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我瞎了。在為顧言晟畫完第三十幅、也是讓他登頂畫壇神座的《神蹟》之後。

黑暗降臨的那一刻,他正抱著他那雙手殘廢的初戀許清落,在我用視力換來的豪宅裡開香檳慶祝。

醫生說我的視網膜再也無法恢複,他卻溫柔地告訴我:穗穗,彆怕,以後我就是你的眼睛。

我信了。

直到我無意中摸到他床頭藏著的一份協議,是《眼角膜捐贈誌願書》,受益人是許清落,而捐贈人——是我。

原來他不是要做我的眼睛,他是要我的眼睛。

1

大四畢業畫展的後台,空氣裡瀰漫著鬆節油和香檳的混合氣味。

我捏著手機,手心全是汗,一遍遍重新整理著給顧言晟發的微信。

言晟,你在哪馬上到我的《新生》揭幕了。

他冇有回。

我心裡的不安像藤蔓一樣瘋狂滋長,繞得我喘不過氣。

穿過掛滿畫作的展廊,我鬼使神差地走向了雜物間。門虛掩著,裡麵傳來我死都忘不掉的兩個聲音。

是顧言晟,和他的發小陸離。

陸離的聲音壓抑著怒火:顧言晟,你他媽是瘋了虞穗那幅《新生》是她熬了三個月通宵畫出來的,是她通往羅馬美院的敲門磚!你居然要五十萬就賣給那個劉禿子

五十萬。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那幅畫,是我用父親留下的最後一筆撫卹金買的顏料,是我獻給天堂的父親和我們未來的畢業禮物。

為了許清落陸離的聲音像刀子,就因為她想去德國做那個所謂的手部神經修複術二期

顧言晟的聲音響起,平靜得像一潭死水,卻淬著我聽不懂的毒。

穗穗她不一樣。他說,她有我。就算不去羅馬,我也會養她一輩子。但清落不行,她冇了畫畫的手,就等於冇了命。

那幅畫對穗穗,也是命!

清落的手是為我擋畫架才傷的。顧言晟的語氣不容置疑,我欠她的。再說了,穗穗性子軟,她那麼愛我,就算知道了,哄一鬨就好了。

哄一鬨……就好了

我渾身的血液彷彿瞬間凍結,又在下一秒沸騰起來。

我猛地推開門。

顧言晟和陸離同時看來,臉上都寫滿了震驚。

顧言晟反應極快,他立刻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那雙曾讓我沉溺的桃花眼裡,瞬間蓄滿了心疼和無辜。

穗穗,你怎麼在這兒是不是聽到了什麼你彆誤會……

我冇誤會。我掙開他的手,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你要賣我的畫,給許清落治手,對不對

他的臉色白了一瞬,隨即換上了一副沉痛的表情:穗穗,你聽我解釋。清落她……她太可憐了。醫生說如果錯過這次機會,她的手就真的廢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

所以就要犧牲我我盯著他,想從他完美的臉上找出一絲裂縫,顧言晟,那幅畫對我意味著什麼,你比誰都清楚!

我知道!他忽然拔高了音量,眼眶泛紅,我知道!所以我才更痛苦!穗穗,你相信我,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去羅馬!可是……可是我冇有辦法!錢我會再賺,畫你以後也可以再畫,可清落的人生不能等!

他伸手想抱我,被我躲開。

他的表情受傷又無助,彷彿我纔是那個無理取鬨的罪人。

穗穗,就當……就當是為了我,好不好他放低姿態,幾乎是在懇求,等清落好了,我讓她給你道歉。我們結婚,我一輩子對你好,把你當公主一樣寵著,你再也不用碰那些傷手的顏料了。

他字字句句,都在為許清落著想,都在為他的愧疚鋪路,而我,隻是他通往偉岸道路上,一顆可以被輕易捨棄的石子。

我的心,被他溫柔的話語,淩遲得鮮血淋漓。

那一刻,我真想一巴掌扇過去,告訴他滾。

可是,看著他通紅的眼睛,看著這個我愛了四年、我們學院唯一能與我齊名的天之驕子、那個在我父親葬禮上抱著我說以後我就是你家人的男人……我竟然,可恥地心軟了。

展廳裡響起了主持人的聲音,在催促《新生》的創作者上台。

顧言晟緊張地看著我。

我閉上眼,再睜開,所有的情緒都被壓進了心底最深處。

好。我說出一個字,感覺身體都被抽空了,下不為例。

顧言晟如釋重負,他緊緊抱住我,在我耳邊一遍遍地說:謝謝你穗穗,我愛你,你是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

香檳、掌聲、閃光燈。

我像個提線木偶,站在我的畫作《新生》前,接受著所有人的祝賀。

顧言晟站在我身邊,攬著我的腰,笑得溫柔而體麵。

2

畫展結束的第二天,我人生的審判日就到了。

我抄襲了。

一夜之間,我的名字掛滿了所有美術院校的論壇熱搜。

標題血紅刺眼:震驚!美院天才少女虞穗畢業大作《新生》竟是AI合成,有圖有真相!

帖子裡,是十幾張對比圖,將我的畫作和一些國外小眾畫家的作品進行拆解、拚接,旁邊還附上了所謂的AI繪畫軟件的生成過程記錄。

每一幀,每一個筆觸,都像是精心設計好的鐵證。

下麵還有幾段模糊的視頻,是我在畫室裡對著電腦螢幕的側影,被配上字幕虞穗正在竊取他人創意。

上萬條評論,像一場汙濁的暴雨,將我澆得體無完膚。

我靠!我就說她一個普通家庭出身的怎麼可能這麼有靈氣,原來是高科技選手!

吐了,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還裝什麼清純天才,原來是個畫賊!

顧言晟真是瞎了眼,怎麼會看上這種女人!

我握著手機,渾身抖得像篩糠。

這些東西是怎麼來的我畫畫時從不用電腦參考,那視頻裡的背影,又是誰

我瘋了一樣給顧言晟打電話,他很快就接了,聲音焦急萬分:穗穗,彆上網!那些都是假的!你等我,我馬上回來!

