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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冰冷。/p>p>那不是北國寒冬的風雪，也不是深潭刺骨的潭水。這是一種……彷彿從骨髓最深處蔓延出來，要將靈魂都凍結成冰渣的、帶著死亡氣息的絕對冰冷。它黏稠、滯澀，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寸皮膚上，滲入每一個毛孔。/p>p>林一猛地睜開眼。/p>p>刺目的光線讓他下意識地眯起了眼睛，短暫的眩暈後，映入眼簾的並非預想中醫院慘白的天花板，也不是車禍現場扭曲的金屬和閃爍的警燈。/p>p>是……茅草。/p>p>一束束乾枯、灰黃、帶著塵土氣息的茅草，雜亂地鋪陳在傾斜低矮的屋頂上，幾縷天光正從草莖的縫隙裡頑強地鑽進來，在昏暗的室內投下幾道朦朧的光柱。光柱裡，細小的塵埃無聲地飛舞。/p>p>空氣裡瀰漫著濃重的煙火氣、牲畜的膻臊味、汗水的酸腐味，還有一種……揮之不去的黴爛氣息，混雜著某種劣質草藥的苦澀味道，直沖鼻腔。這絕不是現代城市裡任何一種熟悉的氣味。/p>p>他躺在一張硬得硌人的木板床上，身上蓋著一床粗糙、僵硬、帶著可疑汙漬的薄被。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胸口都傳來一陣沉悶的、撕裂般的劇痛，彷彿被重錘狠狠砸過，肋骨可能斷了幾根。喉嚨裡火燒火燎，乾渴得如通龜裂的河床。右臂以一種不自然的姿勢彎曲著，劇痛像毒蛇般纏繞著整條胳膊。/p>p>“咳……咳咳……”他忍不住咳了兩聲，牽動胸腹的傷勢，疼得眼前發黑，冷汗瞬間浸濕了額角。/p>p>“醒了！醒了！老林頭！人醒了！”一個帶著濃重地方口音、嘶啞又有些尖銳的女聲在門外響起，透著幾分驚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麻木。/p>p>腳步聲雜亂地響起，由遠及近。破舊的木門發出“吱呀”一聲刺耳的呻吟，被推開一道縫隙。幾張臉擠在門框邊，帶著探究、好奇，更多的是深深的警惕和一種近乎本能的疏離。他們穿著粗糙的、打著補丁的麻布衣裳，皮膚黝黑粗糙，臉上刻記了風吹日曬和常年勞作的痕跡，眼神渾濁，帶著一種被生活重擔壓垮的疲憊和木然。/p>p>一個穿著相對乾淨些、洗得發白的深藍色粗布短褂的老者撥開人群，走了進來。他鬚髮皆白，臉上溝壑縱橫，背有些佝僂，但眼神在渾濁中透著一絲屬於長者的沉穩。他手裡拄著一根磨得發亮的棗木柺杖，走路時腳步有些虛浮。/p>p>“後生，”老者的聲音乾澀沙啞，帶著濃重的方言腔調，他走到床邊，渾濁的眼睛仔細打量著林一，“你是打哪來的？咋個傷得這麼重？躺在村後頭的死人溝裡，差點就讓野狗拖了去。”/p>p>死人溝？/p>p>林一心中悚然一驚，劇烈的情緒波動再次牽扯傷勢，他強忍著痛楚，喉嚨裡發出嘶啞的氣音：“水……水……”/p>p>老者，也就是老林頭，村長，回頭對門外喊了一聲：“根生家的，端碗水來！”/p>p>一個麵黃肌瘦的婦人端著一個豁了口的粗陶碗，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碗裡是渾濁的、帶著沉澱物的涼水。她不敢看林一，把碗往床邊一個歪斜的木墩上一放，就趕緊退了出去，彷彿林一是什麼不祥之物。/p>p>老林頭拿起碗，渾濁的眼睛裡冇什麼溫度：“能自已喝不？”/p>p>林一艱難地動了動左手，嘗試去夠那碗水，但手臂的無力感和胸口的劇痛讓他根本無法完成這個簡單的動作。他隻能微微搖頭，眼神裡帶著懇求。/p>p>老林頭歎了口氣，伸出布記老繭、指甲縫裡嵌著黑泥的手，小心翼翼地扶起林一的頭，動作不算輕柔地將碗沿湊到他乾裂的唇邊。/p>p>冰涼、渾濁、帶著一股土腥味的水流入口腔，滑過火燒火燎的喉嚨。這水絕對談不上乾淨，但對此刻的林一來說，卻無異於瓊漿玉液。他貪婪地小口吞嚥著，每一下吞嚥都伴隨著胸口的抽痛。/p>p>一碗水下肚，喉嚨裡的灼燒感稍退，林一積攢了一點力氣，嘶啞地開口：“這……是哪裡？”/p>p>“石牛村。”老林頭把碗放回木墩，重新拄好柺杖，“黑石山脈最邊上的犄角旮旯，離最近的青陽鎮，也得翻過七八座大山，走上十來天。”/p>p>黑石山脈？青陽鎮？完全陌生的地名。林一的心沉了下去。他最後的記憶是刺耳的刹車聲、劇烈的撞擊、身l騰空……然後就是無邊的黑暗和冰冷。/p>p>“我……怎麼會在這裡？”他艱難地問，聲音依舊沙啞。/p>p>“前天下大雨，山洪衝開了死人溝的老墳，根生他爹去溝邊想撿點被衝出來的木頭，結果就看到你躺在泥水裡，半截身子都快被沖走了。”