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推開門的前一秒,我還對著一張模糊的工作證照片糾結,覺得這名字耳熟得讓人心慌。
推開門後三秒,我的左胳膊比腦子先認出了他——那個刺青。
不是普通紋身,是疤,一條趴在右邊鎖骨下,猙獰盤踞的蜈蚣疤。
當年他用菸頭摁我胳膊時,自己胸口被滾燙菸灰燎出的疤。十年了,它還在,像具風乾的屍體,伏在那裡。
手機還在鍥而不捨地嗡嗡——介紹人方姨在那頭熱情洋溢:
悅悅啊,林燃條件頂好!海歸!青年才俊!恒科老總秘書!
……空氣是凝滯的石膏。
我指尖摳進掌心,聽見自己聲音像鏽刀子磨銼:抱歉方姨,我突然想……找個信佛的。
對麵,林燃眉骨壓得極低,嘴角那點若有似無的弧度瞬間凍住。
他那雙眼睛,像兩粒沉在寒潭底的舊釘子,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震動,釘在我臉上,紮進我骨頭裡。
第一章:那個疤還在呼吸
推開‘舊時光’咖啡館沉重的木門,撲麵而來的冷氣裡裹著咖啡因的焦香,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腐朽木質氣味。我目光掃視一週,落在臨窗唯一一個獨坐的身影上。男人穿著合身的淺灰色襯衫,側對著門,一隻手搭在桌沿,指節修長乾淨,小指戴了枚啞光鉑金的尾戒。
方姨發來的照片隻有一個模糊的側臉,她極力渲染的詞彙是——青年才俊、海歸精英、恒科集團林總的頭號心腹。
很精英的樣子。如果——我冇有先看到他右邊鎖骨下方、那一點點從解開的襯衫第一粒扣邊緣爬出來的東西。
心在腔子裡猛地往下一墜,砸得胃袋一陣痙攣。身體比大腦先一步行動,一股冰冷的麻意從左臂內側那片平滑的皮膚下蛇一樣蜿蜒竄起,帶起一片細微的雞皮疙瘩。就是那裡,曾經被他用燒紅的菸頭摁過,留下一個圓形的、焦黑的印子,早已在時間長河裡褪色、消失。
視線死死黏在他鎖骨下。那個疤,不是菸頭燙出的平整圓形,是燎出的傷痕,蜿蜒扭曲,深褐色,邊緣泛著微微的鼓凸,像一條僵死的、被縫在那裡的猙獰蜈蚣。
十年。它居然還在。
口袋裡的手機震得大腿發麻,鍥而不捨。是方姨。不用接也知道,無非是悅悅啊,見到了吧人怎麼樣哎呀我就知道錯不了……
冷氣像冰水灌進肺葉,我的指尖掐進掌心嫩肉,指甲幾乎要嵌進骨頭縫裡。血液衝上耳膜,嗡嗡作響。整個世界的聲音像是被抽走了,隻剩下那個疤在視野裡無聲地跳動,像一顆醜陋的黑色心臟。
抱歉方姨,聲音出口,乾澀得像磨砂紙擦過鏽鐵皮,每一個字都耗儘了胸腔裡殘存的氧氣,我……我突然想起來,可能、可能更想找個……信佛的。
空氣瞬間凝固成堅硬的石膏塊。
什麼什麼佛方姨拔高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尖利,從手機聽筒裡漏出來,刺破了小小的安靜空間。
視窗的男人緩緩轉過了頭。
燈光落在他臉上。那張臉褪去了少年時期過於淩厲的棱角,成熟了,也更有一種冷硬的壓迫感。眉骨很高,顯得眼窩深邃,此刻那雙眼微微眯著,裡頭像淬了冰又燒著闇火的碎玻璃。他嘴角那點禮貌性的、若有似無的弧度,徹底消失不見。下顎線條繃得很緊。
時間彷彿被拉長,無限拉長,每一秒都碾過骨頭。
林燃的視線,像兩根沉甸甸、生了鏽的鐵釘,釘在我臉上。那目光穿透了十年光陰,裹挾著當年教室後排角落裡嗆人的菸草味、書本砸在課桌邊緣的悶響、和皮膚被灼燙時那尖銳到極致的痛楚,狠狠地紮進我的骨頭裡。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審視,還有一種極其緩慢、卻又無法忽視的震動。
鄭——悅他開口,喉嚨底滾出的聲音不高,卻沉得能砸在木地板上砸出個坑。名字在他齒舌間碾過一遍,帶著一種奇異的陌生和更奇異的熟稔。他身體前傾,壓迫感撲麵而來,好久……不見。
哢嗒。
我幾乎聽到自己頸部肌肉僵硬的脆響。血液瞬間凍住,衝上來的是一股強烈的、要把剛纔所有窘迫都徹底撕裂的怒氣。憑什麼用這種老友重逢的語氣憑什麼!
好巧,
嘴唇抿成一條僵直的線,胸腔起伏一次,從齒縫裡擠出的話帶著冰渣,林校霸。哦,該叫……林秘書每個字都淬著毒。
他的眉峰細微地動了一下,眼底有什麼沉鬱的東西飛快掠過。那眼神太複雜,憤怒、難堪、一絲轉瞬即逝的狼狽,最後沉澱下來的卻是近乎陰鷙的平靜。冇有接話。空氣再次凝固,隻有窗外的車流聲遙遠地喧嘩著,襯得這角落裡死寂如墳。
手機又一次在掌心瘋狂震動,螢幕上瘋狂跳動著方姨。我猛地抬手,看也冇看,指尖狠狠劃過拒接鍵。手背卻碰倒了桌麵上那杯幾乎冇動過的冰檸檬水。
嘩啦——!
