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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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紅繩噩夢

你永遠也猜不到,一個沉迷麻將的老太太,能對自己親孫子乾出多瘮人的事兒。

那天,我不過是提前下班,想給兒子一個驚喜。

可當我推開那扇門,看到的場景,卻成了我一輩子都揮之不去的噩夢。

以至於一個月後,當真相徹底敗露時,我婆婆王秋蘭,那個曾經體麵的小學退休教師,會雙膝一軟,直挺挺地跪在我麵前,老淚縱橫地嘶吼著: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但那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媽,你這是在弄啥嘞!

我叫劉婷,此刻,我正死死扒著麻將室的門框,感覺渾身的血都涼了半截。

聲音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

冇……冇弄啥啊……

婆婆王秋蘭猛地從麻將桌前彈起來,眼神躲閃,活像個被當場抓包的小偷。

她那幾個老牌搭子,也都齊刷刷地住了手,尷尬地朝我乾笑。

整個屋子裡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冇弄啥

我冷笑一聲,手指顫巍巍地指向牆角那個小小的身影。

那你告訴我,你憑啥把我兒子當狗一樣拴在那兒!

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幾乎要刺破屋頂。

牆角裡,我那才三歲的兒子小宇,腰上赫然拴著一根刺眼的紅繩子。

繩子的另一頭,死死地綁在冰冷的麻將桌腿上。

你這個當媽的咋說話嘞!

被我當眾揭穿,王秋蘭的臉唰地一下漲成了豬肝色,她梗著脖子,強行狡辯。

我這是為他好!怕他磕著碰著!你懂個啥!

角落裡的小宇,看見我來了,眼裡瞬間迸發出光芒。

他掙紮著想朝我撲過來。

媽媽……

可那根無情的紅繩,卻像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把他猛地拽了回去。

他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小小的臉上,寫滿了困惑和委屈。

他不懂,為什麼想抱抱媽媽,都這麼難。

媽媽……小宇很乖的……

他奶聲奶氣地解釋,彷彿生怕我誤會了他。

這句話,像一把淬了毒的鋼針,又準又狠地紮進了我的心臟最柔軟的地方。

疼得我眼前一黑,差點冇站穩。

我再也控製不住,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顫抖著手,一圈一圈地給孩子解開那根罪惡的紅繩。

我把他緊緊地、緊緊地摟在懷裡,彷彿要把他揉進我的骨血裡。

懷裡的小身體,溫熱而柔軟,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

那一刻,我以為這隻是婆婆一次荒唐的管教。

我以為隻要我及時製止,一切就能回到原點。

可我太天真了。

我根本冇有意識到,這根紅繩,早已在孩子心裡,繫上了一個解不開的死結。

直到一個月後,當我親眼目睹了那讓人頭皮發麻的一幕,我才真正明白——

有些傷害,一旦造成,就是一場永無止境的淩遲。

我婆婆王秋蘭,今年五十八。

擱在退休前,她是十裡八鄉都有名的小學教師,戴著眼鏡,文質彬彬,說起話來慢條斯理。

兩年前,我公公因為突發心臟病走了,王秋蘭的世界,像是被人硬生生抽走了一根頂梁柱,瞬間就塌了。

我老公張昊,是個外貿公司的銷售經理,屬空中飛人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得有三百天在外麵跑業務。

而我,在市中心的廣告公司上班,每天光通勤,就得在路上顛簸兩個多小時。

於是,這個家,大部分時間,就隻剩下王秋蘭,和我三歲的兒子,小宇。

小宇這孩子,打小就機靈。

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像兩顆黑葡萄,忽閃忽閃的,長長的睫毛跟小扇子似的。

說話奶聲奶氣,見人就笑,特彆招人疼。

可這孩子,就像身上裝了個永動機,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使不完的勁兒。

前一秒還在客廳搭積木,後一秒就可能爬上了餐桌;剛把他從沙發上抱下來,一轉眼他又在翻箱倒櫃。

王秋蘭一個人帶他,常常被他折騰得頭昏腦漲,血壓飆升。

奶奶,我要看汪汪隊!

奶奶,我要吃那個甜甜的!

奶奶,我們下樓騎搖搖車!

小宇的聲音,就像個小喇叭,從早到晚,三百六十度環繞立體聲,從不間斷。

王桂有時間被他吵得腦仁疼,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哪怕清靜五分鐘都好。

而她唯一的清靜之處,就是小區活動中心那個煙霧繚繞的麻將室。

公公在世的時候,王秋蘭偶爾也去搓兩把,但純屬消遣,圖個樂嗬。

可自打公公走了,兒子常年不著家,麻將,就成了她對抗孤獨和空虛的唯一武器。

那清脆的嘩啦聲,那緊張的吃、碰、杠、胡,能讓她暫時忘記一切煩惱。

每天下午兩點到六點,雷打不動,是她的麻將時間。

秋蘭姐!三缺一,就等你了!趕緊嘞!

樓下,張大媽扯著她那大嗓門,中氣十足地喊。

來啦來啦!馬上下去!

王秋蘭探出頭應了一聲,然後扭頭看向正在客廳裡拆家的小宇,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小宇啊,奶奶下去一趟,你自己在家乖乖看電視,好不好

不要!

小宇一聽,手裡的奧特曼啪地一下就扔了,像個小炮彈似的衝到門口,死死抱住王秋蘭的腿。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不行!麻將室裡烏煙瘴氣的,都是大人,小孩子不能去!

我就要去嘛!奶奶,好奶奶,帶我去嘛!

小宇使出了他的必殺技——撒嬌。

他仰著小臉,把王秋蘭的褲腿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裡,寫滿了渴望。

王秋蘭看著孫子這副模樣,心一下子就軟了。

她想,麻將室地方也挺大,角落裡還有幾把空椅子,帶他過去,讓他自己玩會兒,應該也冇啥大問題。

好好好,我的小祖宗,奶奶帶你去。

她無奈地歎了口氣,蹲下來跟小宇約法三章。

但是你得答應奶奶,到了那裡,必須乖乖的,不能吵,不能鬨,不能影響奶奶打牌,聽見冇

聽見啦!

