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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杜莎在雅典娜神廟口出狂言,聲稱自己比女神更美。
>詛咒降臨那刻,她的秀髮化為毒蛇,雙腿融成鱗尾。
>波塞冬潛入海底洞穴探望,卻被她以蛇弓逼退:滾!我不需要憐憫。
>當珀爾修斯用盾牌反射逼近時,美杜莎在光潔盾麵上看見自己扭曲的倒影。
>她突然鬆開弓弦,箭矢擦著珀爾修斯耳際飛過。
>神劍斬落的瞬間,她唇邊竟浮起一絲解脫的笑意。
>珀爾修斯將她的蛇發纏繞於弓身,那冰冷長弓卻在他手中劇烈震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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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廟裡那濃鬱到化不開的甜香,幾乎凝固成實體,沉沉壓在美杜莎的肩頭。那是蜜蠟在無數燈盞裡燃燒的味道,是敬神的虔誠,也是此刻她眼中庸俗的獻媚。陽光透過高窗,被彩色玻璃切碎,在地上投下斑斕卻靜止的光斑。唯有美杜莎,是這凝滯畫卷中唯一的活色。她一身象牙白的長裙,裙裾在腳步挪移間流淌著珍珠般的光澤,彷彿將海底最深處溫潤的月華都披在了身上。海藍寶石項鍊在她頸間垂落,那是波塞冬親手為她戴上的,每一顆寶石都像擷取了一小片愛琴海最澄澈的海水,在她光潔的肌膚上熠熠生輝。
她款步前行,穿過那些匍匐在地、將額頭緊貼冰冷石板的信徒,如同天鵝滑過浮萍叢生的池塘。祭司們沉緩的吟誦,在她耳中不過是些模糊、沉悶的背景雜音。她的目光掠過他們卑微的姿態,掠過那些堆積如山的供品,最終落在聖殿深處那尊高大的雅典娜神像上。女神身披戰甲,一手持矛,一手托著象征勝利的尼刻女神小像,灰石雕琢的眼眸低垂,空洞地俯視著眾生。那目光,在美杜莎看來,是如此的刻板、呆滯,毫無生命的光彩。
一絲難以察覺、卻又清晰無比的輕蔑,悄然爬上美杜莎完美無瑕的唇角。這石頭的偶像,憑什麼享用這人間至高的供奉憑什麼占據這榮耀的殿堂她停住腳步,離神像基座僅有幾步之遙。周圍虔誠的祈禱聲似乎驟然拔高,又似乎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驟然壓了下去。一種近乎灼熱的衝動在她胸中翻騰,擠壓著她的喉嚨。她仰起臉,頸線拉出一道優美而挑釁的弧線,聲音不大,卻像淬了冰的刀鋒,清晰地劈開了神廟裡所有沉滯的頌歌:
看啊,這就是你們頂禮膜拜的女神一尊冰冷的、僵硬的石頭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迴盪在空曠高大的石柱之間,連大海的主宰,尊貴的波塞冬,都為我傾倒,甘願匍匐在我的裙下……你這灰眼睛的石頭處女,又算得了什麼
最後一個音節落下的瞬間,空氣凝固了。
時間彷彿被無形的巨手死死攥住。燈盞裡跳躍的火苗驟然定格,如同鑲嵌在琥珀裡的蟲豸。祭司們吟誦的尾音被硬生生掐斷,僵在張開的嘴裡,化作無聲的驚恐。信徒們匍匐的身體如同石雕,連最細微的顫抖都消失了。空氣中濃鬱的蜜蠟香氣猛地一窒,隨即被一種更古老、更浩渺、更令人靈魂凍結的氣息蠻橫地驅逐、覆蓋。
那氣息來自神像的方向。
石質的雅典娜神像,那雙空洞的灰眼睛,驟然被點亮!
那不是凡間的燈火,而是來自雷霆深淵、來自命運紡錘源頭的冰冷神性之光!兩道實質般的、凝聚著無上威嚴與絕對審判的視線,如同兩道無形的閃電,瞬間跨越空間,精準無比地攫住了美杜莎!
啊——!
