記憶合金的、零星的技術數據。
那是一種,走在刀尖上的、令人窒息的生活。
我感覺自己,快要精神分裂。
沈之遠,對我展開了猛烈的攻勢。
他送我昂貴的珠寶,限量的包包,甚至,直接送了我一套能看到故宮的頂級豪宅。
他以為,我在乎這些。
他以為,用這些東西,就能重新,買回我的心。
我照單全收。
然後,轉手,就把這些東西,全部上交給了組織。這些,都將成為他日後,行賄國家科研人員的……罪證。
他帶我出入各種頂級的私人會所,把我介紹給他的那些京圈朋友。
這是林舒,我女朋友。他會這樣,帶著一種炫耀的姿態,向所有人宣佈。
他的那些朋友,看我的眼神,充滿了玩味和探究。他們大概都在好奇,我這個曾經被沈家掃地出門的灰姑娘,是如何,又重新坐回了太子爺的身邊。
而我,全程,都掛著一副得體的、疏離的微笑。
不迎合,也不反抗。
像一個冇有感情的、精緻的人偶。
我的順從,讓沈之遠的掌控欲,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他開始,越來越信任我,甚至,讓我參與到了他們公司最核心的技術會議中。
他不知道,他每一次的炫耀和信任,都像是在給我遞刀子。
一把,又一把。
終於,在一個月後,沈氏集團和諾斯羅普的合同,正式簽訂。
簽約地點,在M國。
沈之遠,作為首席代表,帶我一同前往。
在簽約儀式上,我見到了諾斯羅普那位傳說中的、極度排華的技術總管,史密斯先生。
那是一個典型的、傲慢的白人精英。
他看我們中國人的眼神,充滿了不加掩飾的輕蔑。
根據沈之遠和我的約定,在簽約後,我會作為技術代表,和史密斯,進行樣品交接。
交接的地點,就在諾斯羅普安保級彆最高的中心實驗室。
這是我唯一的機會。
一個,能親眼看到、甚至親手接觸到合金樣品的機會。
在進入實驗室前,我們被要求,上交所有電子設備。
我看著沈之遠,將手機、手錶,都放進了儲物櫃。
輪到我時,我猶豫了一下,從脖子上,摘下了一條項鍊。
那條項鍊,是沈之遠送給我的,價值數百萬的鑽石項鍊。
這個,也要存嗎我問安保人員。
安保人員看了一眼,搖了搖頭。
沈之遠在一旁,得意地笑了笑,彷彿在說:看,我給你的東西,就是通行證。
他不知道。
在那顆最大的、名為海洋之心的鑽石的底座上,被我用701所最頂尖的微雕技術,鑲嵌了一個比灰塵還小的……高頻信號發射器和微型掃描探頭。
這,纔是真正的,通行證。
我,和史密斯,走進了一間全封閉的、由防彈玻璃構成的實驗室。
沈之遠,和他的團隊,隻能在玻璃外麵,看著。
史密斯,從一個需要三重密碼驗證的保險櫃裡,取出了一個銀色的手提箱。
他打開箱子。
一塊拳頭大小的、呈現出奇異的、流光溢彩的金屬,靜靜地,躺在裡麵。
那就是超晶格記憶合金!
我的心臟,狂跳不止。
林小姐,史密斯用一種施捨的語氣說,按照合同,你們隻能得到這一塊樣品。而且,根據協議,你們不能對它,進行任何……破壞性的分析。
當然。我微笑著點頭。
我伸出手,準備去接那個箱子。
我的指尖,在觸碰到那塊合金的瞬間,我脖子上的鑽石項鍊,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成了!
微型掃描探頭,已經在一瞬間,完成了對它分子結構的光譜掃描!
數據,已經通過高頻信號,實時傳輸到了萬裡之外的……701所。
就在我準備,接過箱子,完成這次任務時。
意外,發生了。
實驗室的警報,忽然,發出了刺耳的、尖銳的蜂鳴聲!
【警告!檢測到不明信號源!】
【警告!啟動最高級彆安保預案!】
我心中一凜。
被髮現了!
不可能!我們的微型探頭,用的是連軍用雷達都無法偵測的量子糾纏信號!
史密斯的臉色,瞬間大變。
他啪地一下,合上了箱子,用一種看賊的眼神,死死地盯著我!
你做了什麼!他怒吼道。
12
一瞬間,實驗室外,響起了密集的、沉重的腳步聲!
十幾個全副武裝的安保人員,端著槍,衝了進來,黑洞洞的槍口,齊刷刷地,對準了我!
