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靈堂斷玉,雨夜逐骨
白幡低垂,燭火在穿堂風中不安地搖曳。
父親的棺槨停在靈堂正中,沉重的檀木香氣也壓不住瀰漫的死寂。
我跪在冰冷的蒲團上,右手指尖死死掐進掌心攥著的錦囊。
絲絨麵料下,那塊戰國龍紋玉璧溫潤的棱角硌著皮肉,是父親臨終前最後一點溫熱。
心,沉得比靈堂裡積攢的香灰更冷。
沉重的腳步聲雜亂地踏碎了靈堂的肅穆。
二叔樊振東闖了進來,身後跟著幾個神色各異的族老,還有幾個黑衣保鏢,像沉默的影子堵住了門口。
他鷹隼般的目光瞬間釘在我緊握的右手上,貪婪幾乎要溢位來。
樊夙!他一聲厲喝,炸雷般在寂靜中爆開:
你好大的狗膽,你父親屍骨未寒,竟敢偷竊傳家玉璧!
他幾步衝到我跟前,陰影籠罩下來。
他伸出手,帶著不容抗拒的蠻橫:交出來!那不是你該碰的東西!
本能讓我蜷縮身體,護住錦囊。
這是爸爸給我的!
我的聲音在發抖,憤怒和恐懼交織。
眼淚不受控製地湧上來,模糊了父親的棺槨。
給你的樊振東嗤笑一聲,臉上滿是鄙夷和算計:
一個丫頭片子,也配拿樊家的命根子我看你是早就勾結了外人,想趁亂捲走家產!
他環視身後的族老,聲音拔高,諸位叔伯都看看!這就是大哥養的好女兒,吃裡扒外!
汙衊像淬毒的針,狠狠紮進耳朵。
我張了張嘴,想辯解,想嘶吼父親的遺言。
但樊振東根本不給我機會。
給我拿下!他眼神一狠,猛地揮手。
如狼似虎的保鏢立刻撲了上來。
粗糙的手抓住我的胳膊,巨大的力量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我像暴風雨中的小船被猛烈撕扯。
混亂中,我隻記得死死護住胸口的錦囊,那是父親最後的托付,是樊家真正的傳承!
劇痛!
撕裂般的劇痛毫無預兆地從右手腕炸開!
一隻鐵鉗般的大手精準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冰冷,堅硬,帶著毀滅一切的力道。
我甚至聽到了自己骨頭在蠻力下不堪重負的呻吟——不是呻吟,是清晰到令人頭皮發麻的哢嚓脆響!
啊——!
淒厲的慘叫衝破喉嚨,在空曠的靈堂裡迴盪,蓋過了風雨聲。
那聲音陌生得不像是我自己。
骨頭碎裂的痛楚像無數燒紅的鋼針瞬間刺穿神經,席捲全身。
意識一片空白,隻剩下純粹的、碾碎靈魂的劇痛。
身體的本能讓我瞬間脫力,緊攥的手指再也無力守護。
錦囊被另一隻手粗暴地奪走。
冷汗瞬間浸透孝衣,和淚水混在一起。
我癱軟在地,左手死死抱住失去知覺、軟綿綿垂落的右腕。
鑽心的疼讓我眼前發黑,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斷裂的骨頭。
樊振東得意地哼了一聲,迫不及待地扯開錦囊。
絲絨滑落,那塊溫潤的玉璧落在他掌心。
在靈堂昏黃的燭光下,玉璧泛著內斂的光澤,龍紋清晰。
他貪婪地摩挲著玉璧,臉上露出狂喜和猙獰混雜的表情。
果然是家賊!人贓並獲!
他高高舉起玉璧,向族老們展示,聲音充滿勝利者的囂張:
這等吃裡扒外的東西,留著也是禍害!給我打斷她的手!讓她這輩子,再也碰不了古玩!樊家,容不下這種敗類!
命令如同喪鐘。
劇痛中的我,隻看到保鏢再次逼近的黑影。
絕望像冰冷的潮水滅頂而來。
冇有求饒,冇有辯解,隻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我被粗暴地拖拽起來,右腕斷裂處被碰到,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楚,讓我幾乎昏厥。
冰冷的雨水劈頭蓋臉地砸下,瞬間澆透了單薄的孝衣。
靈堂溫暖的光暈和檀木香被拋在身後,沉重的木門在眼前哐噹一聲,
死死關上!
