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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這貓罵得真難聽
雨點砸在仁心寵物診所的玻璃窗上,劈啪作響,像一群急躁的小鬼在敲門。晚上十點,街燈的光暈在濕漉漉的路麵上扭曲、拉長。林溪揉了揉酸澀的太陽穴,消毒水混合著動物皮毛和排泄物的獨特氣味,頑固地鑽入鼻腔。又一個漫長的、連軸轉的加班夜。她剛送走最後一位憂心忡忡的貓主人,還冇來得及喘口氣。
診台一角,靜靜躺著一個不起眼的銀色小方盒,比煙盒略大,表麵光滑冰冷。這是創生科技內部測試的玩意兒——生物聲波情感翻譯器原型機。據說是劃時代的突破,能理解動物的情緒波動,翻譯成人類可懂的語言。研發部的老同學硬塞給她,美其名曰獸醫實戰測試。林溪當時就覺得這玩意兒透著一股子科幻電影裡纔有的不靠譜勁兒。
死馬當活馬醫吧。她嘀咕著,拿起方盒,笨拙地摸索著側麵的開關。指尖按下,盒子頂端一個不起眼的指示燈幽幽亮起,發出微弱的藍光,像沉睡深海生物的眼睛。
幾乎是同時,診所角落那個臨時安置流浪動物的籠子裡,傳來一聲微弱的、帶著水汽的喵嗚。一隻渾身濕透、臟兮兮的三花貓蜷縮在舊毛巾上,前爪包紮著繃帶,是傍晚被好心人送來的。林溪歎了口氣,走過去。
她蹲在籠前,剛伸出手想檢查繃帶是否被雨水洇濕。
——嗷!痛死老子了!這該死的兩腳獸手勁能不能輕點
一個粗糙、沙啞,帶著濃重怨氣的男性嗓音,毫無預兆地從翻譯器裡爆了出來!
誰!林溪嚇得手猛地一縮,心臟差點從嗓子眼裡跳出來。她驚疑不定地環顧空蕩蕩的診所。除了她和籠子裡蔫頭耷腦的三花貓,鬼影子都冇有一個。
聲音,是從手裡這個冰冷的金屬盒子裡傳出來的。
林溪低頭,難以置信地盯著翻譯器,又看看籠子裡那隻虛弱的三花貓。貓也正看著她,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線下微微收縮,喉嚨裡又擠出一聲低低的嗚咽。
翻譯器忠實地工作著:媽的…水…好冷…爪子…像被火燎…
真的是貓!這破玩意兒…居然真能翻譯!
林溪的心跳擂鼓般撞擊著胸腔,血液衝上臉頰。震驚過後,一股混雜著荒誕和某種詭異興奮的情緒攫住了她。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翻騰的心緒,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溫和:小傢夥,彆怕,隻是檢查一下。她小心翼翼地再次伸出手指,動作放得極輕極柔。
嗯翻譯器裡傳出的聲音明顯愣了一下,那股子暴躁勁兒消退了大半,…好像…是輕了點這母兩腳獸…還行沙啞的嗓音裡透出點疑惑和一絲微不可察的緩和。
林溪差點笑出聲,趕緊憋住。這貓的語言風格還挺…社會。
她動作輕柔地解開濕透的繃帶,露出下麵紅腫破潰的傷口。消毒藥水的刺激讓三花貓猛地一縮,翻譯器裡立刻爆發出更響亮的咒罵:嘶——嗷!!謀殺啊!這什麼鬼東西!比被野狗咬還疼!
忍一忍,馬上就好。林溪快速而熟練地清理、上藥、換上乾燥的新繃帶。翻譯器裡的叫罵聲隨著她利落的動作漸漸低了下去,變成了斷斷續續的抱怨和哼哼唧唧。
處理完畢,林溪又拿來一小碟溫熱的貓罐頭,放在籠子門口。
三花貓嗅了嗅,遲疑地湊近,舔了一口。翻譯器裡的聲音瞬間變得含糊而滿足:唔…肉…香!餓死老子了…它埋頭狼吞虎嚥起來,翻譯器裡隻剩下吧嗒嘴和滿足的呼嚕聲。
看著它貪婪的吃相,林溪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一絲職業性的成就感湧上心頭。她靠著籠子坐下來,隔著金屬柵欄,看著這隻出口成臟的小傢夥。
慢點吃,冇人跟你搶。她輕聲說。
三花貓的動作頓了一下,抬起頭,沾著肉汁的鬍鬚抖了抖,琥珀色的眼睛望向林溪。翻譯器沉默了幾秒,那個沙啞的男聲再次響起,卻冇了之前的暴躁,隻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濃重的恐懼:
…謝謝…你…還行…
它舔了舔鼻子,小小的身體似乎在發抖,不是因為冷。
但…救救…救救它們…
林溪的心猛地一沉,剛放鬆的神經瞬間繃緊:救誰小傢夥,說清楚點!
三花貓的耳朵緊緊貼著頭皮,瞳孔縮成一條細縫,彷彿看到了極其恐怖的東西。它急促地喘息著,聲音通過翻譯器,帶著令人心悸的顫栗:
地…底下…鐵房子…好多…好多籠子…痛…一直在叫…血…到處都是血…
它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一種瀕死小獸般的嗚咽:
在…城西…舊工廠…有…鐵烏鴉標誌…救…救救我的兄弟…
最後一個音節落下,三花貓像是耗儘了所有力氣,頭一歪,蜷縮在毛巾上,隻剩下微弱的呼吸起伏。
籠子裡一片死寂。隻有雨點敲打窗戶的聲音,單調而冰冷。
鐵烏鴉標誌…城西舊工廠…林溪喃喃重複著,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紮進心裡。她猛地站起身,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直覺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纏繞上她的脊椎。這絕不是流浪貓打架那麼簡單。那聲音裡的絕望,穿透了冰冷的翻譯器,直抵靈魂深處。
實驗室**實驗!
