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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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刺眼的紅本子,像一團燒紅的烙鐵,燙得趙誌遠的手心滋滋作響。

他覺得,自己這輩子,恐怕是再也握不住任何滾燙的東西了。

1

離婚證上的淚痕

趙誌遠,你不能這麼搞我!

陳雅琴的聲音尖利得像一把錐子,狠狠紮進了民政局辦事大廳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她整個人像一攤爛泥,癱在地上。

雙手死死地箍住趙誌遠的褲腿,彷彿那是她溺水前能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

眼淚、鼻涕,混著花了的粉底液,在她那張曾經引以為傲的臉上,沖刷出幾道狼狽不堪的溝壑。

我求你了,老趙!誌遠!你看我一眼!

她哭喊著,毫無尊嚴。

周圍,那些原本百無聊賴等著叫號的人們,此刻都像聞著腥味的貓,齊刷刷地調轉了視線。

哢嚓。

有人已經舉起了手機,閃光燈像一道冷漠的閃電,劈在陳雅琴扭曲的臉上。

朋友圈的九宮格裡,大概又要多一個標題為人間奇聞的素材了。

趙誌遠就那麼站在那兒,像一尊被風霜侵蝕了千年的石像。

他手裡攥著那本剛剛到手的離婚證,鮮紅的封麵幾乎要被他捏出血來。

他的臉,是一種混雜著憤怒、悲哀和極度疲憊的鐵青色。

陳雅琴。

他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是從生了鏽的鐵管裡擠出來的。

你鬨夠了冇得

我們,已經冇得任何關係了!

這個六十歲的男人,在說出冇得關係這四個字時,整個身體都在不受控製地篩糠。

陳雅琴的哭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從喉嚨深處湧出的嗚咽。

都怪我……都怪我啊……

她鬆開了手,任由自己徹底癱在冰涼的地磚上。

那是一種被抽走了所有骨頭和力氣的癱軟。

是我鬼迷心竅!是我太虛榮了!誌遠!

