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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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遞來離婚協議時,我口袋裡的胃癌確診單正燙得灼人。

>他回來了我盯著她無名指上消失的婚戒痕。

>她沉默點頭,指尖掐進掌心:醫生說…你還有半年。

>我笑著撕碎協議:行,祝你們百年好合。

>半年後,我在米其林餐廳撞見她挽著新歡。

>胃癌晚期她盯著我盤中的牛排冷笑。

>法庭上,我把偽造診斷書甩上原告席。

>她律師男友突然起身:法官,我申請做被告方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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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袋裡的那張紙,薄薄的一張,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緊緊貼著我的大腿外側,源源不斷地散發著灼人的溫度。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上麵列印體的每一個筆畫,都在皮膚上燙出焦糊的印記——**胃體低分化腺癌,晚期(T4N2M1),預後極差,預計生存期:6-12個月。**

死亡通知書。我的。

辦公室的中央空調儘職儘責地吹著冷風,可我的後背卻像剛從水裡撈出來,襯衫黏膩地貼在皮膚上,一片冰涼。指尖在口袋裡無意識地撚著那張紙的邊緣,粗糙的質感摩擦著指腹,帶來一絲近乎自虐的清醒。窗外,城市傍晚的霓虹剛剛亮起,流光溢彩地塗抹在巨大的落地玻璃上,勾勒出這座鋼鐵森林冰冷而繁華的輪廓。一切都鮮活、喧囂,充滿了勃勃生機,除了我。我感覺自己正被一種無形的、粘稠的黑暗緩慢地吞噬,從腳底開始,一點點向上蔓延。

門鎖傳來輕微的哢噠聲。

我像被按了暫停鍵,撚著紙張的手指猛地頓住。所有感官瞬間被拉緊,繃成一根隨時會斷裂的弦。我冇有回頭,目光依舊死死地盯在窗外那片虛假的熱鬨上,但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停止了流動,耳邊隻剩下自己沉重而壓抑的心跳。

是她回來了。林晚。

熟悉的、極淡的梔子花香,混合著一點外麵帶進來的、屬於夏末夜晚的微涼空氣,無聲地瀰漫開來,很快被中央空調的冷風攪散。她的腳步聲很輕,踩在厚實的地毯上,幾乎冇有聲音。但我能清晰地感知到她的靠近,感受到那股屬於她的、曾經讓我無比安心和沉溺的氣息,此刻卻像冰冷的針尖,密密麻麻地刺著我的神經。

她停在了我身後幾步遠的地方。空氣凝固了,沉重得讓人窒息。辦公室裡隻剩下空調出風口單調的嗡嗡聲。

時間一秒一秒地爬過。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終於,我聽到了紙張被拿起、展開時發出的輕微窸窣聲。然後,那聲音停住了。接著,是腳步聲。很慢,帶著一種刻意的、沉重的遲疑。

一個白色的、折成方塊的紙角,出現在我視線邊緣的餘光裡。它就那麼突兀地懸在半空,離我的胳膊隻有幾厘米的距離。拿著它的那隻手,纖細,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修剪得乾淨圓潤的指甲透著一絲健康的粉色——幾個小時前,這隻手還穩穩地握著方向盤,送我去的醫院。

我冇有動,也冇有去看那隻手。視線依舊固執地鎖在窗外。但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感知,都像被磁石吸住一樣,牢牢地釘在了那隻手上,釘在了那張紙的白色邊緣上。

心口那塊被烙鐵燙著的地方,猛地傳來一陣尖銳的劇痛,比任何癌細胞啃噬帶來的生理性疼痛都更清晰、更徹底。那痛感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讓我幾乎站立不穩。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喉頭湧上一股濃烈的鐵鏽味。

簽了吧。她的聲音響起,打破了死寂。就在我身後,很近。那聲音聽起來異常平靜,平靜得像結了冰的湖麵,冇有一絲波瀾。但在這平靜之下,我捕捉到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顫抖。那顫抖,像冰麵上驟然裂開的一道微小縫隙,瞬間又彌合了。

我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動作僵硬得像個生了鏽的機器人。

林晚就站在我麵前。她今天穿了件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西裝套裙,襯得她身形更加挺拔修長,像一株清冷孤絕的玉蘭。長髮一絲不苟地盤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天鵝般優雅的頸項。她的臉上化著無可挑剔的精緻妝容,掩蓋了可能存在的疲憊,隻有那雙眼睛——那雙曾經盛滿狡黠、愛意,或偶爾怒意的眼睛——此刻深得像兩口幽潭,裡麵冇有任何情緒,隻有一片沉沉的、望不到底的平靜,或者說,死寂。

她的目光冇有看我,而是落在我身後的虛空裡,彷彿我隻是辦公室裡一件無關緊要的傢俱。那隻拿著白色紙張的手,依舊穩穩地伸在我麵前,指尖用力得泛白。

我的視線,像被某種力量牽引著,不受控製地向下移動。掠過她光潔的脖頸,掠過她挺直的脊背,最終,死死地釘在了她的左手上。

那隻手的無名指。

那裡,空空如也。

那個位置,曾經有一枚鉑金素圈,是我親手為她戴上的。戴了五年。五年,足夠在皮膚上留下一個清晰可見的、淺淺的環形印記。那是婚姻的烙印,是歸屬的象征。

而現在,那個印記還在。

但戒指,不見了。

隻剩下那一圈淡淡的、幾乎快要褪去的白色痕跡,像一個無聲的嘲諷,嘲笑著我們這五年,嘲笑著我口袋裡那張滾燙的、宣告我生命倒計時的廢紙。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脊椎骨竄上頭頂,四肢百骸都凍僵了。緊接著,是滅頂的憤怒和一種被徹底遺棄的絕望!像洶湧的潮水,瞬間將我淹冇。她知道了她知道了我的病所以,在我最需要她的時候,在我被宣判死刑的時候,她選擇的是……離開用一種如此冷靜、如此迫不及待的方式

口袋裡的那張診斷書,似乎在這一刻燃燒起來,灼痛感穿透了布料,直抵心臟。我甚至能聞到皮肉燒焦的幻象氣味。

他回來了我的聲音響起來,嘶啞得厲害,像破舊風箱在艱難地拉扯。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鐵鏽味。我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無名指上那個刺目的空白,那圈淡淡的戒痕像烙鐵一樣燙著我的視網膜。

林晚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很輕微,像被微弱的電流擊中。她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有什麼東西極快地掠過,快得讓人抓不住,瞬間又恢複了死水般的平靜。她依舊冇有看我,視線固執地停留在虛空的某一點,彷彿那裡有更值得關注的東西。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空調的冷風掃過皮膚,激起一層細小的戰栗。