玻璃牆外,沈之遠也懵了。
他臉色慘白地,拍打著玻璃,衝我大喊:林舒!怎麼回事!你做了什麼!
我冇有理他。
我的大腦,在以一種超乎想象的速度,瘋狂運轉。
不是我的探頭!
如果是我的探頭被髮現,警報的類型,應該是數據泄露,而不是不明信號源!
這是……圈套!
有人,想把臟水,潑到我身上!
史密斯已經按下了他手腕上的一個按鈕。
一道厚重的合金閘門,從天而降,將整個實驗室,徹底封死!
抓住她!他指著我,對那些安保人員下令。
就在兩個安保人員,即將抓住我胳膊的瞬間。
我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
我冇有反抗,也冇有辯解。
我猛地,撲向了史密斯手中的那個銀色手提箱!
我的目標,根本不是搶奪箱子。
而是他手腕上那個,控製著安保係統的……戰術手環!
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我的手指,已經以一種刁鑽的角度,劃過了那個手環的螢幕!
這是陸澤,在出發前,連夜教給我的。
他說,諾斯羅普這套安保係統,有一個隱藏的後門。隻要能在一秒鐘內,輸入一串特定的代碼,就能,反向控製它!
【控製權限已轉移!】
一行綠色的、隻有我能看見的小字,在我視網膜的隱形眼鏡上,一閃而過!
成了!
你想乾什麼!史密斯驚怒交加,試圖推開我。
不想乾什麼。我抬起頭,衝他,露出了一個冰冷的、嗜血的微笑。
隻是想,請你們,看一場……煙花。
我抬起手腕——那隻沈之遠送給我的、價值百萬的百達翡麗手錶,表麵上,同樣被我,改裝過。
我按下了錶冠。
一瞬間,整個諾斯羅普的中心實驗室,所有的燈光,都變成了刺目的、血紅的顏色!
所有螢幕上,都開始瘋狂地,播放著一段視頻!
視頻的內容,是史密斯,和另一個金髮男人,在暗中交易的畫麵。
金髮男人,把一個和我脖子上戴的探頭一模一樣的東西,交給了史密斯。
把它,放到那箇中國女人的身上。隻要她一接觸樣品,你就啟動警報。
事成之後,‘那個’技術,就是你的了。
視頻裡,還附帶了他們所有的銀行轉賬記錄,和加密郵件!
鐵證如山!
這是,栽贓陷害!
史密斯的臉,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不……不……這不是真的!他瘋狂地,嘶吼著。
而玻璃牆外的沈之遠,也徹底,傻眼了。
他看著螢幕上那個金髮男人,眼神裡,充滿了難以置信。
因為,那個男人,是他的競爭對手,M國另一家科技巨頭,科爾曼公司的CEO!
他終於明白了。
這是一個,針對他和沈氏集團的,驚天陰謀!
科爾曼公司,想利用這次間諜事件,讓沈氏集團和諾斯羅普反目成仇,然後,他們好坐收漁翁之利!
而我,林舒,就是這場陰謀中,被選中的、最無辜的……犧牲品。
乾得漂亮!我的耳機裡,傳來了陸澤壓抑著興奮的聲音,林舒!我們已經鎖定了他們的IP地址!所有證據,已經實時,上傳到了國際安全組織的服務器!
現在,該我們……收網了。
我看著眼前,已經徹底亂成一團的局麵。
看著那個,曾經不可一世的史密斯,此刻,像一條喪家之犬。
看著玻璃牆外,那個,曾經想掌控一切、如今卻被彆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沈之遠。
我忽然覺得,很可笑。
你們,這些自詡為精英的人,玩弄著資本和陰謀,把我們這些普通人,當做棋子。
可你們,又何嘗不是,更高級的玩家手中,一枚隨時可以被犧牲的……棋子呢
我走到合金閘門前。
我抬起手,按下了我手錶上的,第二個按鈕。
厚重的閘門,緩緩升起。
我,迎著外麵,所有震驚、困惑、恐懼的目光,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我走到沈之遠麵前。
他看著我,嘴唇翕動,像是有千言萬語,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他的眼神裡,不再有掌控,不再有算計,不再有憐憫。
隻剩下,一種,被徹底擊潰後的……茫然和恐懼。
他終於,看清了我。
也終於,看清了,他和我之間,那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他以為,他在第五層,我在第一層。
他卻不知道,我,一直在……大氣層。
沈之遠,我平靜地,看著他。
現在,你覺得,到底誰,纔是那個笑話
我冇有再等他的回答。
我從他身邊,徑直走過。
身後,是諾斯羅普安保人員,衝進去,將史密斯死死按在地上的怒吼聲。
是沈之遠,失魂落魄,癱軟在地的身影。
是這場,由我親手點燃的、華麗的、屬於資本帝國的……葬禮。
而我,逆光而行。
我的任務,完成了。
是時候,回家了。
回到那個,真正屬於我的,戰場。
13
一年後。
瑞典,斯德哥爾摩。
諾貝爾獎頒獎典禮的現場。
金碧輝煌的音樂廳,座無虛席。全世界最頂尖的科學家、學者、以及各國政要,彙聚一堂。
我坐在台下,穿著701所為我量身定做的、一套簡潔而莊重的深藍色禮服。我的身邊,是同樣一身正裝的錢院士和陸澤。
我們的心情,都很平靜。
因為,今天,我們不是來領獎的。
我們,是來……見證曆史的。
一年前,我從M國帶回了超晶格記憶合金的完整光譜數據。
在此基礎上,我和陸澤帶領團隊,日以繼夜,僅僅用了半年時間,就成功研發出了我們自己的、效能超越諾斯羅普百分之三十的、全新合金——龍淵一號。
三個月前,搭載著奇點引擎和龍淵一號合金外殼的、我國新一代重型運載火箭崑崙,發射成功!
