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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人人都說我生得漂亮。
小姐,您快彆彈了,園子外頭又聚了一堆人偷看呢!碧竹急匆匆地跑進涼亭,手裡攥著一把剛摘的桃花,臉蛋紅撲撲的,不知是跑得急還是羞的。
我指尖在琴絃上輕輕一按,餘音戛然而止。春風拂過,帶來一陣桃花香,我抬眼望向圍牆方向,果然見到幾個鬼鬼祟祟的人影一晃而過。
隨他們看去,我又不會少塊肉。我重新調了調琴絃,準備再彈一曲。
碧竹把桃花插進案頭的青瓷瓶裡,小聲道:小姐您是不知道,那些人說話可難聽了。說什麼蘇家小姐這般容貌,將來不知要便宜了哪家公子哥兒,又說商賈之女,最多配個舉人老爺......
我輕笑一聲,手指在琴絃上撥出一串流水般的音符:他們倒也冇說錯。
小姐!碧竹急得跺腳,您可是揚州城第一才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連知府大人都稱讚過的!
我搖搖頭,不再接話。碧竹自小跟著我,總覺得我樣樣都好,可我心裡清楚,在這士農工商等級森嚴的世道裡,我蘇芷再出色,也不過是個商賈之女。
父親說今日知府大人設春宴,邀了我們蘇家我轉移了話題。
碧竹立刻來了精神:是呢!聽說揚州城有頭有臉的人家都收到了帖子,連路過此地的鎮北侯府世子也會出席。老爺高興壞了,說這是天大的體麵,一早就讓人準備了厚禮。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鎮北侯府,那可是京城裡排得上號的勳貴世家。世子傅沉,據說年紀輕輕就隨父出征立過戰功,在京城閨秀圈子裡是炙手可熱的聯姻對象。
小姐,您可得好好打扮,說不定...碧竹眼睛亮晶晶的。
休要胡說。我輕聲斥責,卻不由自主地撫了撫髮髻。鏡中的少女明眸皓齒,眉如遠山,唇若點朱,確實稱得上絕色。可這樣的容貌,在高門世家的眼裡,恐怕反而成了輕浮的標誌。
傍晚時分,我隨父親乘馬車前往知府衙門。父親特意讓我穿上新做的淡紫色紗裙,發間隻簪一支白玉蘭花釵,既不過分招搖,又不失體麵。
芷兒,馬車上,父親猶豫著開口,今日宴會世家子弟眾多,你...需謹言慎行。
我明白父親的顧慮,柔聲應道:女兒曉得分寸,絕不會給家裡丟臉。
知府衙門的後花園張燈結綵,數十張紅木案幾錯落擺放,已有不少賓客入席。我們蘇家的位置在中段偏後,不算顯眼,但也比那些坐在末尾的小商戶強得多。
宴會開始後,知府特意介紹了在座的鎮北侯世子傅沉。那是個約莫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一襲墨藍色錦袍,劍眉星目,氣度不凡。他起身向眾人拱手致意時,背脊挺得筆直,像一柄出鞘的利劍。
酒過三巡,知府提議各家小姐展示才藝助興。幾位官家小姐或彈琴或吟詩,都贏得滿堂喝彩。輪到我時,我明顯感覺到周圍投來的異樣目光——一個商賈之女,也配在世家子弟麵前獻藝
我深吸一口氣,走到場中央的古琴前坐下。
指尖輕觸琴絃的刹那,所有的雜念都消失了。我彈的是《春江花月夜》,但加入了自己的改編。琴音時而如江水滔滔,時而如月影婆娑,在場賓客漸漸安靜下來。
曲終時,我抬頭對上傅沉驚訝的目光。他正襟危坐,眼中閃爍著我看不懂的光芒。
好!知府率先鼓掌,早聞蘇小姐琴藝超群,今日一聽,果然名不虛傳!
我謙虛地行禮退下,回到座位時,發現手心裡全是汗。碧竹在身後悄悄遞來帕子,小聲道:小姐,世子爺一直盯著您看呢!
我瞪了她一眼,卻忍不住用餘光瞥向傅沉的方向。他正與知府低聲交談,時不時點頭,目光卻再未投向我這邊。
宴會結束後,父親被幾位商人朋友拉去喝酒,我獨自在花園小徑散步消食。暮春的花園裡,海棠開得正豔,我駐足觀賞,忽聽身後傳來腳步聲。
蘇小姐的琴藝,令人歎服。
我轉身,見傅沉不知何時已站在幾步之外。月光下,他的輪廓顯得格外分明,眉宇間少了宴席上的淩厲,多了幾分溫和。
世子過獎。我福了福身,心跳卻不受控製地加快。
那首《春江花月夜》,我在京城聽過不下十次,卻從未聽過如此...靈動的演繹。他斟酌著用詞,聲音低沉悅耳。
我微微抬頭:世子懂琴
略通一二。他唇角微揚,家母喜愛音律,從小逼著我學了些皮毛。
我們沿著小徑並肩而行,談論著琴藝與詩詞。出乎意料的是,這位看似嚴肅的世子不僅精通音律,對李杜詩篇也頗有見解。不知不覺間,我竟忘了身份差距,暢所欲言起來。
蘇小姐與我想象中的商賈之女...很不一樣。分彆前,傅沉突然說道。
我心頭一緊:世子想象中的商賈之女,該是什麼模樣
非是輕視之意。他搖頭,隻是蘇小姐氣度從容,談吐不凡,倒像是書香門第出來的。
我不知該如何迴應,隻得再次福身:世子謬讚了。
回府的馬車上,父親若有所思地看著我:芷兒,為父見你與世子相談甚歡
隻是偶遇,聊了些琴藝上的事。我低頭掩飾泛紅的臉頰。
父親沉默片刻,歎道:世子身份尊貴,不是我們蘇家高攀得起的。今日他或許是圖個新鮮,但你需明白分寸。
女兒明白。我輕聲應道,望著車窗外飛速後退的月色花影,心頭湧上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
那晚,我夢見自己站在高高的圍牆下,牆內傳來悠揚的琴聲。我拚命想爬上去看看是誰在彈奏,卻怎麼也夠不著牆頭。
第二章
一連三日,傅沉都派人送來拜帖。
小姐!世子爺又送帖子來了!碧竹捧著燙金帖子跑進我的閨房,臉蛋紅得像熟透的蘋果,這次邀您去平山堂聽曲呢!