小宇一聽能去,高興得原地蹦了三尺高,小雞啄米似的猛點頭。

王秋蘭哪裡知道,她這一時心軟的決定,會像推倒第一塊多米諾骨牌,引發了一場無法挽回的家庭災難。

2

麻將室的秘密

麻將室在小區活動中心最裡麵的一間屋子。

大概二十來平米,常年不見陽光,空氣裡瀰漫著一股劣質香菸和汗液混合的怪味。

屋子正中間擺著一張自動麻將桌,角落裡堆著幾把缺胳膊斷腿的椅子和一個掉漆的小櫃子。

王秋蘭的牌搭子,都是一個院兒裡住了幾十年的老鄰居:嗓門最大的張大媽,愛占小便宜的李阿姨,還有脾氣最爆的趙奶奶。

喲,秋蘭,今兒個咋把咱家大孫子也帶來了

張大媽看見小宇,笑得滿臉褶子都開了花。

嗨,彆提了。

王秋蘭有點不好意思地咧咧嘴。

這小黏人精,非要跟來,甩都甩不掉。

冇事冇事,小孩子嘛,活潑點好。

李阿姨一邊碼牌,一邊從她那個鼓鼓囊囊的包裡掏出幾顆水果糖,遞給小宇。

來,小宇,李奶奶給你糖吃。

一開始,一切都還算和諧。

小宇嘴裡含著糖,乖乖地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睜著一雙好奇的大眼睛,看著四個奶奶洗牌、碼牌、摸牌。

麻將牌嘩啦啦的碰撞聲,在他聽來,像是一種新奇的音樂。

三筒!

哎,碰!

杠上開花!哈哈!胡了!

奶奶們時而激動,時而懊惱的叫喊聲此起彼伏。

小宇覺得特有意思,還跟著在一邊拍手叫好。

幾個老太太也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覺得有這麼個小觀眾在旁邊,打牌都更有勁兒了。

可惜,好景不長。

小孩子的耐心,比夏天的冰棍兒化得還快。

冇過一會兒,小宇屁股底下就像長了釘子,再也坐不住了。

他開始在小小的麻將室裡,展開了他的探險之旅。

一會兒去摸摸麻將桌的桌腿,一會兒又去戳戳張大媽的後背。

哎!小宇!彆亂動!

王秋蘭正全神貫注地盯著自己的牌,盤算著該打哪一張,被孫子這麼一攪和,思路噌地一下就斷了。

奶奶,我要尿尿。

奶奶,我渴了,要喝水。

奶奶,這個綠色的牌牌是乾嘛的呀

小宇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地往外冒。

幾個牌搭子的臉色,也漸漸從一開始的和顏悅色,變得有些不耐煩了。

秋蘭姐,要不……你還是先把孩子送回家去吧

脾氣最爆的趙奶奶終於憋不住了,第一個開了口,語氣裡帶著明顯的不滿。

就是啊,這孩子吵得人腦仁疼,牌都打不清淨了。

張大媽也緊跟著附和。

王秋蘭的臉,像被人當眾扇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燒了起來。

她尷尬地衝幾個老姐妹笑了笑。

不好意思啊各位,要不……今天就到這兒吧

那咋行!這纔打了不到一個鐘頭呢!

李阿姨第一個不樂意了,她今天手氣正好,剛贏了幾十塊錢。

你管好你孫子不就得了,彆讓他亂跑亂叫就行了唄。

王秋蘭冇法子,隻好一把撈過小宇,把他緊緊地圈在自己懷裡。

乖孫,你安靜點好不好奶奶打完這一圈,就帶你回家吃好吃的。

可小宇哪裡懂什麼叫打完一圈。

他隻覺得被奶奶箍著不舒服,像條泥鰍一樣扭來扭去,終於掙脫了奶奶的懷抱,繼續在房間裡上躥下跳。

這下,幾個老太太徹底炸了鍋,牌也進行不下去了。

算了算了!不打了!散了散了!

張大媽嘩啦一下推倒了麵前的牌,冇好氣地白了王秋蘭一眼。

秋蘭,不是我們說你,以後啊,你還是彆帶孩子來了,鬨心!

王秋蘭心裡又憋屈又難受。

麻將,是她現在生活中唯一的光亮,是她逃離孤獨的唯一出口。

如果連這個都被剝奪了,那剩下的日子,該有多麼漫長和灰暗

回到家,王秋蘭越想越不是滋味。

她一個人辛辛苦苦帶孩子,圖個啥不就圖兒子兒媳能安心工作嗎

自己好不容易找點樂子放鬆一下,怎麼就這麼難呢!

小宇,你說你怎麼就這麼不懂事呢

她忍不住對著孫子發起了牢騷。

小宇還太小,根本不明白奶奶為什麼突然變了臉。

他委屈地癟著小嘴,大眼睛裡噙滿了淚水。

奶奶……我冇有不乖啊……

看著孫子那張天真無邪的小臉,王秋蘭的心又軟了。

是啊,孩子才三歲,他懂什麼大人的煩惱

可是……不帶他去,把他一個人鎖在家裡,萬一出點什麼事,她怎麼跟兒子兒媳交代

帶他去吧,又鬨得雞飛狗跳,連朋友都快冇得做了。

這可咋辦纔好

王秋蘭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一個可怕的念頭,也正在她心裡悄悄地生根發芽。

3

紅繩的枷鎖

第二天下午,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

張大媽的催促聲又準時在樓下響起。

王秋蘭看著沙發上正專心致誌看動畫片的小宇,內心天人交戰。

小宇,今天……你能不能乖乖一個人在家待著奶奶很快就回來。

不要!

小宇的雷達比誰都靈敏,一聽這話,立刻從沙發上彈起來,像隻小考拉一樣掛在了王秋蘭身上。

我要跟奶奶一起去!

不行!昨天你太吵了,奶奶的朋友們都生氣了!

我不吵!我保證很乖很乖的!

小宇拉著奶奶的手,可憐巴巴地央求著。

王秋蘭看著孫子那雙寫滿期待的眼睛,再次敗下陣來。

算了,大不了再被人數落幾句,總比把孩子一個人反鎖在家裡提心吊膽強。

當王秋蘭再次牽著小宇出現在麻將室時,幾個老姐妹的臉,齊刷刷地拉了下來。

秋蘭,咋又把他帶來了

張大媽的眉頭,皺得能夾死一隻蒼蠅。

實在冇辦法啊,家裡就我們倆,我哪能把他一個人扔家裡啊。

王秋蘭陪著笑臉,姿態放得很低。

那你可得看住了!彆再讓他滿屋子瘋跑亂叫了!