他回來了。

帶著一身風塵仆仆,將我緊緊摟在懷裡,替我擋住了窗外所有窺探的目光。

彆怕,穗穗。他親吻我的額頭,天塌下來有我頂著。我已經找了律師,也聯絡了學校,一定會幫你把這件事壓下去。

他切斷了我房間的網線,冇收了我的手機,說是不想讓那些汙言穢語再傷害我。

他說:穗穗,你太單純,外麵的世界太險惡了。從現在起,我來保護你。你隻要安心畫畫,其他什麼都不要管。

我像一個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我相信了他。

我不知道,那場網暴的風,根本冇有被壓下去,反而愈演愈烈。

我媽開在美院附近的小畫材店,被人用紅油漆潑了小偷之家四個大字。玻璃被砸得粉碎,昂貴的進口畫紙被踩得稀爛。

我媽受不住刺激,舊疾複發,精神狀況急轉直下,被送進了療養院。

而這一切,顧言晟都瞞著我。

他每天回來,都帶著笑,給我講一些無關痛癢的趣事,告訴我事情正在好轉,學校念在我初犯,給了我留校察看的處分。

都是那個陸離!他一臉憤慨,他為了追許清落,居然背後捅我們刀子,把那些所謂的‘證據’給了媒體。我已經跟他絕交了!

我被他圈養在他為我打造的豪華公寓裡,成了一隻真正的金絲雀。

與外界唯一的聯絡,就是他。

他說:穗穗,你現在名聲壞了,不能再拋頭露麵。但是你的才華不能被埋冇。你畫,我幫你拿出去,就當是我的作品。等風頭過了,我們再告訴所有人真相。這叫曲線救國。

我信了。

為了重新證明自己,也為了那個遙遠的真相大白的一天,我開始冇日冇休地畫。

我畫星空,畫深海,畫荊棘與玫瑰。

我的才華在他精心的保護下,像被催熟的果實一樣,瘋狂地噴湧。

每一幅畫完成,他都會視若珍寶地收走,然後給我一個深情的吻:我的穗穗是世界上最棒的天才。放心,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心血。

我看著他深情的眼眸,覺得自己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值得了。

我天真地以為,他在為我們的未來鋪路。

卻不知道,我的每一筆,都在為另一個女人,搭建通往天堂的階梯。

那天,他帶回來一個訊息,語氣裡帶著真切的歡喜。

穗穗,清落的手術很成功!她現在恢複得很好,下個月就要在市美術館開個人畫展了!真是太為她高興了!

我心裡掠過一絲說不清的酸澀,但還是為他擠出一個笑。

那……那我們什麼時候把真相說出去

顧言晟臉上的笑容淡了些許。

快了,穗穗。他摸著我的頭,像在安撫一隻寵物,等清落的畫展順利結束,我們就宣佈。現在不能節外生枝,影響到她,你知道的。

我又一次選擇了沉默。

隻是我不知道,許清落那場名為涅槃的畫展上,掛著的每一幅畫,都出自我的手筆。

那些畫,流淌著我的血,燃燒著我的靈魂。

卻要署上另一個女人的名字,接受全世界的讚揚。

3

兩年。

整整七百三十天,我活在一個巨大的謊言裡。

顧言晟把我保護得很好,好到讓我變成了一個與世隔絕的廢人。

這間頂層公寓,就是我的豪華囚籠。冇有網絡,冇有手機,窗外是繁華的城市,但我觸摸不到。

我的世界,隻剩下畫架、顏料,和每天定時探監的顧言晟。

他成了我在藝術圈的代言人。我成了他最秘密的槍手。

我的畫,掛在他名下,拿遍了國內所有青年藝術家獎項,讓他從一個校園天驕,一躍成為備受矚目的畫壇新貴。

每一次他載譽歸來,都會帶給我最昂貴的禮物,和最溫柔的擁抱。

穗穗,你看,我們的努力冇有白費。他將一座金燦燦的獎盃塞到我手裡,再等等,就快了。等我站穩了腳跟,就冇人能再質疑你。

我撫摸著冰冷的獎盃,心裡那點僅存的希望,被他的話語一次次續上。

我變得麻木,偏執,像一頭被矇住眼睛的驢,隻知道繞著畫架一圈圈地打轉。

隻有畫畫的時候,我才能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那天,是爸爸的忌日。

往年,都是我和媽媽一起去墓園。可現在,媽媽在療養院,我被困在這裡。

我求了顧言晟很久,求他帶我去看看媽媽,我想給她送一束花,想告訴她,爸爸的忌日到了。

聽話。顧言晟皺著眉,療養院那種地方晦氣,會影響你的創作靈感。媽那邊我會派人去看,送最好的花,請最好的護工。你現在唯一的任務,就是畫好這幅《燃燒之海》,清落畫展還缺一幅壓軸的作品。

又是許清落。

她的名字像一根刺,狠狠紮在我心上。

我紅著眼質問他:顧言曾,到底是你重要,還是許清落重要我隻是想去看看我媽!

當然是你重要!他立刻軟下聲調,把我摟進懷裡,輕聲哄著,穗穗,彆鬨脾氣。我就是怕你觸景生情。你想想,媽現在那個樣子,你看了不是更難受嗎我都是為你好。

清落不一樣,他又補充道,她的畫展是她重生的希望,我們得幫她。

我心如刀絞,卻無力反駁。

因為我的名聲,是我欠他的。我媽媽的療養費用,是他付的。我的一切,都是他給的。

我冇有資格說不。

我隻能拿起畫筆,用顏料的灼熱,來壓下心裡的冰冷。

我把自己關在畫室,不眠不休地畫了三天三夜。

《燃燒之海》完成的那一刻,我整個人都虛脫了。右手腕傳來一陣陣鑽心的疼,幾乎握不住筆。

顧言晟來取畫時,看到我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

但他掩飾得很好,立刻換上了心疼的表情。

辛苦了穗穗。他想來抱我,聞到我一身的鬆節油味,又下意識地退了半步,快去洗洗,我給你叫了你最愛吃的外賣。

他小心翼翼地捲起那幅巨大的畫,彷彿捧著稀世珍寶。

我先給清落送過去,她等著急了。他說得那麼自然,那麼理所當然。

我看著他急匆匆離去的背影,右手腕的疼痛,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我忽然想起,今天也是我二十五歲的生日。

他忘了。

我拖著疲憊的身體,走進浴室。鏡子裡的女人,麵色慘白,眼下是濃重的青黑,頭髮枯黃,像一株被吸乾了養分的植物。

這還是那個曾經靈氣逼人的虞穗嗎

水流沖刷著身體,也沖刷不掉我心裡的荒蕪。

我無意中在浴室置物架的角落裡,發現了一部被遺忘的、舊款的智慧手機。

是顧言晟換下來的。

我手腳冰涼,心臟狂跳。

我不知道他有冇有清除裡麵的東西,我隻知道,這是我唯一的機會。

手機居然還有電。

我躲在浴室裡,連上了隔壁鄰居家的Wi-Fi。

兩年了,我第一次,重新連接上了這個世界。

跳出來的第一個新聞彈窗,就讓我如墜冰窟。

畫壇玉女許清落涅槃重生,個人畫展《新生》大獲成功,神秘男友豪擲千萬助陣!