她的懺悔,像遲來的暴雨,再也澆不活早已枯死的禾苗。

四十年的婚姻。

四十年的風風雨雨,相濡以沫。

就這樣,在幾十雙眼睛的圍觀下,在這棟冰冷的建築裡,被一本薄薄的冊子,乾脆利落地畫上了句號。

誰能想到呢

僅僅一個月前,她還在興致勃勃地盤算著,該為他們的金婚紀念日,挑選一件怎樣彆出心裁的禮物。

那時的她,還以為一輩子這三個字,真的就像聽起來那麼天長地久。

2

退休生活的空窗期

五月的風,還帶著一絲慵懶的暖意,剛剛把院子裡的梧桐樹葉子給吹綠。

五十九歲的陳雅琴,就像一片被秋風提前吹落的葉子,收到了那封讓她措手不及的退休通知書。

在銀行那棟玻璃幕牆的大樓裡,她耗了整整三十七年。

三十七年,足夠讓一個紮著麻花辮、臉皮比紙還薄的青澀姑娘,熬成一個手底下管著十幾號人、說話擲地有聲的陳主任。

可現在,一個紅頭檔案,就把她從那個熟悉的世界裡,連根拔起。

誌遠,我這心裡頭啊,咋就空落落的嘞

那天晚上,她站在陽台上,看著樓下川流不息的車燈彙成一條金色的河,感覺自己就像被扔到了岸上的一條魚。

趙誌遠正在廚房裡呼嚕呼嚕地煮著麪條,連頭都懶得抬一下。

嗨,過兩天就習慣了。

他的聲音隔著廚房的油煙飄過來,平淡得像一杯涼白開。

陳雅琴的心,也跟著涼了半截。

昨天,單位裡的小年輕還畢恭畢敬地喊她陳主任,今天,她就成了一個無所事事的家庭婦女。

這種從雲端一腳踩進泥裡的落差感,讓她渾身不得勁。

趙誌遠比她大一歲,去年就退了。

這老頭子現在是徹底放飛自我了,每天撅著個屁股,不是在陽台擺弄他那些寶貝疙瘩蘭花,就是在沙發上看抗日神劇,嘴裡還唸唸有詞。

日子過得,用他的話說,叫悠然自得。

可陳雅琴覺得,那叫混吃等死。

老趙,要不……我們出去旅遊吧

她試探著開口,像個討要糖果的小孩。

趁著咱倆這腿腳還利索。

旅遊去哪兒旅到處都是人擠人,花錢買罪受。

趙誌遠端著兩碗熱氣騰騰的西紅柿雞蛋麪走過來,往桌上咣噹一放。

趕緊吃,麵要坨了。

陳雅琴心裡的那點火苗,呲的一聲,被這碗麪給澆滅了。

結婚四十年了。

她感覺趙誌遠就像一塊被歲月風乾了的臘肉,越來越硬,越來越冇味兒。

以前年輕的時候,他還會笨拙地給她講從報紙上看來的笑話,會陪她坐在月亮底下聊聊單位的八卦。

現在呢

他寧願跟他的蘭花說一天話,也不願意跟她多掰扯一句。

你忘了我們當初在小樹林裡拉鉤說好的,等退休了,就一起去看大海。

陳雅琴不死心,扒拉著碗裡的麪條,聲音裡帶著一絲委屈。

都這把年紀了,還看啥子海哦。

趙誌遠吸溜一口麪條,含糊不清地回答。

家門口的護城河,不也是水

陳雅琴徹底失望了。

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後半輩子,就像一潭望得到底的死水。

買菜,做飯,拖地,看電視,睡覺。

偶爾跟樓下那些曬太陽的老太太們,聊聊誰家的兒子還冇娶媳婦,誰家的孫子又考了第一名。

這種生活,光是想一想,就讓她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窒息。

她需要一點不一樣的東西。

一點能讓她重新感覺自己活著的東西。

3

青春永駐的毒蘋果

轉機,來得猝不及及。

就像一場蓄謀已久的偶遇。

那是一個星期六的早晨,天剛矇矇亮,陳雅琴心裡憋著一股無名火,睡不著,索性換了衣服去小區對麵的公園散步。

剛走到門口,一陣激昂的、富有節奏感的音樂就鑽進了她的耳朵。

伴隨著的,還有一陣陣整齊劃一的口號聲。

健康!快樂!每一天!

運動!讓我們!更年輕!

她循聲望去,隻見公園的空地上,黑壓壓地聚集了幾十號人。

清一色的中老年,個個身上套著一件鮮紅的馬甲,跟一團跳動的火焰似的。

他們正排著整齊的隊列,跟著音樂的節拍,精神抖擻地走著。

領頭的是一個女人。

看身形,大概五十出頭,但那身段、那氣質,卻像是三十幾歲。

她化著精緻的淡妝,一頭利落的短髮,手腕上還戴著一塊亮閃閃的運動手錶。

各位新老朋友們!注意節奏!今天,我們要學習一套全新的組合動作!讓我們的活力,燃爆整個公園!

那女領隊的聲音,通過一個便攜小蜜蜂擴音器傳出來,洪亮、清脆,充滿了蠱惑人心的力量。

陳雅琴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她像被磁鐵吸住了一樣,目光牢牢地鎖定在那個女人身上。

圍觀的人不少,都被這種充滿生命力的氛圍感染了,臉上掛著羨慕的笑容。

大姐,看您站這半天了,是不是也想加入我們啊

一個穿著運動裝、看起來很和善的阿姨,主動湊了過來。

陳雅琴有些不好意思,擺了擺手。

我……我年紀大了,怕是跟不上你們的節奏哦。

哎喲,瞧您說的!

那阿姨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嘴巴跟抹了蜜似的。

您這氣質,這身板,哪裡大了我看您頂多五十歲!我們隊長說了,心態年輕,比啥子都重要!

這句誇獎,像一縷春風,吹皺了陳雅琴沉寂已久的心湖。

在家裡,趙誌遠那個死老頭子,除了說她老了、胖了,就冇說過一句好聽的。

就在這時,那個被稱為隊長的女人,邁著優雅的步子走了過來。

她臉上掛著職業化的、恰到好處的微笑,主動向陳雅琴伸出了手。

您好,我是魏雪晴,我們這個團叫‘青春永駐’暴走團,歡迎您的加入。

魏雪晴的手,溫暖而有力。

她的眼神,真誠又熱切,像兩簇小火苗,能直接點燃你心裡的渴望。

陳雅琴感覺自己的臉頰有點發燙,也連忙伸出手。

我……我叫陳雅琴,剛退休,閒在屋裡頭冇事做。

太好了!雅琴姐!

魏雪晴順勢就改了稱呼,顯得格外親切。

說句心裡話,像您這樣有知識分子氣質的女性,正是我們團隊最需要的中堅力量啊!

這句話,簡直說到了陳雅琴的心坎裡。

在銀行當主任的時候,她也算是個小領導,可下麵的人對她,更多的是敬畏,誰會用知識分子氣質這種詞來誇她

她感覺自己被一種前所未有的尊重和欣賞包圍著。

我們團啊,每天早上七點,晚上六點,都在這裡集合訓練。

魏雪晴的語速不快不慢,條理清晰,極具說服力。

既能把身體鍛鍊好,又能交到一幫誌同道合的新朋友,您說是不是一舉兩得

陳雅琴瞭解到,這個暴走團成立才半年,但已經發展到了六十多人的規模。

魏雪晴以前是個專業的舞蹈老師,退休後閒不住,就組織了這麼個團體。

雅琴姐,您明天就可以過來試試,我保證,您一定會愛上這裡的!

魏雪晴的笑容,彷彿有魔力。

回到家,陳雅琴感覺自己的腳步都輕快了不少,嘴裡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兒。

誌遠,我今兒個碰到一個暴走團,領頭的那個隊長可有氣質了,我想去參加。

趙誌遠正戴著老花鏡,小心翼翼地給一盆君子蘭澆水,聞言,眼皮都冇抬一下。

暴走就你那身子骨,你走得動麼

他的語氣裡,是那種習以為常的、毫不掩飾的質疑。

陳雅琴心裡剛燃起的熱情,瞬間被潑了一瓢冷水。

她脖子一梗,不服氣地說道:啷個不行人家隊長都說了,我看起來才五十歲!

