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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夫君墨淵,有個怪病。
他每與我歡好一次,便會“死”過去。
他說,這是閻君嘴饞,請他去陰曹地府喝杯茶,敘敘舊。
起初我怕得要死,抱著他冰冷的身體哭到天亮,可不過半日,他又會準時醒來,帶著一身清冷的露水氣,笑著為我拭去眼淚,說:“莫哭,為夫回來了。”
次數多了,我也就習慣了。
畢竟,除了這個“小毛病”,墨淵無可挑剔。
他是我爹用三升米、一匹布從人牙子手裡換來的。那日他穿著身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身形頎長,立在浣溪村口的老槐樹下,清雋的眉眼在落日餘暉裡,比我見過最美的山水畫還要動人。
我爹是村裡唯一的鐵匠,一輩子打鐵,性子也像鐵,直來直去。他上下打量墨淵,隻問了一句:“會乾活嗎?”
墨淵淺淺一笑,搖了搖頭。
我爹的臉瞬間黑了下去。
“但我會算賬,會寫字,還會畫畫。”他聲音溫潤,像春風拂過琴絃,“最重要的是,我會對靈汐好。”
最後一句話,他看著我,眼底盛著我看不懂的、深沉如海的情緒。
我當時不過十六歲,被他看得臉頰發燙,心如擂鼓,連忙低下頭,拽著爹的衣角,小聲說:“爹,就他吧。”
就這樣,墨淵成了我的夫君。
他確實不會乾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唯一的用處,便是用他那雙好看的手,為我描眉,為我畫簪子的花樣。
村裡人都笑我爹虧了本,換回來一箇中看不中用的病秧子。可我不在乎。
我喜歡他身上清冽好聞的皂角香,喜歡他用帶著薄繭的指腹摩挲我的臉頰,更喜歡他每晚在油燈下,專注地看著我,彷彿我是他失而複得的絕世珍寶。
他說他是個落魄書生,無家可歸。我便信了。
他說他體弱,需靜養。我也信了。
直到我們成婚那晚,他與我共赴**後,在我懷中驟然失了呼吸。
我嚇得魂飛魄散,以為他真的死了。可第二日清晨,他又活生生地出現在我麵前,眼底帶著一絲疲憊,卻依舊溫柔地對我說:“娘子,我回來了。”
他解釋說,他與黃泉府的某位大人物有舊,時常被“請”去喝茶。
這理由荒誕不經,可對著他那張臉,我竟鬼使神差地信了。
生活就在這種詭異的平靜中繼續。
他白天陪我,為我洗衣做飯,晚上“死去”,清晨“複活”。我從最初的驚恐,到後來的麻木,甚至會算著時辰,在他“醒來”前備好熱粥和乾淨的衣裳。
我沉溺在他蝕骨的溫柔裡,心甘情願地守著這個秘密,守著這個古怪的夫君。
我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過下去。
直到鎮上開始流傳一個可怕的傳聞——“美人畫”殺人。
那傳聞起初隻是街頭巷尾的閒談。
說是鎮東的張員外家,不知從哪得來一幅美人畫。畫中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凡是見過的男人,無不失魂落魄。
張員外的獨子更是對其癡迷成狂,日日對著畫卷呢喃自語,不吃不喝,最終竟在一個雨夜,提刀砍死了自己的雙親,嘴裡還唸叨著:“誰也不能搶走我的阿綰!”
縣令派人去查,那公子哥卻瘋瘋癲癲,隻抱著畫,一問三不知。
這事傳得沸沸揚揚,人心惶惶。大家都在說,那畫裡住著妖精,能蠱惑人心。
我聽了隻當是怪談,一笑置之。
直到那日,我在墨淵的書房裡,也發現了一幅畫。
那是個陰天,墨淵又“死”了。我照例為他收拾書房,想把他昨夜未畫完的簪子圖樣收起來。無意間,我碰倒了書案上的一摞書,一個精緻的紫檀木長匣從書後滑了出來。
匣子上冇有鎖,我鬼使神差地打開了它。
裡麵是一卷畫軸。
我屏住呼吸,緩緩展開。
畫上,是一個女子。她穿著一身繁複的廣袖流仙裙,斜倚在開滿海棠的樹下,眉眼彎彎,笑意盈盈。
那女子的容貌,竟與我……有七八分相似。
不,或許該說,她是我見過最完美的模樣,而我,隻是個粗糙的仿製品。
我的心,在那一瞬間,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喘不過氣。
我終於明白,為何墨淵總愛看著我出神,為何他看我的眼神裡,總帶著一絲我讀不懂的悲傷和懷念。
原來,他看的不是我。
而是透過我,在看另一個人。
我渾身冰冷,將畫卷胡亂塞回匣子,踉蹌著跑出書房。
那晚,墨淵冇有像往常一樣在清晨“複活”。
直到日上三竿,他才推開門,帶著一身濃重的血腥氣和寒意回來。他的青衫上沾著幾點暗紅的血跡,臉色蒼白得像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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