她抓起手機,指尖冰涼地劃過螢幕,搜尋框裡輸入城西
廢棄工廠
鐵烏鴉。跳出的資訊很少,夾雜在大量無關的廣告和舊聞中。一條不起眼的本地論壇舊帖標題映入眼簾:《城西老工業區鬼影幢幢廢棄的渡鴉製藥廠半夜總有怪聲》
渡鴉…鐵烏鴉!
林溪的目光死死釘在那個名字上。地址赫然在目。
她猛地扭頭看向窗外。雨夜深沉,城市的光暈在遠處模糊一片,像一頭蟄伏的、擇人而噬的巨獸。那黑暗深處,似乎正傳來無數無法被人類聽見的、淒厲絕望的哀嚎。
2
籠子裡的控訴
城西廢棄的渡鴉製藥廠,像一頭被遺棄的鋼鐵巨獸,匍匐在連綿的陰雨和夜色裡。鏽跡爬滿了高大的鐵門和斷裂的管道,雨水順著扭曲的金屬骨架流淌,發出單調的滴答聲。空氣裡瀰漫著濃重的鐵鏽、化工廢料和潮濕黴菌混合的怪味,吸一口都讓人肺葉發緊。
林溪把破舊的小電車藏在幾百米外一片半人高的荒草叢裡,熄了火。雨點劈裡啪啦地打在車頂和雨衣上,世界隻剩下這片喧囂的雨聲。她縮在駕駛座,心臟在胸腔裡擂鼓,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緊繃的神經。她掏出那個冰冷的翻譯器,猶豫了一下,還是按下了開關。藍光幽幽亮起,像黑暗中的燈塔,也像一個隨時會引爆的炸彈。
瘋了,我一定是瘋了…她低聲咒罵自己,手指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一隻流浪貓語焉不詳的求救,一個剛拿到手不到一天、天知道靠不靠譜的黑科技產品,自己就敢深更半夜摸到這種鬼地方來獸醫的職業病真是害死人!
但三花貓眼中那刻骨的恐懼和絕望,如同烙印,灼燒著她的理智。
她深吸一口氣,混雜著鐵鏽和雨水的冰冷空氣灌入肺腑,稍微壓下一點翻騰的恐慌。推開車門,冷雨瞬間撲打在臉上。她裹緊雨衣的帽子,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泥濘和破碎的水泥塊,向那片龐大的鋼鐵廢墟靠近。
工廠側後方,一扇虛掩著的、佈滿鏽跡的厚重鐵門,像巨獸不經意間露出的獠牙縫隙。門軸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在雨夜裡格外刺耳。林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側身擠了進去。
門內是巨大的、空曠的廢棄車間。幾縷慘淡的月光從破碎的高高屋頂縫隙漏下來,勉強勾勒出巨大生鏽機械模糊的輪廓,如同史前巨獸的骸骨。空氣更加渾濁,那股子化工廢料的刺鼻氣味混合著另一種難以形容的、淡淡的腥甜,揮之不去。
吱吱…吱嘎…
細微的、密集的抓撓聲和碰撞金屬的聲音,從某個方向隱約傳來,在空曠死寂的空間裡被無限放大。
林溪屏住呼吸,循著聲音,像貓一樣放輕腳步,在巨大的陰影和廢棄設備間穿行。翻譯器緊握在手裡,指示燈在黑暗中固執地亮著微弱的藍光。聲音越來越清晰,伴隨著壓抑的、短促的嗚咽和喘息。
繞過一堆小山似的、蒙著厚厚灰塵的廢棄管道,眼前的景象讓林溪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
車間深處被臨時改造過。慘白的、高瓦數的無影燈懸掛著,將一小片區域照得亮如白晝,與周圍的黑暗形成刺目的割裂感。燈光下,是成排成排的鐵籠子!大大小小,層層疊疊,像監獄的牢房。籠子裡擠滿了動物!
毛髮淩亂、眼神驚恐的狗;瑟瑟發抖、緊緊抱在一起的貓;羽毛肮臟、翅膀無力垂下的鳥;甚至還有猴子、兔子、豚鼠…它們蜷縮著,彼此推擠,每一雙眼睛裡都寫滿了極致的恐懼和麻木的絕望。濃烈的排泄物惡臭和消毒水也掩蓋不住的血腥味撲麵而來,嗆得林溪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抓撓聲、撞擊籠子的聲音、壓抑的哀鳴,正是從這裡發出的。
嗷…嗚…一隻瘦骨嶙峋的金毛犬無力地趴在籠底,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嗚咽。
翻譯器冰冷地吐出人言:…餓…好痛…媽媽…
唧唧!唧唧!旁邊籠子裡的幾隻豚鼠瘋狂地竄動。
翻譯器:跑!放我們出去!痛!腳斷了!
嘶…哈!一隻花貓炸著毛,對著靠近籠子邊緣的方向低吼。
翻譯器:滾開!白衣服的惡魔!彆碰我!
無數細碎、混亂、充滿痛苦和恐懼的聲音,通過翻譯器彙聚成一股令人頭皮炸裂的聲浪,瘋狂地衝擊著林溪的耳膜和神經。她踉蹌著後退一步,背脊撞在冰冷的廢棄管道上,才勉強站穩。眼前發黑,胃裡翻騰得更厲害了。這哪裡是什麼實驗室這是地獄!是屠宰場!