李阿姨不情不願地嘟囔了一句。

王秋蘭趕緊點頭哈腰地保證。

放心放心,我今天一定把他看好,保證不給大家添亂。

然而,事情並冇有因為王秋蘭的承諾而有任何好轉。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活潑好動,是刻在小宇骨子裡的天性。

牌局剛開始冇十分鐘,他又故態複萌,在小小的房間裡,像隻剛出籠的小鳥,蹦蹦跳跳,一刻也閒不住。

一會兒要喝水,一會兒要上廁所,一會兒又去扒拉人家剛碼好的牌牆。

幾個老人的牌局,被他攪得亂七八糟,根本無法正常進行。

王秋蘭!你到底還打不打了!

脾氣最爆的趙奶奶終於忍無可忍,把一張幺雞重重地摔在桌子上,發出一聲巨響。

天天被你這孫子鬨得心煩意亂,誰還有心思打牌你要是管不了,就趕緊帶他回家去!

就是啊!我們是來打牌放鬆的,不是來給你當免費保姆的!張大媽也跟著煽風點火。

王秋蘭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像是開了染坊。

心裡又氣又急又委屈,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轉。

她好不容易纔有的這麼個消遣,難道真的要因為一個孩子,就徹底放棄嗎

她不甘心!

就在這時,她的目光,無意中掃到了牆角裡的一樣東西。

那是一團之前有人做手工剩下冇用完的紅色尼龍繩,粗粗的,看起來很結實,大概有兩米來長。

一個瘋狂又大膽的想法,如同一道閃電,猛地劈中了王秋蘭的腦海。

對啊!我怎麼冇想到呢!

她眼睛一亮,彷彿找到瞭解決所有問題的金鑰匙。

小宇,過來,到奶奶這兒來。

她壓抑著內心的激動,朝孫子招了招手。

怎麼了奶奶

小宇還以為奶奶要帶他回家了,乖巧地跑了過來。

王秋蘭一言不發地拿起那團紅繩。

她蹲下身,在小宇的腰間,不緊不鬆地繞了一圈,打了個結實的死結。

然後,她站起身,拉著繩子的另一頭,走到了麻將桌旁。

她把繩子的另一端,死死地係在了厚重的實木桌腿上。

繩子的長度,被她計算得剛剛好。

剛好夠小宇在牆角那一小塊空地上活動,既碰不到麻將桌,也跑不到門口去。

奶奶,這是什麼呀

小宇好奇地低頭看著自己腰間的紅繩,扯了扯,冇扯動。

這個啊,叫‘安全繩’。

王秋蘭臉上擠出一個自認為溫和的笑容,她摸了摸孫子的頭,輕聲哄騙道:

拴上這個,小宇就不會亂跑走丟了,奶奶就能安心了。你就乖乖在這個小圈圈裡玩,不要跑遠,好不好

小宇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他試著往前走了幾步,立刻被繩子拽住了。

他發現自己被困在了一個無形的牢籠裡,開始有些不開心,使勁地拉扯著繩子。

奶奶,我想去那邊玩。

他指著門口的方向,那裡有他最喜歡的搖搖馬。

不行,就待在這兒。

王秋蘭的語氣變得不容置喙。

她從自己的包裡掏出幾個小汽車和奧特曼玩偶,扔在小宇麵前的地上。

喏,玩這個。

牌桌上的幾個老姐妹,看著眼前這詭異的一幕,都驚得目瞪口呆。

張大媽有些看不下去,遲疑地開口。

秋蘭……你……你這樣做,合適嗎

有啥不合適的

王秋蘭頭也不抬,理直氣壯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這樣既保證了他的安全,又不會到處亂跑影響我們打牌,一舉兩得,多好!

可是……這樣對孩子……不好吧

李阿姨也有些猶豫,覺得這畫麵怎麼看怎麼彆扭。

有啥不好的我又冇打他冇罵他,你看,他還很安全呢!

王秋蘭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行了行了,彆廢話了,趕緊打牌吧,彆管他了。

趙奶奶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但看到小宇被拴住後,確實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也就把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

畢竟,隻要不影響打牌,拴著就拴著吧,又不是拴她孫子。

牌局,終於得以順利地繼續下去。

一開始,小宇還會不甘心地拉扯著繩子,試圖掙脫束縛。

嘴裡還嗚嗚地哼唧著。

但很快,他就發現這一切都是徒勞的。

那根紅繩,就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魔咒,把他牢牢地困在了那個小小的角落裡。

他隻好認命地坐下來,默默地擺弄著麵前那幾個冰冷的塑料玩具。

王秋蘭終於可以心無旁騖地投入到她的戰鬥中了。

牌桌上,重新響起了麻將牌清脆悅耳的碰撞聲。

幾個老人的臉上,也重新露出了輕鬆愜意的笑容。

自摸!清一色!哈哈,給錢給錢!

王秋蘭興奮地推倒麵前的牌,笑得合不攏嘴。

她得意地扭頭,看了一眼牆角的小宇。

孫子正安靜地坐在地上,低著頭,一遍又一遍地把小汽車排成一排。

王秋蘭的心裡,湧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這個方法,簡直是太完美了!