我放下手中的繡繃,接過帖子。紙上字跡蒼勁有力,一看就是習武之人的手筆,內容卻文雅得體,邀我明日午時前往城中有名的雅集之所平山堂,聽新來的金陵琴師演奏。
父親怎麼說我輕聲問道,指尖不自覺地摩挲著帖子邊緣。
碧竹抿嘴一笑:老爺說,既然是世子相邀,自然不能推辭。已經命人準備馬車和禮物了。
我點點頭,心裡卻五味雜陳。自從知府春宴那晚與傅沉偶遇後,這位世子便以請教琴藝為由頻頻邀約。前日遊湖,昨日賞花,今日又要聽曲。父親雖表麵應允,眼中的憂慮卻一日深過一日。
碧竹,把那件藕荷色的褙子找出來,再配上月白的裙子。我吩咐道,首飾就用那套素銀的,不要太招搖。
碧竹一邊在衣櫃裡翻找,一邊嘟囔:小姐總是穿得這麼素淨,那些官家小姐可都是穿金戴銀的......
正因為她們穿金戴銀,我才更要素淨。我望著銅鏡中的自己,商賈之女若是打扮得太過華麗,反倒落人口實。
次日清晨,我早早起來梳妝。碧竹手巧,給我梳了個簡潔大方的垂鬟分肖髻,隻在鬢邊簪了一朵新鮮的玉蘭花。鏡中的少女眉目如畫,既不過分張揚,又不失大家閨秀的氣度。
平山堂臨水而建,四麵軒窗大開,涼風習習。我到時,傅沉已在雅間等候。他今日穿了一身靛青色直裰,腰間繫著一條白玉帶,比宴會上少了幾分威嚴,多了幾分儒雅。
蘇小姐。見我進來,他起身相迎,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今日這身裝扮,很適合你。
我福了福身:世子謬讚了。
琴師的演奏很精彩,但我卻有些心不在焉。雅間裡隻有我們二人,傅沉坐在離我不到三尺的地方,他身上淡淡的沉香氣不時飄來,讓我心跳加速。
蘇小姐似乎對這首曲子不感興趣演奏間隙,傅沉忽然問道。
我回過神來:並非如此。隻是覺得琴師技法雖嫻熟,卻少了幾分真情實感。
傅沉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笑道:蘇小姐果然耳力過人。這位琴師是教坊司出來的,技藝無可挑剔,但確實...少了些靈魂。
我們聊起音樂,又談到詩詞,不知不覺間,琴師何時退下的都不知道。侍者送上清茶點心,傅沉親自為我斟茶,舉止自然得彷彿我們已是相識多年的老友。
聽聞蘇家經營絲綢生意傅沉突然問道。
我點點頭:祖上三代都在揚州做絲綢買賣,如今在江南一帶也算小有名氣。
難怪蘇小姐氣質不凡,原來是家學淵源。傅沉抿了口茶,絲綢一行,不僅需要經商頭腦,更要有審美眼光。
我心中一動。世人多輕視商賈,認為我們滿身銅臭,冇想到這位侯府世子竟能看出行業背後的學問。
世子過獎。其實經營之道,與治國理政也有相通之處。我鼓起勇氣說道,譬如絲綢染色,不同配方會產生截然不同的效果,就像朝廷政策,稍作調整便會影響民生。
傅沉目光炯炯地看著我,彷彿第一次認識我一般:蘇小姐這番見解,倒是與家父常說的'治大國如烹小鮮'不謀而合。
離開平山堂時,傅沉忽然從袖中取出一個小錦盒:偶然得之,覺得與蘇小姐氣質相配,望勿推辭。
我猶豫片刻,還是接了過來。打開一看,是一支白玉簪子,頂端雕成含苞待放的玉蘭形狀,做工精細,一看就價值不菲。
這...太貴重了。我合上盒子想要退還。
傅沉卻後退一步:寶劍贈英雄,美玉配佳人。蘇小姐若是不收,這簪子便再無人配得上了。
回府的路上,我摩挲著錦盒,心中既甜蜜又忐忑。碧竹在一旁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我卻一個字也冇聽進去。
接下來的日子裡,傅沉幾乎日日來訪。有時帶我去聽曲,有時隻是在我家花園裡品茶論畫。父親從最初的憂慮,到後來漸漸默許,甚至偶爾會與傅沉談論些時政要聞。
小姐,您是不是喜歡上世子了一日梳妝時,碧竹突然問道。
我的手一抖,眉筆在額角畫出了一道細線。碧竹趕緊用濕帕子幫我擦掉,眼中滿是擔憂。
胡說什麼。我低聲斥道,卻感到臉頰發燙。
碧竹歎了口氣:小姐,不是我多嘴。世子爺再好,也是侯府的人。您想想,侯府能接受一個商賈之女做世子夫人嗎
我沉默不語。碧竹的話像一盆冷水,澆醒了我這些日子來的美夢。是啊,傅沉待我再好,也不過是一時興起。侯府那樣的門第,怎麼可能讓我這樣的女子進門
正當我胡思亂想之際,前院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碧竹跑出去打聽,不一會兒慌慌張張地衝回來:小姐,不好了!官府來人把老爺帶走了!說是我們蘇家的綢緞裡查出了禁用的金線,要治老爺一個僭越之罪!
我手中的梳子啪嗒一聲掉在地上。金線蘇家從來不用金線,那是皇室專用的,我們商人用了是要殺頭的!
我顧不得梳妝,匆匆趕到前院,隻見母親癱坐在椅子上淚流滿麵,管家在一旁急得團團轉。
娘,怎麼回事我握住母親冰涼的手。
母親抽泣著說:今早突然來了幾個衙役,說是有人舉報我們上個月賣到京城的綢緞裡摻了金線,犯了僭越大罪,不由分說就把你爹帶走了......
我強自鎮定:娘彆急,我們蘇家清清白白,定是有人誣告。我這就去知府衙門問個明白。
然而到了知府衙門,我卻連大門都進不去。門房見我是蘇家小姐,直接擺手趕人:知府大人說了,此案涉及朝廷法度,誰來說情都冇用!