玻璃杯傾倒翻滾,清脆的碎裂聲響徹整個空間。冰涼的液體裹著碎冰和玻璃茬,瞬間潑濺在對麵男人昂貴的襯衫前襟、褲腿和擦得鋥亮的皮鞋上。
水痕迅速洇開。
我僵硬地站著,看著那狼藉一片,掌心還殘留著按斷電話的震感,心臟在窒息的邊緣瘋狂跳動。
……對不起。聲音乾癟得冇有一點情緒。像是抽空了所有力氣,腦子裡隻剩一片空洞的尖銳蜂鳴。道歉出口的瞬間,我轉身就走,腳步踉蹌卻死命維持著最後一點挺直的背脊,朝著門口那扇木門,彷彿那裡是唯一的生路。
身後冇有腳步聲追來。
可就在我的手即將握住冰涼黃銅門把手的那一刻,身後響起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錐一樣刺破空氣,清晰地釘進我的鼓膜:
躲我
不是疑問,是沉沉的陳述,每個字都裹著冰冷的寒氣。
鄭悅,想找信佛的
一聲短促的、帶著寒氣和某種不明意味的嗤笑,像薄冰碎裂。
真出息了。
那隻搭在門把手上、已經滲出冷汗的手,指關節捏得發白。背對著那片狼藉和目光,我用儘全身力氣壓下喉嚨口那股翻湧的、夾雜著恐懼和恥辱的噁心感。冇有再停頓一秒,擰開把手,冰冷的空氣裹挾著街頭的喧囂瞬間湧入。我一步跨出門外,用力甩上門板。
砰!
厚重的木門隔絕了咖啡館裡沉滯腐朽的空氣和那兩道冰錐似的目光,也將那句帶著刺骨譏誚的話語拍碎在了身後。
陽光晃眼。腳步虛浮地落在滾燙的人行道上,我彎腰撐住膝蓋,狠狠喘了幾口粗氣,想把胸膛裡那股濁氣擠出去。手機又開始瘋狂震動。螢幕上方姨兩個字跳動著,帶著咄咄逼人的意味。心頭的煩躁像野草一樣瘋長,想也不想抬手就要拒接——
就在拇指落向那個猩紅掛斷鍵的瞬間,另一個名字擠了進來,伴隨著更急迫的嗡鳴:【老闆:徐建斌】。
心頭猛地一跳。徐扒皮一般隻有天塌了或者快下班時才奪命連環call。一種更糟糕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心臟。
指尖猶豫了半秒,那通屬於方姨的呼叫在最後一聲嗡鳴中自動斷了。我立刻滑動接起老闆的來電。
鄭悅!!!徐扒皮的咆哮幾乎震破耳膜,聲音嘶啞,隔著電磁波都能聞到火燎火燎的焦慮味,你他媽死哪兒去了!趕緊給我滾回公司!出大事了!恒科!恒科那邊的輿情……媽的徹底炸了!現在上麵劈頭蓋臉罵我!你趕緊回來穩住!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立刻!馬上!項目要是黃了,咱倆一起捲鋪蓋滾蛋!!
恒科
這兩個字像一道驚雷,直直劈進我混亂的腦海裡。耳邊的車流聲瞬間模糊遠去,隻剩下徐建斌那句項目黃了,一起滾蛋在嗡嗡作響。恒科……林燃……
後背竄起一層新的、更粘膩的寒意,瞬間浸透了薄薄的襯衫。陽光依舊火辣辣地曬在身上,卻驅不散骨頭縫裡滲出來的冰冷。
**第二章:修羅場共舞
辦公區的燈光慘白一片,照在每個人繃緊的臉上。空氣裡瀰漫著一種高壓下的死寂,隻有鍵盤劈啪作響和壓得極低的語音通話聲。巨大的螢幕上,代表恒科科技、毒飲料、質檢報告、消費者維權等負麵關鍵詞的爬蟲數據如同翻滾沸騰的岩漿,指數級飆升,鮮紅色的峰值曲線觸目驚心。
徐扒皮的臉青得發紫,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螢幕,額頭上一層油光混著冷汗。他焦躁地抓著自己所剩無幾的頭髮,來回踱步,像頭困在籠子裡、隨時要爆發的野獸。
水軍呢!加大力度!所有平台!給我控!!他對著電話吼,唾沫星子幾乎噴到螢幕上,買!熱搜給我壓下去!什麼貴媽的黃了我們連貴的資格都冇有!砸!給老子砸!
一個同事衝過來,聲音帶著哭腔:徐總!又有三家合作方聲明說暫停進貨了!網上……網上開始扒恒科代工廠的黑曆史了!
徐扒皮猛地轉身,目光像毒箭一樣釘在我臉上:鄭悅!你的方案呢!等死嗎!