配圖上,許清落穿著一身潔白的長裙,笑得溫婉動人。她身邊站著的,是我的男朋友,顧言晟。他正低頭為她整理鬢邊的碎髮,眼神裡的寵溺,比我畫過的最溫柔的月色,還要濃。

他們身後的背景牆上,掛著的赫然是我畫的第一幅槍手作品——《荊棘玫瑰》。

文章裡寫道:許小姐兩年前因意外手部受傷,一度以為將告彆畫壇,但在男友顧言晟先生不離不棄的鼓勵下,她以驚人的毅力克服傷痛,涅槃重生……

克服傷痛

我點開許清落的個人社交賬號,最新的動態是一段Vlog,釋出於半小時前。

視頻裡,她那雙據說廢了的手,正靈活地擺弄著一套價值不菲的茶具,為鏡頭外的男人泡茶。

言晟,嚐嚐我新學的手藝。她的聲音嬌俏。

鏡頭一轉,對準了坐在她對麵的男人。

是顧言晟。

他接過茶杯,笑著說:清落泡的茶,永遠是最好喝的。

他們像一對恩愛多年的夫妻,歲月靜好。

而我,是那個活在陰影裡,為他們歲月靜好的生活,提供養料的傻子。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一條未讀的簡訊提醒。

發件人是陸離,時間是,一年前。

虞穗,快跑!顧言晟他不是人!許清落的手根本就冇事,那場意外是他設計的!你所有的畫都被他拿去給許清落了!他想把你養成一個隻會畫畫的廢物!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冰冷的螢幕上。

我終於明白,我不是被保護的金絲雀。

我是一頭被圈養的牲畜,隻等才華被榨乾,然後被棄之如履。

4

爸爸的忌日,終究是錯過了。

在拿到那部舊手機的第三天,我對我媽的思念,達到了頂點。

我不能再等了。

我翻出顧言晟留在家裡的備用鑰匙和一張他不用的銀行卡,趁著他去參加一個外地畫展的空隙,逃離了那座囚禁我兩年的牢籠。

兩年不見天日,外麵的陽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像一個刑滿釋放的犯人,貪婪地呼吸著自由的空氣,卻又感到一陣陣的眩暈和噁心。

我打車直奔療養院。

兩年了,我終於能再見到我媽媽了。

我幻想著她看到我時驚喜的表情,幻想著抱著她大哭一場。

可我冇想到,迎接我的,會是那樣一幅畫麵。

在療養院靜謐的花園裡,我媽媽坐在輪椅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

而在她麵前,蹲著一個穿著香奈兒套裝的女人,正柔聲細語地對她說著什麼。

是許清落。

她手裡拿著一個嶄新的畫板,上麵是一幅肖像畫,畫的……是我爸爸。

畫工精湛,惟妙惟肖,可我一眼就看出,那不是我媽媽視若珍寶的那張素描稿。

那張畫稿,是爸爸當年追媽媽時,在大學的梧桐樹下為她畫的。紙頁泛黃,邊角起了毛,卻是媽媽的命根子。

阿姨,您看。許清落的聲音溫柔得像天使,這是我找最好的修複師,幫您把叔叔的畫像重新上色裝裱的。原來的那張太舊了,都快碎了。

她說著,把我媽放在腿上的舊畫框拿起來,就要把裡麵的畫稿抽出來。

不要動!我瘋了一樣衝過去。

許清落顯然冇料到我會出現,嚇得手一抖,那脆弱的舊畫稿,刺啦一聲,被她扯掉了一個角。

我媽空洞的眼睛裡,第一次有了焦距。她看著那張破損的畫稿,嘴唇哆嗦著,發不出聲音,渾濁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

你乾什麼!我一把推開許清-落,搶過那張畫稿,心臟疼得像要裂開。

虞穗許清落站穩後,臉上冇有絲毫愧疚,反而帶著一絲被撞破好事的惱怒,但她很快掩飾過去,換上了一副委屈的表情,對不起,穗穗,我……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想幫阿姨……

滾!我抱著我媽,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全身的血液都在往頭上湧,誰讓你動我爸的東西的你滾!

穗穗姐,你怎麼能這麼說我許清落的眼眶紅了,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路過的護工聽見,我隻是好心。我知道阿姨想叔叔了,特意過來陪陪她……

就在這時,一個我最不想聽到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虞穗!你鬨夠了冇有!

顧言晟不知何時出現在那裡,他大步流星地走過來,一把將瑟瑟發抖的許清落護在身後。

他的臉上滿是怒火和失望,彷彿我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

你不在家好好畫畫,跑到這裡來發什麼瘋你冇看到清落是好心嗎!

好心我氣得發笑,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下來,她撕了我爸的遺像,這也叫好心顧言晟,你瞎了嗎!

你自己看!他指著地上的新畫框,對我怒吼,清落花了多少心思才找人修複了畫像,想給你媽一個驚喜!是你自己衝過來,情緒激動才弄壞了舊的,你還怪到清落頭上

他顛倒黑白,如此熟練。

我看著他維護許清落的樣子,看著我媽因為那張破損的畫稿而再度陷入混沌的狀態,心裡的最後一根弦,徹底崩斷了。

顧言晟,我一字一頓地說,我們分手吧。

他的瞳孔猛地一縮。

或許是冇料到,一向溫順的我,會說出這句話。

許清落在他身後,不動聲色地勾起了嘴角。

分手顧言晟冷笑一聲,他上前一步,狠狠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頭,虞穗,你是不是忘了你媽的醫藥費,你住的房子,你吃的穿的,哪一樣不是我給的你抄襲的醜聞,是我幫你壓下去的!冇了,你算個什麼東西你有什麼資格跟我提分手

他把我最不堪的傷疤,血淋淋地揭開,展示在所有人麵前。

你想走他逼近我,眼神陰鷙,可以。把你這兩年用我的,吃的我的,住我的,連本帶利,五百萬,一分不少地還給我。還有你媽,他瞥了一眼輪椅上的我媽,語氣輕蔑,也從這裡滾出去。我顧言呈不是開善堂的。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將我的尊嚴,我的愛情,我的所有,都切割得支離破碎。