隔絕了裡麵虛偽的哀悼和貪婪的勝利,也徹底隔絕了我的過去。
身體被巨大的力量猛地一推,狠狠摔在門外濕滑冰冷的石階下。
泥水濺了一身一臉。
右腕以一種詭異的角度彎折著,劇痛讓我蜷縮在泥濘裡,像一條瀕死的魚。
冰冷的雨水無情地沖刷著,沖刷著斷裂的手腕,沖刷著臉上的淚水和屈辱,也沖刷著靈堂裡傳出的、樊振東隱隱得意的笑聲。
我躺在冰冷的泥水裡,雨水模糊了視線。
老宅緊閉的大門像一座冰冷的墓碑。
手腕的劇痛一陣陣襲來,提醒著我剛剛發生的一切:
奪寶,汙衊,斷骨,驅逐。
雨水灌進口鼻,嗆得我咳嗽。
每一次咳嗽都震得斷腕劇痛難忍。
冰冷的泥水浸透衣衫,帶走僅存的熱量。
身體在發抖,牙齒控製不住地打顫。
但比身體更冷的,是心。
恨意。
不再是單純的憤怒或悲傷。
一股冰冷、粘稠、如同岩漿般滾燙的恨意,從心臟最深處,從斷骨之處,瘋狂滋生、蔓延。
它壓倒了劇痛,凍僵了淚水。
父親臨終前緊握我的手,那渾濁卻充滿托付的眼神……
二叔貪婪猙獰的嘴臉,汙衊時那毫不掩飾的得意……
保鏢鐵鉗般的手,骨頭碎裂那聲清晰的哢嚓……
被奪走的錦囊,那象征著樊家正統卻被竊取的玉璧……
還有這冰冷的雨,這緊閉的門,這被像垃圾一樣丟棄在泥濘中的自己……
一幕幕在眼前閃過,最終都化為燃料,投入那名為恨的熔爐。
我艱難地抬起頭,雨水沖刷著臉頰,目光死死釘在那扇緊閉的、象征著樊家權力中心的大門上。
眼中的火焰冇有熄滅,反而在冰冷的雨水中燃燒得更加熾烈、更加幽深。
樊振東。
樊家。
斷腕的劇痛烙印在靈魂深處。
這冰冷的雨夜和泥濘,成了我重生的祭壇。
樊夙已死。
活下來的,隻剩下刻骨的恨,和……終將席捲一切的複仇之焰。
2、鬼手初成,請君入甕
三年光陰,足以改變一切。
靈堂的淒風苦雨,手腕鑽心的劇痛,泥濘中的冰冷絕望……
那些畫麵並未模糊,反而在無數個日夜的淬鍊中,變得異常清晰,如同烙印在骨髓裡的圖騰。
它們不再是擊垮我的重錘,而是熔爐,將樊夙徹底熔化、重塑。
地點不再是樊家那虛偽的深宅大院,而是藏匿於古玩城最深處的一間密室。
冇有招牌,門麵尋常,唯有通過特定渠道引薦,才能踏入這片屬於頂尖鑒寶者的隱秘領域。
室內光線經過精心計算,柔和而精準地投射在中央的長案上,確保不放過器物任何一絲微妙的折光或陰影。
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沉水香,壓住了歲月沉澱的微塵氣息。
我端坐在主位的圈椅中,背脊挺直。
臉上覆著一張素白的麵具,隻露出沉靜如水的眼睛和緊抿的唇線。
左手,戴著薄如蟬翼、近乎透明的特製手套。
這雙手套,是我隔絕外界乾擾的屏障,也是放大指尖感知的利器。
此刻,我的指尖正以一種穩定到可怕的頻率,輕輕滑過案上一件青花瓷瓶的釉麵。
動作流暢、精準,帶著一種近乎儀式的韻律感。
冇有言語。
室內靜得能聽到香灰落在銅爐裡的微響。
幾位衣著低調、氣度不凡的客人屏息凝神,目光緊緊追隨著我的左手。
他們是慕鬼手之名而來,尋求一個關乎钜額財富的真偽答案。
我的指尖在瓶腹一處細微的接胎痕上稍作停留,感受著胎骨銜接處那幾乎不可察的、過於規整的過渡。
隨即,指腹輕輕按壓釉下青花髮色最濃鬱的區域,感知著鈷料沉澱的深淺層次。
最後,指尖滑向圈足露胎處,觸碰那經過做舊的火石紅。
幾息之後,左手離開了瓷瓶。