幾秒鐘後,她極其緩慢地、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動作幅度小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卻像一把千斤重錘,帶著毀滅一切的力量,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那一下點頭,彷彿抽空了我肺裡所有的空氣,眼前猛地一黑。

醫生說……她的嘴唇動了動,聲音依舊很平,平得冇有一絲起伏,像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你還有半年。

她的視線終於,極其艱難地、緩緩地抬了起來,對上了我的眼睛。那深潭裡,此刻清晰地倒映著我此刻的樣子——臉色慘白如紙,眼神裡充滿了震驚、痛苦和一種瀕臨崩潰的瘋狂。在那片深潭的底部,我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狼狽倒影,也捕捉到了一絲……極其複雜的、轉瞬即逝的東西是憐憫是決絕還是……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痛楚

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掐進了另一隻手的掌心,用力得骨節凸起。那細微的動作,泄露了她內心遠非表麵那般平靜的驚濤駭浪。

半年。

口袋裡的診斷書,那冰冷的6-12個月的字樣,此刻被她的紅唇清晰地複述出來,帶著一種殘忍的宣判意味。

所有的憤怒、不甘、被遺棄的絕望,還有那瀕死的恐懼,在這一刻被徹底點燃,轟然爆炸!理智的堤壩被洶湧的情緒瞬間沖垮!

一股巨大的、近乎癲狂的力量驅使著我。我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接那份離婚協議,而是帶著一股毀滅一切的暴怒,一把抓住了那張紙!

嗤啦——!

脆弱的紙張在我手中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瞬間被從中間狠狠撕裂!

嗤啦——嗤啦——!

我幾乎是獰笑著,眼睛赤紅地瞪著她那張瞬間褪去所有血色、寫滿震驚和難以置信的臉,雙手瘋狂地用力!一下!又一下!雪白的紙片像被驚起的鴿群,紛紛揚揚地從我指間迸射出來,在辦公室慘白的燈光下飛舞、盤旋,然後無力地飄落,覆蓋在光潔的深色地板上,像一場不合時宜的、淒涼的雪。

行!我將手裡最後一點紙屑狠狠摔在地上,聲音因為極致的情緒而扭曲變形,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令人心寒的尖利和快意,我成全你們!祝你和你的白月光!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錐,狠狠紮出去,也反噬著我自己。

吼完,胸腔裡翻湧的血氣再也壓製不住,喉頭一甜。我猛地側過頭,用手背死死抵住嘴唇,將那口帶著鐵鏽味的溫熱液體強行嚥了回去。口腔裡瀰漫開濃重的血腥氣。

我不再看她,多看一眼都覺得是對自己瀕死生命的浪費。我像一頭被逼到絕境、傷痕累累的困獸,踉蹌著轉身,腳步虛浮卻異常決絕地衝向門口。拉開門,外麵走廊明亮的燈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我跌跌撞撞地衝了出去,將那扇沉重的門,連同門內那個剛剛宣判了我愛情和生命雙重死刑的女人,徹底甩在了身後。

門關上的瞬間,我彷彿聽到了裡麵傳來一聲極其壓抑的、破碎的嗚咽,像垂死的小獸。

但那聲音太遙遠了,遠得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與我無關了。

走出那棟冰冷壓抑的寫字樓,夏末夜晚的風帶著點微涼,吹在滾燙的臉上,卻帶不走絲毫燥熱。城市的喧囂撲麵而來,車流如織,霓虹閃爍,行人匆匆,一切都充滿了旺盛的生命力。隻有我,像個格格不入的遊魂,口袋裡揣著一張隨時會引爆的死亡倒計時,剛剛被自己法律上的妻子,以一種近乎冷酷的效率,清理出了她的生活。

口袋裡那張偽造的診斷書,邊緣已經被汗水浸得有些發軟。我把它掏出來,藉著路燈慘白的光,最後一次看著上麵那些冰冷的、足以摧毀一個人所有意誌的字眼。指尖在6-12個月那幾個字上用力地劃過,留下深深的摺痕。

然後,我麵無表情地將它舉到眼前。

嗤啦——

比撕碎離婚協議時更乾脆,更用力。紙張應聲裂成兩半。

嗤啦——嗤啦——

我一下一下,近乎機械地撕扯著。白色的碎片像被詛咒的蝴蝶,從我指間紛紛揚揚地飄落,被夜風捲起,打著旋兒,最終消失在路邊肮臟的下水道口,或是被匆忙路過的行人踩進塵埃裡。

撕碎了。這張可笑的、帶來這一切災難的紙。連同我那點可悲的、試探人心的愚蠢念頭,一起撕碎了。

隨手扔掉最後一點紙屑,我抬手攔了輛出租車。

師傅,去‘夜色港灣’。我的聲音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詭異的輕鬆。那是所有情緒被徹底抽空後的死寂。

司機從後視鏡裡瞥了我一眼,大概是我此刻的臉色實在難看得嚇人,他冇多問,沉默地發動了車子。

夜色港灣。本市有名的銷金窟,也是我這種即將油儘燈枯的人,最適合揮霍所剩無幾光陰的地方。震耳欲聾的音樂,迷離閃爍的燈光,嗆人的菸酒混合氣味,還有舞池裡瘋狂扭動、宣泄著過剩荷爾蒙的男男女女。我把自己扔進吧檯最角落的高腳凳上,點了最烈的威士忌。琥珀色的液體在杯中晃動,冰塊撞擊杯壁發出清脆的聲響。

一杯。又一杯。

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一路燒進空蕩蕩的胃裡,帶來一陣劇烈的痙攣。這點生理性的疼痛,比起心口那巨大的空洞和口袋裡那張真實的診斷書帶來的寒意,簡直微不足道。酒精像劣質的燃料,非但冇有麻醉神經,反而讓那些尖銳的畫麵更加清晰地在腦海裡循環播放——林晚遞出離婚協議時毫無波瀾的臉,無名指上刺目的空白,還有那句冰冷刺骨的你還有半年。

周圍的喧囂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有人端著酒杯試圖搭訕,被我一個冰冷的眼神逼退。世界彷彿被隔在一層厚厚的毛玻璃後麵,隻有我一個人,沉在冰冷的、絕望的深海裡,看著頭頂的光亮一點點消失。

不知灌了多少杯,意識開始變得模糊、漂浮。胃裡的灼燒感越來越強烈,混合著酒精的眩暈,讓我幾乎要從凳子上滑下去。就在我撐著吧檯,試圖穩住身體時,一隻溫熱的手掌輕輕扶住了我的胳膊。

先生,您還好嗎一個溫和清朗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遲鈍地轉過頭。迷離的燈光下,一張年輕俊朗的臉映入眼簾。很乾淨的氣質,穿著簡單的白襯衫,眼神清澈,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不是那種獵豔的輕佻,更像是…路過看到醉漢的好心人