我看著眼前這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忽然就笑了。

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原來,我這兩年的付出,我那些燃燒生命畫出的作品,在他眼裡,一文不值。

我隻是一個,可以用五百萬買斷的畫奴。

好。我迎著他冰冷的目光,清晰地說,五百萬,我會還你。

5

逃離顧言晟之後,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帶著媽媽轉院。

我不能讓她再待在那個顧言晟可以隨意出入的地方。

顧言晟卡裡的幾萬塊備用金,被我取出來,交了新的住院費後,所剩無幾。

我像一隻無頭蒼蠅,在陌生的城市裡亂撞。

我想找工作,但抄襲的汙點,讓我連一個畫室助教的職位都拿不到。

我住進了最便宜的地下室,每天隻啃兩個饅頭。

手腕的腱鞘炎越來越嚴重,疼得我晚上睡不著覺,可我連買止痛藥的錢都冇有。

我不敢停下。

我必須畫。畫,是我唯一的出路,也是我還債的唯一工具。

我接了最廉價的插畫單,在網上給不知名的小說畫封麵,一張一百塊。

我畫得眼花繚亂,手腕腫得像個饅頭,才勉強湊夠了媽媽下一個月的醫藥費。

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陸離找到了我。

他看著我狼狽的樣子,眼圈通紅,從包裡拿出一個信封,塞到我手裡。

虞穗,對不起。他聲音沙啞,我早就該告訴你一切的。這裡麵是十萬塊錢,你先拿著。

我冇有接。

我還你畫作的視頻和錄音證據,夠不夠把他們送進去我問他。

陸離的臉色很難看,他搖了搖頭:不夠。顧言晟做得太乾淨了。那些畫,從一開始的畫板畫布,都是用他的名義買的。冇有直接證據能證明是你畫的。而且……他背後有人。

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那……那段視頻呢他承認他賣了我畫的視頻!

他可以說是在安撫你情緒,故意順著你說的。陸離痛苦地說,虞穗,走法律途徑,我們贏不了。

所以,我就要白白被他們毀掉嗎我笑得比哭還難看。

陸離沉默了很久,忽然抬起頭:不。我們不能走正道,但可以走歪門。

他告訴我一個瘋狂的計劃。

他幫我租下一個廢棄的工廠,買來我需要的所有畫材。

他說:虞穗,既然法律無法審判他,那你就用你的畫筆,為他們舉辦一場盛大的葬禮。

那一刻,我眼裡迸發出了久違的光。

是的。

我要畫。

我要畫出我所有的痛苦、怨恨、和被他們碾碎的人生。

我要讓他們在最榮光、最頂點的時刻,墜入萬劫不複的地獄。

一個月後。

顧言晟和許清落的名字,再次引爆了整個藝術圈。

強強聯手!畫壇金童玉女顧言晟、許清落將於下月一日,在環球藝術中心舉辦雙人聯展《天堂之下》!

海報上,顧言晟英俊非凡,許清落笑靨如花,他們依偎在一起,是世人眼中最完美的璧人。

這場畫展,是他們事業的巔峰,是他們愛情的加冕禮。

而我,要在他們的天堂之下,為他們親手掘好墳墓。

我把自己關在那個廢棄工廠裡,冇日冇夜地畫。

手腕的疼痛早已麻木,我用布條把它和畫筆死死地綁在一起。

我畫的第一幅畫,叫《畫奴》。一個枯瘦的女孩,被無數金色的鎖鏈綁在畫架上,她的血從指尖流出,浸染了整個畫布,而畫布前,站著一對微笑的男女。

我畫的第二幅畫,叫《撕裂》。一張慈祥的遺像,被一雙戴著鑽戒的纖纖玉手,撕成兩半。

我畫的第三幅畫,叫《謊言》。滿天的讚譽和閃光燈,都射向一個空洞的木偶,而真正的藝術家,卻蜷縮在舞台的陰影裡,無人問津。

……

我畫了整整三十幅畫。

每一幅,都是一個血淋淋的真相。

每一筆,都是我對他們最惡毒的詛咒。

畫展當天,我用剩下的所有錢,雇了幾個派發傳單的人。

傳單上,是一個網址,和一行字:想看《天堂之下》的真正麵目嗎一場前所未有的地獄畫展,正在為您揭幕。

6

環球藝術中心,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顧言晟和許清落的聯展《天堂之下》開幕式,盛大得如同王室典禮。

全城所有的媒體、評論家、名流,都聚集於此。

顧言晟一身高定西裝,意氣風發。許清落穿著潔白的羽毛長裙,像一隻優雅高貴的天鵝。

他們站在聚光燈下,接受著所有人的頂禮膜拜。

顧先生,許小姐,你們二位被譽為畫壇的‘神仙眷侶’,請問你們創作的靈感來源是什麼呢有記者提問。

顧言晟拿起話筒,深情地看了一眼身邊的許清落,溫柔地笑道:我的靈感,全部來源於我的愛人,清落。是她的純潔、堅韌和對藝術不滅的愛,給了我無窮的力量。

掌聲雷動。

許清落羞澀地低下頭,聲音甜美:言晟纔是我的光。在我最低穀的時候,是他一直鼓勵我,相信我。冇有他,就冇有我的今天。

多麼感人肺腑的愛情故事。

在場的嘉賓無不動容。

就在主持人宣佈畫展正式開始,準備為壓軸大作揭幕時,展廳中央那塊巨大的LED螢幕,忽然滋啦一聲,閃爍了一下。

原本循環播放著他們恩愛視頻的螢幕,瞬間變成了一片漆黑。

全場嘩然。

顧言晟的臉色沉了下來,對旁邊的助理低吼:怎麼回事!技術組呢!

還冇等技術組的人跑過來,螢幕,亮了。

螢幕上出現的,不是什麼華美的畫作,而是一個破敗、陰暗、像地牢一樣的廢棄工廠。

鏡頭搖晃著,掃過牆壁上掛著的一幅又一幅畫。

那些畫,風格陰鬱,筆觸癲狂,充滿了絕望和控訴,與展廳裡那些歲月靜好的作品,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對比。

《畫奴》、《撕裂》、《謊言》……

每一幅畫,都像一把刀,精準地紮向在場所有人的心臟。

人群開始騷動,竊竊私語聲四起。

這是……什麼東西

這畫風,怎麼有點像虞穗當年……

顧言晟的臉,一瞬間變得慘白。他像瘋了一樣衝向後台:關掉!快給我關掉!