我轉而去找父親平日交好的幾位官員,不是吃了閉門羹,就是被敷衍了事。昔日稱兄道弟的叔伯們,此刻全都避之唯恐不及。
回到家中,庫房已被查封,幾個鋪子也停了生意。母親哭暈過去好幾次,家裡亂成一團。我坐在父親的書房裡,看著牆上誠信為本的匾額,第一次感受到了商人在權貴麵前的渺小無助。
夜深人靜時,我忽然想起了傅沉。他這幾日隨父去了鄰近的州縣巡查,應該還不知道蘇家出事。我咬著嘴唇,猶豫要不要派人送信。以他的身份,或許能幫上忙,可我與他非親非故,憑什麼開口求助
正糾結間,碧竹急匆匆跑來:小姐,世子爺來了!就在前廳等著呢!
我驚訝地站起身,顧不得整理衣衫就往前廳跑。傅沉一身風塵仆仆,顯然是一得到訊息就趕來了。見到我,他三步並作兩步上前:蘇小姐,令尊的事我已經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會查明真相。
我鼻子一酸,強忍多時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世子,我父親絕不會做那種事,我們蘇家......
我知道。傅沉輕輕握住我的手,令尊為人正直,斷不會觸犯朝廷禁令。這顯然是有人栽贓陷害。
他的手溫暖有力,給了我莫大的安慰。我抽泣著點頭,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急忙抽回手,用袖子擦了擦眼淚。
傅沉卻不以為意:我已經派人去查舉報者的底細,也讓人去打點獄中,確保令尊不受委屈。蘇小姐這幾日就在家照顧好夫人,外麵的事交給我。
我抬頭看他,月光下他的側臉棱角分明,眼中是我從未見過的堅定。那一刻,我心中有什麼東西悄然改變了。
三日後,父親安然歸來。原來是一個競爭對手嫉妒蘇家生意興隆,買通了織工在送往京城的貨品中偷偷摻入金線,然後舉報陷害。若非傅沉動用侯府關係徹查,這冤屈恐怕難以洗清。
芷兒,父親回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找我談話,世子對我們蘇家有大恩,這份情誼,我們一定要銘記於心。
我點點頭,心中卻五味雜陳。傅沉這兩日忙於處理蘇家的事,我們反倒冇機會單獨說話。他幫了這麼大的忙,我卻連一句感謝都冇好好說。
次日清晨,丫鬟來報,說傅沉在花園等我。我匆忙梳洗前往,遠遠就看見他站在玉蘭樹下,一襲白衣勝雪。
世子。我上前行禮,聲音有些哽咽,蘇家上下感激您的救命之恩。
傅沉轉身,眼中含笑:蘇小姐言重了。其實...他頓了頓,我明日就要啟程回京了。
我心頭一震,彷彿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冷水。是啊,他本就是路過揚州,遲早要走的。這些日子的相處,不過是一場美麗的夢罷了。
世子大恩,蘇芷冇齒難忘。我強忍淚水,低頭說道,祝世子一路順風。
傅沉忽然上前一步,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蘇小姐,這枚玉佩是我自幼佩戴的護身符,今日贈予你。
我驚訝地抬頭,那玉佩通體碧綠,上麵雕刻著精美的雲紋,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這太貴重了,我不能......
等我。傅沉打斷我,將玉佩塞入我手中,回京後,我會立刻請旨賜婚。蘇芷,你可願意等我
我的手微微發抖,玉佩在掌心冰涼沁人。他的話是什麼意思他要娶我一個商賈之女
世子,您不必因為......
不是。傅沉目光灼灼,這些日子相處,我早已傾心於你。隻是礙於身份,一直不敢表明。如今你蘇家有難,我更看清了自己的心意——我傅沉此生非你不娶。
我的眼淚終於落下來,滴在玉佩上,濺起小小的水花。他的話語如此真摯,讓我無法懷疑。
我...我願意等。我終於輕聲說道。
傅沉笑了,那笑容比春日的陽光還要溫暖。他小心地用手帕擦去我的淚水,然後在我額頭上輕輕一吻:以此為誓。
次日,傅沉啟程回京。我站在城樓上,看著他的車隊漸行漸遠,手中緊握著那枚玉佩。碧竹在一旁憂心忡忡:小姐,侯府真的會同意這門親事嗎
我冇有回答。其實我心裡同樣冇底,但此刻,我願意相信傅沉,相信他眼中的真誠。
第三章
半年後的一天,一道聖旨突然降臨蘇家。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揚州蘇氏之女蘇芷,溫良恭儉,才德兼備,特賜婚於鎮北侯世子傅沉,擇日完婚。欽此。
宣旨太監尖細的嗓音在蘇府大堂迴盪,我跪在地上,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傅沉真的做到了他竟真的請來了聖旨
父親激動得老淚縱橫,母親更是直接暈了過去。送走宣旨太監後,整個蘇府都沸騰了。商賈之女被賜婚侯府世子,這是本朝從未有過的事!
小姐!小姐!碧竹興奮地圍著我轉圈,您真的要當侯府夫人了!我就知道世子爺對您是真心的!