高仿。
我的聲音透過麵具傳出,平靜無波,聽不出絲毫情緒起伏:
元青花纏枝牡丹紋梅瓶,器型、畫工、青花髮色幾可亂真。
但接胎痕處理刻意,火石紅浮於表麵,胎土過於細膩緊緻,少了元代麻倉土的粗糲感。
底足修削手法過於現代,仿品中的頂級貨,可惜,是新的。
我的話如同冰冷的判詞。
持寶人的臉色瞬間煞白,眼中充滿難以置信和巨大的失落。
旁邊的幾位客人則露出欽佩與瞭然的神色。
其中一位老者微微頷首,低聲道:‘鬼手’名不虛傳,此物之前經數位名家掌眼,皆未能識破,若非‘鬼手’,老夫這數千萬,怕是要打了水漂。
鬼手。
這個在黑市隱秘圈層裡如雷貫耳的名號,就是我用斷腕之後,這整整三年煉獄般的時光換來的身份。
冇有人知道麵具下是誰,隻知道這隻左手,有著近乎妖異的鑒寶能力。
為了這隻左手,我付出的代價常人無法想象。
右手粉碎性骨折帶來的不僅是劇痛,更是神經的永久損傷。
最初的複健,每一次嘗試彎曲手指,都如同在斷裂的骨茬上碾壓。
鍼灸的銀針密密麻麻紮進手臂和肩頸,刺激著麻木的神經,痛得渾身痙攣。
為了增強左手的力量和穩定性,我日夜綁著特製的鉛塊負重練習,從最簡單的握杯,到精準的微雕。
無數個深夜,在昏黃的檯燈下,我用左手握著細如髮絲的刻刀,在象牙片上練習,刻廢的碎屑堆滿了角落。
左手手指佈滿新舊交替的傷痕,直到指尖的每一絲顫抖都能被精準控製。
對器物最細微的起伏、最隱晦的沁色、最微妙的釉層氣泡分佈都變得如掌上觀紋般清晰。
痛苦是燃料,恨意是火焰。
它們鍛造了我。
每一次成功的鑒定,每一次鬼手之名被敬畏地提起,都是對三年前靈堂那一幕無聲的嘲諷,也是向樊振東一步步逼近的複仇腳步。
複仇的基石已經鑄就。
現在,該是撒網的時候了。
誘餌,必須足夠致命,足夠讓貪婪成性的樊振東瘋狂到失去理智。
我的目標鎖定:北宋汝窯天青釉洗。
汝窯,瓷中魁首,寥若晨星。
天青釉色,溫潤如玉,雨過天青雲破處般的夢幻。
蟬翼紋開片,自然天成。
香灰胎骨,細膩堅實。
任何一件真品現世,都足以震動整個收藏界,讓無數藏家趨之若鶩,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
樊振東,這個自詡收藏大家的竊位者,對汝窯的癡迷近乎病態。
他曾不止一次在公開場合宣稱,此生若能得一件汝窯真品,死而無憾。
很好。
我就送他一件真品。
我的私人工作室,位於城市另一端的舊倉庫區,隱秘而專業。
這裡冇有多餘的裝飾,隻有冰冷的儀器,成排的原料,以及空氣中揮之不去的礦物和化學試劑的味道。
這裡,是我製造奇蹟的工坊。
製作一件足以騙過頂級藏家甚至部分儀器的高仿汝窯,是地獄級的挑戰。
釉料的配方是核心機密。
我查閱了無數古籍秘方,結合現代科技分析,反覆試驗了數百次。
天青釉色的微妙變化,差之毫厘,謬以千裡。
溫度、濕度、窯爐氣氛,每一個環節都要求絕對的精準。
釉層在高溫熔融狀態下的流動性,開片形成的時間點和應力分佈,都需要精密的計算和無數次失敗的累積。
我像一個最虔誠也最冷酷的工匠,不眠不休地守在窯爐旁。
眼睛熬得通紅,左手卻穩如磐石地記錄著每一次微小的參數變化。
失敗了,砸碎重來。
再失敗,再重來。
碎瓷片在角落裡堆成了小山。
終於,火熄了。
窯冷了。
當我用左手,戴著特製隔熱手套,從窯中捧出那件天青釉洗時,連呼吸都停滯了。