一聲淒厲到非人的尖叫撕裂了凝固的寂靜。美杜莎的身體猛地向上弓起,像是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了脊椎。那絕美的臉龐瞬間扭曲變形,極致的痛苦沖刷掉了一切矜持與傲慢。海藍寶石項鍊在她因劇痛而劇烈起伏的胸前瘋狂晃動,折射出破碎淩亂的光芒。
劇痛首先來自頭頂。彷彿有無數燒紅的鋼針同時紮進了頭皮,深入骨髓,然後瘋狂地攪動、生長!她本能地伸手去抓,手指觸到的不是絲綢般的秀髮,而是冰冷、滑膩、瘋狂扭動的活物!一縷縷烏黑的長髮在她指間急速膨脹、變形,頂端裂開,探出三角形的蛇頭,嘶嘶地吐著猩紅的信子,細小卻致命的毒牙閃著幽光。它們纏繞上她的手臂,冰冷滑膩的蛇身勒緊她的皮膚。恐懼和噁心讓她瘋狂地甩動頭顱,試圖甩掉這些恐怖的造物,但每一次甩動,都隻是讓新生的毒蛇更加狂亂地舞動、嘶鳴。
緊接著,是雙腿。彷彿被投入了無形的強酸之中,從足尖開始,骨骼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開始扭曲、變形、向內塌陷融合。白皙細膩的皮膚瞬間失去所有光澤和彈性,變得灰暗、粗糙,無數細小堅硬的鱗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皮膚下鑽出,覆蓋蔓延,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窸窣聲。她試圖站立,試圖逃離這無儘的酷刑,但融合的雙腿再也無法支撐身體的重量。她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堅硬的石地上,那條新生的、覆蓋著冰冷青黑色鱗片的巨大蛇尾在痛苦中絕望地拍打、扭動,鱗片刮擦著打磨光滑的石板,發出刺耳尖銳的刮擦聲,在空曠死寂的神廟裡無限放大、迴盪。
……不……不!我的……我的……
她在地上翻滾、掙紮,聲音嘶啞破碎,帶著濃重的血沫,充滿了絕望的難以置信。每一次扭動,都讓那些新生的毒蛇更加狂躁,嘶嘶聲彙聚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死亡潮音。她美麗的眼睛瞪得極大,瞳孔深處倒映著神像那雙冰冷燃燒的灰色眼眸——那裡冇有憤怒,隻有一種俯瞰塵埃、執行既定律令的絕對漠然。
這就是褻瀆神明的代價。絕美的容顏下,是永恒孤寂的魔物之形。神殿穹頂高懸,那冷漠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寒冰,凍結了美杜莎最後一絲屬於人的溫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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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淵。絕對的黑暗,絕對的冰冷,絕對的死寂。
這裡冇有時間,隻有永恒不變的岩石、海水和絕望。巨大的海底洞穴如同巨獸的腹腔,幽深曲折。海水在這裡失去了波濤的活力,變得粘稠、滯重,緩慢地流動,帶著徹骨的寒意,浸透每一寸空間。洞壁上附著著發出微弱磷光的苔蘚和扭曲怪異的深海植物,它們投下的影子在嶙峋的怪石間蠕動,如同潛伏的鬼魅。空氣(如果這充斥著硫磺、腐爛海藻和岩石腥氣的混合氣息還能被稱作空氣的話)沉滯得令人窒息。
美杜莎盤踞在洞穴最深處一塊巨大而光滑的黑色礁石上。她那覆蓋著冰冷青黑色鱗片的蛇尾,一圈圈盤繞在身下,如同某種巨大而邪惡的祭壇底座。曾經引以為傲的象牙白長裙早已在詛咒降臨的瞬間撕裂、腐朽,化作海底的淤泥。上身殘留的布料也破爛不堪,勉強遮體,露出同樣覆蓋著細小鱗片的蒼白皮膚。她的頭髮——不,那已不再是頭髮,而是一窩活生生的、不斷蠕動的毒蛇!它們相互纏繞、撕咬、嘶鳴,發出令人頭皮炸裂的嘶嘶聲,猩紅的蛇信在昏暗的磷光中吞吐不定,彷彿一團永不停歇的、來自地獄的活火焰。
她手中緊握著一張弓。弓身似乎由某種巨大海獸的脊椎骨打磨而成,慘白而粗糲,兩端彎曲成猙獰的弧度。弓弦則是一束近乎透明的、泛著幽藍色冷光的奇異筋腱,緊繃如即將斷裂的神經。這張弓,是她在這永恒囚籠中唯一的夥伴,也是她僅存的武器,冰冷地汲取著她無處宣泄的怨毒與力量。
洞穴入口處,粘稠滯重的海水無聲地湧動、旋轉,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漩渦中心,水流被一股磅礴的力量強行分開、排開。冇有驚濤駭浪,隻有一種絕對的、不容置疑的威壓降臨。水流構成的通道中,一個高大威嚴的身影顯現。他身披彷彿由整片深海凝結而成的深藍色鱗甲,手持一柄巨大的三叉戟,戟尖跳動著幽藍的電光,照亮了他飽經滄桑卻依舊英武的麵容和糾結濃密的鬍鬚。海神波塞冬,踏水而來,周身散發著浩瀚海洋的鹹腥與力量氣息,驅散了洞口的黑暗。
他的目光落在礁石上那個盤踞的身影上,那雙掌控風暴雷霆的眼眸深處,翻湧著複雜難言的情緒——震驚、痛惜,以及一絲深沉的憐憫。他向前邁了一步,沉重的腳步聲在寂靜的洞穴中激起沉悶的迴響。
美杜莎……
波塞冬的聲音低沉渾厚,帶著海床震動的迴音,試圖穿透這死寂的囚籠,我……
嘶嘶嘶——!
迴應他的,是驟然爆發的、如同沸水般的毒蛇嘶鳴!美杜莎猛地抬起頭,動作僵硬得如同生鏽的傀儡。那張臉,依稀還能辨出曾經傾國傾城的輪廓,但此刻,皮膚是病態的灰白,覆蓋著細小的鱗片,如同粗糙的砂紙。她的眼睛——那不再是人類的眼睛!瞳孔豎立,如同最冷血的蜥蜴,眼白渾濁不堪,佈滿詭異的血絲,其中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混合著無邊痛苦與刻骨怨毒的幽綠色火焰!那火焰,足以凍結任何與之對視者的靈魂。
她甚至冇有聽完波塞冬的話。那一聲呼喚,那一聲包含著憐憫的我,如同滾燙的烙鐵,狠狠燙傷了她僅存的自尊。
滾!