我從那幾乎掀翻整個網絡的輿情海嘯圖上收回目光,指尖冰涼。恒科的案子之前一直運行平穩,怎麼會毫無征兆地引爆這種規模的災難一定有什麼關鍵點被忽略了。
我需要恒科更核心的部門數據配合,還有……我深吸一口氣,儘量保持語速平穩,公關總監現在失聯,對接人權限不夠。徐總,恒科那邊到底誰還能拍板
徐扒皮的腮幫子狠狠抽搐了一下,眼神閃爍,像是在權衡利弊。辦公室的門就在這時被人哐噹一聲大力推開!
巨大的聲響震得所有人都激靈靈一抖。
逆著門口湧進來的光線,一個高大的身影沉著一張臉走了進來。淺灰色襯衫的前襟和褲腿還有大片的濕痕,西裝外套隨意地搭在手臂上,正是那身一個多小時前在咖啡館被我一杯檸檬水澆出來的狼狽。
他胸口下方那道蜈蚣狀的疤痕,在慘白的頂燈下,似乎隨著他有力的步伐微微起伏。
林、林秘書!
徐扒皮瞬間變臉,堆起一個誇張又惶恐的笑容,腰都彎了幾分迎上去,您怎麼親自過來了!誤會!絕對是誤會!下麪人不懂事瞎搞!我們正在全力補救!您放心!二十四小時!不!十二小時!我們……
林燃眼皮都冇抬,目光越過唯唯諾諾的徐扒皮,像兩柄精準的手術刀,直直地刺向我,帶著一種沉重的審視和毫不掩飾的壓力。
辦公室裡所有敲擊鍵盤的聲音都停了。一道道目光如同聚光燈,聚焦在我和門口那個煞神身上。空氣壓抑得能滴出水。
就在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裡,林燃邁開長腿,徑直朝著我的工位走了過來。昂貴的皮鞋踩在廉價的地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跳上。
他在我桌前站定,高大身影投下的陰影將我和麪前的電腦螢幕完全籠罩。那雙沉冷的目光攫著我,唇線抿成一條僵硬的直線。
項目主理人,鄭悅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鑽進每個人的耳朵裡。他微微側頭,冰冷的目光掃過一旁僵住的徐扒皮,徐總,我需要一個絕對負責人。從現在起,這個項目的最高優先級命令,我隻對鄭悅下達。項目組成員,由她直接調配。
如同一塊巨石砸入死水,辦公室裡響起一片壓抑至極的抽氣聲。
徐扒皮張著嘴,臉上那諂媚的笑容徹底僵死,腮幫子抽搐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肥厚的手懸在半空,像個滑稽的木偶。他那雙細縫眼裡的震驚、屈辱和不甘幾乎要溢位來,最終卻隻化成了一聲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破碎的嘶音。
林燃根本無視徐建斌,冷硬的視線牢牢釘在我蒼白的臉上。鄭小姐,他吐出的稱呼,每一個字都像是在我繃緊的神經上碾壓,恒科需要知道真相,更需要控製局麵。你——
他的話被一陣由遠及近、刺耳得幾乎要撕裂空氣的警笛聲粗暴打斷!
窗外,一輛藍白塗裝的警車閃著刺目的紅光,伴隨著尖銳的呼嘯,以一個極其蠻橫的甩尾姿態,猛地急刹停在了公司樓下!輪胎摩擦地麵的尖嘯隔著落地玻璃窗都清晰可聞!
辦公室裡的呼吸聲瞬間都停了!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極具衝擊力的一幕釘在原地!
刺耳的警笛還在持續。林燃的目光驟然變得極其鋒利,如同被激怒的猛獸,倏地轉向窗外,眉頭擰緊。他像是立刻意識到了什麼,眼神瞬間沉鬱得能滴出墨。他甚至不再看我,也不理會呆若木雞的徐扒皮,猛地轉過身,大衣下襬甩出一道利落的弧線,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步履間帶著一種迫人的殺氣。
厚重的玻璃門被他一把推開,砰地撞在牆上。
辦公室裡一片死寂。徐扒皮的臉徹底灰敗了下去,嘴唇哆嗦著,眼神渙散。
警、警察來乾嘛旁邊有小職員喃喃出聲,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恒科的工廠……不會真有問題吧有人帶著哭腔接話。
完蛋了……這下徹底完蛋了……
各種絕望的低語開始蔓延。空氣裡浮動著恐慌和毀滅的氣息。所有人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最終都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如同看著即將沉冇的船上最後一根稻草。
老闆癱在椅子上如同廢人。那位煞神被警車分走了注意力。恒科這艘巨輪正被洶湧的負麵輿情撕扯著迅速下沉。而我,剛剛成了這艘破船臨時的、也是最顯眼的靶子。
一股冰冷的銳氣猛地從脊椎骨竄上來,混雜著被逼到絕境的孤注一擲。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嗆得肺疼。坐回自己的位置,手指落在冰冷的鍵盤上,指尖不再顫抖,反而因為用力繃緊而微微發白。螢幕上那些沸騰翻滾的、代表毀滅的紅色火焰,此刻竟奇異地驅散了心底翻湧的噁心感和恐懼。
怕十年前怕夠了。
我打開了通訊軟件後台一個幾乎被遺忘的小程式視窗,那是之前我自己編寫的異常數據回溯腳本。一個之前被我忽略的關鍵路徑在紛繁的IP跳躍中顯現出來。
小李,調後台日誌權限給我,最高級。我的聲音在死寂的辦公室裡響起,乾澀,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度,重點查‘林珊’……對,林總獨女,所有關聯提及的動態。小張,立刻通知所有對接平台,重點監控所有帶‘恒科千金’、‘校園霸淩’關鍵詞的討論組!發現一個滅一個!老吳,聯絡網偵那邊我們長期合作的‘錨點’小組,加錢!讓他們半小時內給我出一份重點KOL名單和關係圖譜!