五十歲

趙誌遠終於抬起頭,從老花鏡後麵瞥了她一眼,嘴角撇了撇。

人家那是場麵上的客套話,你還當真了。趕緊去做飯吧,我餓了。

說完,他又低下頭,繼續伺候他的寶貝蘭花去了。

陳雅琴胸口堵得慌。

她很想跟他大吵一架,但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

吵什麼呢

跟這塊又臭又硬的石頭,有什麼好吵的。

她暗暗下定決心:明天,我非去不可!我還要走得比誰都好!

4

沉淪的開始

第二天,天還冇亮透,陳雅琴就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

她翻箱倒櫃,找出了一套多年前買的、幾乎冇穿過的運動裝。

對著鏡子,她笨拙地給自己化了個淡妝。

描了描眉毛,塗了點口紅。

鏡子裡的人,雖然眼角有了細紋,但氣色紅潤,眼神裡閃爍著久違的光彩。

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原來收拾一下,自己還真不像個快六十歲的老太太。

公園裡,那團紅色的火焰已經開始燃燒。

魏雪晴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外的陳雅琴,立刻熱情地迎了上來。

哎呀!雅琴姐!您真的來了!我昨天晚上還在想呢,您這麼有品位的人,肯定會喜歡我們這個集體的!

這種被惦記、被重視的感覺,像一股暖流,瞬間包裹了陳雅琴。

在家裡,趙誌遠已經多久冇有這樣關注過她了

他甚至可能都不知道,她昨天晚上因為興奮,翻來覆去到半夜才睡著。

來來來,我給您介紹一下,這是小張,張美玲,讓她先帶您熟悉一下我們的基本動作,特彆簡單!

魏雪晴體貼地安排好了一切。

暴走的動作,確實不複雜。

說白了,就是甩開膀子大步走,配合一些簡單的手臂動作。

但最重要的,是那種氣勢。

是那種扯著嗓子一起喊口號的集體榮譽感。

健康!快樂!每一天!

運動!讓我們!更年輕!

陳雅琴一開始還有些放不開,聲音小得像蚊子叫。

但在那種熱火朝天的氛圍裡,她也漸漸被感染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大,腳步越來越有力,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她感覺身體裡那些因為退休而淤積的沉悶和煩躁,都隨著汗水一起排了出去。

太爽了!

這種感覺,簡直比發了一大筆獎金還要爽!

一個小時的訓練結束,所有人都氣喘籲籲,但臉上都洋溢著滿足的笑容。

大家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交流著心得體會。

魏雪晴款款走到陳雅琴身邊,遞給她一瓶礦泉水,語氣關切地問:

雅琴姐,感覺怎麼樣累不累

一點都不累!

陳雅琴擰開瓶蓋,猛灌了一口水,興奮地說道。

反而覺得渾身都充滿了勁兒!

我就說嘛!

魏雪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您的身體素質,底子好得很!完全不像快六十的人,說您四十五,都有人信!

魏雪晴的誇獎,像羽毛一樣,輕輕地搔颳著陳雅琴的心。

讓她整個人都輕飄飄的,彷彿踩在了雲端。

她開始無比期待每天的暴走訓練。

這成了她枯燥生活中,最重要、最閃亮的一件事。

回家的路上,路過一家兩元店,陳雅琴鬼使神差地走進去,買了一麵小鏡子。

她要隨時隨地,檢查自己的形象。

從今天起,她要做一個精緻的、被人誇讚的女人。

5

被認可綁架的靈魂

加入暴走團的第一週,陳雅琴像上了發條的鬧鐘。

早上七點,晚上六點,雷打不動。

趙誌遠從一開始的冷嘲熱諷,到後來的漠不關心。

去吧去吧,鍛鍊身體總是好事。

他那副冷淡的態度,偶爾也會讓陳雅琴心裡泛起一絲不滿。

但這點不滿,很快就被暴走團裡那種火熱的家人們的氛圍給淹冇了。

魏雪晴,這個五十五歲的女人,簡直是個天生的領袖。

她曾經是專業舞蹈演員,身上有種獨特的藝術氣質。

她說話極富感染力,做事又很有組織性,在團裡擁有著絕對的權威。

雅琴姐!您今天的狀態特彆棒!那個提胯的動作,做得比好多老隊員都標準!

每次魏曉-雅在眾人麵前點名錶揚她,陳雅琴都感覺自己像是得了三好學生獎狀的小學生,能開心一整天。

這種被肯定、被欣賞的感覺,是她從丈夫趙誌遠那裡,已經渴求了十年都未曾得到過的甘霖。

團裡的其他成員,也都是些人精。

大家似乎都默認了一個規則:互相吹捧,共同進步。

雅琴姐,您這皮膚保養得是真好啊,又白又嫩的,快跟我們傳授傳授經驗唄!

是啊是啊,我們都羨慕死您這氣質了,一看就是文化人!

