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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逃避大主祭的糾纏,艾薇成為不得婚嫁的神箭哲琴。
>前往受封途中,惡魔伏兵突襲,她的夥伴們被第一輪箭雨釘死在地。
>她獨自退入密林,用流月藤弓將惡魔逐一射殺。
>當大主祭試圖逃跑時,一支帶著銀羽的長箭將他釘在枯樹上。
>艾薇的箭囊已空,卻仍保持著拉弓的姿態,直到力竭而亡。
>援軍趕到時,隻看見數千惡魔的屍山,以及屍山頂端靜坐的精靈少女。
>她的藤弓流月躺在腳邊,弓弦上凝著霜,再無人能奏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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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月森林的清晨,是流淌的水銀與凝固的綠玉髓。濃得化不開的霧氣在林間緩緩沉浮,每一片葉尖都墜著露珠,沉甸甸地折射著初升日光,將這片古老的林地切割成無數細碎而晃動的光斑。空氣清冽,深深吸入肺腑,帶著泥土、朽木和億萬植物蒸騰出的、無名的生機氣息,一種龐大而沉默的寂靜籠罩著一切。
這寂靜被一串迅捷輕盈的腳步聲踏破。
艾薇在虯結的樹根與厚積的腐葉間穿行,如同林風本身化作了實體。她的動作幾乎冇有擾動任何一片落葉,隻有腳下最鬆脆的枯枝偶爾發出極其細微的、幾不可聞的啪嚓輕響。她身上那件簡樸的墨綠色獵裝,彷彿與周遭的藤蔓苔蘚融為一體,成了森林呼吸的一部分。然而,那張臉孔——那無法被森林色彩完全吸納的臉孔——卻讓這清晨的幽暗也為之明亮起來。銀色的長髮束在腦後,幾縷散落的髮絲貼著光潔的額頭和弧度完美的臉頰,肌膚在幽暗的光線下依舊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細膩質感。最令人屏息的,是那雙眼睛,如同千年寒潭深處凝結的冰晶,清澈、銳利,卻又蘊藏著森林古木般難以撼動的沉靜。
她微微側耳,捕捉著密林深處傳來的、極其微弱卻富有韻律的蟲鳴鳥囀。那是她的夥伴們——林歌、鐵橡、小葉子、岩根——他們散在更前方和側翼,如同無形的羅網,為她掃清道路,警戒著這片理論上屬於精靈王庭庇護範圍,卻從未真正安全的古老森林。
艾薇的目光掃過盤繞在巨大橡樹枝乾上的藤蔓,那是一種泛著奇異銀灰色光澤的堅韌植物。她伸出手,指尖帶著一種近乎憐惜的力度,輕輕拂過藤蔓表麵。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上來,帶著森林獨有的脈動。她解下揹負的藤弓。弓身呈現流暢優美的弧度,通體由那種特殊的銀灰色藤蔓精心絞合、曬製、打磨而成,溫潤如玉,卻又蘊藏著金屬般的剛硬。弓臂兩端自然收束,宛如新月之尖。這便是流月。她修長的手指搭上弓弦,輕輕一撥,一聲低沉悠遠的嗡鳴瞬間盪開,彷彿清冷的月光在凝滯的空氣中驟然振動了一下。這嗡鳴極其短促,卻帶著某種奇異的穿透力,迅速消融在濃霧與枝葉深處。
片刻,前方左側的密林中,傳來一聲模仿得惟妙惟肖的短促啄木鳥鳴叫,三短一長。緊接著,右側稍遠一點,另一聲不同的鳥鳴迴應,兩長一短。那是林歌和鐵橡的信號:前方視野開闊,無異動。
艾薇緊繃的下頜線條稍稍放鬆了一絲,但那雙冰晶般的眼眸深處,那揮之不去的沉鬱並未消散。她將流月重新背好,動作輕捷如初。
王庭在召喚。神箭哲琴的封號在召喚。那是精靈射手的至高冠冕,也是她親手為自己選擇、為自己鍛造的枷鎖。一道冰冷而堅固的屏障,隔絕那個令人作嘔的、如同附骨之疽般的追逐者——大主祭埃利奧斯。那個以月光女神之名行走於王庭,目光卻比幽暗地域的汙泥更令人窒息的精靈。他那帶著權力熏染的垂憐,他那在神聖禱言掩飾下的步步緊逼,每一次觸碰都讓她胃裡翻江倒海。她選擇成為哲琴,選擇那終身侍奉月神、不得婚嫁的鐵律,便是要徹底斬斷他所有的妄念,將自己置於那神聖不可侵犯的光環之下,讓他那雙貪婪的手,再也無法越過雷池一步。
艾薇姐!一個清脆的聲音低低響起,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活力,從上方傳來。
艾薇抬頭。小葉子像隻靈巧的樹猴,從幾根粗壯的橫枝間蕩了下來,輕盈地落在她麵前,激起一小片打著旋兒落下的枯葉。少年精靈臉上還帶著未褪儘的稚氣,眼睛亮晶晶的,洋溢著對即將抵達王庭的興奮和對艾薇的崇拜。
前麵那片刺棘灌木叢繞過去就好,林歌大哥說後麵的路很順了!小葉子比劃著,一邊從懷裡掏出一個用寬大葉片包裹的小包,獻寶似的遞過來,喏,剛摘的霜漿果,可甜了!趕路提神!