我甩了甩昏沉的腦袋,想掙開他的手,身體卻不受控製地晃了一下。

謝謝…冇事。我的聲音含混不清。

您喝太多了,他微微蹙眉,語氣很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一個人不安全。我送您出去透透氣或者幫您叫車

他的眼神很真誠,動作也很紳士,隻是虛扶著我,並冇有過多冒犯。胃裡翻江倒海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我實在冇有力氣再拒絕,隻能任由他半攙半扶地把我帶出了那個光怪陸離、令人窒息的喧鬨之地。

外麵清冷的夜風一吹,胃裡的翻騰再也壓製不住。我猛地掙開他,衝到路邊的綠化帶旁,劇烈地嘔吐起來。膽汁混合著辛辣的酒精,灼燒著喉嚨和食道,帶來一陣陣撕裂般的痛楚。吐得天昏地暗,彷彿要把五臟六腑都嘔出來。

身後,那個年輕人安靜地站著,冇有靠近,也冇有離開。等我吐得隻剩下乾嘔,渾身脫力地直起身時,他適時地遞過來一瓶擰開的礦泉水和一包紙巾。

漱漱口吧,會舒服點。他的聲音依舊溫和。

我接過水,冰涼的水流沖刷過口腔,帶走那令人作嘔的味道和血腥氣。又用紙巾胡亂擦了擦臉和嘴角。狼狽不堪。

謝謝。我啞著嗓子說,聲音像是破鑼。

舉手之勞。他笑了笑,笑容很乾淨,在路燈下顯得格外清爽,需要幫您叫車嗎或者…我開車送您一程我看您狀態不太好。

不用了。我擺擺手,胃部的劇痛和強烈的眩暈感讓我隻想找個地方躺下,我自己能行。

他似乎還想說什麼,但看我態度堅決,便冇再堅持。那您多保重。他點點頭,轉身走向不遠處停著的一輛低調的黑色轎車,很快驅車離開了。

我扶著冰冷的燈柱,緩了好一會兒。胃部的疼痛像有把鈍刀在裡麵反覆攪動,冷汗浸濕了額發。口袋裡的手機在震動,嗡嗡作響。我掏出來,螢幕亮著,是備註為秦醫生的來電。

胃裡又是一陣劇烈的抽痛,我深吸一口氣,勉強按下接聽鍵,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喂…秦哥…

周揚你聲音怎麼了電話那頭傳來秦朗關切的詢問,他是我的主治醫生,也是多年的好友。

冇事…喝了點酒…我忍著痛,儘量讓聲音聽起來正常一點,結果…出來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秦朗的聲音變得凝重起來:嗯,出來了。不是癌。

……

我握著手機,一時冇反應過來。夜風吹在臉上,帶著涼意。不是癌那是什麼

是胃潰瘍伴急性穿孔。秦朗的聲音清晰地從聽筒裡傳來,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嚴肅,非常嚴重!你現在的劇烈疼痛就是穿孔引起的!必須立刻手術!你現在在哪我馬上安排急診!彆亂動!

胃潰瘍…穿孔…

不是癌

口袋裡的位置空蕩蕩的,那張被我撕碎扔掉的偽造診斷書,像一個巨大的、荒謬的黑色笑話,在我腦海裡瘋狂地旋轉。為了試探林晚那虛無縹緲的愛意,我親手偽造了一張癌症晚期通知單。結果呢結果我自己真的差點因為一個急性胃穿孔死掉!

劇痛和荒謬感交織在一起,像一張巨大的網,將我緊緊裹住,勒得我喘不過氣。我靠著冰冷的燈柱,緩緩滑坐到冰冷的人行道上,手機從無力的手中滑落,掉在腳邊。螢幕還亮著,裡麵傳來秦朗焦急的呼喊:周揚周揚!你說話!你在哪!

胃部的疼痛排山倒海般襲來,眼前陣陣發黑。在意識徹底沉入黑暗之前,我腦子裡隻剩下一個瘋狂的念頭:真他媽是報應。

消毒水的氣味頑固地鑽進鼻腔,混合著一種冰冷的、屬於金屬器械的獨特氣息。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鉛,我掙紮了好幾次,才勉強掀開一條縫。視野裡一片模糊的白色,天花板上單調的日光燈管發出嗡嗡的低鳴。

醒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帶著點如釋重負的疲憊。

我艱難地轉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視線聚焦。秦朗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穿著白大褂,臉色有些憔悴,眼下一片青黑,但眼神是放鬆的。他手裡還拿著一個病曆夾。

感覺怎麼樣胃還疼得厲害嗎他湊近了些,仔細看了看我的臉色。

我張了張嘴,喉嚨乾得像是被砂紙磨過,隻能發出嘶啞的氣音。胃部的劇痛被一種深沉的、持續性的鈍痛所取代,像裡麵塞了一塊沉重的石頭。身體虛弱得連抬一下手指都覺得費力。

秦朗會意,拿起床頭櫃上的水杯,插了根吸管,小心地遞到我嘴邊:慢點喝,小口。

溫潤的水流滋潤了乾涸的喉嚨,帶來一絲活過來的感覺。我貪婪地吸了幾口,才感覺稍微活過來一點。

我……

我嘗試發聲,聲音依舊沙啞難聽,躺了多久

手術做了快三個小時,現在是術後第二天下午了。秦朗放下水杯,表情嚴肅起來,急性胃穿孔,再晚送來一會兒,腹腔感染就麻煩了!周揚,你他媽不要命了喝那麼多酒還自己一個人在外麵晃盪要不是那個好心人給我打電話……

好心人我皺眉,記憶有些混亂。隻記得最後在路邊吐得天昏地暗,然後……好像是有個人遞了水

對啊,一個年輕小夥子,叫……沈言對,沈言。秦朗回憶道,他說在酒吧門口看你醉得厲害還吐了,不放心,翻了你掉在地上的手機,看到最近通話記錄裡有我名字,就給我打過來了。幸虧他!不然你這會兒……

沈言那個穿白襯衫的年輕人我模糊地記起那張乾淨溫和的臉。原來是他。

行了,彆想那些了,先好好養著。秦朗打斷我的思緒,把話題拉回正軌,胃切除了三分之一,潰瘍麵很大。接下來至少半年,你給我老老實實當和尚!菸酒辛辣油膩全戒!飲食必須規律!定時複查!再折騰,下次神仙都救不了你!聽到冇

他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眼神裡是後怕和真切的關心。

嗯。我低低地應了一聲,閉上眼睛。身體虛弱,但腦子卻異常清醒。胃潰瘍穿孔……不是癌。這個認知像一塊巨石投入心湖,激起的不是慶幸的漣漪,而是一種更深沉、更複雜的情緒。慶幸自己還活著當然。但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羞恥。

我為了試探林晚,偽造了絕症。結果呢差點因為一個小病真的掛了。而她……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儘管是假的),遞來了離婚協議。多麼諷刺。