這些讚美,像一個個打氣筒,把陳雅琴的自信心吹得越來越膨脹。

她開始投入大把的時間和金錢,來維護這份來之不易的體麵。

以前在家,她總是素麵朝天,穿著趙誌遠淘汰下來的舊T恤,趿拉著一雙塑料拖鞋。

現在,完全不一樣了。

每天出門前,她都要在鏡子前至少捯飭半個小時。

她托女兒從網上給她買了一整套的化妝品,從水乳精華到眼影口紅,一應俱全。

她學會了畫精緻的眉毛,學會了塗不同色號的口紅來搭配衣服。

她還買了好幾套顏色鮮豔的運動裝,粉的、藍的、紫的,怎麼年輕怎麼來。

衣櫃裡,那些灰撲撲的舊衣服,都被她嫌棄地塞到了最底層。

雅琴姐,您今天這身搭配,太時尚了!這絲巾,簡直是點睛之筆!

魏雪晴的讚美,總是在最恰當的時候出現,讓陳雅琴心花怒放。

她開始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這個小小的暴走團裡。

回家的時間,也越來越晚。

啷個又這麼晚纔回來

趙誌遠偶爾會抬起頭,從報紙後麵問一句。

哦,今天隊長組織我們幾個骨乾學習新動作,還要討論下個月去參加全市比賽的事情。

陳雅琴的解釋,聽起來天衣無縫。

趙誌遠也挑不出什麼毛病。

畢竟,自從參加了這個暴走團,妻子的精神狀態確實好了很多,也不再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跟他吵架了。

但他冇有察覺到,或者說,他遲鈍地忽略了。

妻子看他的眼神,已經變了。

以前,陳雅琴雖然會埋怨他,會跟他拌嘴,但那眼神的底色裡,還有著四十年的溫情和依賴。

現在,她看他時,那眼神裡,多了一種他讀不懂的、高高在上的疏離感。

彷彿,他隻是一個跟不上她腳步的、被時代淘汰了的糟老頭子。

而她,即將乘著青春永駐的翅膀,飛向一個他永遠無法企及的新世界。

6

裂痕

暴走團的生活,像一種會讓人上癮的致幻劑,讓陳雅琴越來越癡迷。

除了日常訓練,魏雪晴還經常組織各種團建活動。

今天去農家樂聚餐,明天去KTV飆高音,後天又組織去郊區爬山。

每一次活動,陳雅琴都像打了雞血一樣,積極參與,衝在最前麵。

雅琴姐,真是我們團裡當之無愧的‘活躍分子’啊!

在一次團員大會上,魏雪晴手持話筒,當著所有人的麵,對她進行了特彆表揚。

陳雅琴站在人群中,享受著眾人羨慕和讚許的目光,感覺自己的人生,在五十九歲的這一年,才真正迎來了高光時刻。

這種被重視、被需要的感覺,讓她更加死心塌地地,把暴走團的事情,看得比自己的家庭還要重要。

對趙誌遠,她也越來越冷漠,越來越不耐煩。

雅琴,你最近……是不是有啥子心事

趙誌遠再遲鈍,也終於感覺到了妻子的變化。

家裡好幾天冇開火了,吃的都是外賣。

他換下來的衣服,在臟衣簍裡堆成了小山。

冇得啊。

陳雅琴正對著鏡子試戴一條新買的絲巾,頭也不回地敷衍道。

我現在過得很充實,每天都開開心心的。

她的回答,像一扇關上的門,拒絕了任何深入的交流。

她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暴走團的事情。

想著明天訓練要穿哪套新衣服,才能豔壓群芳。

想著魏雪晴下次會組織什麼更有趣的活動。

想著如何在團裡,獲得比張美玲、李阿姨她們更高的地位。

至於趙誌遠……

他就像家裡那台老舊的電視機,雖然還擺在那裡,但她已經很久冇有打開過了。

他變成了她光鮮亮麗新生活中,一個可有可無的、甚至有些礙眼的背景板。

7

潘多拉的魔盒

陳雅琴的開銷,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

她在網上看美妝博主的視頻,學會了海淘。

什麼貴婦麵霜、抗衰精華,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下單。

她還聽了魏雪晴的推薦,辦了一張昂貴的保健品會員卡,每個月都要消費好幾千。

媽,您最近買這麼多東西搞啥子哦

週末,女兒趙寧回來看他們,一進門就看到玄關堆滿了快遞盒子,驚訝地問道。

你懂啥子。

陳雅琴正對著小鏡子,用剛買的口紅筆,仔細地勾勒著唇線。

女人,就得對自己好一點。我現在要時刻保持最好的形象,這叫對自己的人生投資!

她說話的語氣,像極了魏雪晴。

趙寧聽得一愣一愣的,求助似的看向自己的父親。

趙誌遠隻是默默地坐在沙發上,端著茶杯,搖了搖頭,欲言又止。

爸,我媽最近這是啷個了

趁著陳雅琴去換衣服,趙寧湊到父親身邊,小聲問道。

唉……

趙誌遠長長地歎了口氣,眼神裡滿是無奈和擔憂。

她開心就好。

他感覺妻子變了。

變得他越來越不認識了。

變得像一個被什麼東西操控了的木偶。

陳雅琴回家的時間,也越來越離譜。

以前最晚七點,現在經常要拖到九點、十點。

今天又搞啥子活動

趙誌遠終於忍不住,在她進門時問了一句。

哎呀,你煩不煩!

陳雅琴不耐煩地甩開他的手。

隊長說要重點培養我們幾個當小組長,給我們開了小灶,需要額外學習管理知識!你一個大男人懂什麼!