可已經晚了。

鏡頭最後定格在一幅巨大的畫作前。

畫麵中,地獄之火沖天而起,一對衣著華麗的男女,在火焰中哀嚎,他們的身上,爬滿了掙紮的冤魂。

這幅畫,名叫《審判》。

然後,一個瘦得脫了相的身影,走進了鏡頭。

是我。

我穿著一件被顏料弄得看不出原色的舊T恤,頭髮亂得像鳥窩,臉色比牆還白。

我對著鏡頭,露出了一個詭異的微笑。

顧言晟,許清落,我的聲音通過擴音器,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展廳的每一個角落,你們的天堂,喜歡嗎

現在,歡迎來到我的地獄。

話音剛落,螢幕上開始播放一段段經過精心剪輯的視頻。

有顧言晟在雜物間親口承認要賣掉我的畫的錄音。

有他把我囚禁在公寓,哄騙我當槍手的監控片段。

有許清落撕毀我父親遺像時,臉上那抹得意的冷笑。

還有……我綁著手腕,一邊痛得發抖一邊在畫布上塗抹的延時攝影。

鐵證如山。

整個展廳,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燈一樣,從螢幕,射向了舞台上那對早已魂不附體的男女。

閃光燈像瘋了一樣地亮起,記者們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蜂擁而上。

顧先生!請問視頻內容是真的嗎

許小姐!你的手不是受傷了嗎你所有的畫作都是虞穗代筆的嗎

你們這是詐騙!是藝術界的奇恥大辱!

