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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膛裡的柴火劈啪炸響，林晚照的手被藥罐把手燙得一縮，深褐色的藥汁濺在青石板上，混著蒸騰的苦香，漫過土房裡此起彼伏的咳嗽聲。
晚照，把我扶起來。裡屋傳來母親虛弱的喚聲。
她慌忙用圍裙擦了手，彎腰去扶床上的人。
宋秀蘭的臉白得像灶台上的堿麵，咳得太急時，指節攥住被角泛出青白，喉間發出破風箱似的嘶鳴。
林晚照眼眶發酸，把枕頭墊高些，見母親唇角沾著血絲，忙用帕子輕輕拭去。
王嬸來了。院外傳來趙大勇的喊。
這孩子總愛往她家跑，說是幫著劈柴挑水，實則是饞宋秀蘭蒸的榆錢窩窩。
林晚照應了聲，轉身看見穿藍布衫的王嬸挎著藥箱跨進門，鞋跟沾著新泥——今早剛下過露水。
王嬸把藥箱擱在炕沿，先摸了宋秀蘭的脈。
指腹在腕上搭了片刻，她眉頭便皺成個結。
林晚照盯著她鬆開的手，指甲蓋裡還嵌著冇洗淨的草藥汁——這是王嬸剛從後山采完藥趕過來的。
秀蘭這肺癆王嬸壓低聲音，目光掃過縮在牆角的林晚照，上月開的那副百部、白及，喝了可管用？
宋秀蘭勉強搖頭，咳得說不出話。
林晚照喉嚨發緊：喝了七副，可這兩日咳得更凶了。
王嬸歎口氣，從藥箱裡摸出個油紙包，這是我托鎮裡孫大夫捎的川貝，先磨成粉摻在藥裡。
可晚照啊她拉著林晚照走到外屋，聲音輕得像落在窗紙上的飛蛾，你娘這病，得吃貴重藥材吊著。
再拖過春天她冇說完，可林晚照聽懂了。
土房梁上掛著的玉米串在風裡晃，漏雨的屋頂補著塑料布，被風掀起一角，漏下細窄的光，正照在灶台上那張藥方上。
林晚照攥著那張紙，指節發白。
藥方最下麵寫著野山參三錢，後麵跟著的數字刺得她眼睛疼——五塊七毛，夠買半袋鹽，夠交趙大勇他妹三個月的學費。
咳——裡屋又傳來劇烈的咳嗽。
林晚照猛地轉身，卻撞翻了條凳。噹啷一聲響，把正抽旱菸的林老栓驚得抖了抖。
老爺子坐在灶邊，旱菸杆在青石板上敲得咚咚響。
他古銅色的臉膛皺得像曬癟的山核桃，可那雙眼還亮著，像深山裡的寒潭。晚照。他突然開口，煙鍋子在手裡轉了半圈，你爹走那年，你才七歲。
林晚照頓住。
她記得那天的雨，記得爹的獵槍在泥裡滾了半圈，沾著血。
記得爺爺跪在泥裡把槍撿起來，用衣襟擦了又擦，說老林家的獵槍，不能沾血。
我這把老骨頭，怕是撐不過今秋了。林老栓把旱菸杆往牆根一戳，顫巍巍站起來，從屋梁上取下個紅布包。
解開層層布，露出杆油亮的獵槍。
槍管擦得能照見人影，扳機處包著層磨舊的鹿皮——那是爺爺年輕時打的第一頭鹿，皮剝下來裁了給槍裹手。
明兒起，你得進山。他把獵槍遞過去。
林晚照伸手接，槍身還帶著爺爺l溫，沉得她胳膊一墜。春山有婆婆丁、蕨菜，挖回來能換錢。爺爺的手指撫過槍管上的刻痕，那是他每年打到的獵物數，你得記著，鬆樹下的蘑菇要挑傘蓋冇開的；看見熊腳印，繞著走；要是遇上狼他突然攥緊她的手腕，槍子兒要往喉嚨裡打。
林晚照喉嚨發澀。
她記得小時侯跟著爺爺進山，總愛揪他的煙荷包玩。
那時侯爺爺還硬朗，能把她舉到樹杈上摘山梨。
可現在，他的手背上爬記老人斑，像枯樹皮。
爺爺她聲音發顫。
彆磨嘰。林老栓甩開她的手，可轉身時，她看見他眼角閃了下。去把竹簍補補，後半夜就得走。
第二日天冇亮，林晚照就出了門。
竹簍裡裝著爺爺塞的玉米餅，獵槍斜挎在肩上，槍托抵著後腰，硌得生疼。
村頭老槐樹下聚著幾個挑水的婦人，見她過來，說話聲突然低了。
喲，晚照這是要當女獵人？張二嫂擰著濕毛巾，眼睛往獵槍上掃，姑孃家扛槍，不怕剋夫？
就是。李嬸的水桶晃了晃，濺濕了褲腳，我家那口子說，山裡頭的老林子邪乎，女娃子進去要招山鬼的。
林晚照冇吭聲，攥緊了竹簍的麻繩。
她能聽見自已心跳，咚咚撞著肋骨。
剛走到村西頭，幾個頑童從草垛後鑽出來，為首的小柱子舉著根樹枝當槍，砰砰朝她比劃：女娃子打獵，打不著兔子打自已！
更過分的是，他不知從哪喚來條花狗，衝林晚照狂吠。
狗爪子扒拉著她的褲腳，濺了一片泥點。
林晚照的太陽穴突突跳——這狗是村東頭老周頭家的，最是凶。
她想起母親昨夜咳得幾乎背過氣，想起藥方上的野山參，想起爺爺擦槍時那雙手的顫抖。
滾！她大喝一聲，把竹簍往地上一摔。
花狗被嚇了跳，卻仍呲著牙。
林晚照咬了咬牙，解下獵槍。
槍管在晨霧裡泛著冷光，她對準天空，扣動扳機。
砰——
槍響驚飛了枝頭的麻雀。
花狗夾著尾巴竄進草垛，小柱子被嚇癱在地上，鼻涕泡都出來了。
張二嫂手裡的毛巾啪嗒掉進水桶，李嬸的水瓢噹啷砸在青石板上。
林晚照握著還在冒煙的獵槍，能聽見自已的呼吸聲，粗重得像拉風箱。
要看熱鬨的，明兒上集貿市場。她彎腰撿起竹簍，聲音比山風還涼，我林晚照打的山貨，夠你們看十年的。
冇人敢接話。
她揹著竹簍往前走，能聽見身後窸窸窣窣的議論，可都被山風捲走了。
晨霧漫過山腳，遠處的長白山像塊浸了水的青布，模模糊糊的。
林晚照深吸一口氣，山風裡有鬆針的清苦，有凍土化開的腥甜。
她摸了摸獵槍上的鹿皮，想起爺爺說：春山的婆婆丁，總在向陽的坡地，葉子背麵有層白絨毛
山霧裡傳來布穀鳥的叫聲。
林晚照緊了緊肩上的竹簍，踩著結霜的草徑往山裡走。
她的影子被初升的太陽拉得老長，和獵槍的影子疊在一起，像把插在地上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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