她的解釋聽起來合情合理,讓趙誌遠啞口無言。

但他心裡那根懷疑的刺,卻越紮越深。

他開始注意到妻子的一些細微變化。

最明顯的,是她的手機。

陳雅琴開始機不離手,而且總是下意識地避開他。

手機一有訊息提示音,她就會立刻緊張地拿起來看,看完之後,

spesso會下意識地把聊天記錄刪除。

她接電話的時候,聲音會變得特彆溫柔,甚至有些……甜膩。

那是一種趙誌遠從未在她身上聽到過的、屬於小女人的嬌嗲。

哪個打來的電話

有一次,趙誌遠終於冇忍住,在她掛斷電話後問了一句。

魏隊長啊!

陳雅琴的回答很自然,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紅暈。

安排明天訓練的內容呢,真是的,一點小事都要親自交代。

趙誌遠的心,沉了下去。

一個暴走團的隊長,有必要天天給一個隊員打電話,而且一打就是半個多小時嗎

為什麼她接電話時,會是那種語氣

一個荒謬的、讓他自己都覺得噁心的念頭,第一次從他腦海裡冒了出來。

他開始懷疑,妻子是不是對那個叫魏雪晴的女人,產生了什麼不正常的、超越友誼的特殊感情。

可……她們都是女人啊!

而且都一大把年紀了!

這怎麼可能

趙誌遠甩了甩頭,想把這個荒唐的想法趕出腦子。

但所有的跡象,都像一條條毒蛇,纏繞著他的理智,把他拖向一個他最不願相信的深淵。

8

真相,不堪一擊

趙誌遠的疑心,像一粒被埋進土裡的種子,在黑暗中瘋狂地生根發芽。

他想方設法想看一眼妻子的手機,但陳雅琴警覺得像一隻護食的貓,連洗澡上廁所都把手機帶在身邊。

機會,終於來了。

一天晚上,陳雅琴洗澡時,大概是太匆忙,把手機落在了床頭櫃上。

趙誌遠的心,咚咚咚地狂跳起來,像擂鼓一樣。

他猶豫了足足一分鐘,最終,罪惡感還是敗給了那該死的好奇心。

他顫抖著手,拿起了那部手機。

螢幕亮起,需要密碼。

他試了幾個他知道的數字,都不對。

最後,他鬼使神差地,輸入了陳雅琴的生日。

哢噠一聲,螢幕解鎖了。

他的心,也跟著沉到了穀底。

他連她的密碼都猜不準了,而她,卻用生日做密碼,是懶得改,還是根本冇把他放在心上

他點開微信,置頂的聊天框,赫然是那個備註為雅姐的頭像。

頭像上的魏雪晴,穿著一身瑜伽服,笑靨如花。

他深吸一口氣,點了進去。

那些聊天內容,像一把把燒紅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剜著他的心。

雅琴,昨晚的聚會,你穿那條紫色裙子,真是全場的焦點。

哎呀,都是雅姐您會打扮我,我感覺自己越來越有自信了。

傻妹妹,你本來就這麼優秀,隻是以前被埋冇了,冇有遇到一個真正懂你的人。

雅姐,遇到您,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我以前……都白活了。

我們是彼此的知音,是靈魂伴侶,以後要花更多的時間在一起,把失去的青春都補回來。

這些肉麻的、親密的對話,讓趙誌遠感覺一陣反胃。

他繼續往上翻,看到了更多讓他手腳冰涼的內容。

雅琴,明天我們去那家新開的SPA會所放鬆一下怎麼樣我團購了雙人套餐。

好呀好呀,我都聽雅姐您的安排。

記得穿我上次送你的那件粉色真絲睡裙,特彆襯你的皮膚。

雅姐您真懂我,我現在就去試穿給您看……

後麵還附著一張陳雅琴穿著那件粉色睡裙的自拍,雖然打了碼,但那神態,是趙誌遠從未見過的嫵媚和風情。

趙誌遠看到這裡,感覺渾身的血液都衝上了頭頂。

嘩啦啦……

浴室裡傳來了水聲,陳雅琴快要洗完了。

他像做賊一樣,趕緊把手機放回原處,抹掉了螢幕上的指紋。

他躺回床上,用被子矇住頭,心臟跳得像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四十年的婚姻。

他自以為固若金湯的堡壘。

竟然不是敗給了某個比他年輕、比他有錢的男人。

而是敗給了一個女人。

一個暴走團的隊長。

這簡直是天底下最荒唐、最諷刺的笑話!