許清落尖叫一聲,暈了過去。

顧言晟被記者們圍堵得無法脫身,他隔著人群,用一雙赤紅的、淬滿殺意的眼睛,死死地瞪著螢幕裡的我。

我知道,他在看我。

我拿起身邊一桶滿滿的鬆節油,對著鏡頭,緩緩地,將它從《審判》那幅畫的頂端,淋了下去。

顏料瞬間融化、流淌,像一場盛大的哭泣。

顧言晟,我輕聲說,像在吟唱一首最後的安魂曲,你不是說,我的一切都是你給的嗎

現在,我還給你。

我劃亮一根火柴,扔向了畫布。

轟——

火焰瞬間吞噬了一切。

我親手創造的地獄,我親手點燃的審判之火,也將我一同焚燒。

火光映在我臉上,我笑得燦爛而癲狂。

透過熊熊燃燒的火焰,我彷彿看到螢幕另一端,顧言晟那張因極致憤怒和恐懼而扭曲的臉。

我對著他,無聲地做了個口型。

遊戲,結束了。

我毀了他們的天堂,也燒掉了我的過去。

從此以後,我與地獄同行,也從地獄新生。

7

那場直播,像一顆原子彈,在藝術圈,乃至整個社會,都炸出了一個深坑。

畫壇最大醜聞

天才槍手虞穗以身獻祭

顧言晟許清落詐騙

相關詞條霸占了整整一週的熱搜。

顧言晟和許清落的下場,比我預想的,還要淒慘。

身敗名裂,隻是前菜。

他們麵臨的,是所有合作品牌的天價索賠,是畫廊協會的永久除名,是購買了他們畫作的藏家們的集體訴訟。

最致命的,是詐騙罪的刑事指控。

那五十萬賣畫的款項,和後續所有以他們名義售出的、價值上千萬的畫作,都成了釘死他們的棺材釘。

聽說開庭那天,顧言晟一夜白頭,在法庭上狀若瘋魔,反覆嘶吼著是我毀了他。

而許清落,則徹底精神崩潰,被送進了和我媽同一家療養院。

真是諷刺。

我呢

我在那場大火裡,被濃煙嗆暈,被陸離派去的人及時救了出來,隻是輕微燒傷。

警方來找我錄口供,我將所有原始證據,都交了出去。

縱火的罪名,因為工廠早已廢棄,且未造成重大損失,最後隻判了緩刑。

我的名字,也以一種決絕而慘烈的方式,被世人重新記起。

有人罵我偏激、瘋子。

也有人稱我為反抗父權、反抗資本壓迫的聖女貞德。

無數的畫廊、經紀公司向我拋來橄欖枝,開出的價碼,是我做夢都不敢想的天文數字。

他們想把我包裝成一個傳奇,一個符號,繼續榨取我身上的商業價值。

我全都拒絕了。

我帶著媽媽,離開了那座讓我遍體鱗傷的城市。

我們去了一個南方的小鎮,那裡四季如春,開滿了鳳凰花。

我用陸離硬塞給我的那筆錢,盤下了一個小小的院子,開了一家不怎麼賺錢的畫室。

我教鎮上的孩子們畫畫,也教那些和媽媽一樣,在生活裡迷失了方向的婦人。

我的手腕,在精心調理下,漸漸不再那麼疼了。

但我很少再畫那些宏大的、需要燃燒生命去完成的作品。

我畫陽光,畫露珠,畫孩子們的笑臉。

我的畫裡,不再有痛苦和掙紮,隻剩下平靜。

一年後。

我收到一封來自監獄的信。

是顧言晟寫來的。

信紙上,隻有三個字,和無數被淚水洇開的墨點。

我錯了。

我把信紙,隨手扔進了畫室的炭火盆裡。

火焰升起,將那三個廉價的字,化為灰燼。

又是一個晴朗的午後,媽媽坐在院子的躺椅上打盹,嘴角帶著安詳的微笑。幾個孩子圍著我,嘰嘰喳喳地問我天空為什麼是藍色的。

陸離提著一籃子新鮮的水果,站在院門口,對我笑著。

陽光正好,微風不燥。

我拿起畫筆,在一張乾淨的畫紙上,調出了最溫暖的橙色。

我以為,這就是故事的結局。

我以為,我的人生,終於可以像這幅畫一樣,重新塗上明亮的色彩。

直到那天,一個陌生的律師找到我,遞給我一份檔案。

是一份遺囑。

我那早已破產的父親,竟然在海外給我留下了一筆我從未聽聞過的,龐大的藝術基金。

而遺囑的生效條件,極其苛刻:我必須在三十歲之前,舉辦一場震驚世界的個人畫展。

律師看著我,神情複雜:虞小姐,這筆基金的數額,足以買下十個顧言晟曾經的公司。但它的托管人……

他頓了頓,說出了一個我意想不到的名字。

是顧言晟的父親,顧明輝。

我的心,猛地一沉。

8

那份遺囑,像一張來自地獄的請柬,每一個字都泛著冰冷的、算計的光。

顧明輝。

顧言晟的父親。

這個名字像一把生鏽的鑰匙,猛地捅進我記憶的鎖孔,撬開了一段被我刻意遺忘的畫麵。

那是大一的開學典禮,我作為新生代表發言。結束後,一個穿著得體、氣質儒雅的中年男人找到了我。

他自我介紹,是顧言晟的父親。

虞小姐,你很有才華。他笑著,鏡片後的眼睛卻像鷹隼一樣銳利,但隻有才華是不夠的。我們言晟,還需要一個能配得上他的夥伴。

那時的我,以為那是一位父親對兒子的期許,和對我這個未來兒媳的善意提點。

現在想來,那哪裡是提點。

那分明是一場麵試,一場對獵物的價值評估。

律師的聲音將我從冰冷的回憶中拉回:虞小姐,顧明輝先生的意思是,他非常願意遵從您父親的遺願,動用基金會的所有資源,為您策劃這場世界級的畫展。他……希望能和您見一麵。

我幾乎要笑出聲。

策劃

不,是囚禁。是更高級、更合法、更密不透風的囚籠。

他知道我爸的遺囑是我唯一的死穴。他要用我爸的愛,來給我戴上新的枷鎖。他要我回到他眼皮子底下,繼續當一頭為他們家產金蛋的牲畜。

我過去那場轟轟烈烈的複仇,燒掉畫展,把他們送進監獄,在顧明輝這種老狐狸眼裡,恐怕就跟小孩子過家家一樣可笑。

或許,他從一開始,就希望我瘋,希望我偏激,希望我名聲掃地。

一個瘋子,才更好控製,不是嗎

好。我對律師說,告訴他,我見。

陸離在我身後,猛地抓住了我的胳膊,眼神裡全是擔憂:穗穗,你瘋了這是鴻門宴!

我回頭,對他安撫地笑了笑。

那笑容,連我自己都覺得陌生,像戴了一張完美的麵具。

鴻門宴我輕聲說,不。現在,我纔是項羽。

見麵的地點,在一傢俬人會所。

顧明輝還是那樣,溫文爾雅,彷彿一個慈愛的長輩。他甚至親自為我倒了茶。

虞小姐,請節哀。他歎了口氣,語氣真誠,關於言晟犯下的錯,我深感抱歉。那個孽子,我已經讓他付出了代價。是我教子無方。

他把一切,都推到了顧言晟身上,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顧先生言重了。我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動作從容得像在自己家,年輕人犯錯,上帝都會原諒的。

顧明輝眼中閃過一絲讚許。他大概以為,我已經屈服了。

你能這麼想,就太好了。他切入正題,關於你父親的遺囑,你有什麼想法嗎需要什麼樣的團隊,什麼樣的場地,什麼樣的宣傳資源,你儘管開口。隻要能完成你父親的遺願,我一定全力支援。

我放下茶杯,看著他:我的想法很簡單。錢,你出。剩下的,我自己來。

他的笑容,第一次僵在了臉上。

虞小姐,一場世界級的畫展,不是小孩子畫畫,不是在廢棄工廠裡放火。他的語氣裡,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你需要最專業的團隊……

專業我打斷他,直視著他的眼睛,是需要像顧言晟一樣,能幫我把畫賣出天價的專業人士還是需要像許清落一樣,能替我上台領獎的專業演員

顧明輝的臉色,終於沉了下來。

虞穗。他連名帶姓地叫我,那層溫和的偽裝被撕下,不要意氣用事。你父親為什麼會‘破產’,為什麼會留下這樣一份遺囑,我想,你心裡應該有數。冇有我,你連這筆基金的利息都碰不到。

他在威脅我。

所以,我更要感謝顧先生。我微微一笑,那笑容像淬了毒的刀片,感謝您,為我父親守著這份家業。那麼,就請您,繼續守好吧。

我站起身。

畫展的事,我的律師會跟您對接預算和合同。哦,對了,我走到門口,回頭看著他,我要絕對的、百分之百的創作和執行自由。如果您派來的‘團隊’讓我不滿意,我不介意再燒一次。

反正,我現在爛命一條,冇什麼好怕的。您呢您偌大的家業,怕不怕被我這條瘋狗,再咬下一塊肉來

說完,我不再看他鐵青的臉,轉身離去。

走出那間壓抑的會所,陽光照在我身上,我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我渾身冰冷,卻又無比清醒。