釉色純淨、柔和,如同初秋雨後最澄澈的天空,光線下流轉著溫潤如玉的光澤。
蟬翼紋開片細密均勻,自然交錯,毫無人工刻畫的生硬。
底足露出的胎骨呈現細膩的灰白色,正是傳說中的香灰胎,質地堅實。
歲月沉澱的痕跡被我用特殊手法做了上去,包漿溫潤自然,毫無火氣。
它靜靜地躺在掌心,散發著古老而尊貴的氣息,足以令任何愛瓷之人目眩神迷。
完美。
一件足以亂真,甚至能騙過部分專業儀器的北宋汝窯天青釉洗誕生了。
它耗費了我難以估量的心血、時間和資源,是我複仇計劃中最關鍵、最昂貴的一枚棋子。
餌已備好,需投其所好。
這件汝窯不能直接送到樊振東麵前。
那樣太刻意,太容易引起疑心。
它需要一個傳奇的身世,一個看似偶然卻又命中註定的出現軌跡。
我動用了三年來在黑市積累的人脈和渠道。
這件汝窯先是出現在南方某個小拍行的普通民窯雜項拍品中,被一位眼光毒辣的行腳商(我的人)慧眼識珠,撿漏購得。
接著,它被行腳商帶到北方,在一次小範圍的藏家交流會上偶然展示,引起一陣小小的轟動和猜測。
隨後,它神秘地出現在一位旅居海外多年的老華僑(也是我的人)手中,據說是其祖上秘藏,因家道中落纔不得已出手。
風聲,像長了翅膀一樣,精準地飄進了樊振東的耳朵裡。
貪婪,是樊振東最大的弱點,也是我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
得知有這樣一件疑似汝窯現世,樊振東果然坐不住了。
他動用了所有關係網,急切地想要見到實物。
當他在那位老華僑位於京郊的雅緻彆院裡,第一次親眼看到這件天青釉洗時,我安插的眼線清晰地回報:
樊振東的眼睛亮了,呼吸都變得粗重。
但他生性多疑。
他重金聘請了兩位圈內頗有聲望的權威專家(其中一位,早已被我用重金和捏住的把柄悄然收買)前來掌眼。
在彆院精心佈置的光線下,在老華僑滴水不漏的家傳故事烘托下,在那位被收買的專家極具導向性的肯定和另一位專家被表象迷惑的猶豫中……
樊振東膨脹的自信心和對汝窯的極度渴望徹底壓倒了最後一絲謹慎。
國寶!這絕對是國寶!他內心的狂喜幾乎要衝破胸膛。
接下來,就是一場精心設計的拉鋸戰。
老華僑表現出對祖傳之物的不捨和極高的心理價位。
樊振東則誌在必得,不斷加碼。
最終,他以一個遠超市場合理估值、近乎天文的數字——一個足以掏空他大部分流動資金的數字,拿下了這件汝窯。
钜額的成交價並未讓他冷靜,反而讓他更加確信自己撿到了稀世珍寶。
他沉浸在即將名動收藏界、坐穩樊家家主寶座的美夢中。
然而,這筆交易幾乎耗儘了他的現金。
就在這時,他的一位至交好友(自然也是我的人)適時出現,好心地提醒他,如此重器,若不能妥善保管或用於提升家族聲望,實在可惜。
並不經意提到,某某銀行最近有針對頂級藏品的抵押貸款優惠,利息低,放款快。
被狂喜和虛榮衝昏頭腦的樊振東,幾乎冇有猶豫。在好友的熱心牽線下,他毅然將樊家最重要的幾處祖產,包括象征家族根基的樊家老宅,統統抵押給了銀行,換來了又一筆钜款。
他要用這筆錢,為他的汝窯建造一個最頂級的私人藏館。
並策劃一場轟動業界的展覽,讓所有人都匍匐在他樊振東的收藏成就之下。
拿到貸款合同和抵押憑證的那一刻,樊振東誌得意滿,彷彿已經站在了人生的巔峰。
他撫摸著那件溫潤的天青釉洗,眼中閃爍著貪婪和野心的光芒。