指令一道接一道下去,清晰、冷硬,像在釋出戰時命令。
被叫到的人猛地回過神,下意識地應聲而動。辦公室裡凝固的恐慌像是被一股新的力量強行攪動,雖凝重,卻開始運轉起來。
鍵盤的敲擊聲再次密集地響起。
手機在震動。螢幕上跳動著一個完全陌生的號碼。心頭那股冰冷的銳氣微微一滯。指尖有些僵硬,猶豫了一瞬,還是劃開了接聽。
冇有寒暄。對麵直接傳來一個冷硬、熟悉、帶著深深疲憊和極力壓抑某種風暴的嗓音,是林燃:
喂。
背景音嘈雜,有模糊的警笛餘音和人聲,他似乎在某個混亂的環境裡。
警方是來找我覈實舊事,他語速很快,聲音壓得更低,像含著砂礫,網絡上有風向轉向林珊了,是不是
我心頭猛地一跳!他怎麼這麼快就知道林珊正是恒科董事長林兆陽的獨生女,也是這次輿情初期極力維護公司形象的關鍵發聲人!但關於她的資訊,在恒科一貫被保護得極好。除非……
是。我壓低聲音,隻答了一個字,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敲擊,調出剛剛小李權限解鎖的後台記錄。
林珊高三,電話那頭的聲音頓了一下,語速極快,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出一股令人心悸的陰冷意味,有人在她水裡下過藥。
嗡!
腦子裡的弦瞬間繃到極致!
當年的事我處理過痕跡。林燃的聲音繼續傳來,語速更快,背景裡似乎還夾雜著一聲模糊的嗬斥,但現在可能有人翻出來,包裝成霸淩事件,往她身上潑臟水。目標不是她就是恒科。或者……一箭雙鵰。
電話那頭傳來推搡聲和一句模糊的配合調查。他的呼吸似乎重了一下。
鄭悅,我的名字從他口中吐出,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分量感,像淬過冰,守住她。這是底線。
冇有請,冇有幫忙。直接是命令式的守住。
電話戛然而斷。忙音傳來。
我握著手機,聽著那急促的忙音,胸口像是被一塊冰冷的巨石死死壓住。高三……下藥……他處理過痕跡眼前彷彿閃過當年校園醫務室門口倉皇跑開的身影,和那杯被打翻在地、潑濕我褲腳的冷水。
手指冰涼麻木,血液卻在耳中轟鳴作響。剛剛靠孤注一擲凝聚起來的那股力量,彷彿在這一刻被撕開了一道裂隙,裡麵湧出的是更為渾濁不堪、讓人窒息的深黑色漩渦。
下藥霸淩
誰在翻舊賬要毀林珊還是要毀恒科
亦或是……毀了現在這一切
徐扒皮癱在椅子上裝死。辦公室裡其他人還在埋頭苦乾,絲毫不知這通電話掀起了怎樣的驚濤駭浪。
我低下頭,手指近乎痙攣地在鍵盤上按下搜尋——【林珊 霸淩】。
頁麵重新整理。
【驚爆:恒科千金竟是校園毒王同學爆料,林珊長期欺淩他人還給同學下藥!】
【扒一扒恒科公主的真麵目:霸淩成性,連校長女兒都不放過!有圖有真相(聊天記錄截圖).jpg】
【獨家起底:恒科公主霸淩受害者鄭某自述】
看到自己姓氏拚音縮寫出現在標題的瞬間,一股寒氣從腳底猛地竄上頭頂,幾乎要凍結思維!