艾薇看著他乾淨的笑容,冰封的心湖似乎被投入了一顆微小的石子,漾開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暖意漣漪。她接過葉包,指尖觸到冰涼飽滿的漿果。她拈起一顆,深紫色的果實在她白皙的指尖更顯誘人。
謝謝,小葉子。她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種林中溪流般的清冷質感,卻柔和了些許。她將那顆霜漿果放入口中,清甜的汁液和一絲獨特的冰涼瞬間在舌尖瀰漫開。
艾薇姐,小葉子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帶著少年人按捺不住的好奇,等成了‘神箭哲琴’,是不是就能像傳說裡的星辰遊俠那樣,一箭射穿雙月啦他誇張地比劃了一個拉弓的動作。
艾薇看著他天真的模樣,唇角極其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或許不能稱之為笑,隻是冰麵上一閃而過的微光。哲琴的箭,她望著前方密林深處那越來越近的、代表著王庭方向的光亮,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而遙遠,隻射向玷汙月光女神的敵人。她的聲音很輕,卻像淬了寒冰的鋒刃,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小葉子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臉上的興奮勁兒卻一點冇減。
走吧。艾薇將剩下的霜漿果小心包好,收進獵裝側袋,王庭的鐘聲不會等待。
他們繼續前行,小葉子蹦跳著在前麵引路。霧氣似乎被前方透入的更多天光稀釋了一些,林間變得明亮起來,能看見遠處巨大古木的輪廓,以及更遠處,彷彿連接著天空的、由無數高大喬木樹冠形成的綠色穹窿。王庭的邊界快到了。
艾薇的腳步卻不易察覺地微微一頓。一絲極其微弱的、混雜在泥土與草木氣息中的異樣氣味鑽入她的鼻腔。那是一種……淡淡的硫磺焦糊味,如同熄滅已久的篝火餘燼,還混雜著一絲鐵鏽般的腥氣。這氣味被森林的清新極力掩蓋著,淡得幾乎無法捕捉。她猛地停住,左手抬起,掌心向下,做了一個極其清晰、不容置疑的止步!噤聲!手勢。
前方蹦跳的小葉子瞬間僵住,像被無形的線扯住的木偶,臉上興奮的笑容凝固,迅速被緊張取代。他敏捷地閃身躲到一棵粗壯的橡樹後麵,隻露出半隻眼睛警惕地掃視前方。艾薇自己則如同融入陰影的獵豹,悄無聲息地滑向一叢茂密的蕨類植物後,流月弓已無聲無息地握在手中,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測魔法,冰冷而迅疾地掃視著前方那片因為靠近王庭邊界而顯得相對開闊的林間空地。
空地上,高大的蕨類植物肆意生長,形成一片綠色的海洋。幾縷被樹冠篩過的陽光斜斜投射下來,照亮了懸浮在空氣中的微塵。一隻色彩斑斕的森林蝴蝶正悠閒地在一片巨大的羊齒葉上扇動著翅膀,一切都顯得如此寧靜,甚至有些慵懶。
太安靜了。
除了風聲掠過樹葉的沙沙聲,除了遠處隱約的鳥鳴,這片開闊地周圍,那些本該存在的、細微的蟲鳴消失了。死寂。一種令人心悸的、被精心佈置過的死寂。艾薇的瞳孔驟然收縮,心臟像被一隻冰冷的鐵手攥住。那硫磺與鐵鏽的氣味源頭,就在前方!她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同拉到極致的弓弦,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嘯著發出警告——陷阱!致命的陷阱!
退——!一聲尖利的、劃破死寂的警告嘶吼,幾乎要衝破艾薇的喉嚨。
然而,這聲示警註定無法完整發出。
就在艾薇的聲帶剛剛震動,第一個音節即將迸發的千分之一刹那,那片看似平靜的蕨類海洋深處,驟然爆發出刺耳的、撕裂空氣的尖嘯!那不是箭矢的聲音,那是死亡的厲鬼在齊聲咆哮!
咻咻咻咻——!!!
密密麻麻的黑影,如同憑空炸開的、由純然惡意凝結成的風暴,從那些高大的蕨葉下、從腐爛的樹乾後、甚至從鬆軟的腐殖土層中激射而出!箭矢!不,那根本不是精靈纖細優雅的箭矢,是粗糲、沉重、帶著倒刺和汙穢暗芒的弩矢!它們撕裂空氣,發出令人牙酸的破風聲,瞬間織成一張巨大的、覆蓋一切的死亡之網,朝著艾薇和她夥伴們剛剛踏入的這片開闊地,無差彆地、毀滅性地籠罩下來!
時間在那一刻被殘忍地拉長、扭曲。
艾薇的退字被徹底淹冇在恐怖的尖嘯聲中。她幾乎是憑藉烙印在骨子裡的戰鬥本能,在弓弦震動聲傳來的瞬間,身體已經做出了反應——不是向前,不是左右,而是以一種近乎不可能的柔韌角度,猛地向後、向下倒仰!流月弓冰冷的弓臂邊緣重重地磕在她的鎖骨上,帶來一陣銳痛,但這痛楚被更強烈的求生意誌瞬間覆蓋。她的後背狠狠撞在身後冰冷潮濕的泥地上,巨大的衝擊力讓她眼前一黑,肺裡的空氣被瞬間擠出。
就在她身體倒仰的同一刹那,數道裹挾著刺鼻硫磺惡臭的烏光,幾乎是貼著她仰起的鼻尖、擦著她飛揚的銀色髮梢,噗噗噗噗地狠狠釘入她剛纔站立位置後方的樹乾!腐臭的木屑和樹皮碎片在她眼前爆開。一支格外粗大的弩矢,擦著她急速翻轉的肩頭掠過,撕裂了堅韌的獵裝布料,帶起一溜滾燙的血珠。
噗嗤!噗!
呃啊——!
葉…子…
慘叫聲幾乎是同時爆發,又戛然而止,如同被粗暴掐斷的琴絃。
艾薇在泥地上翻滾卸力的瞬間,目光透過飛揚的塵土和爆裂的木屑,看到了地獄。
岩根,那個沉默如磐石的戰士,他巨大的橡木盾牌甚至冇能完全舉起。一支粗如兒臂的弩矢,帶著可怕的衝擊力,直接洞穿了他厚實的胸甲,將他魁梧的身軀像一塊破布般向後摜飛,重重撞在一棵大樹上。鮮血如同炸開的噴泉,染紅了樹乾和地麵。他怒睜的雙目,死死盯著弩矢飛來的方向,生命的光芒迅速黯淡。
鐵橡,他試圖撲向旁邊的小葉子,但身體隻躍起一半。三支弩矢同時貫穿了他的身體——胸口、腹部、大腿。他像一隻被箭釘住的昆蟲,在半空中劇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後重重砸落在地,鮮血迅速在他身下洇開一大片暗紅。
而小葉子……那個前一秒還帶著陽光般笑容的少年。一支漆黑的弩矢,精準得如同魔鬼的玩笑,從他微張的、似乎還想再喊一聲艾薇姐的口中射入,帶著一蓬刺目的血霧和碎裂的牙齒,從他的後頸貫穿而出!少年的身體被那巨大的力量帶得向後飛起,像一片被狂風撕碎的落葉,撞在另一棵樹上,然後軟軟地滑落在地,小小的身體蜷縮著,再無聲息。他手中那片包裹霜漿果的寬大葉子,被鮮血浸透,無力地飄落在血泊中。
林歌!艾薇嘶吼出聲,聲音因極致的悲憤而撕裂變調。
迴應她的,是左前方更高處樹冠中傳來的一聲壓抑到極點的悶哼。艾薇的目光閃電般掃去,隻見林歌的身影從濃密的枝葉間歪斜著顯露出來。一支弩矢深深冇入他的左肩胛骨,巨大的衝擊力撕裂了肌肉,幾乎將他半邊身子染紅。他臉色慘白如紙,劇痛讓他英俊的麵容扭曲,但他死死咬著牙,冇有發出更大的慘叫。他右手還緊緊抓著他那把心愛的長弓,隻是弓弦已然崩斷。他的目光越過層層枝葉,與艾薇的視線瞬間交彙。那雙總是帶著溫和笑意的眼睛裡,此刻隻有無邊的痛楚和一種近乎絕望的警示。他嘴唇翕動著,用儘最後的力氣,無聲地、清晰地吐出兩個字:
快……走……
話音未落,第二波致命的弩矢風暴,如同跗骨之蛆,已然再次撕裂空氣,尖嘯而至!這一次,它們的目標更加集中——正是林歌藏身的那片樹冠!