她絲毫冇有注意到,從那天起,小宇眼裡的光,正在一點一點地熄滅。

而那根刺眼的紅繩,也成了小宇此後長達一個月的標配。

每次去麻將室,王秋蘭都會熟練地把孫子拴在那個固定的角落裡。

然後,她就可以安心地,享受屬於她的,快樂的麻將時光。

小宇,從最初的哭鬨反抗,到後來的麻木習慣,這個過程,並冇有花多長時間。

孩子的適應能力,總是強大到令人驚訝,也心疼到令人窒息。

4

真相的揭露

我是在一個週五的下午,撞破這件駭人聽聞的事情的。

那天,公司有個大客戶要看樓盤,我陪著跑了一上午,下午領導就特批我提前下班了。

我一想,正好可以早點回家,給小宇一個驚喜,帶他去吃他最愛的草莓蛋糕。

推開家門,客廳裡靜悄悄的,一個人也冇有。

應該是帶小宇下樓玩兒去了吧。

我心裡這麼想著,便放下包,繫上圍裙,去廚房準備晚飯。

快到六點的時候,樓道裡終於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很快,門鎖哢噠一聲被打開了,王秋蘭牽著小宇走了進來。

媽,您帶小宇去哪兒玩啦

我從廚房裡探出頭,笑著問。

哦,冇去哪兒,就在樓下活動中心。

王秋蘭隨口答了一句,一邊說著,一邊給小宇脫外套。

我敏銳地注意到,小宇的情緒,似乎有些低落。

換作平時,他看到我回來,早就跟個小火箭似的衝過來抱我的大腿了。

可今天,他隻是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低著頭,也不說話。

小宇,怎麼啦是不是哪裡不開心了

我走過去,蹲下來,摸了摸兒子的頭。

冇有。

小宇搖了搖頭,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那在樓下玩得不開心嗎

小宇聞言,下意識地抬頭瞥了一眼他奶奶,然後又飛快地低下頭,繼續搖頭。

我心裡覺得有點奇怪,但也冇多想。

也許是孩子玩累了吧。

第二天是週六,張昊正好出差回來了。

下午,王秋蘭換好衣服,又準備出門去打麻將。

媽,今天天氣好,要不讓小宇跟我們一起吧,我們正好想帶他去趟公園。

我笑著提議道。

不用不用,我帶著他就行了。

王秋蘭想都冇想就擺了擺手,拒絕了我的好意。

他跟我去慣了,老實得很,你們倆難得休息,過你們的二人世界去吧。

可是……

我還想再爭取一下,卻被身旁的張昊用胳膊肘捅了捅,攔住了。

哎呀,就讓咱媽帶著吧,她帶孩子比咱們有經驗。

張昊大大咧咧地說道。

再說了,小宇也喜歡跟奶奶待在一起嘛。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隻好作罷。

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裡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我感覺,小宇最近好像變了個人。

變得太安靜了,以前那種上房揭瓦的活潑勁兒,幾乎看不到了。

而且,每次從婆婆那裡回來,孩子都顯得有些蔫蔫的,像棵缺了水的小草。

小宇,你跟媽媽說實話,你和奶奶每天在活動中心,都玩些什麼呀

一天晚上,趁著給小宇講睡前故事的時候,我試探性地問道。

奶奶打麻將。

小宇老老實實地回答。

那你呢你在乾什麼呀

我在旁邊玩玩具。

就一直在旁邊玩嗎不能到處走走看看嗎

小宇歪著小腦袋,想了想,然後很認真地對我說:

奶奶說了,要乖乖的,不能亂跑,亂跑就不是好孩子了。

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一種強烈的不安感,像潮水一樣湧了上來。

我決定了,我必須得找個機會,親眼去看看,婆婆到底是怎麼帶我兒子的。

機會,很快就來了。

下一週的某個下午,我因為要去趟銀行辦業務,正好路過小區。

我鬼使神差地,把車停在了活動中心樓下。

我告訴自己,就是順路看一眼,看一眼就走。

我像個做賊的,躡手躡腳地走到麻將室門口。

麻將室的門虛掩著,裡麵傳來嘩啦啦的洗牌聲和女人們的說笑聲。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透過門上那塊小小的玻璃窗,往裡看。

隻看了一眼。

就隻那一眼,我的心臟,像是被人用鐵錘狠狠地砸了一下,瞬間停止了跳動。

我看到了什麼

我看到我的兒子,我的心肝寶貝小宇,正被一根刺眼的紅繩子,拴在牆角!

那樣子,像什麼

像……就像菜市場門口,被人拴著等待出售的小狗!

轟的一聲,我腦子裡所有的理智,瞬間炸開了。

我顫抖著手,猛地推開那扇門。

媽!你這是在乾什麼!

我衝著屋裡那四個談笑風生的老女人,發出了歇斯底裡的怒吼。

房間裡的四個人,都被我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嚇得魂飛魄散。

王秋蘭手裡的麻將牌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她臉上血色儘褪,慌亂地解釋:

冇……冇乾什麼啊,就是……就是讓小宇在這裡玩兒……

玩兒!

我氣得渾身發抖,聲音裡帶著哭腔。

你管這叫玩兒!你把我的孫子當成什麼了當成你家養的狗,想拴就拴嗎!

你……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冇大冇小的!

王秋蘭的臉,由白轉紅,惱羞成怒地站了起來。

我這是為了他好!省得他磕著碰著!你懂什麼!

為了他好!

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這世上竟有如此荒唐的邏輯!

你覺得,把一個三歲的孩子像牲口一樣拴起來,是為了他好嗎!

當然好啊!

王秋蘭竟然還理直氣壯地跟我掰扯。

你看他現在多安全,多省心!他又不會亂跑,我還能時時刻刻看著他,這不是一舉兩得嗎

我看著牆角裡,我那可憐的兒子。

他看到我來了,本能地想朝我跑過來,卻被那根繩子,無情地拽了回去。

他困惑地看看自己腰上的繩子,又抬頭看看我,那雙清澈的眼睛裡,寫滿了我們大人無法讀懂的無助和茫然。

媽……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把即將噴湧而出的眼淚憋回去。

我知道,現在不是跟她吵架的時候,在這裡跟她吵,隻會讓小宇受到更大的驚嚇。

我們,回家再說。

我快步走過去,蹲下來,給小宇解開那根該死的繩子。

繩子一解開,小宇就跟隻受驚的小兔子一樣,一頭紮進了我的懷裡,小小的身體,抖個不停。

媽媽……小宇冇有不乖……小宇很聽話的……

他把臉埋在我的脖子裡,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小聲地為自己辯解。

那一刻,我的心,碎得像被摔在地上的玻璃杯,再也拚不起來了。

回到家,一場激烈的家庭戰爭,毫無懸念地爆發了。

我努力壓製著內心的滔天怒火,試圖用一種儘量平和的語氣,和婆婆溝通。

媽,您平心而論,您覺得用繩子拴著小宇,這種方式,真的對嗎

有啥不對的

王秋蘭盤腿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你冇看到嗎他被拴著的時候,多乖,多安靜,一點都不鬨騰。以前他在那兒跑來跑去,吵得我們牌都打不下去。現在好了,安安靜-靜的,多省心啊!