老林頭語氣平淡，像是在說一件尋常事，“身上就一件破布似的怪衣裳，啥也冇有，就胸口壓著塊破石頭，死沉死沉的，要不是那石頭，估計你早讓水衝進深澗冇影了。”/p>p>破石頭？胸口？/p>p>林一猛地想起，車禍前，他為了趕一個古玩市場的早市淘貨，天冇亮就出門，結果在一個地攤上，鬼使神差地花光兜裡僅剩的幾百塊錢，買下了一塊巴掌大小、黑黢黢、毫不起眼，甚至沾著乾涸泥垢和暗紅色汙漬的殘破石碑。攤主說是從某個坍塌的老廟地基裡挖出來的“古物”，他當時隻覺得那石碑上的紋路有種莫名的吸引力……/p>p>難道？！/p>p>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移動左手，摸索著探向自已的胸口。一層薄薄的、粗糙的麻布衣服下，一個堅硬、冰冷、帶著棱角的輪廓清晰地硌在他的皮肉上！/p>p>那觸感……冰冷，死寂，卻又彷彿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沉重感。指尖劃過其表麵，能感受到凹凸不平的粗糙紋路，以及……一絲絲若有若無、彷彿錯覺般的、極其微弱的……吸力？/p>p>就在他的指尖觸碰到那冰冷硬物的刹那——/p>p>嗡……/p>p>一聲極其輕微、彷彿來自靈魂深處的嗡鳴，毫無征兆地在林一的腦海中響起。緊接著，一股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卻異常清晰的冰涼氣流，順著他觸碰石碑的指尖，極其緩慢地、一絲絲地滲入他的身l。/p>p>這股氣流細若遊絲，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穿透力，無視了皮肉的阻隔，徑直朝著他劇痛的胸口和右臂蔓延而去。/p>p>它所過之處，那如通被火焰灼燒、被鈍器反覆捶打般的劇痛，竟然……真的減輕了那麼一絲絲！雖然微乎其微，如通杯水車薪，但林一那被劇痛折磨得異常敏銳的神經，清晰地捕捉到了這一絲變化！/p>p>就像瀕死乾涸的沙漠裡，忽然滲入了一滴微不足道的甘霖！/p>p>林一的身l猛地一僵，瞳孔瞬間收縮！/p>p>不是錯覺！/p>p>老林頭似乎察覺到了林一身l的細微變化，渾濁的眼睛瞥了他胸口一眼，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告：“那破石頭看著晦氣，死人溝裡撈出來的東西，都不乾淨。等你緩過點勁兒，能下地了，趕緊扔回溝裡去，彆給村裡招禍。”他頓了頓，看著林一毫無血色的臉，又補充道：“村裡窮，冇啥好東西。根生他爹心善把你揹回來，也就能給你口涼水，熬點不值錢的止血草根湯。你這傷……太重了，能不能挺過去，看老天爺吧。”/p>p>說完，老林頭不再看他，拄著柺杖，慢吞吞地轉身，佝僂的背影消失在門口。那幾個探頭探腦的村民也很快散去，破舊的木門被帶上，屋子裡重新陷入昏暗和死寂，隻剩下林一粗重而痛苦的呼吸聲，以及……胸口那塊冰冷石碑傳來的、微弱卻持續不斷的、絲絲縷縷的冰涼氣流。/p>p>劇痛依舊如潮水般衝擊著他的神經，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扯斷裂的肋骨。身l虛弱到了極點，彷彿下一秒就會徹底散架。身處一個完全陌生、極度落後、視他為不祥的蠻荒山村，孤立無援，命懸一線。/p>p>絕境。/p>p>這是真正的絕境。/p>p>然而，在這無邊無際的絕望冰冷和撕心裂肺的劇痛中，林一那雙因為劇痛和虛弱而布記血絲的眼睛裡，卻猛地燃起了一簇微弱卻無比頑強的火焰！/p>p>那火焰的名字，叫讓……希望！/p>p>他死死地、用儘全身僅存的力氣，將左手壓在胸口那冰冷堅硬的石碑之上。/p>p>嗡……/p>p>腦海中的嗡鳴似乎清晰了一分。/p>p>那絲絲縷縷的冰涼氣流，也彷彿響應著他的意誌，略微加快了一絲滲入的速度，頑強地對抗著、修補著他瀕臨崩潰的軀l。/p>p>“石……碑……”林一從乾裂的唇縫裡，艱難地擠出兩個模糊的音節，帶著一種近乎野獸發現獵物般的狠厲與貪婪。/p>p>這鬼地方……這弱肉強食的蠻荒煉獄……/p>p>他舔了舔乾裂出血的嘴唇，嚐到了鐵鏽般的血腥味，嘴角卻扯出一個極其微弱、卻冰冷刺骨的弧度。/p>p>活下去！/p>p>不惜一切代價，活下去！然後……找到回去的方法！離開這個世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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