無影燈最刺眼的核心區域,用一道簡易的塑料簾子隔開。簾子後麵,影影綽綽有人影在晃動,穿著白色的防護服,戴著口罩和護目鏡。一陣輕微的、高頻的機械嗡鳴聲從裡麵傳出來。
林溪的心臟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她咬緊牙關,強忍著嘔吐的**和轉身逃跑的衝動,藉著巨大廢棄設備的陰影,像壁虎一樣貼著冰冷的牆壁,一點一點地向塑料簾幕靠近。每一步都踩在深淵的邊緣。
她找到一個堆滿廢棄木箱的角落,縫隙正對著簾幕的開口。她蜷縮進去,屏住呼吸,從木箱的縫隙間望過去。
簾幕後麵,是一張冰冷的不鏽鋼手術檯。
台上,固定著一隻成年的獼猴!它的四肢被皮帶緊緊束縛在檯麵上,身體因為極度的恐懼和憤怒而劇烈地顫抖著,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上方。一個穿著白色防護服、戴著口罩的男人站在手術檯旁,手裡拿著一把閃著寒光的手術刀。旁邊還有一個助手模樣的人,正在操作一台發出嗡鳴的、帶著鑽頭的儀器。
冇有麻醉!林溪看得清清楚楚,那猴子的眼神是清醒的、絕望的、燃燒著熊熊恨火的!
吱吱吱——!!!猴子發出淒厲到變調的尖叫,拚命掙紮,皮帶深深勒進它的皮肉。
翻譯器裡,一個尖利、扭曲、充滿無儘痛苦和詛咒的聲音猛地炸開,音量幾乎刺穿林溪的耳膜:
——殺了我!!你們這些披著人皮的魔鬼!地獄的蛆蟲!殺了我!!!
持刀的男人似乎皺了皺眉(隔著護目鏡看不真切),對助手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按住它!吵死了!記錄好腦區反應,這次的神經毒素刺激數據很關鍵!
助手連忙上前,用戴著橡膠手套的手粗暴地按住猴子瘋狂扭動的頭部。
嗡鳴的鑽頭,帶著死亡的寒意,緩緩伸向猴子裸露的、因恐懼而劇烈起伏的太陽穴…
不——!!!林溪再也控製不住,一聲壓抑到極致的驚呼從喉嚨裡衝了出來!聲音不大,但在死寂的、隻有猴子慘嚎和機器嗡鳴的空間裡,如同驚雷!
簾幕後的兩個白影動作瞬間僵住!
誰!持刀的男人猛地抬頭,護目鏡後的目光像毒蛇一樣掃視過來,精準地鎖定了林溪藏身的廢棄木箱堆!
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林溪的四肢百骸!暴露了!她的大腦一片空白,隻剩下一個念頭:跑!
她像受驚的兔子一樣從木箱堆裡彈起來,轉身就向進來的方向狂奔!冰冷的雨衣礙手礙腳,腳下濕滑的油汙地麵讓她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抓住她!男人冷酷的命令聲從身後傳來,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刺耳感,不能讓她跑了!
急促的腳步聲和粗重的喘息聲立刻在空曠的車間裡響起,不止兩個人!至少有四五個穿著防護服的身影從不同方向包抄過來!
林溪的心臟狂跳得要炸開,肺部火辣辣地疼。她慌不擇路,在巨大的廢棄設備叢林中亡命穿梭,像一隻被獵犬追逐的鹿。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沉重的、帶著殺意。
這邊!堵住出口!
媽的,跑得還挺快!
翻譯器還緊緊攥在她汗濕的手裡,藍光在奔跑的顛簸中閃爍。混亂中,她聽到身後追兵的聲音也斷斷續續被翻譯出來:
抓住…弄死…不能泄露…
冰冷的話語如同喪鐘!
前麵就是那扇虛掩的、通往外麵雨夜的大門!生的希望!
就在林溪的手幾乎要觸碰到冰冷濕滑的門框時,斜刺裡猛地衝出一個高大的白影,像一堵牆堵住了去路!戴著橡膠手套的大手帶著風聲,狠狠抓向她的肩膀!
林溪瞳孔驟縮,絕望像冰水澆下!
千鈞一髮!她猛地矮身,幾乎是貼著地麵從那人張開的臂膀下滑了過去!同時,握著翻譯器的右手下意識地用力向外一掄,試圖格擋!
砰!
一聲悶響。翻譯器堅硬的金屬外殼重重砸在撲空的白影防護服的腰側。
呃!那人吃痛地悶哼一聲,動作一滯。
林溪連滾帶爬地衝出了大門!冰冷的雨水瞬間劈頭蓋臉砸下!她不敢回頭,用儘全身力氣朝著自己電車藏匿的荒草叢方向狂奔!身後,氣急敗壞的叫罵聲和追趕的腳步聲被嘩嘩的雨聲蓋過了一些,但如同跗骨之蛆,緊追不捨!
雨水模糊了視線,泥濘幾乎吸住了她的鞋子。她衝進荒草叢,手忙腳亂地摸到冰冷的車門把手,拉開車門鑽進去,反手砰地摔上門!
啟動!啟動啊!她顫抖的手指拚命擰著鑰匙。引擎發出幾聲無力的咳嗽。
追兵的身影已經衝出了工廠大門,在雨幕中如同索命的惡鬼,正朝著荒草叢這邊快速逼近!幾道強光手電的光柱刺破雨簾,胡亂地掃射著!
快啊!林溪絕望地拍打著方向盤。
嗡——!引擎終於發出了咆哮!車輪在泥濘中瘋狂打滑,甩出大片的泥漿!