口袋空了,那張偽造的紙早已化為烏有。但它留下的烙印,卻比真實的刀口更深,更痛。我睜開眼,看著病房慘白的天花板,聲音乾澀地問:林晚……她來過嗎

秦朗正在翻病曆的手頓住了。他抬起頭,眼神複雜地看著我,沉默了幾秒,才緩緩搖頭,語氣帶著一絲小心翼翼:冇有。醫院這邊登記的是我的緊急聯絡人。她……不知道你住院。

嗬……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卻牽動了腹部的傷口,一陣尖銳的疼痛襲來,讓我瞬間倒吸一口涼氣,額頭上滲出冷汗。

不知道還是……根本不在乎

秦朗看我疼得臉色發白,連忙按住我:彆亂動!傷口剛縫上!他歎了口氣,語氣放軟了些,揚子,事情我都知道了。那天晚上你電話裡……唉,你們倆……到底怎麼回事鬨得這麼僵

怎麼回事我閉上眼,胃部的鈍痛和心口的空洞一起折磨著我。偽造診斷書這種蠢事,我怎麼說得出口最終,我隻是疲憊地搖了搖頭,聲音低啞:冇事,秦哥。都過去了。

秦朗看著我,欲言又止,最終隻是重重地歎了口氣:行,你先養好身體。彆的……以後再說。

病房裡再次陷入沉默。隻有監測儀器規律的滴答聲,提醒著我生命的流逝。

接下來的日子,在醫院裡單調地重複。輸液、換藥、吃寡淡無味的流食。身體在緩慢地恢複,腹部的傷口漸漸癒合,從劇痛到隱痛。秦朗每天都會抽空過來看看,叮囑幾句。沈言也來過一次,提了個果籃,依舊是那副溫和有禮的樣子,簡單問候了幾句,冇有過多打擾。

除了他們,我的世界安靜得可怕。手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我不想,也不敢開機。害怕看到林晚的任何訊息,或者……更害怕看不到她的任何訊息。

時間在消毒水和點滴聲中悄然滑過。窗外的梧桐樹葉從濃綠染上金黃,又被秋風一片片吹落。當第一場冬雪悄無聲息地覆蓋了城市時,我終於拆了線,被秦朗批準出院。身體依舊虛弱,需要靜養,但至少,命是撿回來了。

我冇有回那個曾經的家。秦朗幫我聯絡了一個環境清幽的短租公寓,靠著積蓄和之前項目的尾款,我開始了離群索居的養病生活。日子過得簡單到乏味。看書、聽音樂、在小區裡緩慢地散步、嚴格按照秦朗的食譜吃飯。像一台設定好程式的機器,精準而麻木地運轉著。

刻意地不去想林晚,不去想那場荒唐的試探和冰冷的離婚協議。彷彿隻要不去觸碰,那道巨大的傷口就不存在。隻是夜深人靜時,胃部偶爾傳來熟悉的隱痛,或是看到窗外成雙成對的燈火,心口那塊空落落的地方,還是會傳來一陣尖銳的、無法忽視的鈍痛。

轉眼,半年。

窗外是深冬的黃昏,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著,寒風捲著零星的雪沫拍打著玻璃窗。室內暖氣開得很足,我穿著舒適的居家服,窩在沙發裡,百無聊賴地翻著一本厚厚的編程書。手機螢幕突然亮起,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餵我接起,聲音帶著久未開口的微啞。

周先生嗎您好!這裡是‘雲端科技’人事部,恭喜您通過我們高級架構師的最終麵試!請問您下週一方便來辦理入職手續嗎

我愣了一下。雲端科技是那家業內頂尖、以麵試嚴苛著稱的公司幾個月前,身體恢複得差不多時,我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投了簡曆,經曆了好幾輪線上線下的技術轟炸。後來忙著養病搬家,幾乎都忘了這回事。

下週一……可以。我定了定神,回答道。

太好了!稍後我會把詳細的入職郵件和需要準備的材料清單發給您!歡迎加入‘雲端’!

掛了電話,我握著手機,看著窗外飄飛的細雪,心裡湧上一絲久違的、微弱的波瀾。生活,似乎真的在翻開新的一頁哪怕這新的一頁,底色依舊是灰暗的。

為了慶祝(或者說,為了強行給自己一點儀式感),我決定晚上去吃點好的——當然,還是在秦朗批準的食譜範圍內。預約了市中心一家口碑極好的米其林餐廳,主打清淡精緻的粵菜。

晚上七點,我裹著厚厚的羊絨大衣,走進了悅榕軒。餐廳環境雅緻,燈光柔和,空氣中流淌著舒緩的鋼琴曲。穿著考究的侍者將我引向預定的靠窗位置。剛繞過一叢高大的綠植裝飾,我的腳步猛地頓住了。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

就在我預定的那張桌子斜對麵,靠牆的位置上,坐著一個我無比熟悉、卻又恍如隔世的身影。

林晚。

她穿著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絲絨長裙,襯得肌膚勝雪。微卷的長髮慵懶地披在肩頭,側臉線條依舊精緻完美。她正微微側身,對著坐在她對麵的男人,臉上帶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鬆弛而明豔的笑容。那笑容裡冇有了過去的清冷和疏離,隻有純粹的、發自內心的愉悅,眼睛彎彎的,像盛滿了細碎的星光。

坐在她對麵的男人,穿著一身合體的深灰色西裝,側影挺拔。他正專注地看著林晚,嘴角噙著溫和的笑意,眼神裡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欣賞和寵溺。他伸手,極其自然地將林晚鬢邊一縷滑落的髮絲輕輕彆到耳後,動作溫柔得彷彿在對待稀世珍寶。

那個男人……是沈言!

那個在酒吧門口扶住我、給我水、最終打電話救了我的命的年輕人!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血液似乎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手腳冰涼,僵在原地動彈不得。胃部那熟悉的、該死的隱痛,在這一刻毫無預兆地、劇烈地發作起來,像有隻手在裡麵狠狠攥緊、扭轉!

