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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夜,我在鏡框裡發現針孔攝像頭。
>妻子哭著坦白,是她媽安的:媽說這樣能保障我的婚姻安全。
>我氣得砸了攝像頭,丈母孃卻在家族群哭訴:白眼狼毀我一片苦心!
>回門日,推開她家房門,我渾身發冷:
>客廳、餐廳、甚至衛生間,密密麻麻全是監控螢幕。
>妻子跪著求我彆離婚:她隻是太愛我。
>我冷笑,掏出懷孕報告:媽,您外孫的胎教直播,想看嗎
>——三天後,丈母孃砸了所有監控:那死丫頭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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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夜,林晚身上那件繁複潔白的婚紗,終於像一片疲憊的雲,悄然委頓在鋪著大紅床單的婚床上。她背對著我,光滑的脊背在暖黃壁燈下勾出一道柔和的弧線,肩胛骨微微聳動著,正在解那惱人的內衣搭扣。
空氣裡還飄著酒宴上殘留的甜膩蛋糕香氣,混合著她身上淡淡的、屬於沐浴後的清新味道。我靠在冰涼的門框上,目光貪戀地在她裸露的肌膚上流連,喉嚨發乾,一天的喧鬨疲憊似乎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隻想擁她入懷,沉入這獨屬於我們的、遲來的寧靜。
我的視線無意識地掠過她身前的梳妝檯,掠過那麵擦拭得一塵不染、鑲著繁複洛可可風格邊框的橢圓大鏡子。鏡子裡清晰地映出她低垂的側臉,微蹙的眉尖,還有那一片晃眼的白皙。
就在我的目光即將溫柔地滑開時,鏡框右下角,一個極其隱蔽的、被雕花藤蔓巧妙包裹的角落,極其突兀地,極其微弱地,閃了一下。
一個微小的、針尖大小的紅點。
像黑暗中驟然睜開的一隻冰冷、毫無生氣的眼睛。
我的心臟猛地一縮,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全身的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退得乾乾淨淨,隻留下刺骨的寒意沿著脊椎瘋狂爬升。那點紅光,微弱,卻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惡意,死死地釘在那裡。
那不是鏡子的反光。絕對不是。
晚晚…
我的聲音乾澀得厲害,像是砂紙摩擦著喉嚨。
嗯
她終於解開了搭扣,長長舒了口氣,帶著點羞澀的笑意側過半邊身子,臉頰泛著紅暈,眼神有些迷濛地望向我,累壞了吧幫我拉一下拉鍊好不好
她伸手要去拿搭在椅背上的真絲睡袍。
彆動!
我的聲音猛地拔高,帶著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尖利和緊繃,在安靜的臥室裡炸開。
她被這突如其來的厲喝嚇得渾身一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紅暈瞬間褪去,隻剩下驚疑不定的蒼白:陳默,你怎麼了
我冇回答她。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麵該死的鏡子上。幾步衝過去,手指帶著抑製不住的顫抖,粗暴地撥開那些裝飾性的藤蔓雕花,指甲狠狠摳向那個微小的紅點所在的位置。
雕花是硬的,金屬的冰涼透過指尖。我用力一掰,一小塊裝飾性的金屬花瓣被我硬生生掰彎了。就在那下麵,一個比指甲蓋還小的、方方正正的黑色塑料物件,牢牢地黏在鏡框的木料上。那個針尖大小的紅點,正是它前端攝像孔旁邊的指示燈!
一個小小的、黑色的、冰冷的針孔攝像頭!
它像一個惡毒的腫瘤,寄生在我精心挑選、承載著我們新婚甜蜜的梳妝鏡上,冷冷地窺視著這方本該最私密的天地。它看著我,也看著林晚,就在剛纔,就在此刻!
啊!
林晚終於看清了我手裡捏著的東西,一聲短促驚恐的尖叫卡在喉嚨裡,她猛地捂住嘴,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踉蹌著後退,撞在床沿上才勉強站穩。她那雙漂亮的眼睛瞪得極大,裡麵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和瞬間湧上的淚水,死死地盯著那個小東西,彷彿那是地獄爬出的毒蛇。
這…這是什麼
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每一個音節都在破碎的邊緣,誰…誰放的
我猛地扭過頭,血紅的眼睛死死盯住她煞白的臉。胸膛裡像有座火山在咆哮,憤怒的岩漿灼燒著我的理智。新房!我們耗儘積蓄、滿懷憧憬佈置的新房!在這最私密、最神聖的新婚之夜,竟然藏著這樣一隻肮臟的眼睛!
你問我
我的聲音低沉嘶啞,像困獸瀕死的低吼,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狠狠碾磨出來的,林晚,這他媽是我們倆的房子,除了你,還能有誰
我的手指因為極度的憤怒而痙攣,幾乎要把那個冰冷的小玩意兒捏碎。我猛地揚起手,用儘全身力氣,狠狠地將它朝著光潔的牆壁砸了過去!
啪!
一聲清脆刺耳的爆裂聲。那個黑色的微型攝像頭撞在堅硬的牆麵上,塑料外殼瞬間崩裂成幾塊碎片,細小的電子元件和碎裂的鏡片像肮臟的雨點一樣迸濺開來,散落在深色的木地板上。
房間裡死一樣的寂靜。隻有我和林晚粗重、壓抑的喘息聲在彼此碰撞。
林晚的身體篩糠般抖動著,大顆大顆滾燙的淚珠斷了線似的從她驚恐失神的眼睛裡砸落,迅速在胸前真絲睡裙上洇開深色的印記。她看著我,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幾次張開,卻隻能發出不成調的嗚咽,像一隻被扼住了喉嚨的幼獸。
說話!
我低吼著,向前逼近一步,碎裂的塑料殘片被我踩在腳下,發出咯吱聲。巨大的背叛感和被**裸窺視的屈辱感幾乎將我撕裂。
她被我的氣勢逼得又往後退縮,脊背緊緊抵著冰冷的床柱,退無可退。終於,她用儘全身力氣,從劇烈顫抖的喉嚨深處擠出一句破碎的、帶著濃重哭腔的話:
…是…是我媽!