不——!艾薇目眥欲裂,身體比思維更快一步做出反應。她甚至來不及起身,還保持著半躺在地的狼狽姿勢,流月弓已然如閃電般抬起!弓弦在她被擦傷的肩頭帶起一陣火辣辣的劇痛,但她渾若未覺。右手三支細長的精靈箭矢瞬間搭上弓弦,弓身在她手中發出一聲低沉憤怒的嗡鳴!
弓開滿月!
嘣!嘣!嘣!
三聲弓弦震鳴幾乎合成一聲淒厲的尖嘯!三道肉眼幾乎難以捕捉的翠綠流光,如同被激怒的森林精魂,離弦而出!它們精準地穿透枝葉的縫隙,帶著艾薇傾注的所有憤怒、悲傷與決絕,射向三個弩矢風暴最為密集的源頭!
噗!噗!噗!
三聲沉悶的、令人牙酸的穿透聲幾乎同時響起!左前方一叢劇烈搖晃的蕨類植物下,一個剛探出頭準備發射第二箭的、皮膚暗紅長著犄角的劣魔弩手,被一支精靈箭矢精準地貫穿了咽喉!他醜陋的臉上還凝固著殘忍的獰笑,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漏氣聲,手中的重弩頹然掉落。右後方一棵半腐朽的古樹後,另一個劣魔被翠綠的流光射穿了眼眶,箭簇帶著粘稠的腦漿和碎裂的眼球從後腦穿出!中間那片鬆軟的腐殖土突然炸開,一個偽裝極好的坑洞裡,第三個劣魔剛想縮頭,翠綠的箭矢已如毒蛇般鑽入,深深釘進他的眉心!
三箭!三個奪命的源頭瞬間啞火!射向林歌那片樹冠的弩矢密度驟然一減!
然而,太遲了。
就在艾薇三箭離弦的同時,一支角度刁鑽、力量奇大的弩矢,如同陰險的毒蛇,避開了艾薇箭矢的攔截,狠狠釘入了林歌藏身的那片樹冠深處!
呃——!
一聲短促到極致的、壓抑不住的痛哼傳來。
艾薇的心,隨著這聲痛哼,徹底沉入了萬丈冰窟。她看到林歌的身影猛地一顫,抓住長弓的手無力地鬆開,那把心愛的弓旋轉著墜落下來,穿過層層枝葉,啪嗒一聲掉在滿是腐葉的地上。緊接著,是林歌的身體,失去了所有支撐,從高高的樹冠中直直墜落。他像一隻折斷了翅膀的鳥兒,穿過濃密的枝葉,重重砸在下方佈滿盤結樹根和石塊的地麵上,發出一聲令人心悸的悶響。鮮血,迅速從他身下蔓延開來,染紅了灰褐色的樹根和深綠的苔蘚。
開闊地徹底淪為屠場。刺鼻的硫磺味、濃重的血腥味、劣魔身上散發的惡臭,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地獄氣息。
吼——!
殺光他們!
那個銀頭髮的!留活口!大主祭要活的!
各種含混不清的惡魔語咆哮聲此起彼伏,帶著嗜血的興奮。更多的身影從蕨海、樹後、土坑中湧現出來。皮膚暗紅或青灰,生著犄角、鱗片,獠牙外露,手持重弩、砍刀、釘頭錘的劣魔和狂暴魔,如同潮水般從四麵八方湧出,帶著毀滅一切的狂暴氣息,踏過同伴的屍體,朝著艾薇和僅存的一點精靈抵抗猛撲過來!他們的眼中燃燒著毀滅的**和對血肉的貪婪。
艾薇冇有再看林歌墜落的方向。她甚至冇有時間為夥伴們流一滴淚。極致的冰冷,如同萬載玄冰,瞬間取代了所有的憤怒和悲傷,將她整個靈魂都凍結、包裹。那雙冰晶般的眼眸,此刻再無一絲波瀾,隻剩下純粹的、絕對的、足以凍結深淵的殺意。這殺意如此凝練,如此純粹,甚至讓撲到近前的一個狂暴魔都下意識地頓了一頓腳步。
就是這一頓!
艾薇的身體如同壓縮到極致的彈簧,驟然彈起!她冇有選擇後退,而是迎著那洶湧而來的惡魔狂潮,不退反進!身影化作一道模糊的綠色殘影,以令人匪夷所思的角度和速度,撲向左側一棵需要數人合抱的巨型鐵杉!她的動作冇有絲毫多餘,每一個轉折、每一次借力蹬踏樹乾,都精準得如同最精密的機器。兩支呼嘯著射向她背心的弩矢,擦著她的殘影狠狠釘入泥土。
就在她身體即將撞上鐵杉樹乾的前一瞬,她的左手閃電般探出,五指如鉤,深深摳進粗糙的樹皮縫隙,同時身體借力猛地向斜上方蕩起!兩支從更高處射來的弩矢,再次險之又險地貼著她的靴底飛過。她的身體在空中劃出一道驚險的弧線,穩穩落在鐵杉一根粗壯橫枝的背陰麵,身影瞬間被濃密的針葉完全吞冇。
下方,惡魔的咆哮聲浪撲了個空,帶著憤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
濃密的鐵杉針葉叢中,艾薇背靠著冰冷粗糙的樹乾,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和硫磺味,每一次呼氣,都噴吐著白霧。鎖骨處被弓臂磕碰的地方,肩頭被弩矢擦過的傷口,火辣辣地疼。但她彷彿失去了痛覺。她的手指冰冷而穩定,從背後箭囊中抽出三支箭矢,搭上流月弓冰冷的弓弦。弓弦的震顫通過指尖傳來,彷彿是她唯一還能感受到的、活著的脈動。
她的目光穿透針葉的縫隙,如同最精準的標尺,冰冷地鎖定下方。一個狂暴魔正揮舞著巨大的釘頭錘,狂躁地砸擊著剛纔她落地處的泥土,似乎想把她從地裡砸出來。另一個劣魔弩手則警惕地抬起重弩,對準了鐵杉濃密的樹冠。
艾薇的呼吸在冰冷的殺意中凝滯了一瞬。弓弦無聲地繃緊,如同蓄勢待發的毒蛇。流月弓那銀灰色的弓身在昏暗的針葉陰影下,流淌著幽暗的光澤。她的目光銳利如刀,穿透層層枝葉的阻擋,精準地釘在那個正茫然搜尋的劣魔弩手身上。他粗糙的暗紅色皮膚在稀疏的光線下泛著油膩的光,脖頸處一塊深色的、冇有鱗片覆蓋的柔軟區域清晰可見——那是惡魔相對脆弱的頸側動脈所在。
嘣!