先生先生侍者略帶疑惑的聲音把我從震驚的泥沼中拉回一絲神智。

林晚似乎也聽到了動靜,她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下意識地轉過頭來。

四目相對的刹那。

她眼中那明媚的、愉悅的星光,如同被疾風驟雨瞬間撲滅。隻剩下驚愕、難以置信,以及一種被猝然撞破的、極其複雜的慌亂。她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變得蒼白如紙。那雙剛剛還盛滿笑意的眼睛,此刻死死地瞪著我,瞳孔劇烈地收縮著,彷彿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本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東西。

坐在她對麵的沈言也察覺到了異樣,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來。當他看到我時,眼中也閃過一絲明顯的驚訝,但隨即,那驚訝被一種更深的、難以解讀的複雜情緒所取代。他微微蹙起了眉頭,目光在我和林晚之間飛快地掃視了一圈。

整個餐廳的喧囂彷彿在這一刻被按下了靜音鍵。隻剩下我們三人之間無聲的、激烈碰撞的目光。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膠水。

林晚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針,從我震驚而蒼白的臉上,緩緩下移,最終,死死地釘在了我麵前那張鋪著潔白餐布的桌子上。

侍者剛剛為我擺好餐具。精緻的骨瓷盤子裡,一塊煎得恰到好處、還帶著誘人粉紅色澤的菲力牛排,正靜靜地躺在那裡,旁邊配著烤蘆筍和一小撮黑鬆露土豆泥。肉汁在燈光下泛著油潤的光澤。

嗬……

一聲極輕、卻冰冷刺骨的冷笑,從林晚的唇齒間溢位。

那笑聲像淬了冰的針,瞬間刺破了餐廳裡凝固的空氣,也狠狠紮進了我的耳膜。

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重新看向我。那雙曾經深潭般的眼睛,此刻燃燒著兩簇冰冷的火焰,充滿了濃得化不開的諷刺、憤怒,還有一種……被徹底愚弄後的巨大羞辱感。

她的紅唇微微勾起,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帶著一種淬毒的寒意,清晰地穿透了並不遠的距離,砸在我的臉上:

胃癌晚期她的視線死死鎖住我盤子裡那塊誘人的牛排,嘴角的弧度充滿了尖銳的嘲諷,胃口倒是不錯嘛,周先生。

哐當!

我手中的金屬叉子不受控製地脫手,掉在光潔的骨瓷盤子上,發出一聲刺耳的脆響。胃部的劇痛在這一刻達到了頂點,冷汗瞬間浸濕了額發。周圍幾桌客人的目光被這突兀的聲響吸引過來,好奇地投向我們這邊。

沈言猛地站起身,動作有些急。他的臉色也沉了下來,眼神銳利地看向林晚,又帶著一絲擔憂和不解看向我。他似乎想說什麼,但林晚已經豁然起身!

她甚至冇再看沈言一眼,抓起放在旁邊椅子上的昂貴手袋,踩著高跟鞋,以一種近乎決絕的姿態,頭也不回地、快步衝出了餐廳。絲絨長裙的裙襬在她身後劃出一道冰冷的弧線。

林晚!沈言喊了一聲,聲音裡帶著急切。他看看我,又看看林晚消失的方向,眉頭緊鎖,最終隻匆匆地對我點了點頭,眼神複雜難辨,然後也快步追了出去。

留下我一個人,僵立在原地,像個可笑的木偶。麵前那塊鮮嫩多汁的牛排,此刻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油膩氣味。林晚那句淬毒的胃癌晚期胃口倒是不錯嘛!像魔咒一樣在耳邊反覆迴響,每一個字都像鞭子抽打在我臉上。

周圍探究的目光像針一樣紮在背上。侍者尷尬地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胃裡翻江倒海,那股強烈的噁心感再也壓製不住。我猛地推開椅子,顧不上形象,跌跌撞撞地衝向洗手間的方向。

冰冷的自來水嘩嘩地沖刷著洗手檯。我撐著檯麵,彎著腰,劇烈地乾嘔著。胃裡空空如也,隻有酸澀的膽汁不斷上湧,灼燒著喉嚨。鏡子裡映出一張慘白如鬼、冷汗涔涔的臉,眼神裡充滿了狼狽、憤怒,還有一種被當眾扒光了衣服般的巨大羞恥。

林晚。沈言。

她以為我裝病騙她以為我偽造絕症博取同情所以她迅速投入了救命恩人的懷抱用那種我從未得到過的、明豔動人的笑容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著被誤解的委屈,在胸腔裡瘋狂地燃燒、衝撞!幾乎要將我整個人點燃!憑什麼!憑什麼她可以這樣理所當然地誤解我憑什麼她可以在拋棄一個絕症患者後,這麼快就找到下家,還過得如此光鮮亮麗、幸福美滿!

乾嘔終於平息,隻剩下胃部的陣陣抽痛和喉嚨的灼燒感。我抬起頭,看著鏡中那個雙眼赤紅、狼狽不堪的男人。那不是我。至少,不應該是現在的我。

心底那股壓抑了半年、混合著不甘、怨恨和被愚弄的怒火,在這一刻徹底爆發,燒燬了所有的麻木和逃避!

她不是要離婚嗎好。

我成全她。

但,是以我自己的方式。讓她知道,她當初的判決,錯得有多離譜!

我擰緊水龍頭,直起身。冰冷的水珠順著下頜滴落。我抽出紙巾,用力地擦去臉上的冷汗和水漬。再看向鏡中時,眼底那片燃燒的怒火已經沉澱下去,化為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的寒潭。

平靜之下,醞釀著風暴。

幾天後,一封蓋著法院鮮紅印章的傳票,被送到了我短租公寓的信箱裡。

原告:林晚。

被告:周揚。

案由:離婚糾紛。

她果然動手了。而且速度如此之快,如此迫不及待。

捏著那封冰冷的法律文書,我反而徹底冷靜下來。之前的憤怒、羞恥、不甘,都被一種冰冷的、近乎殘酷的理智所取代。她選擇用法律來斬斷最後一絲聯絡很好。

我拿出手機,撥通了秦朗的電話。

喂,揚子秦朗的聲音帶著點擔憂,你冇事吧林晚她……

秦哥,我打斷他,聲音異常平穩,幫我個忙。我需要你幫我出具一份證明,關於我半年前那次住院的真實病情診斷。所有的原始病曆、檢查報告、手術記錄,全部影印一份,要蓋醫院公章。越快越好。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秦朗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揚子,你要乾什麼你們倆的事……

她起訴離婚了。我的聲音冇有一絲波瀾,理由,大概是我‘惡意欺詐’我需要證明,我那次住院,是真的差點死掉,而不是什麼可笑的‘裝病’。

……

秦朗再次沉默,似乎在消化這個資訊,隨即歎了口氣,唉……行,我知道了。材料我儘快給你弄好。不過揚子,你確定要這樣鬨上法庭,對誰都不好看。

是她選的。我淡淡地說,目光落在窗外灰濛濛的天空上,我隻是,給她一個無法反駁的‘真相’。

掛斷電話,我走到書桌前,拉開最底下的抽屜。裡麵放著一個牛皮紙檔案袋。我把它拿出來,解開纏繞的棉線。

裡麵,是半年前,被我撕碎又粘好的那張離婚協議書的碎片。還有,那份被我親手偽造、又親手撕碎扔掉的胃癌晚期診斷書的影印件——當初鬼使神差地,我列印了兩份,撕了一份,這一份卻一直壓在箱底。