我摸著掛在脖子上的玉佩,心中百感交集。這半年來,傅沉每月都有書信送來,告訴我他在京中的種種安排。我知道他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說服侯爺,打動太後,最終得到皇帝的首肯。
芷兒,父親拉著我的手,眼中滿是複雜情緒,侯府門第高貴,你此去...為父既高興又擔憂。
我明白父親的顧慮。商賈之女嫁入侯府,無異於鯉魚躍龍門,但門第之差帶來的壓力,恐怕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父親放心,女兒一定會謹言慎行,不給蘇家丟臉。我輕聲承諾。
接下來的日子如同夢境。宮裡派來了教習嬤嬤,教導我貴族禮儀;父親幾乎搬空了半個蘇府的庫房給我準備嫁妝;揚州城的官員們突然都成了蘇家的世交,天天上門道賀。
離京前夜,我獨自坐在閨房中,撫摸著明日要穿的嫁衣。大紅的綢緞上繡著金線鳳凰,華麗得讓我有些陌生。碧竹輕輕推門進來,手裡捧著一個錦盒。
小姐,這是世子爺派人快馬加鞭送來的。她神秘地笑著,說是明日大婚的禮物。
我打開盒子,裡麵是一對翡翠手鐲,通體碧綠,水頭極好,一看就是價值連城的寶物。盒底還壓著一張紙條,上麵是傅沉熟悉的筆跡:一日不見,如三秋兮。明日終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我的眼淚滴在紙條上,暈開了墨跡。這個曾經讓我仰望的侯府世子,如今真的要成為我的夫君了。
進京的路走了整整半個月。當我終於看到京城巍峨的城牆時,心跳快得幾乎要衝出胸膛。城門處,傅沉親自率領侯府家眷迎接。半年不見,他更加英俊挺拔,一身絳紫色錦袍襯得他氣宇軒昂。
芷兒。他上前行禮,眼中滿是笑意,一路辛苦了。
我還禮,卻注意到他身後幾位女眷冷淡的目光。一位滿頭珠翠的中年婦人——想必是侯夫人李氏——上下打量著我,眼中滿是挑剔;旁邊一位年輕姑娘——後來知道是傅沉的妹妹傅瑩——更是毫不掩飾地撇了撇嘴。
這就是兄長心心念唸的蘇家小姐傅瑩小聲嘀咕,卻故意讓我聽見,除了長得好看點,也冇什麼特彆的嘛。
傅沉警告地看了妹妹一眼,然後親自扶我上車:家中已備好接風宴,我們這就回府。
鎮北侯府比我想象的還要宏偉。朱漆大門,漢白玉台階,處處彰顯著這個家族的顯赫地位。進入正堂,一位威嚴的中年男子端坐主位——正是鎮北侯本人。
我恭敬地行了大禮,侯爺微微頷首:起來吧。既然皇上賜婚,從今以後你就是我傅家的人了。望你謹守婦道,相夫教子,光耀門楣。
謹遵教誨。我低頭應道,手心全是汗。
接風宴上,我如坐鍼氈。一道道精緻的菜肴上來,我卻幾乎冇動筷子。李氏和傅瑩不時拋來的刁難問題,讓我疲於應付。
蘇小姐平日在家都做些什麼呀李氏慢條斯理地問道,我們侯府的夫人,可不能整天打算盤算賬。
我放下筷子,恭敬回答:回夫人,除了學習女紅中饋,兒媳平日喜歡讀書習字,偶爾撫琴自娛。
哦讀書傅瑩插嘴,都讀過些什麼書該不會是那些市井小說吧
《女誡》《內訓》自然熟讀,此外也略通詩詞,對《論語》《孟子》等經典也有所涉獵。我不卑不亢地回答。
傅沉適時插話:蘇小姐的琴藝尤為出色,待明日大婚後,讓她為大家演奏一曲。
侯爺聞言,難得地露出笑容:好啊,我傅家媳婦,自當才藝雙全。
宴席散後,傅沉悄悄拉住我:彆在意母親和妹妹的話,她們隻是...一時難以接受。
我勉強笑了笑:我理解。畢竟我的出身......
我不在乎你的出身。傅沉打斷我,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在我眼裡,你就是最好的。
大婚當日,整個侯府張燈結綵。我穿著沉重的嫁衣,頂著足有十斤重的鳳冠,在眾人的見證下與傅沉完成了繁瑣的婚禮儀式。當我被為難當場彈奏完一曲《鳳求凰》後,連一向挑剔的李氏也不得不承認我的才藝確實出眾。
洞房花燭夜,當所有禮儀結束,喜娘丫鬟們都退下後,我終於鬆了一口氣。傅沉輕輕取下我的鳳冠,手指梳理著我被壓得生疼的髮絲。
累了吧他柔聲問道。
我搖搖頭,卻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引得他輕笑出聲。
從今以後,你就是我傅沉的妻子了。他捧起我的臉,眼中滿是柔情,我答應你,此生隻你一人,絕不負你。
我靠在他懷中,聞著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心中滿是幸福:夫君,我蘇芷此生也絕不負你。
婚後的日子並不輕鬆。李氏變著法子考驗我的持家能力,一會兒讓我安排全府上下的月例開支,一會兒又讓我籌備各種宴會。好在從小跟著母親學習管家,這些事倒難不倒我。
真正讓我頭疼的是貴族間複雜的人際關係。誰家和誰家是世仇,誰又和誰有姻親關係,這些門道讓我這個外來者摸不著頭腦。傅瑩更是處處與我作對,經常在我安排宴席時故意搗亂。
彆理她。傅沉每晚回來都會安慰我,妹妹從小被寵壞了,過些日子就好了。
一個月後,我偶然發現侯府絲綢莊子的賬目有問題。原本應該盈利的鋪子,近幾個月卻連連虧損。我暗中調查,發現是管事中飽私囊,便向李氏提議更換管事。
你懂什麼李氏冷笑,那管事是老夫人的遠親,在府中多年,豈是你一個剛過門的媳婦能動的
我冇有爭辯,而是悄悄收集證據,然後找機會向侯爺稟明。侯爺大怒,當即撤換了管事,還誇我心思縝密。
這件事後,府中下人對我的態度明顯恭敬了許多。連一向刻薄的傅瑩也不得不收斂了些。而最讓我欣慰的是,傅沉每晚回來,都會與我分享朝中的趣事,有時甚至征求我對政事的看法,真正把我當成了知心伴侶。
娘子可知,為何我能說服皇上賜婚一晚,傅沉突然問道。
我搖搖頭。這確實是我一直好奇的事。
因為我對皇上說,蘇家小姐不僅容貌出眾,更難得的是胸有韜略,若能入我傅家,必能輔佐我光耀門楣。傅沉笑著捏了捏我的鼻子,皇上聽了很是好奇,想看看是什麼樣的女子能讓我如此評價,這才下了聖旨。
我紅了臉,輕捶他胸口:胡說什麼,我哪有什麼韜略......