嗡的一聲,我的腦子像是被重錘狠狠擊中,一片空白,隻剩下尖銳的蜂鳴在顱腔內瘋狂迴盪。
誰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反問,聲音乾澀得像是砂紙摩擦。荒謬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冇了我熊熊燃燒的怒火。
是我媽!
林晚猛地抬起頭,淚水糊滿了整張臉,絕望地看著我,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崩潰般的哭喊,她…她裝的,就在我們佈置新房那天下午,她…她帶了裝修師傅過來,說幫我們最後檢查一下電路,是她,一定是她!
我的身體晃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扶住旁邊的梳妝檯,冰冷的桌麵觸感讓我稍微找回一點現實感。丈母孃那個總是笑眯眯,說話慢聲細語,婚禮上拉著我的手說默默啊,晚晚以後就交給你了,你要好好疼她的王桂蘭
她…她為什麼
喉嚨裡像是堵著一團浸透了冰水的棉花,又冷又硬。
林晚像是被抽掉了最後一絲力氣,順著床柱滑坐到地上,蜷縮成一團,雙臂緊緊抱住自己的膝蓋,把臉深深埋了進去,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嗚咽聲從她埋著的膝蓋間悶悶地傳出來,斷斷續續,夾雜著語無倫次的破碎句子:
她說…她說這是為了我好,她說…婚姻太複雜了,男人…男人都靠不住,有了這個,她就能…就能幫我看著,能保障我的…我的安全,她說…她說她走過的橋比我走過的路還多,她說這樣…這樣她才能放心,嗚嗚嗚…
保障她的安全看著她看著她和我在這間本該最甜蜜、最不設防的臥室裡的一切
一股難以言喻的噁心感猛地湧上喉頭。我幾乎能想象出王桂蘭那張保養得宜、此刻卻顯得無比虛偽的臉,坐在某個陰暗的角落,戴著老花鏡,對著手機或者電腦螢幕,聚精會神地欣賞著這裡的畫麵——她女兒換衣服的樣子,她女兒依偎在我懷裡的樣子,甚至…我們更親密的樣子!
保障安全
我重複著這四個字,聲音冰冷得冇有一絲溫度,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狠狠紮向蜷縮在地上的林晚,所以,你就同意了你就讓你媽,在我們的婚房裡,裝這麼一個東西,在我們的床上方
我冇有!
林晚猛地抬起頭,臉上涕淚橫流,眼神裡充滿了被冤枉的驚恐和急於辯解的絕望,陳默,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她裝的是攝像頭,她…她那天隻是輕描淡寫地說,說是在我們房裡放了個小東西,能讓她安心一點,她保證隻是看看家裡的安全,我…我以為就是個普通的防盜報警器之類的東西,我真的不知道是…是這種…
她說不下去了,巨大的羞恥和恐懼讓她再次崩潰地埋下頭去,隻剩下壓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哭聲在房間裡迴盪。
防盜報警器多麼拙劣又多麼可笑的藉口!偏偏林晚,這個被王桂蘭保護了二十多年的女兒,竟然就信了或者說,她內心深處,早已習慣了這種無孔不入的保護,習慣到麻木,習慣到失去了最基本的警惕和反抗
我看著地上那堆碎裂的、曾經是攝像頭的垃圾殘骸,又看看蜷縮在地上、哭得幾乎要背過氣去的妻子。新婚的甜蜜和憧憬被徹底碾碎,隻剩下滿地的狼藉和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荒謬感。
憤怒並冇有消失,隻是被一種更深的、更沉重的疲憊和寒意所取代。我甚至懶得再去質問林晚更多細節。那個攝像頭碎了,但王桂蘭那雙無處不在的眼睛,似乎依舊懸在這間新房的天花板上,冰冷地俯視著我們。
我沉默地走到床邊,彎腰,撿起林晚掉落在地上的真絲睡袍。布料冰涼絲滑,觸感陌生得可怕。我冇有遞給她,隻是隨手扔在了床尾凳上。然後,我繞過她蜷縮的身體,徑直走向臥室門口。
陳默!你去哪
林晚帶著濃重哭腔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充滿了驚惶。
我冇有回頭,手搭在冰涼的門把手上,聲音疲憊得像是在沙漠裡跋涉了三天三夜:
去書房。今晚,我需要一個人待著。
門在我身後輕輕合攏,隔絕了臥室裡那令人窒息的哭泣和絕望。走廊裡一片漆黑,隻有窗外城市遙遠的霓虹燈光,透過薄紗窗簾,在地上投下模糊、晃動、光怪陸離的影子。
我靠在冰冷的牆壁上,緩緩滑坐到同樣冰冷的地板上。黑暗中,那一點微弱的、曾在我婚房鏡框裡閃爍的紅光,彷彿烙印在了我的視網膜深處,揮之不去。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手機的瘋狂震動吵醒的。頭昏腦漲,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鉛。昨晚在書房那張狹窄的摺疊沙發上,我幾乎整夜未眠,腦子裡翻來覆去都是那點紅光、林晚絕望的哭臉和王桂蘭那張假笑的麵具。
手機螢幕上,家族群的名字相親相愛一家人後麵跟著一串鮮紅的數字99 。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我。
我點開群聊。
果然,風暴的中心,正是我的好丈母孃,王桂蘭女士。
最新的一條,是她十分鐘前發的,一條長達五十多秒的語音。我甚至不用點開,就能看到她頭像旁邊那個刺眼的紅色播放符號。
我手指有些僵硬地按了下去。
王桂蘭那標誌性的、帶著哭腔的、刻意拔高的嗓音立刻衝了出來,充滿了戲劇性的悲憤和控訴:
…我這都是為了誰啊,還不是為了我女兒的幸福,我辛辛苦苦把晚晚拉扯大,捧在手心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現在她嫁人了,我這當媽的心裡空落落的,擔心她過不好,擔心她被人欺負!我裝個小小的監控怎麼了啊我就是想看看她過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我這片心,天地可鑒啊,怎麼就養出這麼個白眼狼女婿啊
她的聲音陡然變得更加尖利,充滿了被辜負的痛心疾首:
…新婚夜啊,大喜的日子,他陳默,竟然把我精心準備、一片苦心裝上的東西給砸了,砸得稀巴爛啊,這哪裡是砸東西這分明是砸我的心,砸我們娘倆的情分啊!晚晚,我可憐的女兒,你睜開眼睛看看,你嫁的是個什麼人連媽媽這點小小的關心都容不下,以後還得了我的晚晚啊…媽媽的心都碎了…
語音到這裡,變成了她壓抑不住的、刻意表演出來的嚎啕大哭,背景音似乎還配合著拍打什麼東西的聲響。
我麵無表情地聽著,心底那點殘存的怒火徹底被一種冰冷的噁心感取代。精心準備一片苦心為了女兒的幸福多麼冠冕堂皇的遮羞布!她把自己病態的控製慾和窺私癖,包裝成了感人至深的母愛!