一個字,從她緊咬的牙關中迸出,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岩石,卻蘊含著滔天的恨意和決絕。這聲音在封閉的洞穴中撞擊迴盪,甚至蓋過了群蛇的嘶鳴。
伴隨著這聲厲喝,她上身猛地向後仰起,如同拉滿的勁弓。那佈滿細小鱗片的手臂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瞬間將手中那慘白的骨弓拉成一輪滿月!弓身上纏繞的幾條毒蛇被這突如其來的力量繃直,發出尖銳的嘶鳴。那根幽藍色的弓弦劇烈震顫,發出嗡嗡的低鳴,彷彿渴望著釋放死亡。
嗡!
弓弦震響!一道幽藍色的冷光撕裂了洞中的昏暗!那不是尋常的箭矢,而是純粹由冰冷怨念與詛咒力量凝聚而成的能量體,無聲無息,卻又快如閃電,帶著凍結靈魂的死亡氣息,直射波塞冬的麵門!
波塞冬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痛楚,隨即化為神祇的威嚴。他並未躲閃,隻是握著三叉戟的手腕微微一抬。戟尖上跳躍的幽藍電光驟然熾盛,精準地迎向那道致命的藍光。
嗤——
冇有驚天動地的爆炸,隻有一聲輕微的、如同燒紅鐵塊浸入冷水的聲音。那道幽藍的詛咒之箭撞在三叉戟的雷霆之力上,瞬間如同被戳破的泡沫般湮滅,隻留下幾縷迅速消散的青煙和一股刺鼻的硫磺味。
洞穴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群蛇不安的嘶嘶聲和那根幽藍弓弦餘震未消的、細微到幾乎聽不見的嗡鳴,彷彿在哀悼著什麼。美杜莎保持著引弓的姿勢,劇烈地喘息著,豎瞳中的幽綠火焰瘋狂跳動,死死盯著波塞冬,像一頭被逼入絕境、渾身是傷卻依舊呲著獠牙的困獸。
波塞冬站在原地,三叉戟的戟尖微微垂落,幽藍的電光黯淡下去。他深深地看著礁石上那個渾身散發著絕望與毀滅氣息的身影,看著那張被詛咒扭曲、被痛苦吞噬的臉龐。那曾經讓他神魂顛倒的容顏,如今隻剩下猙獰的輪廓和刻骨的恨意。他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千言萬語隻化作一聲沉重得如同海底山脈傾頹的歎息。
唉……
歎息聲在洞穴中幽幽迴盪,帶著海潮般深邃的無奈與悲憫。他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美杜莎,那眼神複雜得如同風暴前夕的海洋。然後,他高大的身影緩緩後退,無聲地融入了身後旋轉的水流通道之中。水流合攏,漩渦平息,洞穴入口再次被絕對的黑暗和冰冷的海水所吞噬,彷彿從未有人來過。隻有洞壁上那些微弱的磷光,如同鬼眼般冷冷閃爍,映照著礁石上那個僵硬的、拉滿弓的身影,以及她眼中永不熄滅的、孤絕的幽綠火焰。
她緩緩地、極其僵硬地放下了弓,緊繃的幽藍弓弦鬆弛下來,發出一聲極輕微、如同嗚咽般的震顫。弓臂上纏繞的幾條毒蛇也緩緩鬆開緊繃的身體,重新盤繞回慘白的骨弓上。她低下頭,佈滿細小鱗片的手指無意識地撫過冰涼的弓身,指尖感受著那粗糲的骨質紋理和上麵纏繞的毒蛇鱗片的冰冷滑膩。就在她的指尖滑過弓弦時,那根幽藍色的筋腱,竟極其微弱地、幾乎無法察覺地……又震顫了一下。像一顆被強行按捺下去的心臟,在絕望的深海中,不甘地跳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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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崖神廟的風,永遠帶著鹹腥和孤絕的味道,尖銳地呼嘯著,撕扯著單薄的祭袍。珀爾修斯跪在冰冷粗糙的石地上,額頭緊貼著同樣冰冷的岩石。寒意透過皮膚,直滲骨髓。他麵前,是智慧與戰爭女神雅典娜的祭壇,香爐裡青煙嫋嫋,卻驅不散籠罩心頭的巨大陰霾和屈辱。
取回美杜莎的頭顱,用她的死亡,洗刷你母親所蒙受的恥辱。這是你唯一的機會,也是你唯一的救贖。
雅典娜的祭司,一個麵容枯槁、眼神銳利如鷹的老者,聲音平板無波地宣示著神諭,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鐵錘砸在珀爾修斯的心上。他母親的恥辱——被宙斯強行占有,又被無情拋棄的恥辱——此刻成了懸在他頭頂的利劍,成了他必須用另一個怪物的生命去償還的血債。
沉重的壓力讓他幾乎窒息。他抬起頭,望向祭壇後那尊巨大的雅典娜神像。女神灰石雕琢的眼睛低垂著,空洞地注視著他,冇有任何情緒,隻有冰冷的律令。一股混合著恐懼、不甘和憤怒的洪流在他胸中衝撞。為什麼是他為什麼是他要去麵對那個看一眼就會化為石頭的蛇髮女妖就因為他是那個風流神王一時興起的產物就因為他的母親是那個無力反抗的凡人
我……
他想開口,喉嚨卻像被海藻堵住,乾澀發緊。
拿著。
祭司冰冷地打斷他,將一個沉重的包裹丟到他麵前。包裹散開,露出幾件物品:一雙小巧卻輕若無物的飛翼鞋,鞋翼上細密的羽毛流淌著銀光;一個不起眼的皮質行囊,看上去平平無奇;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麵邊緣被打磨得極其光亮的青銅圓盾,盾麵光滑如鏡,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蒼白而充滿掙紮的臉龐。
女神的恩賜:赫爾墨斯的飛翼鞋助你翱翔,冥府的行囊容納戰利品,而……
祭司枯槁的手指指向那麵光可鑒人的盾牌,……這麵盾,是你唯一的眼睛。用它映照那魔物,永遠不要用你的肉眼直視她的雙眼!那是通往冥府的單程船票!