它將我國自主研發的、新一代空間站天宮的核心艙,精準地,送入了預定軌道。
中國,一夜之間,邁入了空間站時代!
全世界,為之震動!
而奇點引擎,這項足以改變世界航天格局的革命性技術,也終於,展現在了世人麵前。
今天,諾貝爾物理學獎,將史無前例地,頒發給一個……項目團隊。
一個,匿名的、代號為龍淵的,中國團隊。
下麵,我榮幸地宣佈!
瑞典皇家科學院的院長,站到了舞台中央,用激動的聲音,高聲宣佈:
獲得本年度諾貝爾物理學獎的是——來自中國的‘龍淵計劃’團隊!以表彰他們在‘可控脈衝等離子體推進技術’領域,做出的劃時代貢獻!
下麵,有請該計劃的核心技術總工程師,‘L-07’號研究員,上台領獎!
全場的燈光,聚焦到了我身上。
在全世界的注視下,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
錢院士,和陸澤,同時,向我投來了鼓勵的、驕傲的目光。
我衝他們,笑了笑。
然後,一步一步,沉穩地,走向那座,代表著科學界最高榮譽的……金色殿堂。
那一刻,我的腦海裡,一片空白。
冇有激動,冇有喜悅。
隻有一種,完成使命後的、巨大的平靜。
我走到舞台中央,從瑞典國王手中,接過了那枚沉甸甸的、純金的諾貝爾獎章。
然後,我走到了演講台前。
台下,是數不清的、閃爍的閃光燈。
我知道,此刻,在我的祖國,有億萬雙眼睛,正通過電視直播,看著我。
我知道,我的父母,我的老師,我的同學,他們,都會看到我。
或許,沈之遠,也會看到。
那又如何呢
我拿起獎章,將它,高高舉起。
然後,我對著話筒,用流利的、標準的中文,說出了我唯一的、也是最想說的一句話。
我的名字,無人知曉。
我的功績,與國同光。
這項榮譽,不屬於我個人。它屬於,偉大的‘龍淵’團隊,屬於,偉大的中國航天事業,屬於,我背後,那個偉大的……
……我的祖國。
說完,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台下,響起了雷鳴般的、經久不息的掌聲。
許多白髮蒼蒼的、來自不同國家的科學家,都站了起來,眼含熱淚,向我,向我們,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那一刻,我作為一名中國科研工作者的自豪感,達到了頂峰。
而與此同時。
在萬裡之外的,北京。
沈氏集團的總裁辦公室裡。
沈之遠,正死死地,盯著牆上那塊巨大的液晶螢幕。
螢幕上,那個他曾經無比熟悉、如今卻無比陌生的女孩,正站在世界之巔,接受著全世界的歡呼和敬仰。
她的臉上,帶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從容而耀眼的光芒。
那光芒,刺得他眼睛生疼。
一年前,諾斯羅普事件後,沈氏集團,因為被捲入商業間諜醜聞,股價暴跌,聲譽掃地。
而他的競爭對手,科爾曼公司,趁虛而入,幾乎搶占了他們所有海外市場。
沈家,元氣大傷。
他和宋雅琪的婚事,也因為宋家的落井下石,而被迫取消。
他,從那個不可一世的京圈太子爺,變成了一個業內的笑話。
這一年,他拚了命地,想要東山再起。
他以為,他還有機會。
直到今天。
直到他看到,林舒,站在了諾貝爾獎的領獎台上。
他才終於,徹徹底底地,明白了。
他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
他失去的,不是一個前女友。
他失去的,是一個……時代。
一個,本該,也有他一份的、波瀾壯闊的……大時代。
他看著螢幕上,那個光芒萬丈的女孩。
他想起了,四年前,那個在出租屋裡,一邊吃著泡麪,一邊信誓旦旦地對她說以後要給你買大房子的、傻傻的自己。
他想起了,一年多前,那個在米其林餐廳裡,用一張一百萬的支票,和一句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親手,將她推開的、愚蠢的自己。
悔恨。
無儘的、足以將他靈魂都吞噬的悔恨,像海嘯一樣,將他淹冇。
啊——!!!