群裡已經炸開了鍋。訊息一條接一條地往上蹦。
二姨(語音,帶著濃重地方口音):哎呦喂!桂蘭啊,彆哭彆哭!這…這小陳怎麼能這樣啊新婚夜就砸東西還砸丈母孃給的東西這脾氣也太沖了吧晚晚以後可咋辦
三叔(文字):@陳默
小陳啊,不是叔說你,這事你做得欠考慮。再怎麼說那是長輩的心意,就算方式方法欠妥,你也不能直接砸啊這傳出去像什麼話趕緊給桂蘭道個歉!
表弟(文字,明顯看熱鬨不嫌事大):臥槽!默哥牛逼!硬剛丈母孃!不過…監控裝婚房這操作有點騷啊嬸兒!@王桂蘭
您老這是想現場觀摩學習
堂妹(語音,怯生生的):姑…姑姑彆哭了,姐夫…姐夫可能也是一時衝動,那個…裝監控在新房,好像…好像確實不太合適吧…
…
群裡的訊息還在不斷刷屏,有指責我的,有和稀泥的,也有少數幾個聲音微弱地表示裝婚房監控確實不妥的。但王桂蘭那條充滿控訴和表演的語音,顯然已經成功地主導了輿論的風向,把我塑造成了一個脾氣暴躁、不敬長輩、辜負慈母心的惡人女婿。
就在這時,一條新訊息彈了出來,來自林晚。
林晚(文字):媽,您彆哭了。陳默他…他不是故意的。我們…我們自己會處理好的。您先冷靜一下。
這條訊息,像一根冰冷的針,悄無聲息地刺破了我心底最後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
她選擇了沉默。選擇了站在她母親那一邊。或者說,她選擇了她二十多年來早已習慣的、被保護也意味著被控製的位置。她甚至不敢在群裡為我說一句公道話,不敢指出她母親行為的荒謬和侵犯!
自己會處理好
我盯著那行字,嘴角扯出一個毫無溫度的、諷刺的弧度。怎麼處理像過去二十多年一樣,繼續順從,繼續做她母親精心打造的提線木偶然後讓我,也一起被納入那雙無處不在的眼睛的監控範圍
手機被我狠狠地攥緊,冰冷的金屬硌得掌心生疼。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失望,像寒冬的潮水,瞬間淹冇了憤怒。對林晚的失望,對這個看似溫馨實則病態家庭的失望。
我點開輸入框,手指懸在螢幕上。理智告訴我,此刻在群裡爆發,隻會讓場麵更加難看,讓林晚更加難做。但那股鬱結在胸口的濁氣,幾乎要衝破喉嚨。
最終,我一個字也冇打。隻是默默地退出了群聊介麵,將手機螢幕朝下,重重地扣在了書桌上。
哐的一聲輕響,在死寂的書房裡顯得格外刺耳。
三天後,是回門的日子。按照我們這邊的老規矩,新姑爺這天得提著禮物,陪著新娘子回孃家,熱熱鬨鬨吃頓飯。這規矩,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我和林晚之間沉默的空氣裡。
從攝像頭事件爆發後,我們幾乎冇怎麼說話。家裡的氣氛冷得像冰窖。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我的臉色,欲言又止,眼底帶著濃重的黑眼圈和揮之不去的惶恐。我則刻意地避開了所有可能引發衝突的話題,大部分時間把自己關在書房,或者沉默地做著自己的事。那間婚房,我一次也冇再踏進去過。
陳默…
出發前,林晚站在玄關,手裡拎著包裝精美的禮品盒,聲音細弱蚊蠅,帶著明顯的討好和不安,東西都準備好了…我們…我們該走了。
她今天特意化了妝,試圖掩蓋憔悴,但眼底深處的疲憊和緊張卻怎麼也遮不住。身上穿了一條新買的藕粉色連衣裙,溫婉得體,像是要去赴一場艱難的談判。
我看了她一眼,冇說話,隻是沉默地換好鞋,從她手裡接過一個看起來最重的禮盒。指尖不小心觸碰到她的,冰涼。
一路無話。車子駛向那個我此刻最不願意踏足的小區。熟悉的道路,熟悉的綠化,熟悉的單元門,此刻都蒙上了一層令人窒息的陰影。
站在王桂蘭家那扇熟悉的防盜門前,林晚深吸了一口氣,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氣,才抬手按響了門鈴。清脆的鈴聲在樓道裡迴盪,顯得格外突兀。
門幾乎是立刻就開了。
王桂蘭那張臉出現在門後。精心打理過的捲髮,一絲不苟的妝容,身上穿著一件喜慶的棗紅色絲絨旗袍,臉上堆滿了熱絡過分的笑容,彷彿三天前家族群裡那個哭天搶地、控訴白眼狼的人根本不是她。
哎喲,默默,晚晚!可算來了!快進來快進來,路上堵車了吧媽都等急了!
她的聲音又尖又亮,帶著一種誇張的歡快,伸手就要來拉我,默默快進來,外麵冷,晚晚你也是,穿這麼少,快進來暖和暖和!
我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在她手即將碰到我胳膊的瞬間,微微側身,避開了她的接觸,同時將手裡沉重的禮盒往前一遞,語氣平淡得像白開水:媽,給您帶的。
王桂蘭臉上的笑容凝固了零點一秒,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陰翳,但立刻又被更濃的笑意掩蓋:哎呀,你這孩子,來就來,還帶這麼多東西乾嘛,快進來!老林,默默和晚晚回來了!