珀爾修斯的目光死死盯住那麵盾牌。光滑的青銅盾麵上,他的倒影扭曲而模糊,充滿了恐懼和茫然。他顫抖著伸出手,指尖觸碰到冰冷的金屬邊緣,一股寒意順著指尖瞬間流遍全身。
還有這個。
祭司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終結審判般的冰冷。他雙手捧出一柄短劍,鄭重地遞到珀爾修斯麵前。
劍!劍身並不華麗,甚至有些簡樸。它通體呈現出一種深沉、內斂的暗金色澤,彷彿融化的夕陽沉入最古老的青銅之中,又像是凝固的神祇之血。劍身線條流暢而致命,劍刃薄得幾乎看不見,卻隱隱散發著一種無堅不摧、撕裂虛空的銳氣。劍格是簡單的十字形,中心鑲嵌著一顆小小的、如同凝固雷霆般的橄欖石,散發著微弱卻恒定的光芒。整柄劍冇有任何繁複的紋飾,卻透出一種超越凡鐵的神聖與威嚴,一種隻為執行神明意誌而生的純粹鋒銳。
雅典娜的神劍,尼刻的鋒芒。
祭司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敬畏,唯有它,能斬斷那受詛咒的魔物的不潔生命,終結她的痛苦與……威脅。
他頓了頓,渾濁的老眼深深看進珀爾修斯掙紮的眼底,記住,凡人。揮下它,不僅是為你的母親,也是為那被詛咒的靈魂……帶去徹底的解脫。
解脫……
珀爾修斯喃喃重複著這個詞,像是抓住了一根虛無的稻草。他顫抖的手指,終於握住了冰冷的劍柄。一股奇異的力量感瞬間湧入,沉重、威嚴,帶著不容置疑的裁決意誌,瞬間壓過了他心中翻騰的恐懼與自我懷疑。這力量不屬於他,卻暫時填滿了他空虛的軀殼。
他站起身,將神劍插入腰間的皮鞘。冰冷的劍柄貼著他的側腰,像一塊烙鐵。他彎腰撿起那麵光滑的青銅盾牌,盾麵再次映出他蒼白的臉,隻是這一次,那雙眼睛深處,除了恐懼,還多了一絲被神劍賦予的、冰冷的決絕。他最後看了一眼雅典娜神像那漠然的灰色眼眸,轉身,走向懸崖邊緣。凜冽的海風猛烈地吹拂著他,鼓起他單薄的祭袍,彷彿要將他推入那深不見底的、囚禁著美杜莎的黑暗深淵。
飛翼鞋的銀光在腳踝處微微一閃,他縱身躍下懸崖,耳邊是呼嘯的風聲和海浪拍擊礁石的永恒悲鳴。解脫他握緊了腰間的神劍劍柄,感受著那不屬於他的力量。也許,對他,對她,都是一種解脫吧。這個念頭,像一塊冰冷的石頭,沉入他同樣冰冷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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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淵的囚籠,時間如同凝固的毒液,緩慢地腐蝕著一切感知。美杜莎盤踞在冰冷的黑礁上,巨大的蛇尾無意識地摩擦著岩石,發出單調而令人心煩的沙沙聲。頭頂的蛇群似乎也陷入了某種倦怠,嘶鳴聲低沉下去,隻剩下偶爾的蠕動和相互纏繞。她手中緊握著那張慘白的骨弓,幽藍的弓弦鬆弛著,像一條沉睡的毒蛇。
然而,就在這片死寂中,一種微弱的、異樣的震顫,沿著弓弦傳遞到她的指尖。
嗡……
極其細微,如同蜻蜓點水,又像遙遠深海傳來的一次微弱心跳。
美杜莎佈滿細小鱗片的手指猛地一僵。豎立的蛇瞳驟然收縮,渾濁眼白裡的幽綠火焰瞬間暴漲!不是錯覺!這震顫……她太熟悉了!在詛咒降臨前,在波塞冬帶著大海的威壓踏入這洞穴時……這張以她無法理解的深海魔物骨骼和筋腱製成的弓,就曾這樣……共鳴過!一種被強大力量入侵領域的本能的躁動!
但這次不同!那股力量的味道……更陌生,更銳利,更……令她憎惡!帶著天空的氣息,帶著奧林匹斯山巔那種冰冷神性的味道,還混雜著一絲屬於凡人的、被強行賦予的惶恐與決絕!
是他!那個被神祇驅使的……獵犬!
來了!終於來了!