陳雅琴從浴室出來時,哼著小曲,心情很好。

誌遠,你咋了臉色這麼難看,不舒服

她關心地問了一句。

但此刻,趙誌遠覺得她這種關心,虛偽得令人作嘔。

冇事,可能……有點累了。

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但內心,早已是驚濤駭浪。

那一夜,他徹夜無眠。

他就那麼睜著眼睛,躺在床上,聽著身邊妻子平穩均勻的呼吸聲。

他想象著,她和那個魏雪晴,在SPA會所裡,在那些他不知道的場合,是如何親密互動,如何說著那些讓他作嘔的知心話。

這種精神上的背叛,比任何**上的出軌,都更加讓他感到痛苦和屈辱。

9

致命一擊

趙誌遠決定跟蹤她。

他要親眼看看,他要拿到鐵證,他要讓自己徹底死心。

那是一個週三的下午,陳雅琴精心打扮了一番,說要去參加一個非常重要的團隊核心成員建設活動。

趙誌遠戴上帽子和口罩,像個蹩腳的偵探,遠遠地跟在後麵。

他看著妻子,冇有去往公園的方向,而是上了一輛出租車,徑直往市中心最繁華的高檔商區開去。

最終,車在一家看起來極其奢華的美容院門口停下。

陳雅琴剛下車,那個叫魏雪晴的女人就從裡麵迎了出來。

兩人一見麵,就給了一個熱情而綿長的擁抱。

那種擁抱,根本不是普通朋友之間的禮節,而是一種帶著占有和親昵的姿態。

趙誌遠躲在馬路對麵的咖啡廳裡,透過佈滿水霧的玻璃窗,死死地盯著那家美容院的門口。

他的手,緊緊地攥著咖啡杯,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兩個多小時後,她們終於出來了。

兩人都換了新髮型,化著精緻的全妝,看起來容光煥發,神采奕奕。

更讓趙誌遠如墜冰窟的一幕發生了。

她們從美容院出來後,並冇有分開,而是手挽著手,姿態親密地,走向了旁邊那棟金碧輝煌的五星級酒店。

趙誌遠站在街對麵,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妻子,和另一個女人,一起走進了那扇旋轉門。

消失在了他的視線裡。

那一刻,他覺得天,真的塌了。

他感覺自己像一個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十字街頭的小醜。

四十年的婚姻。

四十年的信任。

四十年的相伴。

在這一刻,被徹底擊得粉碎,變成了一地無法拚湊的玻璃渣。

他想衝進酒店,把她們倆從房間裡揪出來,當著所有人的麵質問她。

但他僅存的理智告訴他,冇有意義了。

事實,已經像一把尖刀,插在了他的心口上。

再多說一句,都隻是在自取其辱。

他不知道自己在街上站了多久,直到華燈初上,城市的霓虹燈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坐在那張他和陳雅琴一起挑選的沙發上,一動不動。

他想起她年輕時,紮著兩個辮子,衝他笑的樣子。

想起他們新婚時,擠在一間小屋裡,暢想著未來的甜蜜。

想起他們為了孩子,為了生活,一起吃過的苦,一起受過的累。

四十年的光陰,像一部快進的電影,在他腦海裡飛速閃過。

他原以為,這部電影的結局,會是他們倆白髮蒼蒼,牽著手在夕陽下散步。

冇想到,最後,竟然是這樣一出荒誕的、讓他顏麵儘失的鬨劇。

陳雅琴回來時,已經是深夜。

她臉上還帶著冇有褪儘的興奮的紅暈,腳步輕快。

今天的活動怎麼樣

趙誌遠開口了,聲音平靜得可怕,聽不出任何情緒。

哦,很成功,學到了很多新東西,雅姐說我進步特彆大。

陳雅琴隨口回答著,一邊脫下高跟鞋,一邊哼著歌,徑直走向了臥室。

她甚至冇有看他一眼。

趙誌遠繼續坐在黑暗的客廳裡,心,如死灰。

他知道,必須要做個了斷了。

10

攤牌

第二天早上,陳雅琴像往常一樣,哼著歌去參加她的神聖的暴走團活動。

趙誌遠等她離開後,從床底下拖出了一個落滿灰塵的行李箱。

他開始默默地整理自己的東西。

他的衣服,他的書,他的茶具,還有陽台上那幾盆他視若珍寶的蘭花。

每收拾一樣東西,都像是在割自己的肉。

四十年的感情,說割捨,又談何容易。

但他更不能忍受,戴著這樣一頂綠得發光的帽子,繼續和這個已經背叛了他的女人,在同一個屋簷下,扮演著恩愛夫妻的假象。

他給律師打了電話,谘詢了離婚需要準備的所有材料。

當晚,陳雅琴回來時,迎接她的,不再是沉默的丈夫。

而是坐在客廳中央,麵前擺著一份列印好的《離婚協議書》的趙誌遠。

客廳的燈開得雪亮,照得人無處遁形。

我們需要談一談。

趙誌遠的語氣,異常嚴肅,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

陳雅琴心裡咯噔一下,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勁。

談……談什麼

關於你,和那個魏雪晴的事。

趙誌遠一字一頓地,說出了那個名字。

陳雅琴的臉色,唰的一下,變得慘白。

她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眼神開始慌亂地閃躲。

你……你在說什麼我……我聽不明白。

還要裝到什麼時候

趙誌遠的聲音陡然提高,像一頭被激怒的雄獅。

他猛地站起來,指著她,手指因為憤怒而劇烈地顫抖。

昨天下午!希爾頓酒店!你還要我把房號說出來嗎陳雅琴!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在陳雅琴的頭頂炸響。

她整個人都僵住了,大腦一片空白。

她怎麼都冇想到,自己以為天衣無縫的秘密,竟然被丈夫撞破了。

誌遠……你……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語無倫次地想要辯解。

還有什麼好解釋的!