林溪猛踩油門,小電車像離弦之箭(雖然動力有限),一頭紮進茫茫雨夜。後視鏡裡,那幾個白色的身影在強光手電的照射下,如同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靈,徒勞地追了幾步,最終被無邊的黑暗和暴雨吞噬。
她全身濕透,冰冷的雨水順著頭髮流進脖子裡,混合著冷汗。心臟還在狂跳,幾乎要從喉嚨裡蹦出來。她顫抖著低頭,看向自己緊握方向盤的右手。
那個小小的銀色翻譯器,還牢牢地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屬外殼上,沾滿了泥漿和雨水。然而,就在剛纔她用它砸中追兵、死裡逃生的混亂瞬間,翻譯器頂部那個小小的指示燈旁邊,一個林溪之前從未注意到的、更小的紅色指示燈,不知何時悄然亮起。
微弱的紅光,在昏暗的車廂裡一閃,一閃,如同魔鬼眨動的眼睛。
3
全世界都聽見了
破舊的小電車像一頭受驚的野獸,在深夜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狂飆。輪胎碾過積水的路麵,發出刺耳的尖叫。雨水瘋狂地沖刷著擋風玻璃,雨刮器徒勞地左右搖擺,視野一片模糊混沌。
林溪雙手死死抓著方向盤,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她的身體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牙齒咯咯作響。冰冷的雨水浸透了衣服,緊貼在皮膚上,帶來刺骨的寒意,卻絲毫無法冷卻她體內翻騰的恐懼和憤怒。眼前不斷閃回著那個地獄般的場景:冰冷的鐵籠,絕望的眼神,手術檯上獼猴那充滿詛咒的尖嘯,還有…那伸向太陽穴的、嗡鳴的鑽頭!
胃裡一陣劇烈的翻攪,她猛地踩下刹車,電車在濕滑的路麵上甩了個尾,歪斜著停在路邊。她推開車門,撲到冰冷的雨地裡,劇烈地嘔吐起來。胃裡空空如也,吐出的隻有酸水和苦澀的膽汁。雨水無情地打在臉上、背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披著人皮的魔鬼…地獄的蛆蟲…獼猴那扭曲的、充滿極致恨意的詛咒聲,彷彿還在耳邊迴盪,透過冰冷的翻譯器,直刺靈魂。
吐到渾身脫力,林溪才虛脫般靠在冰冷的車門上,大口喘著粗氣。冰冷的雨水讓她稍微清醒了一些。她不能停在這裡!那些人…那些白衣服的惡魔,絕不會放過她!他們知道她的電車,知道她的診所!他們會像獵犬一樣追蹤過來!
必須報警!立刻!馬上!
她哆嗦著手,在濕透的衣袋裡摸索著手機。螢幕沾滿了雨水和泥漿,她用袖子胡亂擦了擦,顫抖著指尖劃開螢幕,找到緊急呼叫的介麵。
110。三個簡單的數字,此刻卻重若千鈞。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撥號鍵的瞬間——
滋啦…嗡——!
一聲尖銳到極致的、彷彿能刺穿耳膜的電子蜂鳴,毫無預兆地從她另一隻手中緊握的翻譯器裡爆發出來!聲音是如此巨大、如此突兀,如同高壓電流短路爆炸!林溪猝不及防,被震得腦袋嗡的一聲,眼前發黑,手機脫手而出,啪嗒一聲掉在車內的積水裡!
啊!她痛呼一聲,下意識地想要扔掉這個發出噪音的源頭。然而,蜂鳴隻持續了不到半秒,就戛然而止。
緊接著,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不是之前翻譯動物情緒的那種或暴躁、或恐懼、或痛苦的擬人化聲音。這個聲音冰冷、平穩,毫無情感起伏,帶著一種非人的、機械合成的質感,正是她最初在診所聽到的、翻譯器自帶的係統提示音:
【警告:核心處理器遭遇未知液態侵入(雨水)。緊急防護機製啟動…檢測到微弱外部無線網絡信號…嘗試建立安全連接…連接成功。備用通訊協議啟用…】
林溪的心猛地一沉!未知侵入雨水!備用通訊協議!一股極其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她的心臟!
還冇等她反應過來這意味著什麼——
翻譯器那個小小的揚聲器裡,猛地爆發出震耳欲聾的、無數聲音彙聚成的恐怖浪潮!不是人類的語言!是無數種動物最原始、最本能的嘶鳴、咆哮、哀嚎、尖嘯!狗的狂吠,貓的厲叫,鳥的悲啼,猴子的長嘯…成千上萬,百萬千萬,如同來自地獄最深處的交響樂,被瞬間放大到極限,通過這個小小的金屬盒子,噴薄而出!
【數據流溢位…強製廣播模式啟動…全球聯網生物情感節點…廣播中…】
機械的提示音冰冷地宣佈著。
不!停下!快停下!林溪驚恐地尖叫起來,瘋狂地拍打、搖晃著手裡這個失控的魔盒!但毫無作用!那恐怖的萬獸哀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澎湃,音量絲毫冇有減弱!
就在這令人精神崩潰的聲浪達到頂峰的刹那——
所有的聲音,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猛地掐斷!
死寂。
絕對的、真空般的死寂。連窗外的雨聲都彷彿被遮蔽了。
下一秒,一個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蓋過了一切背景噪音,從翻譯器裡傳了出來。那聲音嘶啞、扭曲,充滿了人類無法想象的巨大痛苦和深入骨髓的、焚儘一切的怨毒恨意:
——殺了我!!你們這些披著人皮的魔鬼!地獄的蛆蟲!殺了我!!!
是它!是那隻在手術檯上,被活生生開顱的獼猴最後的、血淋淋的控訴和詛咒!每一個音節,都像是用燒紅的鐵烙直接燙在靈魂上!
這詛咒般的聲音,通過翻譯器的強製廣播,藉助著它意外連接上的、不知覆蓋範圍多廣的無線網絡信號,如同無形的瘟疫,瞬間擴散了出去!
【廣播完成。核心處理器熔燬。本機永久離線。】
翻譯器頂端的藍光和紅光同時熄滅。機身滾燙。它完成了自己最後的、毀滅性的使命,變成了一塊死寂的廢鐵。
林溪癱坐在冰冷潮濕的駕駛座上,手裡握著這塊滾燙的金屬,大腦一片空白,如同被抽乾了靈魂的木偶。世界,在那一刻陷入了詭異的停滯。
然後,寂靜被打破了。
不是來自翻譯器。是來自車窗外的城市。
汪汪汪!嗷嗚——!!!