冇有憤怒的咆哮,冇有驚恐的嘶鳴。一種極致的、死寂的冰冷瞬間取代了所有的情緒,如同萬年玄冰覆蓋了沸騰的岩漿。美杜莎的身體繃緊,覆蓋著鱗片的皮膚下,每一塊肌肉都像拉滿的弓弦般蓄滿了毀滅性的力量。她緩緩地、無聲無息地從盤踞的礁石上滑下,蛇尾的鱗片摩擦著岩石,發出細微而連續的沙沙聲,如同死神拖曳著鐮刀在行走。她悄無聲息地融入洞穴深處最濃重的陰影裡,像一道冇有實體的幽靈。頭頂的蛇群似乎感受到了主人那冰冷到極致的殺意,瞬間從倦怠中甦醒,紛紛昂起三角形的頭顱,猩紅的信子瘋狂吞吐,幽綠的小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點點寒光,如同地獄敞開了無數窺視人間的視窗。嘶嘶聲再次彙聚,不再是混亂的喧囂,而是低沉、密集、充滿致命韻律的死亡前奏,在封閉的洞穴中編織成一張無形的、令人窒息的網。
她握緊了手中的骨弓,幽藍的弓弦在黑暗中彷彿自己亮了起來,發出冰冷的微光。豎立的瞳孔在黑暗中如同兩點燃燒的鬼火,穿透層層疊疊的嶙峋怪石和發出微弱磷光的深海苔蘚,死死鎖定了洞穴入口的方向。
那裡,粘稠滯重的海水被一股力量排開,一個身影,踏入了這永恒的囚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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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海水包裹著他,每一次劃動都異常沉重。藉助飛翼鞋的力量,珀爾修斯艱難地穿過狹窄曲折的水下通道,終於擠入了這片被詛咒的海底空間。洞穴裡瀰漫的硫磺和腐爛氣息讓他胃部一陣翻騰。光線極其昏暗,隻有洞壁上那些扭曲的磷光苔蘚提供著鬼火般慘綠的光芒,將嶙峋的怪石投射出巨大、扭曲、如同妖魔亂舞般的影子。
死寂。絕對的死寂壓得他喘不過氣,隻有自己沉重的心跳聲在耳邊擂鼓般轟鳴。恐懼像冰冷的海蛇,纏繞著他的脊椎,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顫音。他強迫自己低下頭,將目光死死鎖在左臂緊握的那麵青銅盾牌上。光滑如鏡的盾麵,此刻映照出洞穴入口處扭曲的景象:嶙峋的石壁,幽綠的磷光,緩慢流動的粘稠海水……以及,在那光影交錯的最深處,一個模糊的、盤踞在巨大礁石上的龐大輪廓!
來了!她在這裡!
盾牌清晰地映照出那輪廓的細節:一條覆蓋著青黑色鱗片、粗壯得令人心悸的蛇尾,一圈圈盤繞著;上身隱約是女子的形態,卻覆蓋著同樣冰冷的細鱗;最令人頭皮發炸的,是那頭顱周圍瘋狂舞動的、無數條細長的、不斷嘶嘶吐信的蛇形陰影!
一股冰冷的麻痹感瞬間從腳底直衝頭頂,彷彿血液都被凍結了。這就是美杜莎!那個隻需一眼就能奪走生命的怪物!
就在這時,那盾麵映照出的模糊身影動了!不是向他撲來,而是猛地向旁邊一滑,瞬間消失在盾牌映照範圍之外!
她發現我了!這個念頭如同冰錐,狠狠刺入珀爾修斯的腦海。他全身的汗毛都倒豎起來,心臟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他幾乎是憑藉本能,猛地向側麵翻滾!
嗖!
一道幽藍色的冷光,無聲無息地撕裂了他剛纔站立位置後方的一塊凸出的岩石!岩石如同被無形的巨力擊中,瞬間炸裂開來,碎石四濺!冇有爆炸聲,隻有岩石崩解的悶響,以及那道藍光湮滅後殘留的刺骨寒意和淡淡的硫磺味。
冷汗瞬間浸透了珀爾修斯的後背。好快!好險!他死死盯著盾牌,心臟狂跳,手臂因恐懼和用力而劇烈顫抖。盾麵裡,映照出側前方一塊巨大石筍的輪廓。在那石筍扭曲的倒影邊緣,一抹青黑色的鱗片影子一閃而過!
她又移動了!如同黑暗中的鬼魅!
珀爾修斯不敢有絲毫停頓,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再次向旁邊撲去,利用一塊凸起的巨大礁石作為掩體,背靠著冰冷的岩石,劇烈地喘息。他強迫自己冷靜,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盾牌的映照上。鏡麵忠實地反射著他身後、側方、上方的景象——嶙峋的石壁,緩慢流動的幽暗海水,那些投下巨大陰影的礁石……還有那不時在陰影邊緣一閃而過的、令人心悸的青黑色鱗片反光,以及蛇群舞動時留下的模糊殘影!
她就在附近!像一條最狡猾、最致命的毒蛇,在黑暗中無聲地遊弋,尋找著最佳的攻擊角度。那幽藍的死亡之箭隨時可能從任何一個方向射來!
洞穴裡,隻剩下他粗重壓抑的喘息聲,以及那無處不在、如同潮水般密集的蛇群嘶嘶聲。這聲音從四麵八方湧來,鑽進他的耳朵,啃噬著他的神經,彷彿有無數冰冷的毒蛇已經纏繞在他的身上。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刻般濃重,冰冷地扼住了他的咽喉。汗水沿著他的額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青銅盾麵上,留下一個瞬間擴大的濕痕。
他咬緊牙關,牙齒咯咯作響。不能停!不能看!隻能相信這麵盾牌!相信雅典娜賜予的這唯一的眼睛!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硫磺氣息嗆入肺腑,卻帶來一絲病態的清醒。他不再被動地躲藏,而是開始緩慢地、極其謹慎地移動腳步,後背始終緊貼著冰冷的礁石,將盾牌的角度微微調整,如同盲人探路般,用這麵冰冷的鏡子,一寸寸地掃描著前方和側翼的黑暗。
盾牌的映照範圍有限,每一次移動都像是在萬丈深淵的邊緣行走。每一次在鏡麵邊緣捕捉到那青黑色鱗片的瞬間閃動,每一次聽到蛇群嘶鳴聲方向的微妙變化,都讓他的心臟驟停,全身肌肉瞬間繃緊如鐵。死亡的箭矢隨時會撕裂這粘稠的空氣!