9

我接受了顧明輝的資助。

訊息傳出,整個藝術圈都震動了。

所有人都以為,我虞穗,那個偏激決絕的瘋子,最終還是向資本低了頭。

果然,再烈的馬,也鬥不過資本家。

嗬嗬,燒了畫展又怎麼樣還不是乖乖回去當金絲雀了。

網絡上的嘲諷,我一字不落都看到了。

但我冇有迴應。

因為我知道,野獸在捕獵前,需要做的,是收起爪牙,耐心潛伏。

顧明輝的動作很快,一筆钜款打到了我新成立的工作室賬戶上。隨之而來的,是一個由他親手挑選的精英團隊。

領頭的,是一個叫蘇曼的女人。三十多歲,乾練精明,履曆完美,據說是顧明輝最信任的副手。

她對我客客氣氣,一口一個虞老師,但眼神裡的審視和控製慾,根本藏不住。

虞老師,這是我們為您篩選的幾個畫展主題,都非常符合國際審美,也很有商業價值。

虞老師,您的風格太過陰鬱,不利於市場推廣,我們建議您可以嘗試一些更明亮、更積極的題材。

虞老師,我們為您聯絡了幾家頂級媒體的專訪,公關稿已經寫好了,您隻需要照著念……

我聽著,笑著,點頭應著。

好。

可以。

冇問題。

我表現得像一個完全被馴服的木偶,他們說什麼,我便做什麼。

我每天準時出現在畫室,當著他們所有人的麵,畫著那些他們想要的、充滿陽光和鮮花的、毫無靈魂的商業糖水畫。

蘇曼和她的團隊,漸漸放下了戒心。

他們以為,已經徹底掌控了我。

他們不知道,每當深夜,在另一個無人知曉的地下室裡,我真正的畫作,纔在一片黑暗中,被一點點地創造出來。

陸離成了我唯一的同盟。

他動用了他所有的人脈,幫我調查我父親破產的真相。

一張張塵封的舊報紙,一份份隱秘的交易記錄,一個個銷聲匿跡的故人……真相的拚圖,被我們一塊塊地湊齊。

我的父親,虞振聲,當年也是一位才華橫溢的藝術家,同時也是一個精明的商人。他創立的振聲藝術基金,初衷是扶持像他一樣有才華卻冇背景的年輕人。

而顧明輝,是他當年的合夥人,也是最好的朋友。

後來,父親察覺到顧明輝在利用基金會洗錢,並惡意吞併其他小型藝術機構。兩人徹底決裂。

再然後,就是我父親莫名其妙的投資失敗,公司破產,最後鬱鬱而終。

他不是鬥不過顧明輝。

他是為了保護我。他將所有資產注入了海外的秘密信托,並設下了這份以我為核心的、必須公之於眾才能觸發的遺囑。

他是在用他的生命,為我佈一個橫跨十數年的局。

他相信,他的女兒,終有一天,會帶著她的才華,替他完成這場未竟的審判。

得知真相的那天,我在父親的墓前,長跪不起。

我冇有哭。

悲傷早已在兩年前流乾,剩下的,隻有深入骨髓的恨意,和鋼鐵一般的決心。

爸爸,您看好了。

您的女兒,將以身為劍,為您斬開這片汙濁的天。

一天,我正在地下室畫畫,陸離突然神色凝重地闖了進來。

穗穗,他出來了。

顧言晟。陸離的聲音很沉,保外就醫,是顧明輝動用了關係。

我握著畫筆的手,猛地一緊。

果然,棋子還有用的時候,棋手是不會輕易拋棄的。

他來找你了。陸離說,現在,就在你樓下。

10

顧言晟就站在我租住的那棟破舊居民樓的樓下。

一年多的牢獄生涯,並冇有讓他變得憔悴,反而讓他身上那股屬於天之驕子的傲氣,被磨礪成了一種更內斂、更陰沉的東西。

他瘦了很多,眼窩深陷,看著我的時候,眼神複雜得像一團打結的亂麻。

穗穗。他開口,聲音沙啞。

我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有事我的語氣,比十二月的風還冷。

我……他似乎想上前,又不敢,我是來……幫你。

幫我我像是聽到了本世紀最好笑的笑話,幫我什麼再找個人替我撕畫,還是再給我辦一場‘抄襲’大展

我的話像刀子,他的臉瞬間白了。

不是的!他急切地搖頭,甚至往前搶了兩步,露出了近乎哀求的神情,穗穗,我知道我以前混蛋,我不是人!可我也是被他騙了!是他,是我爸!是他從一開始就告訴我,你父親的基金會是你們虞家欠我們顧家的!是他讓我接近你,讓我毀掉你,讓我把你變成一個隻能依附我的廢物!

他指著自己的胸口,眼睛赤紅:他毀了你,也毀了我!穗穗,我坐牢的這一年,想清楚了一切。我不想再當他的狗了!我要報仇!我們一起,把他拉下來,好不好

他的懺悔,那麼真誠,那麼痛苦。

如果是在兩年前,我或許會心軟。

但現在,我的心,早已在被他親手點燃的那場大火裡,燒成了堅不可摧的鐵。

你的故事,很精彩。我麵無表情地鼓了鼓掌,可惜,我不信。

我說的都是真的!他嘶吼起來,像一頭被困住的野獸,我可以給你證據!我知道他所有的黑料,我知道他的賬本在哪裡,我知道他下一個要下手的目標是誰!穗穗,你相信我,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站在我身後的陸離,忍不住出聲:顧言呈,你少在這裡演戲了!誰知道你不是顧明輝派來的苦肉計

顧言晟猛地轉向陸離,眼神怨毒:陸離,這裡冇你的事!這是我和穗穗之間的事!

我冷冷地看著他:你錯了。我和你之間,早就冇事了。陸離現在是我的合夥人,也是我最信任的人。你的事,得他點頭才行。

顧言呈的臉色,瞬間變得像死灰一樣難看。

他知道,我這句話,徹底斬斷了我們之間所有的可能。

他踉蹌著後退了兩步,失魂落魄地看著我,最終,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從懷裡掏出一個U盤,扔在地上。

信不信由你。他啞聲說,這裡麵,是他當年如何逼死你父親的部分證據。穗穗,我欠你的,我會還。隻求你,彆再被他騙了。

說完,他轉身,佝僂著背,消失在巷子儘頭。

陸離撿起U-盤,神情警惕:穗穗,小心有詐。

我知道。我盯著那個U-盤,眼神幽深。

毒蛇的眼淚,也帶著劇毒。

但有時候,毒,也能用來攻毒。

無論顧言呈是真心悔過,還是顧明輝佈下的新陷阱,這盤棋,都已經變得越來越有趣了。

我把他給的U-盤,和我跟陸離查到的所有資料,一起整合起來。

我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

顧明輝的商業帝國,遠比我們想象的要龐大,但也更脆弱。他就像一個吹得太大的氣球,表麵光鮮,內裡卻充滿了見不得光的肮臟交易。

隻要一根針,就能讓他徹底爆炸。

而我,就要做那根針。

我拿著整合好的資料,再次約見了顧明輝的團隊總監,蘇曼。

這次,我冇有跟她談那些風花雪月的藝術。

我把一份檔案,輕輕推到她麵前。

蘇總監,我微笑著,聽聞您在海外有一個正在唸書的兒子,學費,不便宜吧

蘇曼的臉色,瞬間變了。

檔案裡,是她利用職務之便,幫顧明輝處理一些不乾淨資產的證據。數額之大,足夠她把牢底坐穿。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強作鎮定。

我的意思很簡單。我身體前傾,聲音壓得極低,像魔鬼的耳語,是繼續給他當狗,最後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還是……跟著我,搏一個下半生衣食無憂,還能送你兒子去更好的學校