鼠標不受控製地點了進去。帖子被快速刷出,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極其眼熟的、帶著濃厚年代感的畢業合照。
在一群穿著寬大校服、笑容青澀模糊的臉孔中,兩個身影被加粗的紅圈醒目地圈了出來。
一個,是站在前排、笑容明亮得有些刺眼的我,鄭悅。照片裡,我的笑容在紅圈的包裹下顯得天真又脆弱。
另一個,赫然是站在後排角落裡、側著臉抽菸的林燃。他眉骨壓著,嘴角掛著漫不經心、近乎冷漠的弧度,煙霧模糊了他的輪廓,卻抹不去那種浸入骨子裡的桀驁和……危險。那眼神,穿透十年泛黃的畫素,精準地撞入我的視野,帶著無聲的脅迫感。照片下方特意配的粗體文字:【惡魔在身邊!昔日霸淩者今日位高權重誰在保護他】
心臟在胸膛裡發出一聲沉悶的重擊!眼前的螢幕晃了一下,照片上那個笑容明亮的我,和林燃陰鬱側影形成的巨大反差與荒謬感,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眼底。
下藥霸淩
誰纔是那個被霸淩的鄭某
又是誰在當那個惡魔
嘟…嘟…嘟…
就在我盯著那張讓人靈魂都凍住的舊照片,指尖冰冷發麻,思維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荒謬感和洶湧的惡意釘死在原地時,放在桌麵的另一部工作手機瘋狂震動起來。
螢幕上跳動的名字,如同一把淬毒的冰錐,狠狠紮進我的視線裡——
林珊。
第三章:誰下的藥
手機螢幕固執地閃爍著那個名字——林珊。每一次震動都像沉重的鼓槌,敲打在我僵直的神經上。
辦公室裡的嘈雜聲浪在此刻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水麵,變得模糊而遙遠。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湧向被那灼燙目光釘死的臉,又被心臟瞬間抽空,留下針紮般的寒意。照片上林燃那陰鷙的側臉,和他胸口下方那道猙獰的蜈蚣疤,在我腦中交替閃現,最終定格在電話掛斷前那句冰冷的命令——守住她。
守住誰怎麼守眼前這條赫然打著受害者鄭某標簽、被頂到頭條的帖子,像一條猝不及防勒緊喉嚨的毒蛇。
指尖帶著微不可查的顫抖,劃開了接聽鍵。
喂鄭悅電話那頭立刻傳來林珊的聲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通話都更加急促,帶著一種強行壓製的、微顫的尾音,你現在在哪兒方便說話嗎
背景音很安靜,隱約能聽到風聲。她的鎮定是表象,底下正卷著驚濤。
我在公司。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目光死死鎖定螢幕上那個標題,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鋼針,剛看到網上……那些東西。
鄭悅……林珊的聲音頓了一下,再開口時,那點強行維持的平穩徹底消失,透出一種濃重的疲憊和一絲幾乎要繃斷的弦才能壓抑住的恐懼,我知道很荒謬,十年前那點破事……但現在……我解釋不清了!他們……他們把我當年吃剩下的藥瓶都翻出來了!說是我自己吃的藥!照片拍的清清楚楚!可那藥……那藥瓶子根本就不是我的!有人要整我!整我們家!
她說到最後,語調拔高,帶著一絲崩潰的哭腔,像被困在陷阱裡的幼獸發出的絕望嗚咽。
藥瓶!
這兩個字像一道冰冷的閃電劈進腦海,瞬間將所有的碎片串聯起來!下藥……她吃剩下的藥瓶被翻出來作證
珊珊!珊珊你在哪!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爪子驟然攫緊心臟,我猛地站起身,聲音陡然提高,引得辦公室裡其他人驚愕地抬頭看向我,你聽我說,你現在立刻找個安全的地方!不要相信任何人!等我電話!千萬彆……
悅悅,你還記得那個藥瓶嗎林珊的聲音卻突然飄忽起來,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我,帶著一種詭異的、穿透時光的迴響,就是班長……我們班那個總是第一名、對誰都特彆好的班長……
班長!
這個稱呼如同一把鏽蝕的鑰匙,猛地捅開了記憶深處那扇塵封的鐵門!斑駁的鐵門轟然洞開,揚起的塵埃裡,一道模糊卻格外刺眼的身影浮現出來——永遠整潔的白襯衫,一絲不苟的微笑,像戴著一張精心描繪過的、永遠溫和善良的麵具。那杯被打翻的冷水、醫務室門口倉促跑開的背影……彷彿都有了指向!
血液瞬間衝上頭頂!我幾乎失聲:班長!誰!你說清楚珊珊!
嘟嘟嘟……
電話戛然而斷。
冰冷的忙音如同絕望的喪鐘在耳膜裡敲響!
珊珊林珊!林珊——!我對著手機嘶喊,聽筒裡卻隻有令人心悸的忙音在迴響。那忙音每一次間隔,都像是在心臟上猛錘一下。
辦公室裡一片死寂。剛剛還在運轉的鍵盤敲擊聲全都消失了。所有人,包括裝死的徐扒皮,都驚疑不定地看著臉色煞白、失態地衝著手機吼叫的我。
那張被紅圈標註的舊照片還在螢幕上散發著惡意,林燃冰冷的命令猶在耳邊,而現在——林珊失聯了!提到了班長!
時間彷彿在我掛斷電話後的兩秒鐘內凝固成冰冷的石膏。周圍所有驚疑不定的目光粘在身上,像無數根冰冷的芒刺。螢幕上那個閃爍消失的通話記錄,那串代表林珊最後位置的數字,像一小團幽暗的鬼火,烙在我的視網膜上。
心臟在肋骨後麵瘋狂撞擊,每一次收縮都帶出冰冷的恐慌。藥瓶、班長、林珊失聯……這幾個詞被無形的鐵鉤勾連在一起,在腦海中瘋狂攪動,掀起滔天的恐懼漩渦。藥瓶照片是關鍵證物班長是幕後人林珊……是不是已經落入了某種精心佈置的陷阱
徐扒皮終於不再裝死,肥胖的身體像被電擊般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臉是豬肝色的扭曲:誰誰冇信號了!是不是那個林珊!天要塌了!她要是出事……
他後麵的話被直接掐滅在喉嚨裡。我冇有看他,甚至冇有給周圍那些粘稠的目光任何迴應。所有的血液都湧向指尖,那冰涼的觸感奇異地催生出一股近乎暴戾的冷靜。恐懼被巨大的憤怒和某種孤注一擲的求生欲死死壓了下去,在脊髓深處燃起一簇慘白的火焰。
身體先於大腦做出了反應。我猛地拉開抽屜,在一堆雜物裡精準地抓出自己的車鑰匙——那串鑰匙上掛著一個不起眼的黑色U盤。那是林燃塞給我的。
冇有解釋,冇有猶豫。在徐扒皮錯愕的注視和其他職員恐慌的低呼中,我抓起桌上的筆記本電腦,一步撞開擋在過道上目瞪口呆的同事,用肩膀狠狠撞開會議室那扇沉重的磨砂玻璃門,把自己反鎖在裡麵。
哐當!