他小心翼翼地繞過一塊巨大的、如同怪獸獠牙般的礁石。盾牌映照出前方一片相對開闊的區域,地麵似乎較為平整。就是這裡!他需要空間!需要能讓他揮舞神劍的空間!
他不再猶豫,猛地從礁石掩體後閃身而出,背對著那片開闊地,將全部心神都凝聚在盾牌的映照之中。他緊握神劍的右手手心全是冷汗,幾乎要握不住那沉重的劍柄。他強迫自己舉起劍,將劍尖微微抬起,指向盾牌映照中那片開闊地的方向——指向那鏡麵中必然存在的、卻無法用肉眼直接捕捉的恐怖魔物!
來吧!他在心中無聲地咆哮,恐懼與決絕在胸腔裡激烈碰撞。要麼用這神劍斬斷詛咒,要麼被那幽藍的死亡之箭釘死在這海底的墳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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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滑如水的青銅盾麵,此刻是珀爾修斯唯一的世界,唯一的眼睛。冰冷的金屬緊緊貼著他的左臂,寒意幾乎要凍僵他的肌肉。他全部的意誌都灌注在這小小的鏡麵之中,死死盯著那片映照出的、在幽綠磷光下顯得格外詭異的開闊地。
來了!
鏡麵邊緣,那令人心悸的青黑色鱗片影子再次出現!這一次,不再是一閃而過的模糊殘影,而是清晰地、完整地映照出來——覆蓋著細密青黑色鱗片的巨大蛇尾,盤踞在地,如同一座冰冷邪惡的祭壇基座!蛇尾之上,是同樣覆蓋著細小鱗片、卻仍能看出女子輪廓的腰肢和上身!
然後,是那頭顱。
當那頭顱的倒影終於完整地、清晰地出現在光滑的盾麵上時,一股無法形容的寒意瞬間凍結了珀爾修斯的血液,連他狂跳的心臟似乎都停了一拍!
那是什麼!
曾經傾城的輪廓被一層灰敗、粗糙、如同風乾魚皮般的鱗片覆蓋,扭曲變形,隻剩下一個猙獰可怖的輪廓。而最令人魂飛魄散的,是那頭髮——不,那根本不是頭髮!那是一團瘋狂蠕動、纏繞、撕咬的毒蛇!無數條細長、冰冷、閃爍著幽綠鱗光的蛇軀扭曲盤結,如同沸騰的活地獄!每一條蛇都高昂著三角形的頭顱,豎瞳裡燃燒著惡毒的幽光,猩紅的信子瘋狂吞吐,發出密集到令人瘋狂的嘶嘶聲!這聲音彷彿直接鑽進了他的腦髓,在盾牌的映照下,顯得更加清晰、更加可怖!
而那雙眼睛……那雙倒映在盾牌上的眼睛!豎立的瞳孔,渾濁不堪的眼白裡佈滿了詭異的血絲,此刻正死死地盯著盾牌,或者說,是透過這麵冰冷的鏡子,與鏡麵這頭的珀爾修斯……對視!
嗡!
一股無形的、足以碾碎靈魂的恐怖力量,如同實質的衝擊波,瞬間穿透了鏡麵!珀爾修斯感覺自己的思維像是被投入了急速凍結的冰湖,意識瞬間變得遲滯、僵硬!握著神劍的右手猛地一沉,彷彿整條手臂都在瞬間石化,變得沉重無比!他幾乎要握不住那柄暗金色的神劍!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間淹冇了他。石化!這就是美杜莎的凝視!哪怕隻是鏡中的倒影,那詛咒的力量依舊能穿透!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瞬間,他腰間的暗金色神劍驟然爆發出灼目的光芒!一股浩瀚、威嚴、帶著神聖裁決意誌的暖流,如同決堤的熔岩,瞬間衝入他幾乎凍結的右臂,驅散了那恐怖的僵硬感!劍身發出低沉的嗡鳴,彷彿沉睡的戰魂被喚醒!
幾乎在神劍光芒爆發的同一刹那,盾牌映照中,美杜莎動了!她佈滿鱗片的手臂以一種非人的速度和力量拉開那張慘白的骨弓,幽藍色的弓弦瞬間繃緊,發出刺耳的尖嘯!一支完全由幽藍詛咒能量凝聚而成的箭矢,在弓弦上成形,箭頭直指盾牌的中心——直指鏡中珀爾修斯的心臟!
要射了!躲不開!
珀爾修斯瞳孔驟縮,絕望攫住了他。他下意識地想要閉眼,但神劍湧入的力量給了他最後一絲掙紮的勇氣。他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不是衝向敵人,而是用儘全身力氣,將手中那麵映照著美杜莎恐怖影像的青銅盾牌,猛地向前一推!盾牌脫手飛出,打著旋,如同一個巨大的、旋轉的銅鏡,映照著美杜莎那蛇發獠牙的魔臉,朝著她飛撞過去!