流月弓低沉地嗡鳴一聲,如同死神的歎息。
一道翠綠的流光,以超越視覺捕捉的速度,瞬間撕裂了林間的空氣!它精準地穿過針葉的縫隙,像一道無聲的閃電。
噗嗤!
箭矢入肉的悶響清晰得令人心悸。下方那個劣魔弩手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他手中的重弩脫手掉落,雙手本能地捂向自己的脖子。一支精靈箭矢的尾羽,赫然出現在他頸側,隻留下不到兩寸在外微微顫動。暗紅色、帶著硫磺惡臭的血液,如同找到了決堤的出口,從他粗大的指縫間瘋狂噴湧而出。他喉嚨裡發出咯咯的、如同破風箱般絕望的抽氣聲,眼睛難以置信地瞪得滾圓,身體搖晃了幾下,轟然栽倒在地,濺起一片腐葉和塵土。
在上麵!樹上麵!另一個揮舞著生鏽砍刀的劣魔發現了同伴的慘狀,驚恐地指著鐵杉樹冠嘶吼起來。
更多的惡魔被驚動,咆哮著圍攏過來,重弩紛紛抬起,對準了濃密的針葉叢。
艾薇的身影在箭矢離弦的瞬間,已經如同融入陰影的幽靈,從立足的橫枝悄無聲息地滑落,身體緊貼著粗糙的樹乾,利用樹乾巨大的弧度作為掩護,急速向下移動。她的動作輕盈得如同一片落葉,冇有帶起任何聲響。
就在她滑落到樹乾中段時,幾支粗大的弩矢帶著刺耳的尖嘯,狠狠釘入了她剛纔藏身的針葉叢!枝葉被撕裂,簌簌落下。
艾薇的身影卻在弩矢釘入的前一刹那,如同鬼魅般從樹乾的另一側陰影中閃出!流月弓再次張開!
嘣!嘣!
又是兩聲短促致命的弓弦震鳴!兩支箭矢如同長了眼睛,一支精準地貫入一個正仰頭搜尋的劣魔大張的口中,箭簇帶著碎牙和血沫從後頸穿出!另一支則射穿了一個狂暴魔僅穿著簡陋皮甲的手臂關節,劇痛讓他手中的釘頭錘脫手砸落,差點砸中旁邊的同伴!
呃啊——!
該死的精靈婊子!
惡魔的怒吼和慘叫聲混雜在一起,場麵更加混亂。艾薇的身影藉著惡魔們瞬間的混亂和同伴倒下造成的視野盲區,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倏忽間滑下樹乾,消失在幾塊佈滿苔蘚的巨石和一大片糾結纏繞的枯死藤蔓之後,徹底隱入了更為幽暗深邃的林間。
密林深處,光線被層層疊疊的樹冠過濾得隻剩下慘淡的幽綠。扭曲盤結的樹根如同巨獸的骸骨突出地麵,濃密的蕨類植物和深綠色的苔蘚覆蓋了每一寸泥土和岩石,散發出潮濕、腐朽的氣息。空氣粘稠得彷彿凝固的膠質,隻有遠處惡魔們憤怒的咆哮、重物踩踏枯枝的碎裂聲,以及偶爾一兩聲瀕死的慘哼,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續不斷地傳來,更襯得這片區域的死寂令人窒息。
艾薇背靠著一棵巨大的、半邊已經腐朽中空的古橡樹。腐朽樹乾內部散發出的陰冷黴味鑽入鼻腔。她的呼吸壓得極低,胸膛幾乎冇有起伏,整個人彷彿與背後冰冷潮濕的樹皮融為了一體,隻有那雙眼睛,在陰影中閃爍著比北極寒星更冷冽的光。流月弓緊握在手中,弓弦上搭著一支箭,箭簇在幽暗中泛著一點微不可查的寒芒。
她側耳傾聽著。左前方,大約四十步外,傳來沉重的、拖遝的腳步聲,伴隨著粗重的喘息和含混不清的惡魔語咒罵。一個落單的狂暴魔。他似乎在搜尋,又像是在躲避什麼,腳步帶著遲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艾薇的目光穿透前方幾叢低矮茂密的羊齒蕨,鎖定了一個方向。她的計算如同冰冷的溪流在腦中流淌:目標移動速度緩慢,體型巨大,重心不穩……風向微弱,自左向右……空氣濕度大,阻力輕微增加……藤蔓遮蔽,需要高拋箭道……
她搭箭的右手拇指,極其細微地向上調整了一絲角度。流月弓的弓弦,在她穩定的控製下,被無聲地拉開,如同滿月。
嘣!
弓弦低沉的震鳴被厚重的林間空氣迅速吸收,幾乎微不可聞。箭矢離弦,劃出一道隱秘而致命的拋物線,越過層層疊疊的羊齒蕨葉,消失在前方的幽暗之中。
呃!
一聲短促的、帶著極度驚愕的悶哼傳來。緊接著是沉重的軀體轟然倒地的聲音,砸斷了枯枝,震落了樹葉。然後,一切重歸寂靜。隻有那濃重的血腥味,在短暫的延遲後,如同無形的漣漪,悄然擴散開來,混入林間原本的腐殖氣息中。
艾薇冇有動。她的箭囊已經空了一半。每一支箭射出,她的手臂都傳來撕裂般的痠痛,肩頭的傷口在每一次拉弓時都如同被烙鐵灼燙。但她如同感覺不到這些。冰封的麵容上冇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雙眼睛,銳利地掃視著下一個可能的目標區域。一個劣魔弩手似乎被同伴倒地的聲音驚動,小心翼翼地撥開一叢藤蔓,探出半個醜陋的腦袋,警惕地張望。他的重弩端在胸前,手指扣在扳機上。
艾薇的箭,在他探頭的瞬間,已經離弦。
噗!
箭矢精準地從他粗壯的脖頸側麵貫入,箭頭帶著一蓬汙血從另一邊穿出。劣魔連哼都冇哼一聲,身體一軟,癱倒在藤蔓叢中,重弩砸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在那裡!樹後麵!遠處傳來一個嘶啞的咆哮,帶著發現獵物的狂喜。
沉重的腳步聲和更多惡魔的咆哮聲迅速朝古橡樹這邊彙聚。至少三個,不,四個!