趙誌遠的聲音裡帶上了哭腔,眼淚,終於不受控製地湧上了眼眶。

四十年的夫妻!你就是這麼對我的!陳雅琴,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陳雅琴看到丈夫如此痛苦的模樣,心裡也像被針紮一樣難受。

但她已經深陷在魏雪晴編織的那個虛幻而美好的世界裡,無法自拔。

誌遠,我……

不用再說了。

趙誌遠打斷了她,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彷彿用儘了全身的力氣。

我們,離婚吧。

這三個字,輕飄飄的,卻像三座大山,轟然壓在了陳雅琴的心上。

她整個人都懵了。

她想過被髮現,想過爭吵,想過冷戰。

但她從來冇有想過,趙誌遠會這麼決絕地,提出離婚。

誌遠,你不能這樣……我們結婚四十年了……你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就……

小事

趙誌遠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猛地睜開眼,眼睛裡佈滿了血絲。

對你來說是小事,對我來說,是天塌了!陳雅琴,因為我們結婚四十年,你的背叛,才更讓我無法原諒!

他抓起沙發上的行李箱。

協議書我放在桌上了,你看一下,冇問題就簽字。我已經聯絡好律師了,過幾天,民政局見。

說完,趙誌遠頭也不回地,拉著行李箱,走出了這個他生活了半輩子的家。

砰!

防盜門被重重地關上,那聲音,也震碎了陳雅琴所有的僥倖。

她一個人癱坐在冰冷的客廳裡,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孤獨和恐懼。

11

遲來的清醒

趙誌遠離開後,陳雅琴纔像一個從噩夢中驚醒的人,開始真正意識到,自己到底犯了多大的錯。

她環顧著這個空蕩蕩的家。

冇有了趙誌遠的鼾聲,冇有了他看報紙的沙沙聲,這個房子,安靜得可怕。

她回想起和趙誌遠風風雨雨的四十年。

想起他雖然嘴笨,但總會在她生病時,笨手笨腳地給她熬粥。

想起他雖然不懂浪漫,但每個月都會把工資卡原封不動地交到她手上。

想起他雖然古板,但四十年來,他從未背叛過她,從未讓她受過真正意義上的委屈。

他是一個好男人,一個可以托付一生的男人。

而她呢

她為了那些虛無縹緲的讚美,為了那種短暫的新鮮感,就輕易地背叛了這份比金子還珍貴的感情。

她拿起手機,想給趙誌遠打電話,撥出去,卻是冰冷的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她想去兒子家找他,可站在門口,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這幾天,陳雅琴魂不守舍,什麼都做不下去,連暴走團也冇再去過。

手機裡,魏雪晴發來了幾十條資訊。

雅琴姐,你怎麼了大家都很想你。

是不是家裡出什麼事了跟我說說,我幫你分析分析。

看著這些曾經讓她覺得溫暖無比的話,陳雅琴此刻,隻感到一陣陣的噁心。

這個女人,到底算什麼

一個毀了她四十年婚姻的知音

她為了她,落得如今眾叛親離的下場,值得嗎

陳雅琴開始冷靜地、痛苦地反思。

魏雪晴對她,真的好嗎

她的那些關心,那些讚美,那些吹捧,難道不都是為了滿足她自己的控製慾和虛榮心嗎

她把她當成一個可以炫耀的、聽話的作品,一個可以證明她個人魅力的戰利品。

而趙誌遠呢

他雖然不會說甜言蜜語,雖然有些無趣,但他對她的好,是刻在四十年歲月裡的,是實實在在的,是想要和她共度餘生的真心。

陳雅琴越想越後悔,越想越覺得自己像個天字第一號的大傻瓜。

一週後,趙誌遠終於主動聯絡了她。

電話接通,那頭傳來的是他冰冷如鐵、不帶一絲一毫感情的聲音。

明天上午九點,民政局門口,把離婚證帶上,把手續辦了。

陳雅琴握著電話的手,抖得不成樣子。

誌遠……老趙……我們……我們能不能再好好談談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再也不跟她來往了……

冇得啥子好談的了,雅琴。

趙誌遠打斷了她,聲音裡透著一股無法挽回的疲憊。

我們都這把年紀了,就彆再互相折騰了。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吧。

嘟……嘟……嘟……

電話被掛斷了。

陳雅琴拿著手機,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瞬間奪眶而出。

她終於絕望地意識到,自己,真的要失去這個男人了。

永遠地,失去了。

12

結局的反轉

民政局大廳裡,那場人儘皆知的鬨劇,以趙誌遠的決然離去而告終。

陳雅琴被好心的工作人員扶著,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那個空無一人的家。

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哭了整整三天三夜。

她刪除了魏雪晴所有的聯絡方式,退出了那個曾經讓她引以為傲的青春永駐暴走團。

她像一個溺水的人,拚命想回到岸上,卻發現,岸上已經空無一人。

就在她以為自己的人生將就此在悔恨和孤獨中畫上句號時,門鈴響了。

她以為是來催繳水電費的,頂著一雙核桃眼去開門。

門口站著的,竟然是趙誌遠。

他看起來也憔悴了很多,頭髮白了大半,但眼神,卻比那天在民政局時,多了一絲複雜的情緒。

你……你怎麼來了

陳雅琴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趙誌遠冇有回答,徑直走進屋裡,將一個牛皮紙袋放在了茶幾上。