他全然不知,自己親手簽下的,不是財富的保障,而是通往毀滅深淵的通行證。
他抵押的,不僅是祖產,更是整個樊家的根基和他自己的未來。
那張冰冷的銀行抵押單據副本,此刻正靜靜地躺在我的密室裡。
我看著上麵樊振東龍飛鳳舞的簽名,指尖輕輕拂過樊家老宅那幾個字。
冰冷的恨意,在胸腔裡無聲地燃燒,卻異常平靜。
網,已悄然收緊。
餌,已吞入腹中。
隻待那致命一擊的時機到來。
樊振東,好好享受你最後的榮光吧。
你抵押祖產換來的每一分錢,都將成為把你燒成灰燼的烈火。
3、龍璧現世,汝瓷碎夢
《寶鑒天下》的演播大廳,燈光亮得刺眼。
空氣裡瀰漫著興奮與期待。
觀眾席座無虛席,竊竊私語彙聚成嗡嗡的背景音。
長條鑒寶台後,幾位資深專家正襟危坐,臉上帶著職業性的審慎。
鏡頭掃過,捕捉著每一張翹首以待的臉。
壓軸環節到了。
主持人聲音高亢,充滿煽動力:
接下來,讓我們有請今晚最重磅的嘉賓,收藏界新星——樊振東先生!以及他帶來的,據傳足以震撼整個業界的稀世珍寶!
聚光燈瞬間聚焦在通道口。
樊振東昂首闊步地走了出來。
他一身剪裁考究的深色西裝,頭髮梳得一絲不苟,臉上是誌得意滿的笑容,彷彿整個舞台都是為他加冕而設。
他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紫檀木托盤,上麵覆蓋著明黃色絲綢。
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鎖在那托盤上。
他走到鑒寶台中央,像展示王冠般,緩緩揭開了絲綢。
燈光下,那件天青釉洗靜靜躺在絨布上。
釉色純淨如洗,溫潤如玉,蟬翼紋開片細密自然,流淌著千年時光沉澱的光澤。
觀眾席瞬間爆發出壓抑不住的驚歎和抽氣聲。
鏡頭貪婪地捕捉著它的每一個細節,特寫畫麵投映在巨大的背景屏上,美得令人窒息。
樊振東享受著這萬眾矚目的時刻。
他微微仰頭,嘴角噙著矜持的笑意,目光掃過台下,帶著睥睨一切的優越感。
幾位專家也湊近了仔細端詳,臉上露出凝重和欣賞的神色。
讚譽之詞開始從專家席傳出。
釉色純正,開片自然天成……
器型規整,儲存完好,實屬罕見……
若為真品,當為國寶無疑……
樊振東的笑意更深了,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得意和貪婪。
他彷彿已經看到自己站在收藏界巔峰,樊家在他帶領下更上一層樓的景象。
後台的陰影裡,我倚著冰冷的牆壁,目光穿透昏暗,精準地落在台上那個意氣風發的身影上。
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一雙沉靜如淵的眼睛。
帽簷壓得很低。
心臟在胸腔裡平穩地跳動,冇有激動,冇有緊張,隻有一片冰冷的、即將收網的篤定。
如同潛伏在暗影中的獵豹,肌肉早已繃緊,隻待那致命一躍的時機。
節目流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樊振東的汝窯被反覆觀摩、讚歎,氣氛被烘托到了頂點。
主持人適時地提高了聲調,將懸念推向最**:
各位觀眾,今晚的驚喜遠不止於此!我們節目組還邀請到一位極其神秘、從未公開露麵的傳奇人物——黑市鑒寶界的無冕之王,‘鬼手’先生!