她一邊接過禮盒,一邊朝屋裡高聲喊道。
嶽父林建國繫著圍裙,手裡還拿著鍋鏟,從廚房探出頭來,臉上帶著憨厚的、略顯侷促的笑容:默默來了,快坐快坐,菜馬上就好,晚晚,給你老公倒茶啊!
他的眼神在我和王桂蘭之間快速掃了一下,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擔憂。
房子還是那個房子,寬敞明亮,打掃得一塵不染。空氣裡瀰漫著飯菜的香氣和一種…過於濃鬱的空氣清新劑的味道。客廳的沙發換了新的罩子,茶幾上擺滿了瓜果點心,電視裡正播放著熱鬨的綜藝節目,一切都努力營造著一種其樂融融的回門氛圍。
但我一踏進這個空間,全身的神經就不由自主地繃緊了。一種無形的、被窺視的感覺,像冰冷的藤蔓,悄無聲息地纏繞上來,勒得我有些喘不過氣。我的目光下意識地、帶著一種近乎病態的警惕,掃過客廳的每一個角落:電視櫃上方那個新換的藝術花瓶牆角那盆長勢過於茂盛的綠蘿天花板角落那個煙霧報警器那盞造型別緻的吊燈
哪裡那雙眼睛,此刻正藏在哪個裝飾品後麵
王桂蘭熱情地招呼我坐下,親自把削好的蘋果遞到我麵前:默默,嚐嚐,今天剛買的,可甜了!
她的目光看似隨意,卻像探照燈一樣在我臉上掃視,帶著審視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期待。
我接過蘋果,冇吃,隻是放在麵前的果盤裡。胃裡像是塞滿了冰冷的石頭,沉甸甸的,毫無食慾。
林晚坐在我旁邊的單人沙發上,雙手緊張地絞著裙角,低著頭,不敢看任何人。
氣氛尷尬得令人窒息。隻有電視裡誇張的笑鬨聲在徒勞地填充著沉默。
晚晚,去廚房幫幫你爸!他一個人忙不過來!
王桂蘭突然開口,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晚像得了特赦令,立刻站起身,低聲應了句好,逃也似的快步走向廚房。
客廳裡隻剩下我和王桂蘭。
她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一些,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種故作熟稔的親昵,又夾雜著濃濃的試探:默默啊,這幾天…跟晚晚還好吧小兩口鬨點彆扭,正常的,床頭打架床尾和嘛!
她刻意強調了床頭兩個字,眼神裡閃爍著一種讓人極其不舒服的光,媽那天在群裡…也是急糊塗了,說話重了點,你彆往心裡去啊,媽都是為你們好,你說,我這當媽的,還能害自己女兒不成
她說著,拿起果盤裡一個橘子,慢條斯理地剝著,眼睛卻一直冇離開我的臉,像是在觀察我的每一個細微反應。
一股強烈的反胃感湧上來。為我好害自己女兒聽著她這些虛偽到極點的話,看著她那張精心修飾的臉,我幾乎能想象出她此刻內心的得意——看,就算你砸了攝像頭又怎樣你還不是乖乖地坐在這裡這個家,還是我說了算!我女兒,還是聽我的!
嗯。
我從喉嚨深處勉強擠出一個音節,算是迴應。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再次掃視客廳。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在隻有我們兩人的空間裡,變得更加清晰而強烈。
默默啊,
王桂蘭把剝好的橘子瓣遞給我,我搖頭拒絕,她也不在意,自己塞了一瓣到嘴裡,慢悠悠地嚼著,話鋒一轉,語氣變得語重心長,這過日子啊,兩口子之間,最重要的是什麼是坦誠,是信任,你說對吧有點什麼事,彆憋在心裡,說出來,大家一起解決嘛!藏著掖著的,最容易出問題!
她意有所指地停頓了一下,目光銳利得像刀子:就像那個小東西…碎了就碎了,媽不怪你。年輕人,火氣大,理解!不過啊…
她拖長了音調,身體又往前湊了湊,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蠱惑般的暗示,媽也是為了你們長久打算。這以後啊,家裡有點什麼動靜,媽在外麵也能第一時間知道,多一份保障,是不是晚晚那孩子,性子軟,冇主見,冇我看著點,媽是真不放心啊…
我終於明白了她這通推心置腹的目的。她在試探!試探我的態度!甚至,她在暗示我,她可能不止裝了那一個攝像頭!她還在試圖讓我接受這種無孔不入的保障!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我猛地站起身,動作之大帶倒了沙發旁邊的一個小矮凳,發出哐噹一聲響。
媽,我去下洗手間。
我的聲音冷硬,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王桂蘭被我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隨即眼底閃過一絲瞭然和…得意她靠在沙發背上,恢複了那種雍容的姿態,揮了揮手:去吧去吧,在那邊!
我幾乎是逃離了那個令人窒息的客廳。走向洗手間的幾步路,感覺像走在佈滿荊棘的刑場上。那種被無數雙眼睛釘在背上的感覺,如芒刺骨。
推開洗手間磨砂玻璃門的瞬間,一股濃烈的空氣清新劑混合著消毒水的味道撲麵而來。裡麵乾淨整潔,馬桶蓋上甚至還套著嶄新的蕾絲布套。我的目光習慣性地掃過洗手檯、鏡櫃、置物架…然後,幾乎是本能地,落在了門後那個不起眼的角落。
那裡,原本應該掛著一把塑料長柄刷的地方,現在空空如也。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小小的、白色的、方形的…像是某種電子設備的東西,被巧妙地用雙麵膠粘在門後與牆壁的夾角裡。
又是一個,藏在洗手間裡!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憤怒、噁心、還有一絲荒謬的想笑的衝動,混雜在一起,衝擊著我的理智。這個家,到底還有多少雙這樣的眼睛!
我猛地轉身,幾乎是跑著離開了洗手間。不行,我一分鐘也待不下去了!這個表麵光鮮亮麗的家,內裡早已被密密麻麻的監控織成了一張巨大的、無形的網,我必須離開,立刻!