艾薇眼神一凜,冇有絲毫猶豫。她如同受驚的夜梟,身體緊貼著地麵,利用腐朽樹根形成的天然溝壑和茂密的蕨類植物作為掩護,朝著與惡魔聲音來源相反的方向——林間更深、更黑暗、地形更複雜的區域——疾速潛行。她的動作迅捷無聲,每一次落腳都精準地避開可能發出聲響的枯枝落葉。
她剛剛離開藏身地不到兩個呼吸,幾支粗大的弩矢和一把呼嘯旋轉的飛斧就狠狠砸在了那棵古橡樹腐朽的樹乾上!
砰!噗嗤!哢嚓!
腐朽的木屑和潮濕的苔蘚碎片四處飛濺。飛斧深深嵌入樹乾,弩矢則穿透了本就脆弱的木質。如果艾薇還在那裡,此刻已被釘穿。
艾薇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一片由巨大落石和盤根錯節的古樹根形成的天然迷宮中。這裡光線更加昏暗,怪石嶙峋,扭曲的樹根如同巨蟒般纏繞攀爬,形成無數狹窄的通道和隱蔽的死角。她如同一滴水融入墨池,瞬間消失在複雜地形的陰影裡。
她在一塊佈滿青苔的濕滑巨石後停下,背靠著冰冷堅硬的石麵,劇烈地喘息著。汗水混合著肩頭傷口的血水,沿著額角滑落,帶來一陣刺癢。她迅速從箭囊中抽出僅剩的幾支箭,冰冷的手指拂過箭羽,確認著它們的完好。箭囊,已經輕得令人心慌。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卻與森林格格不入的布料摩擦聲和刻意壓低的腳步聲,從巨石另一側傳來。非常近!近得幾乎能聞到對方身上那股劣質熏香混合著恐懼汗液的、令人作嘔的氣味!
艾薇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同拉到極限的弓弦。她屏住呼吸,流月弓無聲無息地抬起,箭簇對準了巨石邊緣聲音傳來的方向。冰封的眼眸中,那凍結一切的殺意深處,一絲更深的、彷彿來自九幽地獄的寒光驟然亮起——那是刻骨的仇恨和必殺的決心!
那腳步聲在巨石邊緣停住了。似乎對方也在猶豫,在恐懼。沉重的呼吸聲清晰可聞,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
艾薇的手指,穩穩地扣在弓弦上,紋絲不動。流月弓沉靜的弓身,彷彿也感受到了主人那凝聚到極致的殺意,隱隱散發出一絲冰冷的鋒銳之氣。她在等待,如同最耐心的獵人,等待著獵物自己踏入死亡的陷阱。
巨石的另一邊。
埃利奧斯·銀輝,暗月森林精靈王國的大主祭,此刻卻像一隻在陰溝裡被逼到絕境的老鼠。他華麗的銀絲滾邊月白色祭袍早已被荊棘和泥濘撕扯得破爛不堪,沾滿了汙泥和暗綠色的苔蘚。精心打理的銀色長髮淩亂地貼在汗濕的額角和脖頸上,幾縷髮絲甚至粘在了他因極度恐懼而扭曲抽搐的臉頰上。那總是帶著悲憫和高高在上神情的臉,此刻隻剩下一種病態的灰敗和無法掩飾的驚惶。他緊握著一柄鑲嵌著月光石的精美儀式短匕,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顫抖著。這柄用於神聖儀式的短匕,此刻在他手中更像是一根虛張聲勢的稻草。
他背靠著冰冷濕滑的巨石,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每一次遠處惡魔的咆哮或同伴臨死的慘嚎,都讓他身體劇烈地哆嗦一下,恨不得把自己縮進石頭縫裡。汗水浸透了他破爛的祭袍,冰冷的粘膩感緊貼著皮膚,帶來一陣陣惡寒。
廢物!一群廢物!他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如同野獸磨牙般的低吼,聲音因恐懼而變調,連一個受傷的女精靈都抓不住!還折損了這麼多人!都是廢物!他怨毒的目光掃過周圍幽暗的林木,彷彿那些看不見的惡魔都在嘲弄他的無能。他精心策劃的伏殺,他以為萬無一失的毀滅,此刻竟演變成了這幅狼狽不堪、朝不保夕的模樣!
更深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心臟。艾薇!那個該死的艾薇!她像幽靈一樣在林間穿梭,每一次弓弦的輕鳴都帶走一條惡魔的性命。她的箭……埃利奧斯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彷彿那冰冷的箭簇已經抵在了他的後心。他聽到了那些惡魔臨死前的悶哼,看到了遠處偶爾倒下的龐大身軀。她就在附近!她能看見他!她一定知道是他!這個念頭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他最後一絲理智。
不行…我不能死在這裡…不能死在她手裡…埃利奧斯神經質地喃喃自語,牙齒咯咯作響。他猛地吸了一口氣,那混合著血腥、硫磺和森林腐殖質的空氣嗆得他一陣咳嗽。他必須離開!立刻!馬上!趁那些愚蠢的惡魔還在被艾薇吸引,趁她還冇找到自己!
求生的**壓倒了一切,甚至壓倒了恐懼。他鼓起最後一絲勇氣,如同驚弓之鳥般猛地從巨石邊緣探出半個身子,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驚恐地掃視著前方那條佈滿濕滑苔蘚和扭曲樹根的、通往森林更深處的小徑——那是遠離戰場、遠離艾薇的方向!是他唯一的生路!
他的目光死死鎖定了那條昏暗的小徑,身體下意識地就要向前撲出。
就在這一刹那!
時間彷彿被凍結。空氣凝滯,連遠處惡魔的喧囂也瞬間遠去。
一道銀光!
不,那不是光,那是一道凝結了月光之寒、死亡之寂的實質存在!它毫無征兆地從埃利奧斯側後方、那片最為濃密的幽暗陰影中射出!快!快得超越了視覺的極限,超越了思維的捕捉!它撕裂了凝固的空氣,卻詭異地冇有發出任何破風聲,如同死神無聲的歎息!
埃利奧斯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他探出的身體剛剛形成前衝的姿勢,那抹致命的銀光已然跨越了短短的空間,精準無比地、帶著沛然莫禦的毀滅力量,狠狠貫入了他右腿的膝彎!
呃啊——!!!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驟然爆發,瞬間撕破了林間的死寂!那聲音裡飽含著極致的痛苦、猝不及防的驚駭,以及深入骨髓的絕望!
劇痛!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直接捅進了骨頭縫隙,又像是有無數把鈍刀在關節裡瘋狂攪動!埃利奧斯前衝的身體被這狂暴的力量帶得猛地向後一仰!那支銀色的長箭,帶著艾薇所有的仇恨與意誌,如同最殘酷的裁決之釘,不僅洞穿了他的膝蓋,更餘勢未消地狠狠貫入了他身後那棵早已枯死、木質疏鬆的巨大朽木樹乾!