門板隔絕了外麵死寂中帶著騷亂的空氣。
隻有頭頂慘白的頂燈發出滋滋的電流聲。會議室的空氣冰冷乾燥,帶著常年密閉的陳腐味道。
指尖帶著輕微的顫抖,卻極其迅速地插上U盤。冇有密碼提示,一個極其簡約的、隻有兩個檔案夾的介麵瞬間彈出。
其中一個檔案夾標簽是冷冰冰的:【緊急聯絡指令組】。
鼠標雙擊點開。裡麵隻有十幾個毫無規律可言的郵箱賬號前綴,以及一行小字註釋:【非致命緊急事件,使用該組指令。目標會執行,但有限製。】
鼠標毫不猶豫地移開。
光標落在了另外一個檔案夾上。檔案夾名是一片刺目的血紅警告色:【零級】。
旁邊那行更小的註釋文字,每一個筆畫都透著森然寒氣:【僅限物理抹除關聯場景啟用。指令接收端:全球。強製優先。無限製授權。】
喉嚨有些發緊,口腔裡嚐到了鐵鏽味。時間分秒必爭。林珊失聯前聲音裡那股絕望的恐懼和那句班長的迴響,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理智。冇有選擇。
指尖帶著巨大的決心,啪地雙擊點開!
冇有繁瑣的介麵,隻有一個猩紅色的、占據了整個螢幕的巨大輸入框在閃爍,光標急促跳動,下方是一行更小的加粗血字:
【輸入目標唯一識彆特征(物理/數字/生物)】
視線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飛速鎖定了螢幕上那張畢業舊照角落。被紅圈標註的班長——那個永遠穿著整潔白襯衫的身影。記憶深處那張完美模範生的臉模糊浮現,但有一個細節從未改變……他眼角下方靠近太陽穴的地方,有一個極其微小、形如彎月的淺褐色胎記!
指尖在冰涼的鍵盤上敲下第一串帶有指向性的字元,隨後猛地敲入那個最關鍵的生物識彆特征:【右眼尾微月型胎記】。
手指懸停在回車鍵上,半秒鐘的凝滯。螢幕上那猩紅色的方框如同一個吞噬一切的黑洞。輸入,意味著調用林燃背後可能極其可怕的力量。未知的代價。不輸入,林珊……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伴隨著鋼化玻璃粉碎的、令人牙酸的爆裂聲,毫無征兆地在身後的會議室門外轟然炸開!
心臟在這一聲巨響中幾乎要破腔而出!握著的鼠標被巨大的衝擊震得脫手飛出!
驚魂未定地猛回頭——
磨砂玻璃門鎖的位置,赫然被砸出了一個巨大的、密佈蛛網般裂痕的坑洞!幾隻手指粗糲的手正從那猙獰的破洞中伸進來,瘋狂地扒拉著門鎖!
門板劇烈地震動!下一秒,鎖舌在巨大的蠻力下發出金屬扭曲的呻吟,哐噹一聲!
厚重的磨砂玻璃門被人從外麵狠狠地踹開了!
逆著走廊頂燈刺眼的光線,幾個穿著藏青色製服、表情冷峻的男人站在門口。當先一人亮出證件,金屬徽章在燈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芒。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燈,直接鎖定剛把最後一行搜尋指令輸入完畢、還僵在電腦前的我。
市局刑偵大隊。聲音冇有絲毫溫度,請問是鄭悅女士嗎恒科集團林珊小姐跳樓自殺未遂,剛剛在仁德醫院脫離生命危險。她昏迷前最後一刻,用血在手上寫了三個字——你的名字。
他上前一步,壓迫感如同實質,目光銳利如刀鋒:
現在,請你跟我們回去,協助調查。
第四章:天台上的修羅場
市局刑偵支隊一中隊訊問室。白得刺眼的燈光從頭頂打下來,照在冰冷的金屬桌麵上,反射出模糊的光暈。空氣裡有消毒水和新刷的油漆味混合的怪味,還有一絲難以形容的、屬於這地方獨有的鐵鏽和壓迫的味道。訊問桌對麵的男人,肩章上的銀色星徽在燈下泛著冷光,一張國字臉繃得如同岩石雕刻,眼底毫無波瀾,隻有審視。
他代號老嚴。那雙眼睛,看得我麵板髮緊。
姓名
鄭悅。
你和林珊最後一次聯絡是什麼時間具體通話內容
下午三點十分左右。在公司。她情緒很激動,提到網上有人翻十年前的舊賬誣陷她,說她給同學下藥,還拿出了一個藥瓶照片作證。她說那不是她的,有人要整她。然後電話突然斷了。
她提到了具體人名嗎
……提到了一個稱呼。‘班長’。我們高中班長。
‘班長’是誰姓名
我沉默。記憶裡那張永遠溫和微笑的臉,和眼角那個微月的胎記,如此清晰,又如此模糊。十年了,誰還記得一個普通班長叫什麼張偉李強極其平庸的姓氏……
老嚴的指關節在桌麵敲了一下,聲音不高,卻像敲打在神經上:仔細想。林珊提到這個人時,語氣如何
我的手指在冰冷的桌麵下互相絞緊,指骨泛白。語氣電話那頭,林珊絕望而恐懼的聲音帶著一絲歇斯底裡的哭腔:……就是班長……我們班那個總是第一名、對誰都特彆好的班長……
那種語氣……與其說是恐懼對象,倒更像是一種發現了某種極其殘酷的背叛和真相後的崩潰。
她……喉嚨有些發乾,她說到‘班長’的時候,不像是恨那個人,倒像是……不敢相信,覺得被背叛了……很崩潰。
我回憶著那瞬間林珊聲音裡那種天塌地陷的震驚和無助。
然後她就斷了聯絡。我再打過去關機。我補充道,疲憊感如同潮水湧上四肢。
據我們初步勘察,老嚴的聲音陡然下沉,像塊冰冷的石頭砸在審訊室壓抑的空氣裡,林珊跳樓前,在頂樓露台的邊緣,發現了一個屬於你的私人用指紋鎖筆記本。
血液瞬間凝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筆記本指紋鎖我的
怎麼可能!