而他,也帶來了一件據說足以改寫收藏史的稀世珍寶!
聚光燈猛地打向另一側的通道口。
強光驅散了後台的陰影。
在無數道好奇、探究、敬畏的目光聚焦下,我緩緩邁步,走上了那光芒刺眼的舞台。
步伐沉穩,不疾不徐。
聚光燈的熱度灼烤著皮膚,台下黑壓壓的人群和閃爍的鏡頭構成一片模糊的背景。
我走到舞台中央,站在了樊振東的斜對麵。
隔著鑒寶台,我能清晰地看到他臉上瞬間的錯愕和疑惑——這個鬼手的身形,似乎有些熟悉
冇有給他更多思考的時間。
在全場屏息的寂靜中,我抬起左手——那隻戴著標誌性薄手套的左手——緩緩摘下了臉上的口罩和帽子。
動作清晰,不緊不慢。
麵具褪去,露出了一張樊振東刻骨銘心、卻絕不該出現在此地的臉。
時間彷彿凝固了一瞬。
緊接著,巨大的嘩然如同海嘯般席捲了整個演播廳!
觀眾席像炸開了鍋,驚呼聲、難以置信的議論聲轟然爆發!
所有人都認出了這張臉——三年前被樊家以偷竊傳家寶、打斷右手、狼狽逐出家門的棄女,樊夙!
樊振東臉上的笑容徹底僵死。
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他臉上褪去,變得慘白如紙。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裡麵充滿了極致的震驚、恐慌和一種被當眾扒光的羞怒。
他身體晃了一下,下意識地扶住了鑒寶台的邊緣才勉強站穩。
你……樊夙!
他的聲音乾澀嘶啞,充滿了扭曲的驚駭,幾乎不成調。
我冇有看他。
目光平靜地掃過台下沸騰的觀眾,掃過同樣震驚的專家席,最後落回到鏡頭前。
右手,那隻有著明顯舊傷、曾被斷言再也無法鑒寶的右手,此刻正穩穩地托著一個古樸的紫檀木盒。
左手輕輕打開盒蓋。
燈光下,一塊玉璧靜靜躺在深色的絲絨上。
玉質溫潤內斂,光澤深邃。
上麵浮雕的龍紋蒼勁有力,線條流暢古樸,每一個細節都透著歲月的厚重和神聖的威嚴。
沁色自然深入肌理,刀工精準而充滿古意。
它散發出的氣場,是千年時光沉澱下的無上尊貴,絕非尋常之物可比。
頂級高清鏡頭瞬間捕捉到它的每一個毛孔,將這份震撼清晰地傳遞到每一個螢幕前。
我拿起玉璧,冰冷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是父親最後的溫度。
我將它舉高,讓燈光充分展現它的華美與真實。
聲音透過麥克風,清晰地傳遍全場每一個角落,冰冷而平穩,不帶一絲波瀾:
戰國龍紋玉璧,樊家真正的傳家之寶。
我的目光終於轉向樊振東,如同冰冷的刀鋒,直刺他慘白的臉。
樊振東家主,三年前,你在靈堂打斷我的右手,搶走的那個錦囊裡,是什麼
我微微停頓,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落:
那不過是家父早備下的替身,一塊普通的古玉。
連自家真正的傳家之物都辨不出真偽……
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冰冷的嘲諷和滔天的恨意:
你,配當這個家主嗎配稱什麼收藏大家
死寂。
絕對的死寂籠罩了演播廳。
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觀眾們張大了嘴,專家們麵麵相覷,眼神驚疑不定。
巨大的資訊量和反轉帶來的衝擊,讓所有人都懵了。
樊振東像是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猛地後退一步,撞在身後的椅背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他的嘴唇劇烈顫抖著,眼神渙散,額頭上瞬間滲出豆大的冷汗。
不……不可能……假的……都是假的……
他喃喃自語,聲音破碎,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當鏡頭特寫捕捉到他失魂落魄、麵無人色的樣子時,死寂瞬間被打破,巨大的議論聲再次爆發!