可是媽!他才三歲!三歲啊!正是活潑好動,探索世界的年紀!您這樣粗暴地限製他的自由,會給他造成多大的心理陰影,您想過嗎!

心理陰影我看你們現在這些年輕人,就是書讀多了,閒得冇事乾,天天搞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王秋蘭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

我當年帶你老公張昊的時候,比這可嚴厲多了!他不聽話,我是直接拿小棍子抽的!現在不也好好的我看啊,你們就是太嬌慣孩子了!

我簡直要被她的歪理邪說氣到吐血。

我想跟她大吵一架,想指著她的鼻子罵她愚昧、自私、冷血。

但話到嘴邊,我又硬生生嚥了回去。

我不能。

我不能和她撕破臉。

因為我需要她。

老公常年不在家,我一個人,既要拚命工作掙錢,又要照顧孩子,我根本分身乏術。

如果今天和她鬨翻了,她拍拍屁股走人了,明天,誰來幫我看孩子

我難道要辭掉工作,回家當全職主婦嗎

現實的窘境,像一把冰冷的枷鎖,牢牢地鎖住了我的喉嚨,讓我無法發作。

媽……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覺得……咱們能不能換個方式

我放低了姿態,近乎懇求地看著她。

比如,下次您去打牌,可以給他多帶點他喜歡的玩具,或者給他下載點動畫片,讓他看看,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玩具我冇給他帶嗎動畫片我冇給他看嗎

王秋蘭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像是在打發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這些東西,都治標不治本!他看不了幾分鐘就膩了,照樣滿屋子瘋跑!我跟你說,還是拴著,最安全,最省心!一勞永逸!

我看著她那張固執己見的臉,心裡一片冰涼。

我知道,再說下去,也冇有任何意義了。

和一個活在自己世界裡的人,是永遠無法溝通的。

那天晚上,我躲在被子裡,給遠在千裡之外的張昊打了電話,把下午發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哭訴了一遍。

什麼!我媽她怎麼能這樣對小宇!她瘋了嗎!

張昊在電話那頭,也是震驚不已,氣得破口大罵。

所以我纔給你打電話啊!你趕緊回來一趟,你快回來跟你媽好好說說!再這樣下去,小宇真的會出問題的!

好!你放心!我明天就買最早的機票回來!我一定得跟我媽好好談談!這事兒冇完!

然而,我還是太高估了我老公的戰鬥力。

也太低估了我婆婆的頑固。

張昊回來後,確實和他媽進行了一場長達兩個小時的深入會談。

但結果,卻是以張昊的完敗而告終。

王秋蘭不僅冇有絲毫悔改之意,反而聲淚俱下地控訴起了我們的不孝。

你小時候不也是這麼被我帶大的嗎我還不是為了你好現在翅膀硬了,娶了媳婦忘了娘,回來聯合你媳婦一起欺負我一個老婆子了是吧

現在的孩子,就是太金貴,太嬌氣了!一個個都當成小皇帝供著,這樣下去,以後能有什麼出息

我辛辛苦苦幫你們帶孩子,冇功勞也有苦勞吧你們倒好,不感恩也就算了,還反過來挑我的錯!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啊!

麵對母親的一哭二鬨三上吊,張昊這個孝子,很快就敗下陣來,繳械投降了。

最後,他反倒過來勸我。

哎呀,算了算了,咱媽年紀大了,思想觀念可能比較傳統,跟咱們不一樣。你就多擔待一點吧。

隻要小宇冇受什麼傷,應該……問題不大吧

再說了,媽幫咱們看孩子,也確實挺辛苦的,咱們也不能對她要求太多,是吧

你看小宇現在,不是也挺乖的嗎這樣安安靜靜的,不也挺好的嗎

聽著老公這些和稀泥的話,我的一顆心,徹底沉入了穀底。

我知道,在這場博弈中,我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

我冇有任何後援,冇有任何選擇,除了忍耐,還是忍耐。

從那以後,那根罪惡的紅繩,繼續堂而皇之地,成為了小宇生活中的一部分。

每天下午,王秋蘭都會像完成一個神聖的儀式一樣,把孫子熟練地拴在麻將室的那個角落裡。

然後,心安理得地,去享受她那份被孫子的犧牲換來的,無憂無慮的快樂。

而我,隻能像個無能的懦夫,眼睜睜地看著我的兒子,一天比一天安靜,一天比一天順從。

看著他那雙曾經閃爍著星光的眼睛,一點點地,黯淡下去,失去了本該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所有活潑與天真。

時間,就這樣在令人窒息的平靜中,流淌了一個月。

王秋蘭的麻將技術,在日複一日的勤學苦練中,突飛猛進,她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多。

而我的小宇,已經完全習慣了這種被拴著的生活。

他不再反抗,不再哭鬨,甚至不再主動要求什麼。

他就像一個冇有靈魂的精緻玩偶,一個安靜的小小影子,默默地,陪伴在奶奶身邊。

然而,我們所有人都冇想到,這種看似已經達成完美平衡的畸形安排,即將迎來一個讓所有人都追悔莫及的,慘烈的轉折點……

5

悔恨的淚水

那天下午的牌局,進行得異常激烈。

張大媽手氣好到爆,連胡了三把大四喜,贏了個盆滿缽滿,興奮得滿臉紅光。

她大手一揮,提議大家今晚不要做飯了,她請客,咱們繼續血戰到底。

今兒個手氣這麼旺,不打個通宵,都對不起我這運氣!

張大媽一邊興奮地洗牌,一邊唾沫橫飛地吹噓。

就是啊,難得今天大家興致都這麼高,再打幾圈!再打幾圈!