這完全是絕望下的本能之舉!他根本來不及思考後果!
飛旋的盾牌,帶著尖銳的破空聲,瞬間飛越了兩人之間短短的距離!光滑的盾麵,在幽綠的磷光下,如同一輪冰冷的人造月亮,清晰地、毫無保留地將美杜莎此刻的影像——那扭曲的、覆蓋鱗片的魔臉,那沸騰的蛇發,那燃燒著怨毒幽火的豎瞳——完完整整地、放大數倍地……反射回她自己眼中!
時間,在那一刻被拉得無限漫長。
盾牌飛旋的軌跡,詛咒之箭即將離弦的幽藍光芒,神劍尚未散去的金色餘暉……一切都凝固了。
美杜莎那雙燃燒著無儘怨毒與痛苦的幽綠豎瞳,在盾牌映照下驟然收縮到了極致!那裡麵,清晰地倒映著她自己的臉——那張被詛咒徹底扭曲、覆蓋著灰敗鱗片、爬滿毒蛇的、屬於怪物的臉!
那……是什麼
一個極其短暫、卻足以改變一切的停頓。
她那佈滿鱗片、緊拉著幽藍弓弦的手指,在箭矢即將離弦的最後一瞬,極其細微地……向上抬了一下。
嘣!
弓弦震響!幽藍色的詛咒之箭離弦而出!但它冇有射向飛旋而來的盾牌,更冇有射向盾牌後麵那個幾乎癱軟的凡人!它擦著飛旋盾牌的邊緣,帶著凍結靈魂的尖嘯,撕裂空氣,最終狠狠釘入珀爾修斯頭頂上方一塊巨大的鐘乳石!
轟隆!
巨大的鐘乳石應聲而碎!無數碎石裹挾著冰寒的詛咒氣息,如同暴雨般傾瀉而下!珀爾修斯被衝擊波和碎石狠狠掀翻在地,飛翼鞋的光芒一陣亂閃,他狼狽地翻滾著,被碎石砸得生疼,卻奇蹟般地避開了主要的傷害。
而那麵飛旋的青銅盾牌,失去了目標,也耗儘了力量,哐噹一聲巨響,沉重地砸落在美杜莎身前不遠處的岩石地上,光滑的鏡麵朝上,依舊清晰地映照著她那僵硬的身影。
洞穴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碎石滾落的餘音和蛇群因受驚而更加狂亂的嘶嘶聲。
美杜莎保持著引弓的姿勢,一動不動。她低垂著頭,豎立的瞳孔死死盯著地上那麵盾牌。盾牌光滑的鏡麵裡,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的模樣:盤踞的蛇尾,覆蓋鱗片的身體,以及……那顆被無數瘋狂毒蛇纏繞、扭曲得不成人形的頭顱。她的目光,空洞地聚焦在那鏡中的倒影上,那鏡中的怪物也以同樣空洞的目光回望著她。
那箭……是她射偏了嗎
不。
是那鏡中的怪物,讓她遲疑了。讓她在毀滅他人的最後一瞬,看清了自己。
她引弓的手臂,極其緩慢、極其僵硬地垂落下來。慘白的骨弓和幽藍的弓弦無力地指向地麵。她頭頂那些狂亂舞動的毒蛇,嘶鳴聲也奇異地低落下去,甚至有幾條無力地垂落下來,搭在她佈滿鱗片的肩頭。
她的身體,開始無法控製地微微顫抖。不是因為恐懼,不是因為憤怒,而是一種更深沉、更徹底的東西,從靈魂的最深處崩塌、碎裂開來。那是一種……最終的確認。一種被命運徹底碾碎後,連絕望都顯得多餘的……虛無。
珀爾修斯掙紮著從碎石堆裡爬起,渾身劇痛,耳朵裡嗡嗡作響。他看到了前方那個僵立的身影,看到了她手中垂落的骨弓。神劍在腰間發出低沉的嗡鳴,彷彿在催促他,這是唯一的機會!
死亡的恐懼,母親的屈辱,神諭的重壓,還有剛纔那擦著頭皮飛過的致命一箭……所有的情緒瞬間化為一股不顧一切的蠻勇!他忘記了盾牌,忘記了策略,眼中隻剩下那個背對著他、似乎陷入某種詭異僵直狀態的魔物!
呃啊啊啊——!
他發出一聲嘶啞的、混合著恐懼與狂暴的戰吼,如同被逼入絕境的困獸!他猛地拔出腰間的暗金色神劍!劍身爆發出刺目的金光,如同在幽暗洞穴中驟然升起一輪烈日!神聖的裁決氣息瞬間壓過了洞穴中的硫磺與死亡味道!
他雙腳蹬地,藉助飛翼鞋的力量,身體如同離弦之箭般向前猛撲!神劍高高舉起,帶著全身的力量和神祇賦予的絕對鋒銳,劃破粘稠的空氣,斬向美杜莎那覆蓋著鱗片的脖頸!
劍鋒撕裂空氣的尖嘯,是死神的歎息。
就在那蘊含著無上神威、足以斬斷一切詛咒的暗金色劍鋒即將觸及她佈滿冰冷鱗片的脖頸皮膚的刹那——
美杜莎垂下的頭顱,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不是閃避,不是反抗。她似乎……微微側過了臉。
那被灰敗鱗片覆蓋、被無數蠕動毒蛇盤踞的、屬於怪物的嘴角,極其艱難地、極其緩慢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那不是一個笑容。至少,不是屬於人類的表情。
那更像是……某種岩石在巨大壓力下崩裂的紋路。扭曲,怪異,凝固著永恒的痛苦與……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虛無的……平靜
劍鋒斬落!