我冇有給他喘息的機會。
複仇的火焰一旦點燃,就必須焚儘一切。
我的左手抬起,食指精準地指向了他放在鑒寶台上、那件剛剛還被奉為國寶的汝窯天青釉洗。
一件假貨,也值得你抵押祖產,沾沾自喜
我的聲音如同寒冰,瞬間凍結了樊振東最後一絲僥倖。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那件美輪美奐的天青釉洗上。
震驚還未過去,新的風暴已然降臨。
北宋汝窯天青釉洗
我發出一聲極輕的嗤笑,左手食指隔空點了點那釉洗的腹部。
釉層氣泡分佈,過於均勻完美,宋窯龍窯柴燒,窯內氣氛變化,氣泡本應大小不一,疏密有致,這個,太刻意。
指尖移向底足露胎處。
香灰胎質地細膩冇錯,但微觀結構過於緊實,缺少宋時胎土特有的、曆經歲月風化的疏鬆感。
我的聲音冷靜得像在做學術報告,卻字字如刀。
事先已被我暗中提交了詳實證據、並被說服的一位權威專家,此刻適時地拿起高倍放大鏡,對準了我指出的位置。
巨大的螢幕立刻呈現出微觀畫麵——那胎骨的結構果然顯得過於新鮮和規整。
我的左手最後落在釉洗邊緣一處極其細微的磨損痕上。
這裡,人工做舊的刮擦痕跡,手法高明,模仿了自然磕碰,可惜,磨損邊緣過於銳利,缺乏真品千年使用形成的溫潤過渡。
專家再次用儀器確認,螢幕上清晰地展示出那處磨損邊緣銳利的微觀形態。
鐵證如山,無可辯駁。
專家席上,那位被收買的專家早已沉默不語,臉色尷尬。
另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專家,在仔細比對了我提供的證據和現場觀察後,沉重地歎了口氣,對著話筒,聲音清晰地宣判:
經現場鑒定及‘鬼手’先生指證,此件天青釉洗……確係現代高仿。
仿製水平極高,但……並非北宋汝窯真品。
轟——!
宣判如同驚雷,在樊振東頭頂炸開!
也徹底引爆了全場!質疑、嘲笑、鄙夷、幸災樂禍的目光如同實質的針,狠狠紮向他。
前一秒還是眾星捧月的收藏大家,下一秒就成了傾家蕩產購入贗品的超級冤大頭!
巨大的落差和羞辱感瞬間將他淹冇。
樊振東臉上的血色徹底褪儘,慘白得如同死人。
他死死盯著台上那件被判定為假貨的汝窯,又猛地抬頭看向我手中真正的龍紋玉璧,最後目光落在我冰冷的臉上。
三年來積攢的聲望、付出的天價、抵押祖產換來的貸款、即將破滅的美夢……
所有的一切,都在這個瞬間,被眼前這個他親手趕出家門的廢物徹底粉碎!
不……
一聲淒厲絕望、如同野獸瀕死般的嘶吼從他喉嚨裡爆發出來!
極致的羞辱、滔天的憤怒、以及對即將失去一切的滅頂恐懼,徹底摧毀了他最後一絲理智!
他雙眼赤紅,佈滿瘋狂的血絲,理智的弦徹底崩斷!
騙子!你們都是騙子!這是我的!我的國寶!
他像一頭失控的瘋牛,猛地撲向鑒寶台,在所有人驚駭的目光和來不及反應的驚呼聲中,雙手死死抓住那件天青釉洗,高高舉過頭頂!
假的我讓它變成真的碎片!
他麵容扭曲,帶著一種同歸於儘的瘋狂,用儘全身力氣,將那件價值三億的贗品,狠狠地、決絕地砸向堅硬的大理石地麵!
嘩啦!
一聲無比刺耳、令人心悸的脆響,撕裂了演播廳的空氣!
那件美輪美奐的天青釉洗,在無數鏡頭和驚駭目光的注視下,瞬間粉身碎骨!
無數天青色的瓷片,如同碎裂的星辰,帶著冰冷的光澤,四散飛濺!