李阿姨也跟著起鬨。

王秋蘭下意識地抬手看了看錶,已經下午五點半了。

按理說,她該回去給小宇做晚飯了。

但看著幾個牌友興致高漲的樣子,再摸摸自己麵前剛贏來的一小堆零錢,她也有些捨不得離開。

再打一會兒吧,應該冇事。

她看了一眼牆角裡安靜如雞的孫子,在心裡對自己說。

反正小宇現在這麼乖,多待一會兒,也不會有事的。

人一旦被貪婪和**矇蔽了雙眼,就會變得格外盲目和自信。

就這樣,牌局從下午兩點,一直酣戰到了晚上八點。

整整六個小時。

在這六個小時裡,王秋蘭完全沉浸在了麻將的世界裡。

胡牌時的狂喜,點炮時的懊惱,推倒重來時的期待……這些強烈的情緒刺激,讓她徹底忘記了時間,忘記了饑餓,也忘記了,在那個陰暗的角落裡,還有一個弱小的生命,正在無聲地等待著她。

哎呀!都這麼晚了!

還是趙奶奶最先反應過來,她突然一聲驚呼,打破了牌桌上的狂熱氣氛。

不行不行,我得趕緊回去了,我家那老頭子該等急了!

幾個人這才如夢初醒般地發現,窗外的天色,已經完全黑透了。

哎喲,可不是嘛!我也得趕緊回去了,閨女一家子今晚還過來吃飯呢。

張大媽意猶未儘地開始收拾桌上的麻將。

就在這時,王秋蘭像是被電擊了一下,猛然想起了什麼。

哎呀!我的媽呀!我怎麼把小宇給忘了!

她急忙抬起手腕,湊到燈下一看,時針,赫然已經指向了八點!

也就是說,小宇從下午兩點被她拴在這裡,到現在,已經整整六個小時了!

六個小時,冇有喝水,冇有吃東西,也冇有上廁所!

秋蘭姐,你這記性……可真是……

張大媽搖了搖頭,語氣裡雖然帶著一絲責備,但更多的,還是事不關己的淡漠。

冇事冇事,你孫子乖著呢,我看他一下午了,一聲都冇吭,從來不哭不鬨的。

王秋蘭嘴上雖然也跟著附和,但心裡,卻開始莫名地慌亂起來。

六個小時,這可是從來冇有過的。

平時最多也就四個小時,小宇就會開始有些不耐煩,會拉扯繩子,會小聲地叫奶奶。

今天……今天怎麼會這麼長時間,都一點動靜都冇有

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心裡像是揣了隻兔子,怦怦直跳。

她急匆匆地把桌上的零錢和自己的東西一股腦塞進包裡,跟幾個牌友打了聲招呼,就快步朝關著小宇的那個房間跑去。

應該冇事的……小宇最聽話了……肯定冇事的……

她一邊在心裡安慰自己,一邊腳下卻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

當她跑到那個房間門口時,她突然停住了腳步。

裡麵,太安靜了。

安靜得可怕,死一般的寂靜。

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

這不正常。

平時,隻要她一靠近這個房間,小宇那靈敏的小耳朵,總能第一時間捕捉到她的腳步聲。

然後,他就會高興地叫起來:奶奶!奶奶回來了!

聲音又清脆又響亮,隔著門都能聽見。

今天,怎麼會一點動靜都冇有

王秋蘭的心臟,開始不受控製地劇烈跳動起來,一下一下,撞擊著她的胸腔,讓她喘不過氣來。

她顫抖著手,從包裡掏出那串熟悉的鑰匙,哆哆嗦嗦地,好幾次才把鑰匙插進鎖孔裡。

小宇小宇……你在裡麵嗎回答奶奶一聲

她把耳朵貼在冰冷的門板上,輕聲呼喚著,但門裡,依舊冇有任何迴應。

她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她輕輕地,推開了那扇門。

她以為,她會看到像往常一樣,坐在角落裡,安靜地玩著玩具的小宇。

然而,當門被推開的那一刹那,當房間裡的景象,映入她眼簾的那一刻——

王秋蘭隻覺得眼前一黑,雙腿一軟,整個人,瞬間癱倒在了冰冷的地上。

她雙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纔沒有讓那聲淒厲的尖叫,衝破喉嚨。

不……不可能……小宇……我的小宇……你怎麼會……

她的聲音,卡在了喉嚨裡,變成了一陣絕望的嗚咽。

渾濁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受控製地,洶湧而出。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那一刻,這個固執了一輩子的老人,這個自以為是了一輩子的母親,這個親手將孫子推向深淵的奶奶,終於,在殘酷的現實麵前,徹底崩潰了。

她終於意識到,她究竟,都乾了些什麼……

房間裡冇有開燈,一片昏暗。

藉著走廊裡透進來的微弱光線,王秋蘭看到了蜷縮在牆角裡的小宇。

他的褲子,已經濕透了,身下,還有一小灘深色的水漬,顯然是尿濕了很久,又被體溫焐乾了。

最讓她感到心碎和恐懼的是,小宇竟然冇有哭,也冇有叫,甚至冇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就那樣,安安靜靜地蜷縮在那裡,像一個被世界遺棄了的,冇有生命的布娃娃。

王秋蘭手腳並用地,連滾帶爬地,朝牆角的小宇挪過去。

當她離得更近,當她終於看清了孫子的狀態時,她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疼得她無法呼吸。

小宇緊緊地抱著自己的雙膝,把整個身體,縮成了一團,就像一隻受了驚嚇,試圖把自己藏起來的小刺蝟。

他的小臉,煞白煞白的,冇有一絲血色。

眼睛雖然睜著,但目光空洞而呆滯,像是透過你在看很遠很遠的地方。

他的嘴唇,已經乾裂起皮,顯然是渴到了極點。

小宇小宇……你……你怎麼樣了你看看奶奶……

王秋蘭伸出顫抖的手,想要去摸摸孫子的臉,但小宇卻像是被驚動了一樣,猛地往後一縮,眼神裡充滿了警惕和恐懼。

這時,王秋蘭才注意到,在小宇身邊的地上,用小手指,畫著一個個歪歪扭扭的,不成形的圓圈。

而孩子,正一邊機械地畫著,一邊用一種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反覆地,小聲地,嘀咕著一句話:

小宇是好孩子……小宇不哭……奶奶說,小宇是好孩子,好孩子不哭……

這句話,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烙在了王秋蘭的心上。

她想起來了,這不就是她平時最常對小宇說的話嗎

每次把他拴在這裡的時候,她都會像念緊箍咒一樣,一遍又一遍地叮囑他:

小宇要當個好孩子,好孩子,是不哭不鬨的。

她怎麼也冇有想到,孩子竟然真的把這句話,當成了聖旨,深深地刻在了心裡。

即使在最饑渴,最恐懼,最無助的時候,他也要用這句咒語,來強迫自己,做一個奶奶眼中的,好孩子。

而接下來的一幕,更是讓王秋蘭徹底崩潰了。

她發現,在小宇的身邊,那個他最喜歡的奧特曼布娃娃,竟然也被用一根細細的鞋帶,拴住了脖子,另一頭,係在了小宇自己的腳踝上!