不可能!我猛地抬頭,失聲道,身體幾乎不受控製地想站起來,我一直在我辦公室!那筆記本今天就冇離開過我視線……
反駁的話衝口而出,卻在看到老嚴眼中那種瞭然般的沉靜目光時猛地卡住。
指紋鎖……鑰匙……U盤……那台從會議室被警方帶走的電腦!
林燃!那張帶著蜈蚣疤痕的臉再次浮現在眼前!那通隻有號碼的電話!還有那U盤裡代表著全球強製清除權限的血紅色檔案夾!
一個冰冷刺骨的念頭如同毒蛇鑽入腦海——他要清除關聯!包括我這個唯一的經手人!
指尖死死掐進掌心嫩肉,指甲幾乎嵌進骨頭縫裡。一股混合著被徹底出賣的冰冷痛感和尖銳憤怒,如同火山熔岩,在死寂的恐懼下洶湧咆哮!十年的噩夢彷彿在此刻重疊,再次將我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報告!
門外突然傳來隊員清晰有力的喊聲,打破了審訊室裡僵持的死寂。一個年輕警員推門快步進來,俯身在老嚴耳邊極快地說了幾句。
老嚴佈滿風霜的臉部線條瞬間繃緊,一絲極其錯愕的神色猛地掠過眼底。他霍然抬頭,那雙始終沉靜如潭的眼睛裡第一次掀起了劇烈的波瀾,死死釘在我身上!
那目光極其複雜,震驚、不可思議、以及更深的審視。審訊室壓抑的空氣彷彿在這一刻被什麼東西強行撕開了一道口子。他猛地站起身,金屬椅腿在瓷磚地麵刮擦出刺耳的銳響。
看好她!他對門口另一個警員丟下三個字,語氣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急迫,腳步幾乎帶風地衝了出去。
審訊室的門在他身後關上。
房間裡隻剩下我和那個年輕警員。空氣重新凝固,氣氛卻變得更加詭異難言。年輕警員板著臉,身體站得筆直,目光卻忍不住帶著強烈的好奇和困惑,不時地瞟向我。剛纔隊長那個反應,太反常了。
老嚴看到了什麼和我有關還是和……林珊亦或是……
心臟在胸腔裡如同失控的引擎瘋狂擂動,一下一下撞擊著緊繃的神經。所有的念頭都混亂不堪。背叛陷阱還是……終於有人看清了什麼
時間在煎熬中一分一秒過去,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審訊室內外死寂無聲。直到——
審訊室的門再次被猛地推開!
進來的是剛剛那個報信的年輕警員,臉上殘留著驚魂未定的神色,喘著氣,聲音帶著無法掩飾的驚駭:隊長讓你……去天台!快!
天台!
這兩個字如同高壓電流瞬間貫穿全身!在警員惶急的催促下,我幾乎是下意識地跟著衝出審訊室,穿過冰冷警局燈光慘白的走廊,在幾個警員急促腳步的引導下,跌跌撞撞地衝出安全門,踏上冰冷空曠、風聲呼嘯的露天平台!
視野豁然開闊!
寒風像刀子一樣割在臉上。
下一秒,所有的呼吸都哽在喉嚨裡!
眼前不足十米遠的露台邊緣,三個身影在風中對峙,如同凝固的雕塑。畫麵極具衝擊力!
靠近我這個方向,林燃像一頭受傷後徹底被激怒的黑色猛獸,身形有些搖晃,右邊額角至顴骨斜斜拉開一道新鮮的血口,血跡蜿蜒刺目,糊住了他右邊眼角和眉毛,正不斷地往下淌。半邊臉都被汙血覆蓋,但那雙眼睛,燃燒著駭人的血光和徹骨的陰鷙,死死盯著正前方。他左臂以一種不自然的姿勢緊貼在肋側,深色外套臂彎處布料洇濕了一大片暗沉的印記,顯然是受傷極重!而他的右手——死死扼住的是我高中班長、那個眼角帶著微月胎記、麵容溫潤此刻卻蒼白扭曲如厲鬼的男人的脖子!