噗嗤——
一聲沉悶而決絕的撕裂聲響起,彷彿斬斷的不僅是血肉骨骼,還有某種沉重不堪的古老枷鎖。
冇有驚天動地的慘叫。隻有一聲極其輕微、如同歎息般的氣流,從被斬斷的喉管中逸出,瞬間消散在冰冷死寂的空氣裡。
那顆覆蓋著灰敗鱗片、盤繞著無數毒蛇的頭顱,脫離了脖頸,在空中翻滾著,劃出一道短暫的弧線。那些毒蛇在頭顱離體的瞬間,瘋狂地扭動、嘶鳴,如同被投入滾油的活物,然後迅速地僵硬、灰敗,失去了所有生機,變成了一團盤繞在頭顱上的、冰冷死寂的蛇發裝飾。
無頭的蛇軀在原地僵直了片刻,覆蓋著青黑色鱗片的巨大蛇尾還維持著盤踞的姿態。然後,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撐的沙塔,轟然倒塌!沉重的軀體砸在冰冷的岩石地上,發出沉悶的巨響,激起一片塵埃。蛇尾最後抽搐了幾下,徹底歸於沉寂。
珀爾修斯踉蹌著落地,神劍的劍尖還滴落著幾滴顏色詭異的暗色液體,落在岩石上發出輕微的嗤嗤聲。他劇烈地喘息著,胸膛劇烈起伏,汗水混合著洞穴裡的濕氣浸透了全身。他死死盯著地上那具巨大的、還在微微抽搐的無頭蛇軀,又猛地抬頭看向滾落在不遠處的那顆頭顱——那雙幽綠燃燒的豎瞳已經徹底黯淡下去,變成兩潭凝固的、渾濁的深潭,嘴角那抹凝固的、怪異的笑容卻清晰無比。
解脫她最後那個表情……是解脫嗎
這個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他的心臟,讓他感到一陣窒息般的茫然和……難以言喻的寒意。他贏了他完成了任務為什麼……感覺不到絲毫勝利的喜悅隻有無儘的冰冷和後怕
他強迫自己移開目光,想起雅典娜祭司的囑咐。他顫抖著,從腰間解下那個毫不起眼的冥府行囊。皮囊口張開,對準地上美杜莎的頭顱,一股無形的吸力瞬間產生。那顆猙獰的頭顱連同上麵僵死的蛇發,無聲無息地被吸入了皮囊之中。皮囊口自動收緊,恢複了原狀,彷彿裡麵空無一物。
任務完成了一半。他鬆了口氣,但心臟依舊在狂跳。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地上,落在那張失去了主人的慘白骨弓上。它靜靜躺在冰冷的岩石上,幽藍色的弓弦黯淡無光。
還有蛇發……祭司說過,蛇發纏繞弓身,是證明。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上前,強忍著噁心和恐懼,用神劍小心地挑起幾縷從皮囊口垂落出來的、已經僵死的毒蛇蛇發。這些蛇發冰冷滑膩,毫無生氣。
他蹲下身,將那幾縷僵死的蛇發纏繞在慘白骨弓的弓臂之上。冰冷的蛇鱗觸感讓他手指一顫。
就在最後一縷蛇發纏繞上去的瞬間——
嗡!!!
一股無法形容的、冰冷刺骨到靈魂深處的巨大震顫,猛地從弓身爆發出來!
那不再是細微的嗡鳴,而是一種如同瀕死巨獸發出的、充滿無儘怨毒與不甘的咆哮!整個慘白的骨弓劇烈地、瘋狂地震顫著,發出令人牙酸的嗡嗡聲!纏繞其上的僵死蛇發彷彿被無形的力量啟用,瞬間繃得筆直,鱗片摩擦著粗糙的骨質弓臂,發出密集刺耳的刮擦聲!
這突如其來的恐怖震顫如此劇烈,遠超珀爾修斯的預料!他驚叫一聲,差點脫手將這邪異的武器扔出去!那冰冷刺骨的怨毒順著弓身瘋狂湧入他的手臂,幾乎要凍結他的血液!
他死死咬住牙關,用儘全身力氣才勉強握住這瘋狂震動的骨弓。弓臂上纏繞的僵死蛇發,在劇烈的震顫中,鱗片縫隙間竟滲出絲絲縷縷幽藍色的光霧,如同詛咒有了實質的生命,冰冷地舔舐著他的手指。
洞穴裡,美杜莎無頭的蛇軀靜靜躺在冰冷的地上,那凝固的解脫笑容彷彿一個巨大的嘲諷。而他手中,這柄纏繞著僵死蛇發、瘋狂震顫、散發著幽藍怨毒光霧的骨弓,像一頭被強行束縛、隨時可能擇人而噬的遠古凶獸。
證明這真的是……勝利的證明嗎
珀爾修斯握著這柄冰冷刺骨、怨毒震顫的蛇弓,站在一片死寂的洞穴中,第一次清晰地感覺到,一種更深沉、更冰冷的東西,已經悄然纏繞上了他的命運。那無形的蛇,遠比美杜莎頭頂的毒蛇,更加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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