經過廚房門口時,裡麵傳來林晚和她父親低聲說話的聲音,還有鍋鏟翻炒的聲響。我冇有停留,徑直朝著大門玄關走去。
默默,怎麼了飯馬上就…
王桂蘭的聲音從客廳沙發傳來,帶著一絲虛假的關切。
我冇有理會她。我的目光被玄關旁邊一扇虛掩著的房門吸引了。那是家裡的書房,以前來的時候,這扇門通常是緊閉的。但此刻,它留了一條窄窄的縫隙。
一股難以言喻的衝動驅使著我。或許是想找到更多證據,或許是想徹底撕開這層虛偽的溫情麵紗。我伸出手,猛地推開了那扇門。
一股濃烈的、混雜著電子設備散熱和灰塵的味道撲麵而來。
房間裡的景象,像一盆冰水混合著滾燙的岩漿,兜頭澆下,瞬間凍結了我的血液,又點燃了我靈魂深處最狂暴的怒火!
這根本不像一個書房!
靠牆擺著的,不是書櫃,而是三張巨大的、拚接在一起的電腦桌。桌子上,密密麻麻地排列著十幾個液晶顯示器,螢幕有大有小,大部分都亮著,分割成十幾個甚至幾十個不同的監控畫麵!
我看到了剛纔那個虛偽的客廳——沙發、果盤、電視裡還在播放的綜藝…甚至清晰地拍到了王桂蘭此刻正扭過頭,臉上那來不及收斂的、帶著一絲得意和窺伺快感的詭異表情!
我看到了廚房——林晚正背對著鏡頭,在洗菜池邊洗著什麼,她父親林建國佝僂著背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
我看到了…我們剛剛離開的那個洗手間,空無一人,但門後那個白色的小方塊正忠實地工作著!
我還看到了…主臥,王桂蘭和林建國的臥室,床上淩亂的被子清晰可見!
甚至…還有陽台,電梯間,樓道,以及…我們剛剛離開的、我和林晚的新房小區樓下的幾個固定角度!
我的目光死死地盯在其中一個最大的螢幕上。那上麵,被分割成四個畫麵。其中兩個,赫然就是我和林晚新房的客廳和…臥室!
客廳的畫麵裡,空無一人,但能看到我昨晚隨手丟在沙發上的外套。而臥室的畫麵…正是那個該死的、對著我們婚床的角度!此刻,那張大紅的婚床清晰地占據著螢幕中央,空空蕩蕩,卻像一個巨大的、無聲的嘲諷!
原來,不止一個,在我們毫不知情的時候,我們那個所謂的愛巢,早已在她母親的全景監控之下,我們的一舉一動,都暴露在這間密室的螢幕上!
我渾身冰冷,血液彷彿都停止了流動,四肢僵硬得像灌了鉛。一股難以形容的、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恐懼感,像毒蛇一樣纏繞住我的心臟,越收越緊。
原來,那雙眼睛,一直都在。從未離開。
啊!
身後傳來林晚短促而驚恐的尖叫。她大概是聽到動靜從廚房跑出來,此刻正站在書房門口,臉色慘白如紙,一隻手死死地捂住嘴,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難以置信地看著房間裡這如同科幻電影指揮中心般的景象。她顯然也是第一次見到這個陣仗。
媽…媽,這…這是什麼
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每一個音節都充滿了崩潰。
王桂蘭此刻也衝了過來。她臉上的表情精彩極了,先是極度的驚愕和慌亂,像是精心隱藏多年的秘密寶藏被人瞬間掘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隨即,那慌亂迅速被一種扭曲的憤怒所取代,她猛地張開雙臂,像一隻護崽的老母雞,試圖擋住門口我們的視線,聲音因為激動而尖銳變形:
出去,誰讓你們進來的出去!這是我的書房,我的地方,你們懂什麼
她的臉漲得通紅,眼睛裡佈滿了血絲,那是一種秘密被戳穿後的瘋狂和歇斯底裡。
你的地方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冰冷,空洞,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像是在陳述一個與我無關的事實。我的目光越過她因憤怒而顫抖的肩膀,死死地盯在那一排排閃爍著冰冷光芒的螢幕上,尤其是定格在我們新房臥室的那個畫麵上。所以,我們的臥室,我們的床,也是你的地方需要你這樣…‘看著’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
王桂蘭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她似乎想反駁,想用她那套為你好的歪理來辯解,但在那些**裸的、無聲勝有聲的監控畫麵麵前,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隻剩下**裸的侵犯和病態的控製慾。
你…你懂什麼!
她最終隻是色厲內荏地尖叫著,揮舞著手臂,我是為了晚晚!我怕她吃虧!我怕她過得不好!我做錯什麼了我是她媽!
媽!
林晚再也忍不住,發出一聲淒厲的哭喊,猛地蹲了下去,雙手抱住頭,身體蜷縮成一團,劇烈地顫抖著。那哭聲裡充滿了絕望、羞恥和一種信仰崩塌的徹底崩潰。她一直以為隻是婚房那一個,她一直以為母親隻是過度關心,直到此刻,這間監控室像地獄的畫卷在她眼前展開,她才真正明白自己從小到大,一直生活在怎樣一個巨大的、精心編織的玻璃囚籠裡!
嶽父林建國也聞聲跑了過來,手裡還拿著鍋鏟。他看到書房裡的景象,那張老實巴交的臉上瞬間褪儘了血色,嘴唇哆嗦著,眼神裡充滿了巨大的震驚和…一種深沉的、令人心碎的悲哀。他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無力地垂下了頭,鍋鏟哐噹一聲掉在地上。這個沉默的男人,原來也一直活在這雙眼睛的陰影之下。
書房門口,死一樣的寂靜。隻有機器風扇低沉的嗡鳴聲,以及林晚壓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哭聲在迴盪。那一排排亮著的螢幕,像無數隻冰冷的眼睛,嘲弄地看著這人間地獄般的景象。
我最後看了一眼那個最大的螢幕上,定格的我新房的臥室畫麵。然後,轉身,冇有任何猶豫,也冇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包括地上崩潰哭泣的林晚,徑直朝著大門走去。
這個地方,多待一秒,都讓我窒息。
陳默,陳默你等等!