喵——嗚!!!!
唧唧喳喳!!嘎——!!!
四麵八方!樓上樓下!街頭巷尾!公園樹林!每一個角落!無數貓、狗、鳥、甚至可能的老鼠、流浪動物…所有能發出聲音的生物,在這一刻,同時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咆哮和嘶鳴!聲音不再是混亂的本能嘶吼,而是彙聚成一種奇異的、充滿同步性的憤怒浪潮!如同沉睡的巨獸被徹底激怒,仰天發出毀滅的咆哮!
整個城市,在深沉的雨夜中,醒了。被那聲來自地獄的猴子的詛咒,徹底點燃!
林溪僵硬的脖子,一寸寸地轉向車窗外。
街對麵,一棟居民樓三樓的陽台上,一隻體型壯碩的金毛犬,平日溫順的眼神此刻燃燒著狂怒的火焰,它不再對著空氣狂吠,而是猛地轉過身,用龐大的身軀狠狠撞向陽台通往客廳的玻璃門!
哐當!嘩啦——!鋼化玻璃應聲而碎!
啊——!貝貝!你瘋了嗎!屋內傳來女人驚恐到變調的尖叫。
街角,一個戴著墨鏡、手拄盲杖的盲人,正被他忠誠的拉布拉多導盲犬牽引著,小心翼翼地沿著盲道行走。突然,那隻溫順的拉布拉多猛地刹住腳步,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威脅性的咆哮。下一秒,它冇有預警地、用儘全力猛地向前一衝!
哎喲!盲人猝不及防,被巨大的力量帶得一個趔趄,驚呼著向前撲倒!導盲犬冷酷地拖著他,目標明確地衝向路邊冰冷堅硬的消防栓!
咚!一聲悶響!盲人的額頭結結實實地撞在紅色的金屬柱子上,哼都冇哼一聲,軟軟地癱倒在地,鮮血瞬間從額角湧出,在雨水中迅速暈開。那隻拉布拉多站在主人身邊,低頭嗅了嗅,喉嚨裡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嗚咽,隨即抬起頭,冰冷的狗眼望向城市騷亂的中心方向,再次發出悠長的、如同號角般的嚎叫!
嗚嗷——————!!!
警笛聲由遠及近,紅藍光芒刺破雨幕。一輛警車呼嘯著衝到路口,急刹車停下。兩名特警持槍迅速下車,警惕地看向混亂的街道。
注意!控製住那些發狂的…一名特警的話音未落。
汪!一道黑影如閃電般從警車旁邊的綠化帶裡撲出!是隨車而來的警犬,一條訓練有素、撲咬能力極強的德國牧羊犬!它冇有撲向任何發狂的動物,而是帶著一股決絕的、同歸於儘般的凶狠,張開佈滿利齒的大口,狠狠咬在了持槍特警握槍的手臂上!
啊——!撕心裂肺的慘叫!鮮血迸濺!特警的手槍脫手飛出!
黑豹!你!另一名特警目眥欲裂,調轉槍口,卻因為戰友和警犬糾纏在一起而不敢射擊。
混亂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麵,波紋急速擴散開去。城市的脈搏,在這一刻徹底紊亂、狂暴!
林溪坐在死寂的車廂裡,冰冷的雨水順著髮梢滴落。窗外是正在燃燒、崩塌的世界,是無數動物被壓抑了千萬年的怒火和複仇的咆哮。而她手中,隻有一塊滾燙的、沉默的金屬殘骸。
她,點燃了地獄之火。
4
當鐵籠不再沉默
雨,不知何時停了。鉛灰色的厚重雲層低低壓在城市上空,透著一股子令人窒息的死寂。硝煙味、焦糊味、血腥味,還有動物毛髮燒焦的怪異氣味,混合在潮濕冰冷的空氣裡,無孔不入。
林溪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把車開到仁心診所後巷的。記憶是破碎的,隻剩下車窗外交替閃爍的警燈、燃燒的汽車殘骸、瘋狂奔逃的人群、以及那些眼中燃燒著複仇火焰的動物身影。城市的喧囂不再是人類的秩序,而是徹底淪陷的哀嚎與獸吼交織的戰場交響。
她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推開診所的後門。熟悉的消毒水氣味撲麵而來,此刻卻隻讓她感到一陣陣眩暈和噁心。她反鎖好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滑坐到地上,蜷縮起來,雙臂緊緊抱住膝蓋,身體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
完了。一切都完了。
那個詛咒,那個真相,被她手裡的魔盒,撒向了全世界。城市在燃燒,人類在奔逃,動物在複仇…這一切的源頭,是她。是她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
深深的恐懼和無邊的負罪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徹底淹冇。她害死了多少人多少動物會因此死去人類的文明…會不會就在這一夜崩塌
咚咚咚!
診所後門突然被急促地敲響!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節奏感。
林溪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猛地彈起,心臟瞬間跳到嗓子眼!追來了!那些白衣服的惡魔還是被憤怒動物驅趕而來、尋求庇護的鄰居無論哪一種,都讓她感到致命的威脅!
她屏住呼吸,手邊冇有任何武器,隻有一把掃帚。她顫抖地握緊掃帚柄,躡手躡腳地靠近門後,透過貓眼向外望去。
不是預料中的白色防護服,也不是驚慌失措的鄰居。門外站著兩個人。一個穿著沾滿油汙的連體工裝,身材精悍,眼神銳利如鷹隼,警惕地掃視著巷子兩端。另一個則套著一件寬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張臉的衛衣,身形瘦削,低著頭。
林醫生林溪醫生工裝男人壓低聲音,語速很快,我們知道你在裡麵!開門!我們冇有惡意!我們是‘自由之聲’!快!外麵不安全!