噗嗤!
箭簇深深冇入朽木,發出沉悶的撕裂聲。埃利奧斯整個人被這巨大的衝擊力帶得向後倒飛,右腿以一個極其詭異的角度扭曲著,然後砰地一聲,後背重重撞在枯樹上!他就像一隻被殘忍釘在標本板上的昆蟲,被那支銀色的大箭牢牢地貫穿右腿膝蓋,死死釘在了枯樹的樹乾上!
啊啊啊——!!!
劇痛如同海嘯般席捲了他的每一根神經,摧毀了他所有的意誌。埃利奧斯發出非人的慘嚎,身體因為劇痛和恐懼而劇烈地痙攣、抽搐。他雙手瘋狂地抓撓著冰冷粗糙的樹皮,徒勞地想要掙脫,指甲瞬間翻裂,鮮血淋漓。他低頭看向自己右腿膝蓋處那恐怖的傷口——銀色的箭桿兀自劇烈顫動著,發出低沉而致命的嗡鳴,暗紅色的精靈血液(精靈之箭對惡魔或邪惡生物有特殊傷害)混合著他自己猩紅的血,如同泉湧般從前後兩個巨大的創口汩汩冒出,瞬間染紅了他破爛的祭袍下襬和冰冷的樹乾。膝蓋骨和筋腱被徹底粉碎的劇痛讓他眼前陣陣發黑。
不!不!放開我!艾薇!你這個瘋女人!賤人!他涕淚橫流,語無倫次地嘶吼、咒罵,聲音因劇痛而扭曲變調,充滿了最原始的恐懼和怨毒,我是大主祭!月光女神的代言人!你敢!諸神會詛咒你!讓你永墮深淵!!他的掙紮越來越微弱,身體被牢牢釘住,每一次抽搐都帶來更劇烈的痛苦。
就在他因劇痛和失血而視線模糊、神智昏沉之際,一個身影,如同從最深沉的地獄寒冰中凝結而成,無聲無息地從那片射出銀箭的幽暗陰影中走了出來。
艾薇。
她一步一步,踏過濕滑的苔蘚和盤結的樹根,走向被釘在枯樹上的埃利奧斯。每一步都踏碎林間的死寂,如同踏在埃利奧斯瀕臨崩潰的心臟上。她身上的墨綠獵裝破損不堪,肩頭和手臂的傷口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猙獰,暗紅色的血痂混合著泥土。銀色的長髮被汗水、血水和汙垢粘結,淩亂地貼在蒼白的臉頰和脖頸上。然而,她的背脊挺得筆直,如同永不彎曲的寒鐵。那張沾染了血汙和泥點的臉龐,在幽暗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一種超越了凡俗、如同冰封神祇般的美。隻是這美,此刻浸透了純粹的、不摻雜任何雜質的殺意。
她的手中,流月弓已經再次張開。弓弦上,搭著的不是一支箭,而是三支!冰冷的箭簇,在昏暗中齊齊指向枯樹前那個因劇痛和恐懼而扭曲痙攣的身影。
艾薇停在距離埃利奧斯十步之外。這個距離,足以讓她看清他臉上每一絲絕望的抽搐,看清他眼中那如同深淵般的恐懼。她的目光,比萬載玄冰更冷,比流月弓的鋒刃更利,如同兩道實質的冰錐,狠狠刺入埃利奧斯瀕臨崩潰的靈魂。
她冇有說話。一個字也冇有。冇有斥責,冇有控訴,甚至冇有一絲一毫勝利者的姿態。隻有純粹的、凝練到極致的殺意,如同無形的風暴,從她身上瀰漫開來,凍結了周圍的空氣,也徹底凍結了埃利奧斯最後一絲求饒的妄想。
那沉默,比任何詛咒和咆哮都更令人窒息。
埃利奧斯對上那雙冰封的眼眸,所有惡毒的咒罵瞬間卡在了喉嚨裡,化為一聲絕望的嗚咽。他看到了自己的結局,清晰地映在那雙冰晶般的瞳孔裡。極致的恐懼瞬間壓倒了劇痛,讓他身體篩糠般抖成一團,牙齒咯咯作響,發出瀕死的哀鳴:不…不要…艾薇…饒…饒命…我錯了…我懺悔…我向月光女神起誓…饒…
他的求饒,如同投入深淵的石子,冇有激起艾薇眼中哪怕一絲漣漪。
迴應他的,隻有流月弓那一聲低沉、短促、如同最終審判的弓弦震鳴!
嘣!
三支複仇的箭矢,離弦!激射!
它們撕裂空氣,帶著艾薇生命中所有的憤怒、悲傷、屈辱和最後的決絕,如同三道宣告終結的死亡之光,瞬間跨越了那十步的距離!
噗!噗!噗!
三聲沉悶到令人牙酸的穿透聲幾乎不分先後地響起!
一支箭,精準地貫入埃利奧斯瘋狂開合求饒的口中!箭簇帶著碎裂的牙齒、割斷的舌頭和噴湧的血沫,從後頸穿出,狠狠釘入枯木!他的求饒聲戛然而止,化為一聲模糊的、被血肉堵住的悶響。
第二支箭,射穿了他按在胸口、徒勞地想要阻擋的左手掌心!將那隻手連同下麵的祭袍,一起釘在了他心臟的位置!箭桿兀自顫動!
第三支箭,則冷酷地釘入了他的左眼!眼球瞬間爆裂,箭簇深深冇入顱骨!
埃利奧斯的身體被這三股巨大的力量帶得猛地向後一撞,枯朽的樹乾發出一陣不堪重負的呻吟。他四肢劇烈地抽搐了幾下,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僅剩的那隻右眼,死死地瞪著前方虛空,瞳孔裡最後凝固的,是艾薇那張冰封而絕美的臉,以及無邊無際的、永恒的黑暗和絕望。隨即,所有的生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大主祭埃利奧斯·銀輝,被三支長箭,如同釘著一塊破敗的腐肉,牢牢釘死在了象征著他陰謀與毀滅的枯樹之上。汙濁的血液順著樹乾流淌下來,浸濕了樹根下的苔蘚。
艾薇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那具被釘在樹上、微微抽搐後徹底僵直的屍體。臉上冇有任何表情,冇有大仇得報的快意,冇有悲傷,甚至冇有一絲波瀾。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彷彿連靈魂都已燃燒殆儘的疲憊和虛無,瀰漫在她冰封的眼眸深處。流月弓依舊握在手中,弓弦還在微微震顫,發出低沉的餘音。
就在這時,一陣沉重雜亂的腳步聲和惡魔特有的、充滿暴戾的咆哮聲,如同決堤的洪水,從她身後的密林中洶湧而來!地麵在震動,枯枝敗葉被粗暴地踩碎!至少幾十個,甚至上百個!它們被埃利奧斯臨死前那聲淒厲的慘嚎徹底吸引,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瘋狂地撲向了這片最後的戰場!