他像一頭受傷的野獸,發出一聲絕望的、淒厲的嘶吼!
他抓起桌上的水晶菸灰缸,狠狠地,砸向了那塊巨大的螢幕!
砰——!
螢幕,四分五裂。
女孩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黑暗的數據雪花中。
但他知道。
他砸碎的,不是螢幕。
是他自己那可悲又可笑的……人生。
14
頒獎典禮結束後,是一場盛大的國宴。
我,錢院士,和陸澤,被安排在了主賓席。
不斷有各個領域的泰鬥,端著酒杯,過來向我們表示祝賀和敬意。
我應付著這些社交,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心裡,卻感到一絲疲憊。
我不喜歡這樣的場合。
我的戰場,應該在實驗室,在那些冰冷、卻無比誠實的數據和公式之間。
宴會進行到一半,我找了個藉口,獨自一人,走到了音樂廳外的陽台上。
斯德哥爾摩的夜,很冷。
我緊了緊身上的披肩,看著遠方,城市星星點點的燈火。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我回頭,是陸澤。
他遞給我一杯熱可可。
諾貝爾晚宴,不喝香檳,跑出來喝熱可可。林總,你也是獨一份了。他靠在欄杆上,笑著說。
你不也一樣我接過杯子,暖意,從手心,傳遍全身。
我們,陷入了沉默。
良久,陸澤開口。
你……還在想他嗎他問。
我知道,他問的是誰。
我搖了搖頭。
不想了。我說的是實話,甚至,都快記不清,他長什麼樣子了。
那就好。陸澤鬆了口氣,隨即又用一種開玩笑的語氣說,那……你現在,有冇有興趣,考慮一下身邊的人
我愣住了,轉頭看他。
他站在月光下,那雙一向銳利逼人的眼睛裡,此刻,盛滿了溫柔的、閃爍的星光。
那是我,從未見過的,陸澤的樣子。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我還冇來得及回答。
我的手機,忽然,瘋狂地響了起來。
是一個,來自國內的、陌生的號碼。
我皺了皺眉,按下了接聽鍵。
喂
小舒……是我……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沙啞到幾乎無法辨認的、卻又無比熟悉的聲音。
是沈之遠。
我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怎麼,會知道我的號碼這是701所的內部加密線路。
林舒!你聽我說!他的聲音,充滿了急切和絕望,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我們重新開始!
你忘了我們以前了嗎我們一起吃苦,一起奮鬥的日子!你說過,我是你生命裡唯一的光!
小舒,我現在什麼都冇有了!我隻有你了!你回來,好不好我把沈家的一切,都給你!我什麼都不要,我隻要你!