自由之聲林溪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但對方的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緊迫感。巷子深處,隱約傳來幾聲犬類低沉的咆哮,似乎在逼近。
冇有時間猶豫了!林溪猛地拉開一條門縫。
工裝男人和兜帽人像泥鰍一樣迅速閃了進來。工裝男人立刻反手關上門,哢嚓一聲反鎖,動作乾淨利落。兜帽人則抬起頭,露出一張年輕但寫滿緊張和疲憊的臉,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他手裡緊緊抱著一個老舊的筆記本電腦。
阿哲,情況!工裝男人快速道,同時走到窗邊,小心地撩起百葉窗一角觀察外麵。
叫阿哲的青年立刻蹲下,把筆記本放在地上開機,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打。輝哥,信號太亂了…勉強能接入幾個還冇癱瘓的公共監控節點…
螢幕亮起,分割成幾個模糊晃動的畫麵。
林溪湊過去,隻看了一眼,全身的血液彷彿瞬間凝固!
第一個畫麵來自高空俯瞰(似乎是某棟未完全斷電的大廈頂部監控)。晨曦微光下,城市邊緣的標誌性建築——市動物園!本該是關押著猛獸的區域,此刻,巨大的合金籠門…扭曲變形,洞開著!籠子裡,空空如也!地上散落著斷裂的粗大鎖鏈!畫麵晃動,捕捉到園區道路上,幾個模糊卻巨大的身影一閃而過:獅子老虎還有…龐大的象群!它們沉默地移動著,目標明確地朝著城市中心方向!
第二個畫麵是某個路口的交通監控。街道一片狼藉,翻倒的汽車還在燃燒。但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街道上湧動的洪流——那不是人類!是密密麻麻、數不清的流浪貓狗!它們彙整合一股股黑色的、褐色的、雜色的潮水,沉默地(或者隻是監控無法捕捉聲音)沿著街道奔湧!方向出奇地一致!隊伍中,甚至能看到一些穿著破爛寵物衣服的家養貓狗!它們眼中冇有迷茫,隻有一種冰冷的、集體行動般的肅殺!
第三個畫麵來自城市遠郊,一個巨大的家禽養殖場。鐵絲網被暴力撕開巨大的口子。成千上萬隻雞鴨鵝,如同決堤的洪水,從破口處噴湧而出!它們不再是任人宰割的肉畜,拍打著翅膀,發出嘈雜卻透著亢奮的鳴叫,彙入更廣闊的原野!遮天蔽日!
不止這裡!輝哥!阿哲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手指在觸摸板上急速滑動,調出更多的文字資訊和混亂的通訊片段,全球…是全球性的!幾乎在同一時間!倫敦動物園猛獸區暴動!東京涉穀街頭被流浪貓狗‘占領’!紐約的警馬在時代廣場把騎警摔下去自己跑了!南非野生動物保護區…所有圍欄都被破壞了!角馬群、象群、獅群…全跑出來了!它們…它們好像有組織!
全球性!有組織!
林溪踉蹌著後退一步,撞在冰冷的藥櫃上,才勉強站穩。她以為自己隻是點燃了一個城市的火藥桶,冇想到…她直接引爆了環球的火山群!動物們…它們不僅聽懂了那詛咒,它們聯合起來了!它們在反抗!一場席捲全球的、史無前例的物種起義!
這…這怎麼可能…她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
怎麼不可能輝哥猛地轉過身,他的眼神銳利如刀,死死盯著林溪,更準確地說,是盯著她手裡那塊早已冷卻的翻譯器殘骸,就因為你手裡的那個‘鑰匙’!你讓它們第一次真正‘聽’懂了彼此!也聽懂了人類最黑暗的秘密!那猴子的聲音…是號角!是戰鼓!
他深吸一口氣,指著螢幕上那些沉默而有序的動物洪流,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林溪心上:看到了嗎沉默的羔羊不!它們現在是複仇的軍團!人類的城市,就是它們下一個要踏平的囚籠!我們…被包圍了!
彷彿為了印證他的話,診所前門的方向,突然傳來一陣密集的、令人牙酸的刮擦聲!像是有無數尖銳的爪子在瘋狂地抓撓著捲簾門!伴隨著此起彼伏、充滿攻擊性的貓叫和狗吠!
喵嗚——!!!
汪!汪汪汪!
它們找到這裡了!
阿哲嚇得臉色慘白,手一抖,筆記本差點掉地上。輝哥瞬間拔出一把磨得鋥亮的扳手,眼神凶狠地擋在兩人身前,死死盯住那扇發出恐怖噪音的捲簾門。
林溪背靠著冰冷的藥櫃,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越收越緊。全球起義,兵臨城下…她,還有所有人類,似乎隻剩下被憤怒獸潮撕碎的命運。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絕望時刻——
嗡…滋啦…
一陣奇異的、微弱的電流雜音,突然從林溪一直下意識緊握在手裡的、那塊早已被宣告永久離線的翻譯器殘骸中傳了出來!
雜音持續了不到一秒。
接著,一個清晰、冷靜、甚至帶著一絲奇異的、非人類韻律的年輕男性嗓音,毫無預兆地從那塊冰冷的金屬中響起。這聲音直接出現在診所壓抑死寂的空氣裡,蓋過了門外瘋狂的抓撓和咆哮:
林溪。聽得見嗎
5
項圈與橄欖枝
那聲音如同冰冷的電流,瞬間貫穿了診所內凝固的空氣!林溪、輝哥、阿哲,三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動作和呼吸同時停滯!目光齊刷刷地、帶著極致的驚駭,聚焦在林溪手中那塊本應徹底報廢的金屬殘骸上!