小宇……這個……這個娃娃……你為什麼要把它拴起來

王秋蘭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小宇低頭看了看那個被他綁架的奧特曼,用一種平靜到詭異的語氣,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說道:

娃娃也要拴著,這樣,它才乖。

奶奶說的,拴著,纔是好孩子。

王秋蘭感覺自己的天靈蓋,像是被一道驚雷,給劈開了。

一個才三歲的孩子,竟然已經完全接受,並且內化了這種扭曲的,愛的方式。

在他的那個小小的,單純的世界裡,被束縛,就等於安全;不哭鬨,就等於乖巧;而隻有乖巧,才能換來奶奶的愛和關注。

這種認知,是多麼的可怕,多麼的令人毛骨悚然啊!

小宇……乖孫……奶奶錯了……奶奶給你解開繩子,咱們回家,回家喝水,回家吃飯,好不好

王秋蘭哽嚥著,伸出手,想要去解開小宇腰間那根已經勒進肉裡的紅繩。

然而,當她的手觸碰到繩子的時候,孩子卻本能地,劇烈地掙紮了起來。

我冇有不乖!我很乖的!我冇有哭!

他用儘全身的力氣尖叫著,聲音裡,帶著一種讓人心碎的,歇斯底裡的恐懼。

王秋蘭這才恍然大悟。

孩子是害怕。

他以為自己尿濕了褲子,就是不乖了,就是犯錯了。

他害怕奶奶會因此生氣,會因此懲罰他,會因此,不再愛他。

小宇不害怕……奶奶不生氣……

王秋蘭再也忍不住,抱著孫子小小的身體,放聲痛哭。

是奶奶錯了……是奶奶的錯……不是我們小宇的錯……是奶奶混蛋……

她胡亂地抹了一把眼淚,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解開了那個被她親手打上的死結。

她輕輕地抱起小宇。

孩子的身體,很輕很輕,輕得像一片羽毛。

但這一刻,在王秋蘭的心裡,卻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

那是一種足以壓垮她餘生的,罪惡的重量。

回到家,王秋蘭立刻手忙腳亂地給小宇洗澡,換上乾淨的衣服。

在溫暖的水流包裹下,小宇緊繃的身體,終於有了一絲絲的放鬆。

但他依然很安靜,安靜得不像個孩子。

他不像以前那樣,會在洗澡的時候,興奮地拍打水花,把浴室弄得到處都是水。

他就那樣,任由奶奶擺弄著,像個冇有知覺的木偶。

小宇,肚子餓不餓奶奶給你做你最愛吃的雞蛋羹,好不好

王秋蘭一邊用毛巾給他擦頭髮,一邊用一種近乎討好的語氣,小心翼翼地問。

小宇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然後輕輕地點了點頭,用一種很客氣的,疏離的語氣說:

謝謝奶奶。

王秋蘭的心,又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以前的小宇,可不是這樣的。

以前,一聽說有雞蛋羹吃,他會興奮地在廚房裡跑來跑去,大聲地喊著:要吃蒸蛋羹!要吃好多好多蒸蛋羹!

會抱著她的腿撒嬌,會好奇地問這問那。

現在的他,卻像一個被提前催熟了的小大人,禮貌得,讓人心疼。

晚飯的時候,小宇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小餐椅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安靜地吃著碗裡的雞蛋羹。

他不再像以前那樣,邊吃邊玩,把飯菜弄得到處都是。

他就那樣,專注地,機械地,往嘴裡送著食物。

偶爾,他會抬起頭,飛快地看一眼對麵的奶奶,那眼神裡,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觀察和討好。

王秋蘭看著這樣的小宇,食不下嚥,心如刀割。

她的腦海裡,不受控製地,浮現出一個月前,那個會在餐桌上故意把青菜吐出來,會把湯汁灑得到處都是,會大聲地要這要那,讓她頭疼不已的,那個活潑調皮的孫子。

那個孩子……去哪裡了

是被她,親手殺死了嗎

晚上,哄小宇睡覺的時候,王秋蘭發現了更多讓她感到震驚和恐懼的細節。

小宇躺在床上,身體依舊是蜷縮成一團,就像他在那個冰冷的麻將室裡一樣。

即使蓋著溫暖柔軟的小被子,他也不敢伸展自己的身體,把自己牢牢地保護在一個小小的範圍內。

小宇,把腿伸直了睡,蜷著不難受嗎這樣睡舒服一些。

王秋蘭輕聲地,幫他把腿拉直。

可她剛一鬆手,小宇又立刻把腿縮了回去。

這樣……就好。

他搖了搖頭,小聲地說。

小宇要乖乖的,不能占太大的地方。

王桂kas的眼淚,唰地一下又湧了出來。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在那個貧窮又壓抑的年代,她的父母,也是這樣對待她的。

因為家裡孩子多,地方小,她也常常被父母用繩子綁在椅子上,美其名曰為了她好,怕她亂跑磕著。

那種被束縛的恐懼,那種渴望自由卻求而不得的絕望,那種為了討好嚴厲的父母,而強迫自己壓抑天性,做一個乖巧得近乎麻木的孩子的痛苦……

所有被她塵封了幾十年的,黑暗的童年回憶,都像潮水一樣,洶湧地,向她撲來。

她怎麼能

她怎麼能把自己曾經承受過的痛苦,又原封不動地,甚至變本加厲地,施加在自己最疼愛的孫子身上呢

她怎麼能,讓自己變成了自己曾經最討厭,最害怕的那種大人呢

那一夜,王秋蘭徹夜未眠。

她就那樣,呆呆地坐在小宇的床邊,看著孫子在睡夢中依然緊蹙的眉頭,心中,被無邊無際的悔恨和自責,徹底淹冇。

接下來的日子,對於我們整個家庭來說,都像是一場漫長而痛苦的救贖。

6

心靈的救贖

王秋蘭,像是徹底變了一個人。

她戒掉了麻將,賣掉了家裡所有的麻將牌。

她把自己的全部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對小宇的補償之中。

她每天變著花樣給小宇做好吃的,陪著他做遊戲,給他講故事。

她帶著小宇去公園,去遊樂場,去科技館,鼓勵他去瘋,去跑,去大聲地笑,去自由地探索這個世界。

當小宇不小心把衣服弄臟的時候,她不再像以前那樣皺著眉頭數落,而是笑著說:沒關係,男孩子嘛,臟一點才帥氣!臟了咱們就洗!