林晚帶著哭腔的呼喊在身後響起,腳步聲踉踉蹌蹌地追了上來。
我冇有停。我的手已經搭在了冰涼的門把手上。
陳默!
她終於在我拉開門的瞬間,撲了上來,冰涼的手指死死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她抬起淚痕斑駁的臉,那雙曾經盛滿溫柔和愛意的眼睛裡,此刻隻剩下無儘的恐懼和絕望的哀求,彆走,求求你!彆…彆離婚,我知道…我知道我媽做得不對,她…她太極端了!可是…可是她隻是…隻是太愛我了,她隻是用錯了方式,她隻有我啊,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們…我們一起想辦法…好不好求你了…
她哽嚥著,語無倫次,身體因為極度的恐懼和激動而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她看著我,彷彿我是她溺水時能抓住的最後一根浮木。那份卑微的、孤注一擲的哀求,像針一樣紮進我心裡。
愛用錯了方式隻有她
我低頭看著她抓住我手腕的手,那指甲因為用力而深深陷進我的皮膚裡,帶來一陣刺痛。我緩緩地、一根一根地,掰開了她的手指。
太愛你了
我的聲音很輕,輕得像歎息,卻帶著一種冰封千裡的寒意。我抬起眼,越過她顫抖的肩膀,看向那個書房的方向。王桂蘭正站在書房門口,臉色鐵青,眼神怨毒地盯著我們這邊,嘴唇緊抿著,冇有再說一句話,但那姿態,依舊像一頭隨時準備撲上來撕咬的母獸。
愛不。那絕不是愛。那是一種扭曲的、令人窒息的控製慾和佔有慾,披著母愛的華麗外衣,行著最卑劣的窺伺之實。
所以,
我的目光重新落回林晚絕望的臉上,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扯動,勾勒出一個冰冷而毫無笑意的弧度,她這麼‘愛’你,這麼‘關心’你,那她一定更關心…她的外孫吧
林晚猛地怔住了,淚眼婆娑地看著我,似乎完全冇聽懂我在說什麼,眼神裡充滿了茫然和不解。
我冇有解釋。隻是從西裝內側的口袋裡,緩緩地掏出了一張摺疊起來的紙。那是幾天前,在巨大的憤怒和絕望驅使下,我鬼使神差地去了趟醫院,拿到的一份東西。一份偽造的、但足以以假亂真的…懷孕初期檢查報告單。
我當著林晚的麵,當著她身後不遠處王桂蘭的麵,將那張紙展開。
然後,我轉過身,正對著書房門口那個臉色鐵青的女人。我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林晚壓抑的抽泣和機器的嗡鳴,帶著一種淬毒的平靜,清晰地砸了過去:
媽。
王桂蘭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眼神死死地盯住我手裡的紙。
您不是喜歡看嗎
我把那張印著宮內早孕,胚胎存活字樣的報告單,朝著她的方向,輕輕晃了晃,臉上那冰冷的笑容擴大了幾分,帶著一種殘忍的、報複性的快意,您外孫的胎教直播,想看嗎
空氣,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
時間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書房門口,王桂蘭那張精心修飾的臉,像一張被驟然潑上濃墨重彩的麵具,瞬間扭曲變形。震驚、錯愕、難以置信…最後統統凝固成一種極端憤怒和狂喜交織的、極其怪誕的表情。她的眼睛瞪得溜圓,死死地釘在我手上那張輕飄飄的紙片上,像是要用目光把它燒穿。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蹲在地上死死抓著我褲腳的林晚,也徹底僵住了。她仰著臉,淚水還掛在睫毛上,表情一片空白,像是被一道突如其來的閃電劈中,完全失去了反應能力。她看看我,又看看我手裡的報告單,再看看她母親那副見了鬼似的表情,眼神裡隻剩下巨大的茫然和一種世界崩塌般的空洞。
你…你說什麼
王桂蘭的聲音終於擠了出來,尖利得變了調,帶著一種破鑼般的嘶啞,晚晚…晚晚懷孕了
她的目光猛地射向地上的林晚,那眼神不再是怨毒,而是一種近乎貪婪的、攫取的熾熱光芒。
林晚被她母親的目光看得渾身一哆嗦,下意識地想搖頭否認,但巨大的震驚和混亂讓她的大腦徹底宕機,隻能徒勞地張著嘴,發出無意義的啊…啊…聲。
對。
我斬釘截鐵地應道,聲音平穩得冇有一絲波瀾。我甚至向前走了一步,將那張偽造的報告單又往前遞了遞,確保王桂蘭能清晰地看到上麵林晚的名字和那個刺眼的孕6周 結論。剛查出來。本來想等穩定點再告訴您這個‘喜訊’的。
喜訊兩個字,我咬得格外重。
天哪,我的天哪,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
王桂蘭猛地發出一聲又哭又笑的嚎叫,雙手激動地拍打著大腿,整個人像是瞬間被注入了狂暴的活力。她完全忘記了書房裡那些暴露的監控,忘記了剛纔劍拔弩張的氣氛,像一顆出膛的炮彈,猛地衝向林晚。
晚晚,我的寶貝女兒!
她一把將還處於呆滯狀態的林晚從地上拽了起來,力氣大得驚人。她粗糙的手指顫抖著,帶著一種近乎神經質的激動,小心翼翼地撫上林晚平坦的小腹,眼神狂熱得嚇人,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真的有了真的有了我的大外孫啊,哎喲我的心肝!你怎麼不早說,快,快起來,地上涼,不能坐地上啊!老林,老林,死哪去了,快,快把家裡那個最厚的墊子拿來!給晚晚墊上!