你……你想怎麼樣她的聲音,開始發抖。

我要你,當我的眼睛和耳朵。我說,我要知道顧明輝的每一步計劃。並且,在我的畫展開幕那天,幫我一個小忙。

蘇曼死死地盯著我,像在看一個怪物。

良久,她顫抖著,點了點頭。

11

我的畫展,定在了國家美術館。

主題,是顧明輝團隊建議的——《光與希望》。

畫展前夕,宣傳鋪天蓋地。我以一個浪子回頭、與資本和解的正麵形象,頻繁出現在各大媒體上。

我畫的那些商業糖水畫,也被炒到了天價。

顧明輝非常滿意。他覺得,他終於徹底馴服了我這匹烈馬。

畫展開幕那天,現場盛況空前。

比上一次在環球藝術中心的規模,還要大上十倍。

政商名流,藝術泰鬥,國際媒體……所有能叫得上名字的大人物,幾乎都到齊了。

顧明輝作為最大的讚助人,坐在第一排最中央的位置,滿麵紅光,享受著所有人的奉承。

他像一個檢閱自己領土的國王。

而我,就是他最得意的戰利品。

聚光燈亮起,我穿著一身鮮紅的長裙,走上舞台。

感謝各位來賓,蒞臨我的畫展——《光與希望》。我拿起話筒,微笑著,目光掃過台下的顧明輝。

他對我,讚許地點了點頭。

在畫展開始前,我想先為大家介紹一位特殊的‘創作者’。他,纔是這場畫展真正的靈魂。

我說著,打了個響指。

我身後的巨大螢幕,瞬間亮起。

出現的,不是什麼精美的畫作,而是一張黑白遺像。

是我父親,虞振聲。

全場一片死寂。

顧明輝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我父親虞振聲,一生致力於扶持青年藝術家,他創立‘振聲基金會’,希望能為所有心懷夢想的人,提供一片乾淨的土壤。我的聲音,通過音響,清晰、冰冷地傳遍整個大廳。

但他冇想到,他最信任的夥伴,卻是一條披著人皮的惡狼。他利用基金會洗錢,吞併弱小,打壓異己,最後,將我父親逼上絕路,並妄圖將他的心血,據為己有。

螢幕上,開始滾動播放那些觸目驚心的證據。

一份份帶血的合同,一段段被篡改的賬目,一個個被逼得家破人亡的藝術家的血淚控訴……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第一排那個臉色慘白的男人。

顧明輝!台下有記者失聲尖叫起來。

閃光燈像瘋了一樣,對準了那個曾經不可一世的商業巨擘。

顧明輝猛地站起身,指著我,歇斯底裡地怒吼:瘋子!你這個瘋子!來人!保安!把她給我趕出去!關掉螢幕!

可已經晚了。

蘇曼,我安插在他身邊的棋子,此刻已經恰好用一個偽造的信號故障,癱瘓了整個場館的控製係統。

這裡,現在是我的主場。

趕我出去我冷笑著,一步步走下舞台,走向他,顧先生,這整場畫展,所有的畫,所有的佈置,花的,可都是我父親基金會的錢。要說主人,也該是我。你,不過是個鳩占鵲巢的竊賊!

我走到他麵前,將一份檔案,狠狠甩在他臉上。

這是你利用職務之便,從我父親信托裡,非法挪用資金的全部證據。我想,這些錢,足夠你在裡麵,跟你兒子團聚了。

就在這時,展廳的大門被推開。

穿著製服的警察,在陸離的帶領下,走了進來。

顧明輝看著他們,徹底崩潰了。他像一頭髮狂的野獸,想要撲過來撕碎我,卻被警察死死按住。

他那張儒雅的麵具,徹底碎裂,露出了底下最醜陋、最貪婪的嘴臉。

虞穗!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他淒厲地嚎叫著。

我看著他被拖走的樣子,心中冇有一絲波瀾。

突然,人群中,一個身影站了起來。

是顧言晟。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他冇有看他父親,而是看著我,眼神裡,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死寂般的平靜。

他走到舞台邊,拿起一個備用話筒。

我……還有最後一份證據。他沙啞地說。

螢幕上,出現了一段錄音。

是顧明輝和他的一段對話。

……那個姓虞的丫頭,就是個工具。等拿到她父親的基金,就找個機會,讓她徹底‘瘋掉’,送去跟她那個死鬼老孃作伴……

顧明輝惡毒的聲音,迴盪在整個展廳。

最後的真相,被他親手揭開。

原來,他接近我,毀掉我,甚至連我媽媽的崩潰,都在顧明輝的計劃之內。

顧言晟放下話筒,對著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對不起。

他說完,冇有再看我一眼,也冇有看他父親被帶走的方向,隻是轉身,默默地,消失在了人群中。

12

那場畫展,成了載入史冊的審判。

顧氏集團,應聲崩塌。

顧明輝和他所有的黨羽,無一漏網。

而我,虞穗,從一個被唾棄的抄襲者,一個瘋子,變成了一個傳奇。

我的畫,不再需要任何炒作,就已是無價之寶。

但我一幅也冇有賣。

我拿回了我父親的基金會。這一次,它的名字前麵,加上了我的。

振聲·穗基金會。

它的第一筆投資,是為全國所有偏遠地區的孩子,建立免費的藝術教室。

第二筆,是為所有像我媽媽一樣,遭受精神創傷的女性,提供專業的藝術療愈。

我曾經畫的,是我的痛苦。

現在,我希望用藝術,去治癒更多的痛苦。

一年後。

我回到了那個南方的小鎮。

鳳凰花開得正盛,像一片燃燒的雲霞。

我的畫室裡,坐滿了人。有咿呀學語的孩童,有白髮蒼蒼的老人。

我媽媽就坐在我身邊,她雖然還是不怎麼說話,但眼神裡,已經有了光。她會跟著孩子們一起,用手指蘸著顏料,在畫紙上塗抹出彩虹的顏色。

陸離在院子裡,幫我修剪著花枝。

陽光透過樹葉,在他身上灑下斑駁的光影。他回頭看我,笑得溫柔。

我收到一封冇有署名的明信片,從一個遙遠的國度寄來。

上麵,是一片荒蕪的沙漠。

背麵,隻有一句話:

我把靈魂,還給了魔鬼。祝你,擁有天堂。

我知道,是顧言呈。

他用他最後的自由,為他的罪,畫上了一個句號。

我把明信片,和我所有畫著痛苦和仇恨的畫稿,一起放進了火盆。

火焰舔舐著紙張,將那些沉重的過往,都一一吞噬。

我拿起一張全新的畫紙,走到院子裡。

遠處,海平麵上,一輪紅日,正冉冉升起。

光芒萬丈。

我拿起畫筆,蘸取了最明亮的金黃。

我曾經用畫筆描繪地獄。

現在,我隻想畫出,這人間溫柔的日出。

-

我為他畫瞎雙眼,他轉身牽手初戀
上一章
下一章
目錄
設置
夜間
日間
報錯
章節報錯

點擊彈出菜單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聲
女聲
逍遙
軟萌
開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