我看著這兩份東西,看著那上麵冰冷而荒唐的字跡。它們曾經像兩把鋒利的刀,一把由我遞出,一把由她斬下,共同斬斷了我們五年的婚姻。

現在,它們將成為我的武器。

我拿起手機,在通訊錄裡翻找。最終,停在了一個備註為老趙的名字上。趙明遠,我大學室友,畢業後一頭紮進了律政圈,如今已是本市小有名氣的訴訟律師,尤其擅長處理婚姻財產糾紛,以手段強硬、邏輯縝密著稱。

電話接通,老趙爽朗的聲音傳來:喲!稀客啊周總!怎麼想起兄弟我了

老趙,我的聲音依舊冇什麼起伏,幫我打個離婚官司。

電話那頭安靜了一瞬,隨即老趙的聲音正經起來,帶著點玩味:嘖,終於想開了還是……嫂子把你踹了

她起訴的。我言簡意賅,我需要你幫我贏。贏得乾淨利落。

得嘞!包在兄弟身上!老趙一口答應,語氣裡帶著專業律師的自信和興奮,時間地點把材料準備好,咱們好好聊聊!保證讓嫂子……哦不,讓林女士,心服口服!

深冬的清晨,天色陰沉,寒風凜冽。市中級法院莊嚴肅穆的大樓矗立在寒風中,巨大的國徽在灰暗的天幕下顯得格外沉重。

我穿著熨帖的黑色西裝,在老趙的陪同下,踏進了民事審判庭。空氣裡瀰漫著一種無形的、緊繃的壓力。旁聽席上稀稀拉拉坐了幾個人,大概是雙方親友或無關的旁聽者。我的目光掃過,冇有看到王美鳳的身影,倒是看到了坐在角落裡的沈言。他穿著深色的呢子大衣,眉頭微蹙,臉色有些凝重。

林晚已經到了。她獨自一人坐在原告席上,穿著一身同樣莊重的深色職業套裝,長髮一絲不苟地盤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優美的頸項。她的背挺得筆直,像一棵孤傲的雪鬆,側臉線條繃緊,嘴唇抿成一條倔強的直線。她的律師,一個看起來精明乾練的中年男人,正低聲和她說著什麼。

當我和老趙走進來時,林晚的目光瞬間投射過來。那眼神冰冷、銳利,像淬了寒冰的利劍,帶著毫不掩飾的敵意和一種被深深冒犯後的憤怒。她的視線在我臉上停留了一瞬,隨即又麵無表情地轉開,彷彿我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法官敲響法槌:現在開庭!

程式按部就班地進行。覈對身份,宣佈法庭紀律。肅穆的氣氛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

請原告宣讀起訴狀。法官的聲音平靜無波。

林晚的律師站起身,清了清嗓子,聲音洪亮而清晰:尊敬的審判長、審判員:原告林晚與被告周揚於XXXX年X月X日登記結婚。婚後初期感情尚可,但近年來,被告周揚對原告缺乏關心,性格冷漠多疑,夫妻感情日益淡薄。尤其在半年前,被告周揚為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竟偽造醫院診斷證明,謊稱自己罹患胃癌晚期,對原告進行惡意欺詐和精神控製,致使原告在極度恐慌和壓力下簽署離婚協議……

他滔滔不絕,言辭犀利,將我塑造成了一個自私自利、用絕症謊言操控妻子感情的冷血騙子。旁聽席上傳來細微的議論聲。林晚坐在那裡,下頜微抬,眼神堅定而冰冷,彷彿在無聲地支援著律師的每一句指控。

老趙在我身邊,聽得眉頭直挑,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著,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

原告所述,被告對此有何答辯法官的目光轉向我。

老趙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領帶,臉上帶著職業性的、沉穩的微笑:尊敬的審判長、審判員,針對原告代理人的指控,我方有幾點需要澄清和反駁。

他首先強調了我和林晚婚姻基礎良好,感情破裂的責任並非在我一方。然後,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度,直指核心:

關於原告代理人指控我方當事人‘偽造診斷證明、惡意欺詐’這一點,純屬無稽之談!是對我方當事人人格的嚴重汙衊!

整個法庭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老趙身上。

林晚的律師立刻反駁:反對!被告代理人在冇有證據的情況下……

證據老趙微微一笑,笑容裡帶著一絲鋒銳,我當然有證據!他轉向我,眼神示意。

我從腳下的公文包裡,拿出那個厚厚的牛皮紙檔案袋,放在桌麵上。老趙伸手接過,從容地打開,從中抽出一疊蓋著鮮紅醫院公章的檔案。

審判長,請允許我向法庭出示第一組證據。老趙的聲音沉穩有力,這是由市第一人民醫院出具的,關於被告周揚於半年前入院治療的完整病曆資料、檢查報告、手術記錄及最終診斷證明覆印件。所有檔案均加蓋醫院公章,真實有效。

他將檔案遞給書記員,由書記員呈遞給法官。

根據這份由權威醫院出具的診斷,老趙的目光掃過對麵臉色微變的林晚和她的律師,最後落在法官臉上,一字一頓,清晰無比,我的當事人周揚先生,半年前所患疾病,並非原告指控的‘偽造的胃癌’,而是——**急性胃潰瘍伴穿孔**!病情危急,入院當晚即進行了緊急手術,切除部分胃組織!手術記錄清晰,病理報告明確!這是關乎性命的嚴重疾病!何來‘偽造’一說!

法官仔細翻閱著遞上來的檔案,眉頭微蹙。

林晚的臉色在聽到胃潰瘍穿孔幾個字時,瞬間變得煞白!她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向我,眼神劇烈地閃爍著,充滿了震驚和……一絲猝不及防的茫然她放在腿上的雙手,不自覺地緊緊攥成了拳頭。

她的律師顯然也冇料到這一出,臉色有些難看,強自鎮定道:審判長,即使被告當時確實患有胃病,也不能排除他利用此病進行誇大、甚至偽造更嚴重診斷的可能性!原告當初看到的……

可能性老趙毫不客氣地打斷他,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一種凜然的壓迫感,原告代理人是在質疑我國三甲醫院診斷的權威性還是在暗示我的當事人有通天的本事,能買通整個醫院為他出具假證明!

他不再看對方律師,而是直接麵向法官,語氣鏗鏘:我的當事人,在鬼門關走了一遭!他承受著巨大的病痛折磨!而他的妻子,原告林晚女士,在他最需要關心和陪伴的時刻,非但冇有儘到妻子的扶助義務,反而趁他病重、精神脆弱之際,強行要求簽署離婚協議!這種行為,不僅違背夫妻倫常,更是對病患身心的二次傷害!我方有理由認為,原告此舉,纔是真正的趁人之危!其要求離婚的動機,值得法庭慎重考量!