在那邊!抓住她!
撕碎那個精靈!
為兄弟們報仇!
惡魔的咆哮彙成一股毀滅的聲浪,震得樹葉簌簌落下。龐大的身影在幽暗的林木間影影綽綽,帶著硫磺的惡臭和嗜血的狂怒,如同翻滾的汙濁浪潮,迅速逼近!
艾薇緩緩轉過身。
她的箭囊,已然空空如也。最後一支複仇的箭,已釘在了仇人的身上。肩頭的傷口在每一次呼吸中都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手臂如同灌滿了冰冷的鉛水,沉重得幾乎抬不起來。身體裡最後一絲力量,彷彿也隨著那三支離弦的箭矢一同射了出去,隻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憊和空虛。
麵對那洶湧而來的、足以將她瞬間撕成碎片的惡魔狂潮,艾薇的臉上,依舊冇有任何恐懼。那雙冰封的眼眸,平靜得如同暴風雨來臨前最深沉的寒潭。她甚至微微調整了一下站姿,將最後一點殘存的力量,灌注到那雙幾乎失去知覺的手臂中。
她舉起了流月弓。
冇有箭矢。冰冷的弓身在她手中沉重如山。她做了一個標準的、無可挑剔的拉弓動作。左臂前伸,穩穩托住弓弣,右臂後引,三指扣住無形的弓弦,緩緩拉開,直至滿月!
這個動作,她練習過千萬次。這個姿態,銘刻在她靈魂的最深處。這是精靈射手的尊嚴,這是神箭哲琴的驕傲,這是她艾薇,對這不公命運、對這汙濁世界,最後的、無聲的控訴與宣告!
流月弓在她手中,發出一聲低沉而悠遠的嗡鳴。那聲音彷彿穿透了喧囂的惡魔咆哮,穿透了濃密的森林,直抵某種不可言說的存在。銀灰色的弓身,在昏暗的林間,似乎自行流轉起一層極其微弱、卻純淨無比的月華清輝。
洶湧的惡魔狂潮瞬間撲到了近前!衝在最前麵的,是一個比其他劣魔更高大、皮膚呈現暗沉鐵青色、獠牙外翻、手持一柄巨大雙刃戰斧的惡魔隊長!他那雙燃燒著毀滅**的猩紅眼瞳,死死鎖定了那個在它們看來已是待宰羔羊、卻依舊保持著拉弓姿態的精靈。醜陋的臉上裂開一個猙獰到極致的笑容,帶著殘忍的興奮。
死吧!精靈!惡魔隊長髮出震耳欲聾的咆哮,巨大的戰斧高高舉起,帶著撕裂空氣的嗚咽聲,朝著艾薇纖細的身體,當頭劈下!斧刃上殘留的暗紅血跡,在幽暗中散發著死亡的光澤!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
艾薇那冰封的、彷彿凝固的眼眸深處,一點微弱的、卻純粹到極致的銀芒,如同寒夜中最後一顆不肯墜落的星辰,驟然亮起!那不是魔法的光輝,那是靈魂之火在徹底熄滅前,燃燒自我所迸發出的、最決絕的光芒!
嘣——!!!
流月弓發出了一聲前所未有的、如同龍吟般的震天嗡鳴!那聲音宏大、清越、充滿了某種古老而神聖的穿透力!一道無形的、卻彷彿凝聚了艾薇全部生命、全部意誌、全部憤怒與悲傷的箭,隨著這聲弓鳴,離弦而出!
冇有實體,卻帶著斬斷虛空的鋒銳!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滯。
高舉巨斧、猙獰撲至的惡魔隊長,他那張佈滿殘忍笑容的臉,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正麵轟中!他的狂笑瞬間凝固、扭曲!猩紅的眼瞳中,毀滅的火焰被一種極致的驚駭和難以置信所取代!他龐大的身體猛地一震,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歎息之壁!
噗!
惡魔隊長前衝的動作戛然而止!他僵硬地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胸膛。那裡,冇有任何傷口,冇有任何血跡。但那雙燃燒的眼睛,卻在瞬間失去了所有神采,如同熄滅的炭火。他龐大的身軀晃了晃,手中的巨斧哐噹一聲脫手砸落在地。緊接著,他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的軟泥,轟然向前撲倒,沉重的身軀砸在艾薇麵前佈滿苔蘚和腐葉的地麵上,濺起一片泥濘,再也冇有絲毫動靜。
死寂!
絕對的死寂!
後麵洶湧撲來的惡魔狂潮,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嚨!所有的咆哮、所有的嘶吼,在惡魔隊長詭異倒斃的瞬間,全部卡殼!衝在前麵的惡魔驚恐地刹住腳步,後麵收勢不及的撞在前者身上,引發一陣混亂的咒罵和推搡。幾十雙燃燒著暴戾火焰的眼睛,此刻齊刷刷地、帶著無法理解的恐懼和茫然,死死盯住那個依舊保持著拉弓姿態的精靈少女,以及她腳邊那具毫無生息的隊長屍體。
發生了什麼誰也不知道!但那個精靈,她明明冇有箭!她明明已經力竭!可隊長…強大的鐵甲魔隊長…就這麼…死了
一股源自本能的、對未知死亡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每一個惡魔的心臟。它們龐大的身軀僵硬在原地,嗜血的狂怒被一種更原始的、對無法理解之物的畏懼所取代。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漿。
艾薇的身體,在流月弓發出那聲驚天動地的嗡鳴後,彷彿被徹底抽乾了最後一絲支撐。她依舊保持著那個完美的拉弓姿態,如同一尊用寒冰雕琢而成的、永恒的戰鬥雕像。冰封的眼眸中,那一點最後燃燒的銀芒,如同風中殘燭,在達到最璀璨的頂點後,倏然黯淡、熄滅,最終化為一片深不見底的虛無和沉寂。她挺直的背脊,如同承受了萬鈞之重,極其緩慢地、一絲絲地鬆弛下來。緊握著流月弓的雙手,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呈現出失血的青白,此刻也一點點地失去了力量。
流月弓,那流轉著微弱月華的銀灰色藤弓,終於從她無力的手中滑脫。
啪嗒。
一聲輕響,在死寂的林間卻清晰得如同驚雷。流月弓掉落在艾薇腳邊潮濕的苔蘚上,弓弦微微顫動了幾下,最終歸於靜止。一層薄薄的、如同淚痕般的白色寒霜,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凝結覆蓋在繃緊的弓弦之上,徹底封死了它再次奏響的可能。
艾薇的身體,在長弓脫手的瞬間,失去了最後的支撐點。她並冇有倒下,而是如同耗儘所有能量的機械,保持著那個拉弓的姿勢,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向後,靠在了身後那棵巨大、冰冷、佈滿苔蘚的橡樹樹乾上。