嶽父林建國茫然地站在廚房門口,手裡還拿著抹布,顯然也被這急轉直下的劇情弄懵了。他看看狀若瘋癲的妻子,又看看麵沉如水的我,再看看臉色煞白、搖搖欲墜的女兒,最終隻是長長地、沉重地歎了口氣,默默地轉身去找墊子了。
王桂蘭完全沉浸在巨大的狂喜中。她緊緊攥著林晚的手腕,力道大得讓林晚痛得皺起了眉,她卻渾然不覺。
晚晚!從今天起,不,從現在起,你什麼都彆乾了!就給我好好養著,想吃什麼跟媽說,媽給你做,酸兒辣女,你想吃酸的還是辣的
她語速快得像連珠炮,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林晚臉上,對了,搬家,趕緊搬回來住,新房那邊剛裝修完,甲醛重,對孩子不好,就住家裡,媽親自照顧你,你那工作也趕緊辭了,整天對著電腦,輻射多大啊,安心在家養胎!媽給你…
媽!
我冷冷地打斷了她機關槍似的安排。她亢奮的聲音戛然而止,猛地扭過頭看我,眼神依舊灼熱,但多了一絲被打斷的不悅和警惕。
我揚了揚手裡的報告單,臉上那冰冷的笑容依舊掛著,眼神卻銳利如刀鋒,直直刺向她那雙寫滿算計和狂熱的眼睛:
您忘了我們新房那邊,您不是裝得挺‘周全’的嗎客廳、臥室…無死角覆蓋。這胎教直播,效果不比您在這兒乾著急強
您外孫在肚子裡翻個身,踢他媽一腳,您都能第一時間在螢幕上看得清清楚楚,實時點評指導,多好
我的聲音不高,甚至帶著點漫不經心的調侃,但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紮進王桂蘭那被喜訊衝昏的頭腦裡。
她臉上那狂喜的潮紅,肉眼可見地迅速褪去,如同被瞬間抽乾了血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難看的青白色。她撫在林晚小腹上的手,像是被火燙到一樣,猛地縮了回來。眼神裡的狂熱瞬間凍結,碎裂,重新被一種更深的、混雜著恐懼、憤怒和難以置信的陰鷙所取代。
她終於,徹底地,明白了我的意思。
你…你…
她的手指顫抖地指著我,嘴唇哆嗦著,氣得說不出完整的句子。那份偽造的孕檢報告,此刻在她眼裡,不再是喜訊,而是一張裹著蜜糖的、冰冷的戰書!一份將她最珍視(或者說最想控製)的東西,置於她引以為傲的監控網絡之下,**裸的挑釁!
她想看好,我讓她看個夠!讓她看著她心心念唸的外孫,在她親手安裝的攝像頭下,一天天長大!讓她那病態的窺視欲,在至親骨肉的身上得到最荒誕、最諷刺的滿足!
林晚也終於從巨大的震驚和茫然中找回了一絲神智。她看著我,又看看她母親那副如遭雷擊、羞憤欲死的表情,再看看我手裡那張輕飄飄卻重若千鈞的紙,眼神極其複雜。有對我的恐懼,有對她母親的悲哀,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如釋重負般的解脫
書房裡那排冰冷的監控螢幕,依舊無聲地閃爍著。其中一個螢幕上,正好是我們此刻站在玄關對峙的畫麵,清晰得如同照鏡子。
王桂蘭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也瞥向了那個螢幕。螢幕裡,映出她此刻失魂落魄、臉色慘白的狼狽模樣。她像是被自己這副樣子狠狠刺傷了,猛地發出一聲困獸般的低吼,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
我最後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冰冷而平靜,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瞭然。
報告單您收好。想看直播,隨時歡迎。
我將那張輕飄飄的紙,隨意地塞進旁邊鞋櫃上一個敞開的包裡,然後,不再看任何人,拉開門,大步走了出去。
身後,傳來王桂蘭終於爆發出來的、歇斯底裡的尖叫:
陳默,你這個混蛋,你敢!
以及,林晚壓抑的、沉悶的哭聲。
厚重的防盜門在我身後砰地一聲關上,徹底隔絕了門內那令人窒息的瘋狂與絕望。
三天後的傍晚,夕陽給城市鍍上了一層暖金色。我和林晚坐在我們新家那個小小的、朝西的陽台上。一張簡易的摺疊桌,兩把塑料椅子,桌上擺著幾罐冰鎮啤酒和一些烤串外賣。晚風帶著白天的餘熱,吹拂在臉上。
氣氛有些沉默,但不再是之前那種令人窒息的冰冷。
林晚小口地咬著烤茄子,眼睛還有些紅腫,但精神明顯好了很多。她不時地偷偷看我一眼,眼神裡帶著小心翼翼的觀察和一絲殘留的後怕。
我的手機放在桌上,螢幕突然亮了起來,是微信訊息。發信人:王桂蘭。
林晚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握啤酒罐的手指收緊,指節微微泛白。她緊張地看著我。
我冇有立刻去看,而是慢悠悠地拿起啤酒喝了一口,任由手機螢幕亮了又暗下去。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解鎖螢幕,點開。
王桂蘭發來的是一張照片。拍攝地點顯然就是她家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監控中心。照片裡,原本擺滿顯示器的桌麵,此刻一片狼藉。螢幕碎裂成蛛網狀,黑色的液晶液流淌得到處都是,各種連接線像被扯斷的腸子一樣胡亂纏繞著。幾個顯示器甚至歪倒在地上,外殼碎裂,露出裡麵扭曲的電路板。整個場景如同被龍捲風肆虐過。
照片下麵,緊跟著一條長長的語音。
我看了林晚一眼,她咬著嘴唇,眼神複雜。我點開了那條語音。
王桂蘭的聲音傳了出來。不再是往日那種刻意拔高的尖銳,也不是三天前那種歇斯底裡的狂怒,而是一種…精疲力竭的、帶著濃重鼻音的、彷彿被徹底抽乾了所有力氣和精氣神的沙啞:
…都砸了,全砸了,滿意了吧嗬…那死丫頭騙我…騙得我好苦啊,騙得我好苦…嗚嗚…
語音最後,變成了她壓抑不住的、斷斷續續的嗚咽,充滿了被愚弄的憤怒和一種巨大的、難以言喻的失落感,再冇有半分之前的囂張氣焰。
林晚聽完,長長地、長長地籲出一口氣。那緊繃的肩膀,終於徹底放鬆了下來,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她拿起啤酒罐,仰頭灌了一大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她的眼角卻悄然滑落一滴淚。是釋然,也是心酸。
我放下手機,拿起一串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肉串,咬了一口,濃鬱的孜然辣椒麪香味在口中瀰漫開。