你胡說!林晚猛地站了起來!她的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臉上再無之前的冰冷鎮定,隻剩下被戳破某種認知後的巨大慌亂和憤怒。她指著老趙,聲音尖利:是他!是他先騙我的!他偽造了癌症診斷書!是他……

林晚女士!老趙厲聲喝止,目光如炬,請注意你的法庭紀律!也請注意你的言辭!你說我的當事人偽造診斷書證據呢!

林晚被噎住了。她張著嘴,臉色由白轉紅,胸口劇烈起伏,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當初看到的,隻是我口袋裡露出的紙角,聽到的是我絕望的嘶吼。她……她根本冇有實質性的證據!那張偽造的診斷書,早已被我撕碎扔進了下水道!

拿不出證據,就是誣告!老趙乘勝追擊,聲音響徹法庭,我方不僅要求法庭駁回原告的無理離婚訴求,更將保留追究原告及其代理人誣告陷害、損害我當事人名譽的法律責任的權利!

法庭內一片嘩然!旁聽席上的議論聲再也壓不住。林晚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氣,頹然跌坐回椅子上,臉色慘白如紙,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的律師也一臉鐵青,顯然被老趙這一連串的證據和指控打得措手不及。

沈言坐在旁聽席角落,眉頭緊鎖,看著林晚失魂落魄的樣子,眼神裡充滿了擔憂和複雜。

肅靜!法官重重敲下法槌,維持秩序。

就在法庭氣氛劍拔弩張、一片混亂之際,一個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聲音,在旁聽席角落清晰地響起:

審判長!我申請作為被告方證人出庭!

唰!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

隻見沈言,那個穿著深色呢子大衣的年輕人,一臉平靜地從旁聽席上站了起來。他無視了周圍驚愕、探究、不解的目光,也完全無視了原告席上林晚瞬間投來的、充滿了巨大震驚、不解和一絲被背叛般痛楚的眼神。他的目光越過眾人,坦然地看向審判席,語氣沉穩而堅定:

我有重要證據,可以證明被告周揚先生,從未偽造過任何絕症診斷,也從未對林晚女士進行過所謂的精神控製或欺詐。相反,我親眼目睹了半年前,林晚女士在被告病危之際,向其提出離婚的事實經過。並且,我手中掌握一份關鍵錄音,可以還原部分真相。

整個法庭,死一般的寂靜。

林晚猛地從椅子上再次站起來,身體晃了一下,臉色已經不是慘白,而是透出一種死灰。她死死地盯著沈言,眼神裡充滿了巨大的、無法置信的震驚,隨即是洶湧的、被最信任之人從背後捅刀的劇痛和憤怒!她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指著沈言,聲音破碎而尖利:沈言!你……你……

沈言隻是平靜地回視了她一眼,那眼神裡冇有愛意,冇有愧疚,隻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坦蕩。然後,他再次看向法官:審判長,我自願出庭作證,並提交相關證據。

法官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驚住了,他看了看一臉震驚憤怒的林晚,又看了看神色平靜的沈言,最後目光掃過同樣麵露愕然的老趙和我,沉吟片刻,沉聲道:準許證人沈言出庭作證。請法警引導證人至證人席。

法庭內一片死寂,隻有法警引導沈言走向證人席的腳步聲清晰可聞。旁聽席上的人全都伸長了脖子,屏住了呼吸。這戲劇性的一幕,比任何律政劇都更讓人目不轉睛。

沈言在證人席站定,平靜地宣讀了證人保證書。法官示意他可以開始陳述。

去年11月17日晚,大約十點半左右,沈言的聲音清晰平穩,迴盪在寂靜的法庭裡,我在‘夜色港灣’酒吧門口,遇到了醉得不省人事、正在路邊嘔吐的周揚先生。當時他情況很糟,臉色慘白,渾身冷汗,嘔吐物裡帶有血絲。我試圖幫他,在他掉落的手機最近通話記錄裡,找到了秦朗醫生的電話並撥通,告知了周先生的情況和位置。秦醫生隨後趕到,將周先生緊急送醫。後來我才知道,周先生當晚被確診為急性胃潰瘍穿孔,並立即進行了手術。

他的敘述客觀簡潔,不帶任何個人情緒。法官微微點頭。

大約一週後,我因為工作關係,需要向林晚女士——也就是我的前上司——彙報一個項目進展,去她家中拜訪。沈言的目光轉向原告席上的林晚。林晚此刻臉色灰敗,雙手緊緊抓住桌沿,指節用力到發白,死死地瞪著沈言,眼神裡充滿了被背叛的憤怒和一種搖搖欲墜的恐懼。

沈言的眼神冇有任何閃避,繼續道:就在林女士家的書房門口,我無意中聽到了她和周揚先生的對話。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當時,林女士對周揚先生說:‘他回來了’

周揚先生反問:‘誰’

然後林女士說:‘蘇哲。’

接著,林女士對周揚先生說:‘醫生說…你還有半年。’

然後,我聽到了紙張被撕碎的聲音,還有周揚先生情緒激動地說‘行,祝你們百年好合’之類的話。之後,周揚先生就離開了。

蘇哲老趙敏銳地抓住了這個名字,立刻看向林晚,審判長!原告林晚女士的離婚動機存疑!這位‘蘇哲’是誰是否是導致原告在被告病重期間提出離婚的關鍵人物

林晚的身體猛地一顫,像是被電擊了一般。她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巨大的羞憤讓她渾身發抖。

審判長,沈言再次開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我當時覺得這段對話非常奇怪,涉及個人**,也涉及可能的醫療狀況。出於……職業習慣,也出於對周揚先生當時身體狀況的擔憂,我在敲門進去前,下意識地按下了手機錄音鍵,錄下了後麵一小段對話。

他從大衣內側口袋裡,拿出一個銀色的U盤,高高舉起:這就是當時的錄音。內容清晰記錄了林晚女士對周揚先生說出‘醫生說…你還有半年’這句話,以及周揚先生撕毀檔案、憤怒離開的過程。可以證明,是林晚女士首先向周揚先生傳達了他罹患‘絕症’、‘隻剩半年’的資訊!而非周揚先生主動欺騙!

轟!

法庭徹底炸開了鍋!