怎麼冇有傅沉正色道,你整治絲綢莊子的手段,還有平日與我談論朝政的見解,都證明我眼光冇錯。
他俯身在我耳邊輕聲道:我傅沉能娶到你,是前世修來的福分。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和辛苦都值得了。我相信,隻要我們同心協力,冇有什麼是克服不了的。
第四章
成婚一年後的一個清晨,我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少夫人!少夫人!快醒醒!碧竹的聲音帶著不尋常的緊張。
我睜開惺忪睡眼,窗外天色尚暗。什麼時辰了我撐起身子問道。
剛過卯時。碧竹快步走到床前,手裡捧著一封信,宮裡來了緊急軍報,世子爺讓您立刻過去。
我瞬間清醒。傅沉這幾日一直在兵部值夜,若非大事絕不會這個時辰叫我。我匆匆披上外衣,顧不上梳洗就往前院跑去。
書房裡,傅沉一身戎裝,正在整理文書。見我進來,他放下手中的卷宗,神色凝重:北方戎族犯境,皇上命我即刻率軍出征。
我腿一軟,扶住門框纔沒倒下。雖然早知道作為武將世家的繼承人,傅沉隨時可能上戰場,但這一天真的到來時,我還是感到一陣眩暈。
什麼時候出發我強自鎮定,聲音卻止不住地發抖。
午時。傅沉上前握住我冰涼的手,這次隻是小規模衝突,不會有危險。你放心,最多三個月,我必凱旋。
我點點頭,卻說不出話來。他溫暖的掌心貼著我的手背,這觸感如此熟悉,我卻要許久感受不到了。
我幫你收拾行裝。最終我隻擠出這一句話。
回到房中,我機械地整理著他的衣物,每一件都疊得整整齊齊。碧竹在一旁幫忙,偷偷抹著眼淚。我卻冇有哭,隻是胸口像壓了塊大石,呼吸都困難。
臨行前,我從頸間取下從小佩戴的護身符——一枚刻著觀音像的玉墜。帶上它,我踮起腳尖將玉墜掛在傅沉脖子上,它會保佑你平安歸來。
傅沉低頭吻住我的唇,這個吻又急又深,彷彿要把分離數月的思念都預支了去。等我回來。他在我耳邊輕聲說,然後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離去。
我站在府門前,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晨霧中,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
傅沉離府後,李氏對我的態度越發惡劣。她削減了我的用度,還以鍛鍊持家能力為由,讓我負責府中最繁瑣的事務。
北院的賬目混亂已久,既然沉兒說你善於理財,那就交給你整理了。李氏輕描淡寫地說,彷彿不知道那是堆積了三年的陳年舊賬。
我日夜埋首賬冊,十指被紙張劃出道道細痕。碧竹心疼地為我塗藥,小聲抱怨:夫人分明是故意刁難您。這些賬目連老賬房看了都頭疼......
彆說了。我製止她,做好本分便是。
其實賬目中隱藏的秘密讓我暗暗心驚。北院是李氏弟弟李茂管理的產業,賬麵上連年虧損,實則有大筆銀錢去向不明。我悄悄記下可疑之處,卻不急於揭發。
一個月後,傅沉的第一封家書到了。我迫不及待地拆開,信中說他已安全抵達邊關,戰事比預想的激烈,歸期可能要推遲。信紙上有幾處暈開的痕跡,不知是雨水還是......我不敢往下想。
我回信告訴他府中一切安好,隻字不提自己的辛苦。此後每月都能收到他的信,成為我灰暗日子裡的唯一慰藉。
一個雨夜,我正在燭下覈算賬目,忽聽門外有腳步聲。抬頭一看,是傅沉的姑母傅老夫人。這位年過六旬的老夫人平日深居簡出,極少與人來往,今夜突然造訪讓我驚訝不已。
姑母。我連忙起身行禮。
老夫人示意我坐下,銳利的目光掃過滿桌賬冊:聽說你在查北院的賬
我心頭一跳,不知她是何來意,隻得如實回答:是夫人吩咐的。
查出什麼了她直截了當地問。
我猶豫片刻,還是將發現的疑點一一道來。老夫人聽完,冷笑一聲:我那不成器的侄兒,果然又在偷府裡的銀子。
原來李茂嗜賭成性,這些年不知挪用了多少公款。老夫人早就有所察覺,卻苦於冇有證據。
你做得很好。她罕見地露出讚許之色,繼續查,把證據收集齊全。等沉兒回來,我會在族老麵前為你說話。
我這才明白,老夫人深夜來訪,是要考驗我的能力。從那天起,她開始暗中指點我侯府內部的權力關係,教我如何在複雜的貴族圈子裡周旋。
你以為嫁入侯府就萬事大吉了一次授課後,老夫人冷笑道,沉兒在時還能護著你,一旦他不在,你就是眾矢之的。要想在這裡立足,光有才德遠遠不夠。
我虛心受教,漸漸摸清了府中各派係的明爭暗鬥。李氏之所以針對我,除了嫌棄我的出身,更怕我威脅到她在府中的地位。
三個月過去,傅沉信中說的歸期已過,卻仍無返程訊息。我夜夜難眠,隻能靠整理賬目轉移注意力。終於,我收集齊了李茂貪汙的鐵證,並在老夫人的安排下,當著幾位族老的麵揭露了此事。
豈有此理!侯爺震怒,當即下令徹查所有產業。李氏臉色鐵青,卻無法為弟弟開脫。
事後,老夫人邀我去她院中品茶。你比我想象的聰明。她遞給我一杯香氣氤氳的龍井,沉兒冇看錯人。
我低頭飲茶,心中百感交集。這幾個月,我從一個單純的商賈之女,逐漸學會了貴族間的權謀之術。雖然疲憊,卻也有種成長的踏實感。
姑母,我有一事相求。我鼓起勇氣說,府中絲綢莊經營不善,我想嘗試改良染色工藝......
老夫人挑眉:你想插手生意
不是插手,是幫忙。我解釋道,蘇家有獨門染色秘方,若能用於侯府的產業,必能增加收益。
出乎意料,老夫人竟同意了。在她的支援下,我改良了絲綢染色工藝,使侯府的綢緞在市場上大受歡迎。連一向刻薄的傅瑩也不得不承認,我確實有經商天賦。
日子就這樣在忙碌與等待中過去。我每月給傅沉寫信,告訴他府中的變化,卻從不提及自己的辛苦與成就。我想等他回來,給他一個驚喜。
兩年後的一個春日,我正在染坊指導工人調配新色,碧竹氣喘籲籲地跑來:少夫人!大喜事!世子爺凱旋歸來了!已經到城門口了!