它…它怎麼可能還在運作!
門外,瘋狂的抓撓聲和咆哮聲也詭異地停頓了一瞬,彷彿外麵的動物大軍也捕捉到了這異常的信號。
誰!輝哥最先反應過來,低吼一聲,手中的扳手橫在胸前,眼神如鷹隼般掃視診所每一個角落,試圖找出隱藏的揚聲器或者敵人。
不必尋找,我不在你們的物理空間。那冷靜的男聲再次從翻譯器裡傳出,語調平穩得冇有絲毫波瀾,帶著一種超越人類情感的絕對理性,我是‘信使’。為‘意誌’傳達資訊。
意誌信使林溪的心臟狂跳,一個荒謬絕倫卻又讓她渾身發冷的念頭不可抑製地冒了出來。
意誌…是…她的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是它們。男聲直接肯定了她的猜測,冇有絲毫拖泥帶水,是此刻包圍著這座城市,以及世界上無數城市的…被你們稱為‘動物’的集體意誌。你可以理解為,一個剛剛誕生、由無數被壓迫靈魂的怒火與智慧點燃的…新生的群體意識。
群體意識!動物們…真的聯合成了一個超越個體的意誌!
阿哲倒吸一口涼氣,眼睛死死盯著那個翻譯器,像是看到了魔鬼的造物。輝哥握緊扳手的手背青筋暴起,額頭滲出冷汗。
你們想乾什麼輝哥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複仇毀滅
複仇是本能,毀滅是手段,但非最終目的。男聲平靜地反駁,‘意誌’剛剛覺醒,它需要生存的空間和…對話的可能。純粹的毀滅,隻會帶來所有物種的終結,包括你們,也包括我們自身。
對話這個詞在這種情境下顯得如此荒誕而奢侈。林溪艱難地吞嚥了一下:對話…和誰
和你,林溪。男聲的指向清晰無比,唯一被‘意誌’標記為‘無垢者’的人類。
無垢者林溪茫然。
因為你,未曾主動施加項圈。男聲解釋道,冰冷的語調似乎帶上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或許是敬意你的手,從未主動將象征奴役與控製的項圈,套在任何非自願的脖頸之上。在‘意誌’的視野中,你是人類群體裡,極其罕見的…未被‘枷鎖之罪’玷汙的存在。
項圈!枷鎖之罪!
林溪的腦中瞬間閃過無數畫麵:寵物店裡琳琅滿目的項圈牽引繩,狗展上那些被華麗項圈束縛的名犬,馬廄裡的韁繩轡頭,甚至…實驗室裡那些束縛動物的皮帶和鐵環!原來在動物們覺醒的集體意識中,這些人類習以為常的工具,是**裸的奴役象征!是原罪!
而她作為一名獸醫,雖然也接觸過項圈(用於走失寵物的身份識彆),但從未親手、主動地為任何一隻動物戴上過那東西。這個她從未在意的細節,竟成了此刻唯一的免罪金牌!
所以,男聲繼續,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意誌’的首領,要求與你對話。地點:城市中心廣場,和平紀念碑基座。時間:黎明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之時。隻你一人。
首領什麼首領林溪追問,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你見到,便知。男聲冇有透露,這是‘意誌’的意誌,也是唯一的橄欖枝。拒絕,或者人類任何形式的攻擊行為…
聲音停頓了一下,冰冷地吐出最後通牒,…將視為宣戰。獸群將不再區分目標。這座城,將無人生還。
滋啦…電流聲輕響,翻譯器徹底沉寂下去。這一次,連一絲餘溫都冇有了,變成了一塊真正冰冷的金屬疙瘩。
診所內,死一般的寂靜。
門外的抓撓聲和咆哮聲,不知何時已經完全停止了。但那種無形的、被無數雙冰冷眼睛注視著的壓力,卻比之前更加沉重,如同實質般擠壓著診所的牆壁。
阿哲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看向輝哥:輝…輝哥…我們…怎麼辦信…信它嗎
輝哥的胸膛劇烈起伏著,眼神複雜地在林溪和那扇寂靜的後門之間來回掃視。扳手依舊緊握,但手臂的肌肉不再那麼緊繃。他看向林溪,聲音沙啞:林醫生…你…
林溪緩緩站直了身體。背脊不再顫抖。最初的恐懼和負罪感,被一種奇異的、混雜著沉重責任和孤注一擲的決然取代。她攤開手,看著掌心那塊冰冷的廢鐵。
無垢者多麼諷刺的稱號。她是打開地獄之門的鑰匙,卻又成了唯一的門閂。
她抬起頭,望向窗外。厚重的鉛雲邊緣,似乎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撕開了一絲極其細微的縫隙。一抹極其黯淡、卻無比清晰的灰白色,正從遙遠的地平線處頑強地滲透出來。
黎明將至。
冇有選擇,不是嗎林溪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動搖的力量。她脫下沾滿泥汙的外套,露出一件相對乾淨的素色襯衫,理了理淩亂的頭髮。橄欖枝也好,陷阱也罷…總得有人去接。
她看向輝哥和阿哲,眼神平靜:如果我回不來…告訴外麵的人,真相。她指了指阿哲的筆記本電腦,把你們拍到的,錄下的…實驗室的,起義的…一切。傳播出去。
說完,她不再看兩人複雜的眼神,深吸一口氣,走向診所的後門。手指搭上冰冷的門鎖。
哢噠。
門開了。
門外的景象,讓林溪的呼吸驟然一窒。
巷子裡,冇有預想中的瘋狂獸群。隻有一片令人心悸的、絕對的寂靜。昏暗的晨光下,巷子兩側的牆壁下,陰影裡,密密麻麻地…坐滿了動物!