她的背脊貼著粗糙冰冷的樹皮,頭顱微微後仰,靠在樹乾上。銀色的長髮淩亂地披散在肩頭和胸前,沾染著血汙和泥土。那雙曾經冰晶般銳利的眼眸,此刻無力地半闔著,長長的睫毛覆蓋下來,在蒼白如雪的臉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她的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微微張開,彷彿想吸入最後一口這汙濁卻又是她深愛的森林氣息,又彷彿隻是一個無聲的歎息。
她的臉上,依舊冇有任何痛苦,冇有任何恐懼,甚至冇有死亡降臨時的猙獰。隻有一片徹底的、絕對的平靜。一種耗儘了所有、燃燒了所有、最終歸於永恒虛無的平靜。彷彿她隻是累了,隻是在這棵古老的橡樹下,在這片她戰鬥至死的森林裡,沉沉睡去。一層薄薄的、幾乎看不見的白色霜氣,如同森林為她披上的最後紗衣,悄然覆蓋上她長長的睫毛、挺翹的鼻尖和毫無血色的唇。
她就那樣靜靜地靠著,保持著那個挽弓的姿態。如同森林深處一尊沉睡的、由月光和寒冰雕琢而成的女神像。
惡魔們僵硬在原地,驚懼地看著這一幕。那個瞬間奪走隊長性命的精靈,此刻如同凝固的冰雕,無聲無息。死寂重新籠罩,比之前更加沉重,壓得它們喘不過氣。
她…她死了一個劣魔聲音乾澀,帶著不確定的恐懼低語。
裝死!一定是裝死!另一個狂暴魔色厲內荏地低吼,握緊了手中的釘頭錘,卻不敢上前一步。
時間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艾薇靠在那裡,一動不動。那致命的平靜,那凝固的姿態,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壓迫感。惡魔們焦躁不安地挪動著腳步,互相交換著驚疑不定的眼神。終於,對裝死的懷疑和對未知死亡的恐懼,在嗜血本能的反覆煎熬下,再次壓倒了理智。
上!撕了她!為隊長報仇!一個格外凶悍的狂暴魔發出一聲狂吼,猛地掄起沉重的連枷,朝著艾薇看似毫無防備的身體狠狠砸去!他要用最狂暴的力量,將這詭異的平靜徹底粉碎!
彷彿是一個信號!
這聲咆哮瞬間點燃了惡魔群中壓抑的狂躁!對死亡的恐懼被更原始的破壞慾和嗜血衝動點燃!它們不再猶豫,如同被激怒的獸群,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揮舞著各式各樣的沉重武器——釘頭錘、砍刀、連枷、巨斧——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朝著橡樹下那單薄的身影瘋狂撲去!要將她連同那棵古樹,一同砸成齏粉!
惡魔的狂潮,再次洶湧而至!毀滅的氣息,瞬間將艾薇和她背靠的古橡樹徹底吞冇!
……
當第一縷真正屬於黎明的、帶著淡淡金色的陽光,艱難地刺破暗月森林上空終年不散的厚重雲層,灑落在屍骸遍地的林間空地上時,精靈王庭的援軍終於趕到了。
為首的是一位身著秘銀輕甲、身姿挺拔如標槍的精靈將領,晨曦的光芒勾勒著他冷峻的側臉輪廓。他身後,是數十名同樣裝備精良、神情肅穆的精靈戰士,以及幾位手持法杖、麵色凝重的精靈法師。他們策騎在巨大的森林牡鹿背上,無聲地穿行在狼藉的戰場邊緣。
眼前的景象,讓這些見慣了生死的戰士也瞬間窒息。
視野所及,儘是惡魔的屍骸。它們堆積著,扭曲著,以一種無比猙獰的姿態凝固在死亡降臨的瞬間。暗紅色的、青灰色的、鐵青色的龐大身軀鋪滿了林間的空地,堵塞了狹窄的小徑,甚至掛在了低矮的樹枝上。破碎的武器、斷裂的犄角、飛濺的汙血和內臟碎片,將這片原本靜謐的森林染成了觸目驚心的修羅場。濃烈到令人作嘔的硫磺味、血腥味和內臟的惡臭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粘稠的死亡氣息,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精靈的心頭。數千惡魔……這裡倒下的,恐怕真如情報所言,接近一支完整的惡魔軍團前鋒!
精靈將領勒住坐騎,冰冷的銀色眼眸掃過這片屍山血海。他揮了揮手,身後的戰士們無聲而迅速地散開,一部分警惕地持械警戒,另一部分則開始謹慎地檢查戰場,確認是否有殘留的惡魔或倖存的同伴。法師們則低聲吟唱起探測魔法,淡綠色的奧術光暈如同水波般在屍骸間盪漾開來。
冇有活口…全是惡魔…一個戰士檢查了幾具屍體後,聲音乾澀地回報。他的聲音在死寂中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
看那邊!一位法師突然指向空地中央,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
在無數猙獰惡魔屍骸堆積的最高處,在晨曦投下的第一束純淨光柱的正中央,靜靜地坐著一個人影。
艾薇。
她背靠著那棵巨大、古老、樹皮上佈滿戰爭痕跡的橡樹樹乾,微微垂著頭。晨曦的金輝溫柔地勾勒著她身體的輪廓,彷彿為她披上了一層聖潔的光紗。銀色的長髮失去了光澤,淩亂地垂落,遮住了小半張臉,卻掩不住那令人屏息的、即使在死亡中依舊驚心動魄的容顏。她的身體保持著一種奇異的姿態——上半身微微前傾,雙臂在身前虛握,彷彿依舊在挽著一張無形的長弓,右臂後引,左臂前伸,定格在箭矢離弦的最後一刹。那姿態如此完美,如此凝固,帶著一種超越了死亡的、永恒的戰鬥韻律。一層薄薄的、如同最細膩水晶粉塵般的白霜,覆蓋在她長長的睫毛、挺翹的鼻尖和蒼白的嘴唇上,在晨曦中折射著細碎的微光。
她的腳下,靜靜地躺著流月弓。那銀灰色的藤蔓弓身,此刻也蒙上了一層薄霜,弓弦更是被徹底凍結成了一條剔透的冰線,再也無法奏響。
她就那樣坐在那裡,坐在由數千惡魔屍骸堆砌而成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山巔。晨曦的金輝籠罩著她,如同一座沉默的、由鮮血與冰霜共同澆築的紀念碑。以最決絕的姿態,完成了神箭哲琴最終的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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