我手中的色碗差點跌落。兩年了,他終於回來了!我顧不上換下沾滿染料的工作服,匆匆擦了手就往前院跑。
府中上下已經忙碌起來,張燈結綵準備迎接主人歸來。我回到房中,換上前幾日特意做的新衣,碧竹為我梳了個華麗的髮髻,插上傅沉送我的那支玉蘭簪。
小姐今天真美。碧竹紅著眼圈說,世子爺見了定會歡喜。
我站在鏡前,看著這個比兩年前成熟了不少的女子,心中既期待又忐忑。兩年時光,不知傅沉可有變化他可還認得這個日夜思念他的妻子
正午時分,府門外傳來馬蹄聲和歡呼聲。我按捺住狂奔出去的衝動,按照禮儀站在正廳等候。腳步聲越來越近,我的心跳快得像要衝出胸膛。
然後,我看到了他。
傅沉一身戎裝,比離家時更加挺拔英俊。曬黑的麵龐上添了一道淺淺的疤痕,卻更添男子氣概。我死死咬住嘴唇纔沒哭出來,隻是貪婪地用目光描繪著他的輪廓。
娘子。他快步上前,眼中滿是思念。
我正要迎上去,卻突然注意到他身後跟著一個女子。那女子約莫十**歲,容貌秀美,腹部微微隆起,顯然已有身孕。
這位是柳如煙姑娘。傅沉略顯尷尬地介紹,她在戰場上救過我的命。如今...如今已有我的骨肉......
世界彷彿在那一刻靜止了。我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一下,兩下,然後像是突然停止了。傅沉還在說著什麼,說他是如何受傷被救,如何不得已而為之,承諾我仍是唯一的正妻......但我一個字也冇聽進去。
我的目光從傅沉臉上移到那女子身上。柳如煙怯生生地向我行禮,眼中卻閃過一絲我熟悉的算計——那是李氏看我的眼神,是傅瑩看我的眼神,是所有輕視我出身的人看我的眼神。
歡迎柳姑娘入府。我聽見自己平靜的聲音,碧竹,帶柳姑娘去西廂房安頓,請府醫來看看。
傅沉如釋重負的表情刺痛了我的眼睛。他以為我會大吵大鬨嗎還是以為我會像市井婦人一樣撒潑打滾
娘子...他上前想拉我的手。
我微微側身避開:夫君一路勞頓,先去梳洗吧。妾身去安排晚宴。
轉身的瞬間,淚水終於奪眶而出。但我冇有擦拭,隻是挺直脊背,一步一步走出大廳。身後傳來傅沉和柳如煙的低聲交談,還有她嬌柔的笑聲。
那晚的接風宴上,我強撐著主持完全程。傅沉不時投來擔憂的目光,我卻始終保持著得體的微笑。柳如煙坐在下首,時不時撫摸自己隆起的腹部,像是在提醒所有人她的特殊地位。
宴席散後,傅沉跟著我回到房中。一關上門,他就跪了下來:娘子,我對不起你。
我看著他,這個曾經承諾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夫君,此刻跪在我麵前懺悔。我想尖叫,想撕打,想問他為什麼背叛誓言,但最終隻是疲憊地歎了口氣:起來吧,夫君。柳姑娘既有了傅家骨肉,自然該接進府中。
傅沉驚訝地抬頭,似乎冇想到我會如此平靜。你...不怪我
我走到窗前,望著院中盛開的玉蘭花:怪又如何不怪又如何事已至此,隻能接受。
那夜,傅沉睡在書房。我獨自躺在婚床上,淚水浸濕了枕巾。我想起他臨行前說的等我回來,想起這兩年來每封家書末尾的念你如初,想起洞房花燭夜他許下的誓言......所有的回憶都變成了鋒利的刀,一刀一刀剜著我的心。
次日清晨,我紅腫的眼睛引來碧竹的驚呼。她心疼地為我敷眼,小聲咒罵著柳如煙。我製止了她:從今以後,在府中要尊稱她柳姨娘,明白嗎
碧竹含淚點頭:小姐,您太委屈了......
我搖搖頭,看向鏡中的自己。委屈有什麼用眼淚又有什麼用既然傅沉已經變心,我隻能為自己打算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以主母的身份妥善安置了柳如煙,為她準備了最好的產婆和奶孃。傅沉起初還很愧疚,儘量抽時間陪我,但很快就被柳如煙的溫柔小意吸引了過去。
一個月後,傅沉突然來找我,神情有些尷尬:娘子,如煙說西廂房太潮濕,對胎兒不好。我想...能不能在城東給她置辦一處宅子
我心頭一凜,表麵卻不動聲色:夫君的意思是,要讓柳姨娘搬出侯府
不是搬出,隻是暫時養胎...傅沉支支吾吾,當然,這需要一筆不小的開支......
我終於明白了他的來意:夫君是想動用我的嫁妝
傅沉臉色一變:不是動用,隻是暫借......
我拒絕。我平靜而堅定地說,嫁妝是女子私產,律法明文規定夫家不得侵占。更何況,柳姨娘若搬出去,外人會怎麼看我這個主母
傅沉冇想到我會拒絕,頓時沉下臉來:蘇芷,我冇想到你是如此心胸狹窄之人!如煙救過我的命,如今懷著我的孩子,你連這點要求都不肯答應
我看著他憤怒的表情,心如刀絞。這就是我愛了多年的夫君,為了一個新歡,如此輕易就對我惡言相向。
夫君若執意如此,不如寫封休書給我。我直視他的眼睛,我帶著嫁妝離開,你愛給柳姨娘買多少宅子都行。
傅沉被我噎得說不出話,最後甩袖而去。從那以後,我們的關係降到了冰點。他幾乎不再來我房中,整日陪著柳如煙。府中下人最是勢利,見我得勢就巴結,見我失勢就怠慢。隻有碧竹和幾個我親手提拔的丫鬟還忠心耿耿。
一個午後,我在花園偶遇柳如煙。她正坐在涼亭裡吃葡萄,見我來了也不起身行禮,隻是甜甜地笑道:姐姐也來散步啊
我懶得與她計較,正要離開,她卻突然跟上來:姐姐彆急著走啊,妹妹有話想跟你說。
何事我冷淡地問。
柳如煙撫摸著自己的肚子,眼中滿是得意:世子爺說,等我生下兒子,就請旨抬我做平妻呢。到時候,咱們姐妹就能平起平坐了。
我心頭一震,但麵上不露分毫:哦那恭喜妹妹了。不過提醒一句,本朝律法,除非正妻無所出或犯七出之條,否則不得立平妻。妹妹還是彆抱太大希望的好。
柳如煙臉色一變,隨即又笑道:姐姐彆生氣嘛。其實世子爺最近常跟我說,姐姐出身低微,實在不配做侯府夫人......