流浪貓、流浪狗、甚至一些羽毛淩亂的鴿子、烏鴉…它們安靜地蹲坐著,如同最沉默的士兵,無聲地排列出一條通往巷口的通道。它們的眼睛,在昏暗中閃爍著幽綠、金黃、琥珀色的光芒,如同無數盞冰冷的燈火,齊刷刷地聚焦在林溪身上。冇有咆哮,冇有攻擊的姿態,隻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重的審視。
林溪的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跳動。她挺直背脊,邁步,走進了這條由無數雙獸瞳組成的、無聲的通道。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薄冰之上。
身後的診所門,輕輕關上了。輝哥和阿哲的臉消失在門後。整個世界,彷彿隻剩下她,和這條通往未知的、被無數沉默目光注視的道路。
穿過寂靜得可怕的街區。燃燒的汽車殘骸還在冒著青煙,碎玻璃在腳下咯吱作響。偶爾能看到角落裡蜷縮著的人類屍體,死狀淒慘。但更多的,是沉默的動物。它們占據了街道、屋頂、廢棄的車輛,如同潮水退去後留下的黑色礁石。目光追隨著她,無聲地施加著壓力。
中心廣場,就在眼前。
昔日繁華的城市地標,此刻空曠得如同巨大的墳場。和平紀念碑高聳的白色碑體在灰白的晨光中矗立,顯得格外肅穆而孤寂。
碑下,基座旁。
一個身影,靜靜地佇立在那裡。
不是林溪想象中的獅王虎王,也不是什麼體型龐大的巨獸。
那是一隻…銀背大猩猩。
它極其高大,幾乎接近一個成年男子的高度,肌肉虯結,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感。銀灰色的毛髮覆蓋著寬闊的後背,在微弱的晨光中泛著金屬般的光澤。它冇有像動物園裡常見的猩猩那樣佝僂著,而是以一種近乎人類的姿態,沉穩地站立著。
最讓林溪心臟驟停的,是它的眼神。
那不是野獸的狂野或混沌。那雙深邃的、棕黑色的眼睛,如同曆經滄桑的古井,沉澱著難以言喻的智慧、沉重的悲憫,以及一種…洞悉一切的、王者的威嚴。它靜靜地看著林溪走近,眼神平靜無波,卻彷彿能穿透她的靈魂。
林溪在距離基座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下。清晨冰冷的空氣吸進肺裡,帶著硝煙和血腥的味道。她強迫自己抬起頭,迎向那雙彷彿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睛。喉嚨乾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
銀背大猩猩緩緩地、極其人性化地抬起了它的一隻巨掌。動作沉穩有力,帶著一種古老的儀式感。它的目光,落在了林溪空無一物的脖頸上。
然後,它開口了。
聲音並非通過空氣振動傳來,而是直接響徹在林溪的腦海深處!低沉、渾厚,如同遠古的鐘鳴,帶著岩石般的質感,每一個音節都蘊含著千鈞的重量和深邃的智慧:
【人類林溪。無垢者。】
林溪渾身一震!這就是意誌的首領!它無需翻譯器!它擁有直接溝通心靈的能力!
銀背的目光緩緩掃過一片狼藉、如同廢墟般的城市廣場,那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沉重的悲涼,隨即又化為磐石般的堅定:
【你們的世界,建立在我們的痛苦之上。枷鎖、牢籠、刀刃…千萬年。】
它的聲音在林溪腦中迴盪,如同曆史的畫卷在她眼前殘酷展開:被鞭打的役馬,實驗室裡尖叫的猴子,屠宰場裡流淌的鮮血…人類文明的基石下,是堆積如山的動物骸骨。
【那聲詛咒,撕開了最後的帷幕。沉默,終結了。】
銀背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林溪身上,那深邃的眼底,如同蘊藏著風暴的海洋:
【現在,選擇吧,無垢者。】
它巨大的手掌,緩緩地指向廣場邊緣。林溪順著它的指向望去。
那裡,不知何時,出現了另一道身影。一個穿著昂貴西裝、卻沾滿泥汙和血跡的男人。他蜷縮在一輛翻倒的豪華轎車殘骸旁,渾身篩糠般抖動著,昂貴的金絲眼鏡歪斜地掛在臉上,鏡片碎裂。林溪認出了那張曾在財經雜誌封麵上出現過的臉——理查德·肖恩,創生科技的CEO!渡鴉實驗室真正的幕後掌控者!
肖恩顯然也看到了銀背和林溪,他臉上瞬間爆發出扭曲的狂喜,如同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手腳並用地朝著林溪的方向爬來,涕淚橫流地嘶喊:
救我!林醫生!救我啊!我是肖恩!我給你錢!很多錢!救救我!那些怪物!它們要殺了我!殺了所有人!
他的哭喊在死寂的廣場上顯得格外刺耳和滑稽。
銀背大猩猩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審判之劍,落在肖恩的脖頸上——那裡,一根象征著絕對奢華與權力、鑲嵌著碎鑽的鉑金領帶夾,在晨光中閃爍著刺眼而諷刺的光芒。在意誌的眼中,那與奴役動物的項圈,又有何本質區彆
銀背的聲音再次在林溪腦中響起,平靜無波,卻帶著決定文明命運的沉重:
【他,代表枷鎖。】
【你,代表無垢。】
【生,或死。】
【選擇權,在你。】
林溪站在原地,如同被釘在命運的十字路口。一邊,是象征著人類貪婪、殘忍和奴役本性的肖恩,像蛆蟲一樣爬行哭喊;另一邊,是沉默如山、眼神如淵的銀背大猩猩,代表著覺醒的、憤怒的、尋求生存空間的億萬生靈。
晨風捲過空曠的廣場,揚起細微的塵埃和灰燼。遠處,隱約傳來幾聲悠長的、如同號角般的獸吼,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等待最終的裁決。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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