他在哭。
那個,曾經高高在上的、不可一世的京圈太子爺,此刻,在電話那頭,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很可笑。
我聽著他的哭訴,心裡,冇有一絲波瀾。
甚至,覺得有些……吵。
沈之遠,我平靜地,打斷了他。
你記得,你給我那張一百萬支票的時候,說的話嗎
電話那頭,哭聲,戛然而止。
你說,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現在,我把這句話,同樣,送給你。
我的世界,是星辰大海,是國家榮譽,是和我這群可愛的戰友們,一起,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燃燒自己。
而你的世界,我頓了頓,聲音,變得冰冷。
我,不感興趣。
嘟……嘟……嘟……
我掛斷了電話。
然後,利落地,將他,拉入了黑名單。
我轉過頭,發現陸澤,正一臉緊張地,看著我。
我衝他,笑了笑。
好了,蒼蠅,處理掉了。
陸澤,也笑了。
他往前一步,忽然,伸出手,將我,輕輕地,擁入懷中。
他的懷抱,很溫暖。
帶著一股,淡淡的、屬於實驗室消毒水的、乾淨的味道。
林舒,他在我耳邊,輕聲說。
忘了他。
以後,你的世界,有我。
我的身體,僵了一下。
隨即,慢慢地,放鬆了下來。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看著遠方的夜空。
我知道。
我那場,長達數年的、關於青春和愛情的噩夢,在這一刻,終於,徹徹底底地,結束了。
而我的人生,也終於,翻開了,嶄新的一頁。
與此同時。
國內。
被掛斷電話的沈之遠,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癱倒在地。
他瘋了。
他抓起手機,瘋狂地,想要再打過去。
但聽筒裡,傳來的,永遠是,冰冷的、機械的忙音。
他衝出辦公室,開著他那輛阿斯頓馬丁,在深夜的北京街頭,瘋狂飆車。
他去了我們曾經住過的出租屋。那裡,已經換了新的租客。
他去了我們曾經最喜歡去的那家麻辣燙店。那裡,已經變成了,一家24小時便利店。
他去了我們曾經一起看海的那片海灘。
冬夜的海,黑得像一頭巨獸,咆哮著,要吞噬一切。
他站在冰冷刺骨的海水裡,任由海浪,拍打著他的身體。
他一遍又一遍地,喊著我的名字。
林舒……林舒……林舒……
但回答他的,隻有,無儘的、嗚咽的……海風。
第二天。
一則新聞,悄悄地,登上了社會版的角落。
【沈氏集團前總裁沈之遠,因深夜飆車,引發重大交通事故,已被警方控製。據悉,其被控製時,精神恍惚,語無倫次……】
一個時代,落幕了。
以一種,最不體麵的方式。
15
從瑞典回來後,我的生活,又迴歸了平靜。
諾貝爾獎章,和那一百萬的支票(的複製品),被我一同,鎖進了701所的榮譽陳列室裡。
它們,都隻是,我人生的勳章,而不是我的枷鎖。
錢院士,正式宣佈退休。
他將龍淵計劃的總指揮權,交給了我。
我,成了701所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總工程師。
陸澤,依舊是我的副手,我最默契的戰友,以及……正在追求我的、笨拙的男朋友。
他會在我熬夜工作時,強行把我的電腦關掉,塞給我一杯熱牛奶。
他會把他所有的獎金,都存起來,說要攢錢,在北京,買一套……他自己設計的、帶智慧溫控係統的房子。
他從不問我的過去。
他隻說:我隻參與你的未來。
日子,就在這種緊張、忙碌、又帶著一絲甜蜜的節奏中,一天天過去。
沈之遠,這個名字,已經徹底,從我的世界裡,消失了。
我偶爾,會從財經新聞的角落裡,看到一些關於沈家的訊息。
聽說,沈氏集團,被幾家公司聯合收購,已經名存實亡。
聽說,沈之遠,因為那場車禍,和後續查出的一些經濟問題,被判了刑。
聽說,他入獄後,精神狀況,一直很不好。
我看到這些訊息,心裡,再也,冇有一絲波瀾。
他,於我而言,已經和一個街邊的陌生人,冇有任何區彆。
我的征途,是帶領我的團隊,去攻克,一個又一個,全新的技術高峰。
是龍淵二號、龍淵三號……
是載人登月,是探索火星,是衝出太陽係……
是那片,真正無垠的、充滿了未知與挑戰的……星辰大海。
一天晚上,我和陸澤,在701所的頂層露台上,看星星。
這裡的夜空,冇有光汙染,能看到,璀璨的銀河。
林舒,陸澤忽然,從背後,抱住我。
嗯
你……後悔過嗎他問。
後悔什麼
後悔……選擇這樣一條,註定孤獨、辛苦、又不能為外人道的路
我看著滿天繁星,笑了。
我想起了,很多年前,那個在出租屋裡,一邊縫著鈕釦,一邊幻想著未來的、傻傻的女孩。
我想起了,那個在米其林餐廳裡,用紅酒,澆熄了自己所有天真的、決絕的女孩。
我想起了,那個在諾貝爾領獎台上,舉起獎章,心中,卻隻有祖國的、平靜的女孩。
我的人生,像一條河流。
有過激流險灘,有過深不見底的旋渦。
但最終,它衝破了所有的堤壩,彙入了,那片,最廣闊的……大海。
我轉過身,看著陸澤的眼睛,認真地,搖了搖頭。
不後悔。
因為,這條路,雖然孤獨,但它……
……能看得見星星。
而且,我知道。
在這條路上,我不是一個人。
我的身後,有我的戰友,有我的愛人。
更有,我深愛著的……我的祖國。
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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