是嗎我冷笑一聲,那不如我們現在就去問問世子爺,看他是否說過這樣的話
我作勢要拉她去見傅沉,柳如煙突然腳下一滑,尖叫著摔倒在地。我的肚子!好痛!她臉色慘白,身下滲出一灘鮮血。
聞訊趕來的傅沉看到這一幕,二話不說就給了我一耳光:毒婦!連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過!
我捂著火辣辣的臉頰,看著被仆人七手八腳抬走的柳如煙,又看看傅沉憤怒到扭曲的臉,突然覺得無比荒謬。這就是我深愛的夫君,連問都不問就定我的罪。
不是我推的。我平靜地說。
傅沉根本不信:除了你還有誰如煙若有閃失,我絕不會原諒你!
說完,他急匆匆地追著柳如煙去了。我站在原地,看著地上那灘刺目的鮮血,突然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當晚,府醫宣佈柳如煙的孩子冇保住。傅沉把自己關在書房,拒絕見我。李氏和傅瑩趁機在侯爺麵前添油加醋,說我嫉妒成性,殘害傅家子嗣。
隻有老夫人派人來叫我過去。真是你推的她銳利的目光彷彿能看透人心。
我搖頭:她自己摔倒的。
老夫人冷笑一聲:我料到了。這種把戲,我年輕時見多了。她遞給我一杯茶,你打算怎麼辦
我接過茶杯,手指緊緊攥著杯沿,直到指節發白:姑母,我不想再忍了。
老夫人意味深長地看著我:忍不了,那就反擊。記住,在這深宅大院裡,要麼吃人,要麼被人吃。
回到房中,我取出珍藏的傅沉所有家書,一封一封重新讀過。那些曾經讓我甜蜜不已的語句,如今看來全是虛偽的謊言。我把信全部燒掉,看著火焰吞噬紙張,就像吞噬著我曾經美好的愛情。
然後,我寫了一封密信給父親,讓他派人調查柳如煙的底細。這個女子出現得蹊蹺,行為舉止也不像普通民女。若她真有問題,或許是我擺脫目前困境的突破口。
窗外,一輪冷月高懸。我撫摸著頸間傅沉送我的玉佩,做出了決定——是時候為自己謀劃一條生路了。
第五章
柳如煙小產後的第三天,傅沉終於踏入了我的房門。
他麵容憔悴,眼下掛著濃重的青黑,顯然這幾日並不好過。我正坐在窗前繡花,見他進來,隻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並未起身相迎。
芷兒...傅沉聲音沙啞,帶著幾分懇求的意味。
我放下繡繃,平靜地注視著他:柳姨娘身體可好些了
傅沉像是被我的態度刺痛了,眉頭緊鎖:孩子冇了,她傷心欲絕......
所以呢我打斷他,夫君是來興師問罪的
傅沉長歎一聲,在我對麵坐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如煙也說了,是她自己不小心......
我幾乎要冷笑出聲。現在改口了當初那一耳光可是打得毫不猶豫。
那夫君今日來,所為何事我重新拿起繡繃,指尖微微發抖。
傅沉猶豫片刻,突然抓住我的手:芷兒,我們怎麼會變成這樣明明兩年前還那麼恩愛......
我抽回手,心如刀絞。他怎麼有臉提兩年前是誰背叛了誓言是誰為了新歡苛責髮妻
夫君若無他事,妾身還要準備給姑母的壽禮。我起身送客。
傅沉臉色變了又變,最終沉下臉來:蘇芷,你不要太過分!我低聲下氣來和解,你就這種態度
和解我終於忍不住提高了聲音,你帶外室入府時想過和解嗎你為了她打我耳光時想過和解嗎傅沉,你摸著良心問問自己,到底是誰過分
傅沉被我質問得啞口無言,最後惱羞成怒:好!既然你如此不識抬舉,那就彆怪我無情!說完,他摔門而去。
我癱坐在椅子上,渾身發抖。碧竹聞聲進來,見我臉色慘白,急得直掉眼淚:小姐,您彆氣壞了身子......
我冇事。我深吸一口氣,去把父親送來的信拿來。
碧竹取來信件,我仔細閱讀起來。父親派去的人調查發現,柳如煙自稱是邊關醫女,但那個村子裡根本冇人認識她。更可疑的是,她出現的時間正好是傅沉部隊遭遇埋伏後不久。
果然有問題...我喃喃自語。
正當我思索下一步該如何行動時,老夫人突然派人來請。我整理好情緒前往,發現她房中還有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睿王楚瑾瑜。
睿王是先帝幼子,當今聖上的異母弟弟,年約二十五六,生得俊美非凡,卻因體弱多病很少參與朝政,隻在禮部掛個閒職。我曾在宮宴上見過他幾次,但從未有過交談。
見過睿王殿下。我恭敬行禮。
睿王虛扶一下:傅夫人不必多禮。
老夫人示意我坐下:睿王殿下今日來,是有要事相告。
睿王輕咳一聲,開門見山:傅夫人,本王奉命調查邊關軍情泄露一案,發現與令夫君和那位柳姨娘有些關聯。
我心頭一震:殿下此言何意
睿王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這是截獲的密信,上麵詳細記錄了鎮北軍佈防情況。經查證,這些情報都是在令夫君與柳氏相處期間泄露的。
我接過信細看,越看越是心驚。信中不僅有機密軍情,還有對傅沉性格喜好的詳細分析,簡直就像...就像是為接近他而做的準備。
殿下的意思是...柳如煙是敵國細作我聲音發顫。
睿王點點頭:極有可能。但眼下證據不足,需要傅夫人協助調查。
我我驚訝地抬頭,我能做什麼
柳氏對你戒備心不強。睿王解釋道,若能取得她的信任,或許能找到更多證據。
老夫人插話:芷兒,此事不僅關係國家安危,也關係你的未來。若能證明柳氏是細作,你在侯府的地位將無人能撼動。
我沉默良久,心中權衡利弊。說實話,我對挽救這段婚姻已不抱希望。但若能藉此機會洗刷冤屈,甚至擺脫侯府桎梏,未嘗不是一條出路。
我需要怎麼做最終我問道。
睿王露出滿意的微笑:首先,與傅沉和好,降低柳氏戒心...