全場死寂。
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瘋狂的物理毀滅驚呆了。
就在這片死寂之中,我動了。
冇有驚訝,冇有慌亂。
我的嘴角,甚至緩緩向上勾起,露出了三年來,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微笑。
那笑容裡冇有溫度,隻有冰冷的嘲弄和掌控一切的平靜。
我上前一步,避開地上的碎瓷,走到舞台最前方,目光平靜地掃過台下驚魂未定的觀眾,最終定格在直播鏡頭的主機位上。
聲音清晰、平穩,透過麥克風,傳遍全場,也傳向每一個螢幕前的角落:
謝謝您,樊二叔。
我微微頷首,像是在致謝。
您不親手砸了它……
我的笑容加深,帶著一種殘酷的優雅。
我怎好向您索賠這件‘價值三億’的‘北宋汝窯’呢
右手抬起,手中赫然是那份他簽下天價購買合同時的合同副本,以及那份由他重金聘請的權威專家出具的鑒定證書。
白紙黑字,清晰無比。
巨大的螢幕瞬間給了檔案一個特寫,樊振東的簽名和他抵押祖產的貸款檔案影像也緊隨其後,被無情地展示在所有人麵前。
根據合同條款,您故意損毀標的物,需全額賠償購買價款及預期收益損失,共計三億。
我的聲音冰冷地宣判著,如同法官敲下法槌。
轟!
現場再次炸開!索賠三億!親手砸掉自己買的寶貝,還要賠三億!這簡直是聞所未聞的驚天反轉!
樊振東徹底僵在了原地。
他看著滿地狼藉的碎瓷片,又看看我手中那刺眼的合同,再看看大螢幕上自己簽下的名字。
臉上的瘋狂瞬間凝固,然後被一種極致的恐懼和灰敗所取代。
身體篩糠般劇烈顫抖起來,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巨大的荒謬感和滅頂之災的冰冷,將他徹底吞噬。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就在這時,演播廳側門被推開。
幾名身著製服的警察,在節目組工作人員的引導下,神情嚴肅,步伐沉穩地徑直走向舞台中央。
的目標明確——麵如死灰、搖搖欲墜的樊振東。
為首的警官亮出證件,聲音洪亮而冰冷,在寂靜的演播廳裡格外清晰:
樊振東先生,你涉嫌以虛假藏品(指向地上的碎瓷片)作為抵押物,騙取銀行钜額貸款,證據確鑿,現已正式立案。請跟我們回警局接受調查。
冰冷的手銬,在無數鏡頭的聚焦下,閃爍著金屬特有的寒光。
哢嚓一聲脆響,乾脆利落地鎖住了樊振東的手腕。
那聲音,比他砸碎瓷器時更輕,卻更沉重地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手腕上傳來的冰冷觸感和沉重的束縛感,終於讓樊振東徹底崩潰。
他雙腿一軟,整個人如同一灘爛泥般癱倒在地,被兩名警察一左一右架了起來。
他渾濁的目光穿過人群,死死地釘在我臉上,裡麵充滿了徹底的不解、怨毒和絕望。
我緩緩走下舞台,來到被警察架著的他麵前。
微微俯身,用隻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音量,在他耳邊,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冰渣般的話語:
這三年,斷腕的痛,靈堂的辱,雨夜的冷……每一分,我都記著。
我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現在,連本帶利,還給你。
樊振東的瞳孔猛地放大,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頭一歪,徹底昏死過去。
像一袋垃圾,被警察拖離了舞台。
在他身後,是滿場死寂的觀眾,是閃爍不停的鏡頭,是家族成員驚恐躲避、如同看瘟神般的目光,還有那一地狼藉、在燈光下閃爍著冰冷嘲諷光澤的碎瓷片。
舞台中央,燈光依舊璀璨。
我站直身體,左手輕輕摩挲著掌心那塊溫潤厚重的戰國龍紋玉璧。
冰冷的觸感下,是血脈相連的暖意。
三年來的黑暗、痛苦、隱忍,在這一刻,終於被這舞台的光,和對手徹底墜入深淵的黑暗,徹底洗淨。
塵埃落定。
-
點擊彈出菜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