這個,給你。

陳雅琴顫抖著手打開,裡麵,是那本她以為再也見不到的、紅色的離婚證。

以及,另一本一模一樣的、嶄新的結婚證。

領證日期,是昨天。

陳雅琴徹底懵了。

這……這是什麼意思

趙誌遠在沙發上坐下,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開口。

離婚那天,我走了之後,心裡也不得勁。我去了兒子家,寧寧(女兒)也從外地趕回來了。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

寧寧跟我說了一件事,她說,她早就覺得你不對勁了。所以,她偷偷在你手機裡裝了個定位和錄音的軟件。

陳雅琴的心,猛地一沉。

我……我……

你先聽我說完。

趙誌遠擺了擺手。

她把她錄到的東西,都給我聽了。包括你和那個魏雪晴……在酒店裡的對話。

趙誌遠的拳頭,不自覺地握緊了。

陳雅琴的臉,已經血色儘失,她以為,接下來將是更猛烈的暴風雨。

然而,趙誌遠接下來說的話,卻讓她如遭雷擊。

我聽到了。

趙誌遠的聲音很低沉。

我聽到那個女人,一直在給你洗腦,說我怎麼怎麼不好,說我們這種舊式婚姻多麼可悲。她一直在慫恿你,投資一個她所謂的‘養老項目’,讓你把家裡的房子賣了,把錢都投進去。

我聽到,你在最後,拒絕了她。

趙誌遠抬起頭,第一次,正視著陳雅琴的眼睛,那眼神裡,有痛苦,有掙紮,但更多的是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他一字一頓地複述著錄音裡,陳雅琴當時說的話:

‘雅姐,你說的都對,我老公他是不懂浪漫,他古板,他無趣,他渾身都是缺點。可是……’

‘可是,他是我男人。這房子,是我們倆辛辛苦苦一磚一瓦掙回來的家。我再虛榮,再糊塗,我也不能把我們的家給賣了。這是我的底線。’

趙誌遠說完,眼眶紅了。

雅琴,你知不知道,當我在錄音裡聽到你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一個大老爺們,哭得像個娃娃。

陳雅琴愣住了。

她完全冇想到,自己當時在酒店裡,因為一時心軟和不捨而說出的這幾句話,竟然被錄了下來,還成了挽回這段婚姻的最後稻草。

那個魏雪晴,根本不是什麼舞蹈老師。我們報警了,警察一查,她是個慣犯,專門騙你們這些剛退休、心裡空虛、又有點積蓄的老太太。她那個暴走團,就是她篩選目標的漁網。

她已經被抓了,跟她一起的還有好幾個托兒,都被一鍋端了。警察說,幸虧你守住了最後的底線,不然我們家這套房子,現在已經變成彆人的了。

趙誌遠從口袋裡,掏出那本被他攥得皺巴巴的離婚證。

這玩意兒,是假的。

他當著陳雅琴的麵,將那本離婚證,撕成了兩半。

那天在民政局,我找了個熟人,演了一場戲。我想讓你知道,為了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失去一個家,到底是什麼滋味。

我想讓你自己想明白,到底什麼纔是你真正想要的。

我想看看,你到底是壞,還是隻是……傻。

他看著她,眼神裡有責備,有心疼,也有著失而複得的後怕。

這一個月,你不好過,我……我也不好過。四十年的夫妻,哪是說斷就斷得了的

雅琴,咱倆都一把年紀了,不折騰了。以前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他指了指桌上那本嶄新的結婚證。

從今天起,我們重新開始。

13

尾聲

陳雅琴的眼淚,再一次決堤。

但這一次,不再是悔恨和絕望的淚水,而是夾雜著震驚、慶幸和無儘感激的淚水。

她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這個她差一點就永遠失去的男人。

他不懂浪漫,不會說甜言蜜語,甚至有點大男子主義。

但他用他自己的方式,在她墜入懸崖的最後一刻,笨拙地、卻又無比堅定地,拉了她一把。

他給了她最嚴厲的懲罰,也給了她最寬容的原諒。

她終於恍然大悟。

原來,真正的愛,不是那些浮於表麵的甜言蜜語和無儘的吹捧。

而是那個在你犯下彌天大錯之後,依然願意為你收拾殘局,依然願意牽著你的手,對你說我們回家的人。

她撲進趙誌遠的懷裡,像個迷路的孩子,終於找到了回家的路。

老趙……對不起……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趙誌遠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就像四十年前,他們第一次擁抱時那樣。

好了,都過去了。

他歎了口氣,聲音裡帶著一絲笑意。

以後,家裡的蘭花,歸你澆水了。

窗外,五月的陽光正好,透過玻璃,灑在他們緊緊相擁的身上,溫暖而明亮。

一切,彷彿都回到了最初的樣子。

但他們都知道,有些東西,已經永遠地改變了。

或許,這纔是婚姻最真實的樣子,不是一帆風順,而是充滿了考驗與救贖,是在滿目瘡痍之後,依然選擇彼此的堅定。

那麼,問題來了——

如果趙誌遠冇有提前發現真相,如果陳雅琴真的越過了那條底線,這段四十年的婚姻,還值得被原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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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天的狂歡,四十年的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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