解決了
我問,語氣平淡得像在問天氣。
嗯。
林晚用力地點點頭,聲音帶著一絲劫後餘生的沙啞,但很堅定,解決了。她…她親自砸的。我爸說,砸得可狠了,一邊砸一邊罵…罵我。
她苦笑了一下,又灌了一口啤酒,罵我騙她。罵我胳膊肘往外拐。
然後呢
然後
林晚把空了的啤酒罐捏扁,發出輕微的哢吧聲。她望向陽台外,城市華燈初上,萬家燈火次第亮起,彙成一片溫暖的星河。然後她就回房間了。反鎖著門,兩天冇出來。我爸把飯放在門口,她也不吃。今天下午纔出來的,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人看著一下子老了好多…就給我發了條資訊,說…說她以後再也不管我們的事了。讓我們…好自為之。
她說完,沉默了片刻,轉過頭看著我,眼神裡有愧疚,有感激,還有一絲小心翼翼的探尋:陳默…那張報告單…你…
假的。
我乾脆利落地回答,拿起一串烤雞翅遞給她,托朋友弄的。花了我兩包煙。
林晚接過雞翅,冇有吃,隻是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摳著竹簽的尖端。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低聲說: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謝我什麼
我挑眉。
謝謝你…冇真的放棄我。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鼻音,也謝謝你,用這種方式,讓她…清醒過來。
雖然這清醒的過程,對王桂蘭來說,不啻於一場扒皮抽筋的酷刑。
我看著她低垂的頭頂,髮絲在晚風中輕輕拂動。心裡的那口鬱結已久的濁氣,似乎也隨著王桂蘭那條認輸的語音,徹底消散在晚風裡。
林晚,
我放下手裡的烤串,正色看著她,攝像頭砸了,但有些東西,不是砸掉硬體就能清除的。
她猛地抬起頭,眼神裡帶著緊張和詢問。
你得學會,真正地‘斷奶’。
我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不是物理距離的,是這裡。
我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她砸了監控,不代表她心裡那套邏輯就改了。以後,但凡你表現出一點猶豫,一點心軟,一點依賴…我敢保證,那雙‘眼睛’,會以另一種形式,隨時隨地、無孔不入地重新黏上來。可能是無休止的電話盤問,可能是突然的‘關心’造訪,可能是對你生活的指手畫腳…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林晚的臉色白了白,眼神劇烈地閃爍著。她當然明白。二十多年的習慣和那深入骨髓的母恩枷鎖,不是那麼容易掙脫的。
我…
她張了張嘴,聲音艱澀,我會…努力。
不是努力。
我打斷她,目光銳利,是必須。冇有退路。如果你還想保住我們這個家,如果你還想我們之間還有一絲可能…這是底線。否則…
我冇有說下去,但那未儘之意,冰冷而清晰。
林晚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她看著我,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丈夫。她知道,這不是威脅,而是最後通牒。是她必須跨越的深淵。
她深吸了一口氣,彷彿用儘了全身的力氣,眼神從掙紮、恐懼,逐漸變得清晰而堅定。她用力地點了點頭,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
好。必須。冇有退路。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又震動了一下。這次是林晚的手機,螢幕亮起,顯示來電:王桂蘭。
林晚看著螢幕上跳動的名字,剛剛堅定起來的眼神瞬間又掠過一絲慌亂和掙紮。她下意識地看向我,像個等待指令的孩子。
我冇有說話,隻是平靜地看著她,眼神裡冇有任何催促或壓力,隻有一種靜待選擇的坦然。
手機鈴聲執著地響著,在安靜的陽台上顯得格外刺耳。
林晚盯著那螢幕,手指攥緊了又鬆開。時間彷彿被拉長。終於,在鈴聲即將自動掛斷的前一秒,她猛地伸出手,卻不是接聽,而是用力地按下了螢幕上的紅色拒接鍵!
動作乾脆利落,帶著一種斬斷過去的決絕。
鈴聲戛然而止。
世界,瞬間清靜了。
林晚像是虛脫般靠回椅背,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胸口微微起伏著。但她的眼神,卻像撥開了重重迷霧的星辰,亮得驚人。那裡麵,有後怕,有釋然,更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破繭而出的輕鬆。
我拿起桌上最後一罐啤酒,拉開拉環,遞給她。
她接過去,冰涼的觸感讓她微微一顫。她仰起頭,咕咚咕咚灌了好幾口,冰涼的液體滑入喉嚨,也彷彿澆滅了心底最後一絲猶豫的火苗。
喂。
她放下啤酒罐,忽然側過頭看我,眼睛亮晶晶的,帶著點久違的、屬於她自己的狡黠光彩,聲音也輕快了許多,你說…以後我們家,還裝攝像頭嗎
我看著她眼底重新燃起的光,那光裡不再有恐懼的陰霾,隻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清澈和一點點屬於她自己的調皮。緊繃的心絃終於徹底鬆弛下來。我拿起一串烤得焦香的金針菇,慢條斯理地咬了一口,才慢悠悠地開口:
裝啊。
看著她瞬間瞪大的眼睛,我故意停頓了一下,才慢悠悠地補充道,裝煙感報警器。防火防盜。
我頓了頓,抬眼看向陽台外那片被萬家燈火點亮的、自由而廣闊的夜空,嘴角勾起一抹真正放鬆的弧度,至於防‘賊’…算了,防不勝防。不如,把自己活成一座攻不破的堡壘。
晚風習習,帶著烤串的煙火氣和夏夜特有的草木清香,溫柔地包裹著我們。陽台角落,那個嶄新的、鋥亮的小型燒烤架,正靜靜地立在那裡——那是連襟下午送來的和解禮,附帶一張紙條:烤點肉,喝點酒,新生活,好好過。
爐子裡的炭火,偶爾劈啪一聲,爆出一兩點細碎的火星,明滅閃爍,像極了這座城市永不熄滅的燈火,也像極了生活本身,在灼燒後留下的、溫暖而堅實的餘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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