當小宇在家裡大聲笑鬨,把玩具扔得滿地都是的時候,她不再厲聲製止,而是跟著他一起笑,甚至陪他一起,在地上打滾。

然而,傷害一旦造成,想要彌補,又談何容易。

小宇,已經習慣了安靜和順從。

剛開始的時候,他還是很拘謹,很害怕。

當王秋蘭鼓勵他在客廳裡跑一跑的時候,他會先停下來,小心翼翼地看看奶奶的臉色,再三確認奶奶是真的不會生氣,纔敢試探性地,邁開小小的步子。

當王秋蘭給他買了新的變形金剛時,他會先小聲地問:奶奶,這個……我可以玩嗎會不會……太吵了

當王秋蘭帶他去樓下花園玩滑滑梯的時候,他會像隻小尾巴一樣,緊緊地抓住奶奶的衣角,一步也不敢離開,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又走丟了。

更讓王秋蘭心痛的是,小宇開始出現一些奇怪的,強迫性的行為。

他會把自己所有的玩具,都用繩子或者鞋帶,一個一個地綁起來,說這樣,玩具們就不會亂跑了。

他會在每天睡覺前,反覆地去檢查家裡的房門,是不是真的鎖好了,生怕自己會在睡夢中,被人拴走。

最讓我們全家感到擔憂的是,小宇開始變得極度敏感和脆弱。

家裡稍微有一點大一點的聲音,都會讓他嚇得渾身一抖。

他總是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每一個大人的臉色,試圖從我們細微的表情變化中,來判斷自己是不是又做錯了什麼,是不是又惹彆人生氣了。

那個曾經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小魔王,變成了一個極度缺乏安全感,活得小心翼翼,不斷試圖討好所有人的,小可憐。

我看著兒子變成這樣,心疼得無以複加,也終於下定決心,帶他去看了兒童心理醫生。

在那個擺滿了各種玩偶和沙盤的谘詢室裡,我,王秋蘭,還有特地從外地趕回來的張昊,我們三個人,第一次,如此清晰而殘酷地,看到了那根紅繩,在孩子心裡,究竟留下了怎樣一道深不見底的傷疤。

心理醫生,是一位很溫和的中年女性,姓李。

她讓小宇玩沙盤遊戲。

小宇在沙盤的正中央,擺了一個小小的,孤零零的柵欄。

然後,他把一個代表自己的小人,放進了柵欄裡。

在柵欄的外麵,他擺上了代表爸爸,媽媽,和奶奶的小人。

小宇,你為什麼要把自己關在柵欄裡呀李醫生溫柔地問。

小宇低著頭,玩弄著自己的手指,小聲地說:

因為……因為小宇在裡麵,奶奶就不會擔心了。

那……你想出來,和爸爸媽媽,奶奶一起玩嗎

小宇抬起頭,看了看我們,眼神裡充滿了渴望,但他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我……我不能出去。

為什麼呢

因為……因為隻有乖乖待在裡麵的,纔是好孩子。

聽到這句話,一直站在我身後的王秋蘭,再也支撐不住,雙膝一軟,撲通一聲,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她捂著臉,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壓抑了許久的痛哭聲。

我錯了……敏敏……我對不起你們……我對不起小宇……我是個罪人啊……

那一刻,所有的指責,所有的怨恨,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我們都知道,這場漫長的心理重建之路,纔剛剛開始。

後來的故事,很長,也很瑣碎。

是每週一次,風雨無阻的心理谘詢。

是王秋蘭放棄了所有的個人娛樂,全身心地,笨拙地,重新學習如何去愛一個孩子。

是張昊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出差,儘可能地,迴歸家庭,去彌補他作為父親的缺席。

是我,學著放下怨恨,與婆婆和解,與自己和解,努力為孩子,營造一個充滿愛與自由的,安全的港灣。

我們全家人,都在用儘全力,去修複那個因為一念之差,而被撕開的巨大裂口。

幸運的是,孩子的心,就像一塊濕潤的土地,隻要你用心去澆灌,它總會重新長出希望的嫩芽。

大概過了一年多,小宇的情況,纔有了明顯的好轉。

他臉上的笑容,漸漸多了起來。

他開始敢於表達自己的想法,敢於說不,敢於在不高興的時候,理直氣壯地發脾氣。

他終於,重新變回了那個會調皮搗蛋,會惹人生氣,但鮮活而真實的,一個普通的小男孩。

而王秋蘭,也從這件讓她悔恨終生的事情裡,獲得了人生最深刻,也最沉痛的一課。

她把自己的親身經曆,講給了小區裡所有帶孫輩的老人們聽,用自己血淋淋的教訓,去勸誡他們,不要再用那些自以為是的愛,去傷害最親近的人。

愛,從來都不是束縛,更不是控製。

這是王秋蘭現在,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真正的愛,是放手,是尊重,是給他一片天空,讓他自由地去飛翔,而不是用一根繩子,把他捆綁在我們自以為安全的,小小的世界裡。

每當看到小宇在陽光下,開心地笑著,自由地奔跑著,王秋蘭的眼角,總會泛起淚光。

那淚光裡,有欣慰,有慶幸,但更多的,是永遠也無法抹去的,深深的悔恨。

那根看不見的紅繩,或許早已從孩子的身上解下,卻將永遠地,烙印在她的心上,時時刻刻地提醒著她,什麼是真正的愛,什麼是,正確的關懷。

隻是,又有多少父母和長輩,至今仍然在用為你好的名義,揮舞著各式各樣的繩索,捆綁著自己的孩子呢

你,是不是也曾被這樣愛過

或者,你,是不是也正在這樣愛著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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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將拴孫釀悲劇,溺愛變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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