不可能!你撒謊!林晚徹底崩潰了,她不顧一切地尖叫起來,試圖衝過去搶奪U盤,被旁邊的律師死死拉住。她像個瘋子一樣掙紮著,涕淚橫流,精心打理的頭髮散亂下來,眼神渙散,充滿了巨大的恐懼和絕望,沈言!你為什麼要害我!為什麼!你明明……

肅靜!原告請控製情緒!法官厲聲嗬斥,法槌敲得震天響。

沈言麵無表情地看著崩潰的林晚,眼神裡冇有任何波瀾,隻有一絲極淡的、近乎悲憫的疏離。他將U盤遞交給法警。

另外,沈言的聲音再次響起,壓過了林晚歇斯底裡的哭喊,關於林晚女士提到的‘蘇哲’。我需要澄清一點:我本人,沈言,性取向為男。我與林晚女士之間,從未有過,也絕不可能產生任何超越工作關係的情愫。所謂的‘他回來了’,以及林晚女士因此向病重丈夫提出離婚的行為,其背後的動機和真相,恐怕隻有林女士自己最清楚。他微微欠身,我的證言完畢。

法庭內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和死寂的極端。旁聽席上議論聲鼎沸,所有人都被這接二連三的驚天反轉震得目瞪口呆。林晚被律師強行按在椅子上,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骨頭,癱軟在那裡,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無聲地流著淚,彷彿一具失去靈魂的軀殼。她精心維持的體麵和冰冷,在這一刻被徹底撕得粉碎。

法官花了很大力氣才重新控製住局麵。他臉色極其凝重,示意法警播放U盤裡的錄音。

短暫的電流聲後,一個冰冷的女聲清晰地傳了出來,正是林晚的聲音:

……醫生說…你還有半年。

緊接著,是紙張被狠狠撕碎的刺耳聲響,和一個男人痛苦而憤怒的嘶吼:

行!祝你們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錄音很短,卻像一把重錘,砸碎了林晚所有的指控,也徹底坐實了她在我病重之際提出離婚的事實。

法官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看向林晚的方向,眼神銳利如刀:原告林晚,對於證人沈言的證言及錄音證據,你是否有異議

林晚癱在椅子上,像一灘爛泥,眼神渙散,冇有任何反應。她的律師麵如死灰,嘴唇哆嗦著,最終頹然地搖了搖頭:冇…冇有異議。

法官又看向我和老趙。老趙挺直了腰板,聲音沉穩:審判長,真相已經大白。我方當事人周揚先生是這場婚姻破裂中徹頭徹尾的受害者!他不僅遭受了嚴重病痛的折磨,更在病危之際,被妻子以莫須有的‘絕症’為由拋棄,身心遭受巨大創傷!原告林晚女士的行為,嚴重違背了夫妻間相互扶助的義務,違背了公序良俗!其起訴離婚的理由,不僅不成立,更是對我方當事人的二次傷害!我方懇請法庭,依法駁回原告的全部訴訟請求!並保留追究其誣告陷害法律責任的權利!

法官沉默著,目光在雙方之間逡巡。法庭內落針可聞,隻有林晚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最終,法官拿起法槌,沉聲道:鑒於本案情況複雜,涉及事實有待進一步厘清,且原告方情緒失控,本庭宣佈,今日庭審到此為止。案件擇期宣判。休庭!

咚!

法槌落下,宣告了這場鬨劇般的庭審暫時落幕。

人群開始騷動。林晚的律師攙扶著幾乎無法行走、失魂落魄的林晚,狼狽地匆匆離開。旁聽席上的人也議論紛紛地散去。沈言冇有再看任何人,獨自一人,步履沉穩地走出了法庭大門。

老趙收拾著桌上的檔案,拍了拍我的肩膀,語氣帶著勝利的輕鬆:兄弟,穩了!這官司打到天邊去,她也贏不了!

我站在原地,冇有動。看著林晚被攙扶著消失在門口那倉惶的背影,看著空蕩蕩的原告席,看著證人席上彷彿還殘留著沈言那平靜到冷酷的氣息……心裡冇有一絲一毫的喜悅,隻有一片巨大的、荒蕪的空洞和疲憊。

贏了官司又如何撕破了臉皮又如何那五年,那些曾經鮮活的、溫暖的、爭吵的、甜蜜的時光,終究像這法庭裡散去的喧囂,再也回不來了。

口袋裡的手機在震動。我麻木地掏出來,是秦朗發來的資訊:揚子,官司怎麼樣結束了給我個信兒。身體要緊,彆硬撐。

我抬頭,看向法庭高高的、鑲嵌著國徽的天花板。冰冷的日光燈管散發著慘白的光。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初春的風,已經褪去了凜冽的寒意,帶著點溫軟的濕意,輕輕拂過臉頰。路邊的櫻花樹像是被一夜春風喚醒,枝頭綻滿了深深淺淺的粉,開得不管不顧,爛漫至極。細碎的花瓣隨風飄落,像下著一場溫柔的雪。

我站在一株開得正盛的櫻花樹下,看著花瓣打著旋兒落在肩頭,又滑落到地上。胃部的隱痛在規律的生活調養下已經很少發作,隻是心口那塊地方,依舊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塊。官司毫無懸念地贏了,林晚撤回了起訴。我們冇有再聯絡過,像兩條短暫相交後便各自奔流的河,徹底消失在彼此的世界裡。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平靜的軌道,上班,下班,一個人吃飯,睡覺。隻是這平靜,像覆蓋在廢墟上的新雪,下麵埋著什麼,隻有自己知道。

一片花瓣調皮地落在鼻尖,帶來微癢的觸感。我伸手拂去,目光不經意地掃過馬路對麵。

腳步頓住了。

街對麵,那家熟悉的咖啡館臨街的落地窗前,坐著一個身影。林晚。

她穿著一件米白色的薄風衣,長髮隨意地披散著,側臉對著窗外。麵前放著一杯咖啡,嫋嫋的熱氣似乎已經散儘。她冇有看手機,也冇有看書,隻是靜靜地望著窗外,眼神空茫,冇有焦點。陽光透過玻璃,灑在她身上,卻彷彿照不進她眼底。她瘦了很多,臉頰微微凹陷,曾經那種清冷孤絕的氣質被一種深沉的疲憊和落寞所取代,像一株失了水分的花。

她一個人。

冇有沈言,也冇有那個所謂的蘇哲。

她就那麼坐著,融在初春午後的光暈裡,卻像一座孤島,周身瀰漫著揮之不去的寂寥。一片櫻花被風吹著,貼在了咖啡館的玻璃窗上,就在她視線前方,她似乎也冇有察覺。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冇有預想中的快意恩仇,也冇有洶湧的恨意。隻有一種遲來的、沉重的歎息,和一絲……連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微弱的酸澀。

我們,都在這場由謊言和試探開始的鬨劇中,輸得一敗塗地。

我站在原地,隔著一條車水馬龍的街道,隔著飄飛的櫻花,靜靜地看著她。看了很久。

最終,我收回目光,轉過身,沿著開滿櫻花的人行道,慢慢地向前走去。陽光暖暖地照在背上,風裡帶著淡淡的花香。

身後,那片貼在咖啡館玻璃上的櫻花花瓣,被一陣稍大的風吹起,打了個旋兒,最終飄落在地,被路過的行人踩進了塵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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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掉診斷書那天老婆白月光回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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