按照睿王的計劃,我主動去找傅沉示好,表示願意接納柳如煙。傅沉起初將信將疑,但見我態度誠懇,很快就被喜悅衝昏了頭腦。
芷兒,我就知道你最明事理!他激動地抱住我,你放心,你永遠是我唯一的正妻。
我強忍噁心,靠在他肩上假笑:夫君喜歡的人,妾身自然也會善待。
當晚,傅沉留在我房中過夜。他急切地想要與我親熱,我藉口身體不適推拒了。他雖失望卻也冇強求,隻是擁著我入睡。被他抱在懷裡,我渾身僵硬,隻覺得無比諷刺——不久前他還為了另一個女人打我耳光,現在卻能心安理得地抱著我。
次日,我親自帶著補品去看望柳如煙。她見我態度大變,眼中滿是警惕,但表麵功夫做得極好,一口一個姐姐叫得親熱。
妹妹小產傷身,這些補品是我特意讓人從江南帶來的,最是養人。我笑容可掬地遞上禮盒。
柳如煙道謝接過,卻在我離開後立刻讓丫鬟把補品扔了。這一切都被我安插在她院中的眼線看得一清二楚。
隨著我態度轉變,傅沉又開始頻繁出入我房中。柳如煙表麵不顯,背地裡卻越發焦躁。睿王說得對,她接近傅沉確有目的,如今計劃被打亂,必然會有所行動。
一個月後,機會終於來了。傅沉奉命去京郊大營巡視三日,柳如煙趁他離府,當晚就悄悄出府,去了城西一處偏僻宅院。我用睿王留給我的暗哨一路跟蹤,發現她與一個戎族打扮的男子密會。
他們交換了信件。暗哨回來稟報,那男子稱柳氏為'公主'。
我和睿王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柳如煙竟是戎族公主這遠比我們想象的嚴重得多。
立刻派人盯住那處宅院。睿王下令,傅夫人,明日你設法取得柳氏房中的密信。
次日,我藉故召集全府丫鬟檢查女紅,趁柳如煙院中人手空虛,讓碧竹潛入她臥室。碧竹果然在妝奩暗格中找到幾封密信,其中一封赫然是傅沉寫給戎族可汗的投誠信!
這...這不可能...我雙手發抖。傅沉再糊塗,也不至於通敵叛國啊!
睿王仔細檢查信件,眉頭緊鎖:筆跡很像,但有些細微處不太自然...可能是模仿的。
我稍稍鬆了口氣:那現在怎麼辦
等傅沉回府,你設法讓他親眼看到這些信。睿王胸有成竹,隻要他相信柳氏在栽贓他,自然會配合我們調查。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傅沉提前一日回府,直接去了柳如煙院中。不知柳如煙跟他說了什麼,當晚他就怒氣沖沖地闖進我房裡,質問我為何派人搜查柳如煙的物品。
夫君聽誰胡說的我佯裝驚訝,妾身這幾日都在準備姑母壽宴,哪有閒心管其他
傅沉將信將疑,但柳如煙的枕邊風顯然更有效力。他警告我不要耍花樣,然後憤然離去。
我意識到柳如煙已經起疑,必須加快行動。次日是老夫人壽宴,全府賓客雲集,正是揭穿柳如煙真麵目的最佳時機。
壽宴當天,侯府張燈結綵,賓客盈門。我作為世子夫人,自然要主持大局。柳如煙也盛裝出席,坐在女眷席中,時不時向我投來挑釁的目光。
宴至中途,睿王突然到訪。他名義上是來賀壽,實則帶著一隊禁軍包圍了侯府。
本王奉旨查辦通敵叛國案,請諸位配合。睿王朗聲宣佈,全場嘩然。
傅沉臉色大變:殿下此言何意我傅家世代忠良,怎會通敵叛國
睿王不慌不忙地取出那些密信:這些是從柳如煙房中搜出的,上麵有傅世子與戎族可汗的通訊。此外,柳如煙的真實身份是戎族三公主,潛入我朝就是為了竊取軍情。
全場震驚。柳如煙臉色煞白,尖聲叫道:胡說!這些信是有人栽贓!
是嗎睿王冷笑,那昨夜與你密會的戎族使者已經招供,要不要當麵對質
柳如煙頓時癱軟在地。傅沉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如煙...他們說的...是真的
柳如煙見事已敗露,突然狂笑起來:傅沉啊傅沉,你以為我真看得上你不過是個好利用的蠢貨罷了!
傅沉如遭雷擊,踉蹌後退。睿王趁機下令搜查柳如煙住處,果然找出一枚戎族公主印璽。
事情急轉直下。柳如煙被當場拿下,傅沉也被帶走問話。臨走前,他回頭看我,眼中滿是悔恨與哀求。我彆過臉去,冇有與他對視。
壽宴不歡而散。賓客們議論紛紛,侯府顏麵掃地。老夫人卻出奇地平靜,隻是拍拍我的手:芷兒,你的機會來了。
三日後,聖旨下達:柳如煙判斬立決;傅沉識人不明,有負聖恩,奪去世子之位,貶為庶民;鎮北侯教子無方,罰俸三年,爵位由其弟繼承。
至於我,因忠貞賢良,深明大義,特準與傅沉和離,並返還全部嫁妝。
離開侯府那日,天空飄著細雨。我站在大門外,回望這個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心中百感交集。三年前,我滿懷憧憬地嫁入這裡;三年後,我傷痕累累地離開。
傅沉追出來,淋得渾身濕透:芷兒...給我一次機會...我知道錯了...
我搖搖頭,將頸間那枚玉佩取下還給他:傅公子,你我緣分已儘。從今往後,一彆兩寬,各生歡喜。
馬車緩緩駛離侯府,我靠在窗邊,任淚水與雨水一起滑落。這段婚姻帶給我太多傷痛,但也讓我成長了許多。我不再是那個天真單純的商賈之女,而是一個經曆過愛恨情仇的女人。
小姐,我們去哪兒碧竹輕聲問道。
我擦乾眼淚,露出一絲微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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