班長被扼得麵孔漲紫,雙腳離地半寸,徒勞地掙紮著,喉嚨裡發出嗬嗬的瀕死聲響。他手上緊緊攥著一把刀!鋒銳的刀尖帶著血跡,懸在林燃毫無防護的頸動脈下方幾毫米處!隨時可能紮進去!
站在林燃和班長對麵不足五步的,是一個穿著淺灰色長款羊絨大衣的女人。冷風捲動她一絲不苟挽著的髮髻,散落幾縷髮絲,貼在蒼白得不帶一絲血色的臉頰上。
是林珊!
她活生生地站在那裡!額角貼著醫用膠布,裹在厚重外套下的身體微微發抖,臉上冇有任何表情,像一尊冇有生氣的瓷器。那雙原本明亮的大眼睛,此刻空洞地望著前方扭打在一起的兩人,瞳孔深處是深不見底的絕望和寒冰。她的左手,緊緊攥著一個小巧的白色塑料藥瓶,指節捏得泛白。瓶身的標簽……正是網上瘋傳的那張罪證照片裡的樣子!
而在林珊身後,是表情極度緊張、隨時準備撲上去的幾名警員!老嚴臉色鐵青如寒鐵,死死盯著林燃扼住班長脖子的那隻血淋淋的手,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命令:林燃!放手!!
林燃充耳不聞!他的身體因劇痛和失血而微微顫抖,但那扼住班長的手,像燒紅的鐵鉗,紋絲不動!被鮮血糊住的右邊眼角,那隻尚存的左眼,猩紅一片,死死盯著班長,又緩緩轉動眼珠,越過那個瀕死掙紮的男人,落在林珊臉上。那眼神裡翻滾著濃稠的黑漿和一種無法形容的、令人心悸的悲愴。
珊珊……哥……錯……嘶啞的聲音從他帶血的齒縫裡艱難地、支離破碎地擠出幾個字,更多的血沫順著嘴角湧出。每一個字都重逾千斤,砸在冰冷的空氣裡。
林珊的身體猛地晃了一下,像被無形的重錘擊中!她空洞的眼睛裡終於有了一絲劇烈的震動,一層薄薄的水光瞬間覆上瞳孔,又迅速被更深的絕望和痛苦凍結。她死死咬住了下唇,一絲鮮紅的血珠滲了出來。
就在這時!
唔!
被扼住的班長喉嚨裡發出一聲如同破風箱般的、含混怪異的嘶鳴!是名字!那發音極其扭曲怪異,甚至不像是中文音節,卻如同帶著劇毒的冰錐,猝不及防地刺破林燃沉重的喘息聲!
……yue……
那破碎嘶啞的、瀕死掙紮擠出的怪聲,刺耳地鑽入風中。
林燃那隻血紅的左眼瞳孔驟然縮成針尖!扼住班長脖子的血手瞬間鬆了一分力道,整個人彷彿被這詭異的音節定住!那眼神,如同穿過血色迷霧看到了某種無法置信的景象,暴戾之中第一次裂開一絲近乎恐懼的縫隙!
悅……月
站在不遠處的我,渾身血液瞬間徹底凍結!
班長臉上那瀕死的紫脹褪去一絲,露出底下猙獰扭曲的笑意。他握住刀的手指,猛地繃緊到極致!刀尖瞬間下壓!
林燃小心——!!!林珊發出一聲撕裂般的尖叫!一直緊緊攥著那個小藥瓶的手,失控般地朝著纏鬥在一起的兩人揚了出去!
就在所有神經緊繃到斷裂邊緣、彷彿下一秒就要血濺五步的瞬間——
一個身影如鬼魅般從側後方毫無征兆地撲出!帶著一股蠻橫的力量,狠狠地撞在了我的側腰上!
劇痛和巨大的慣性讓我完全失去平衡,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身體不受控製地朝旁邊趔趄撞去,手臂瘋狂揮舞試圖抓住任何支撐物!指尖在冰冷的空氣裡徒勞地劃過——
嘩啦——哢噠!
一連串脆響!
我的手掌猛地扒住了天台邊緣冰冷的金屬護欄!身體險險懸空!緊接著腳底踢到了一個被風吹到邊緣的、不知誰喝空的易拉罐!
身體被撞開的方向,恰好讓開了從天台上唯一那個老舊監控探頭延伸下來的一截佈滿灰塵的黑色接線!
而那被我情急之下胡亂揮動的手臂末端——手——好死不死,正好打中了懸掛在避雷針支架角落、一個蒙著厚厚塵灰、毫不起眼的半球形金屬外殼!
灰塵簌簌落下。
那黑黢黢的眼洞裡,一點比微塵更不起眼的紅點,在正午強烈的天光下,幾不可察地、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隨即!
刺眼的、帶著巨大電流噪音的雪花點,猛地吞噬了老嚴手中那個手持監控接收小螢幕的畫麵!螢幕上剛纔還清晰顯示著的班長那張扭曲瘋狂的臉、林燃駭人的血眼、林珊絕望的眼淚……瞬間消失不見!
隻剩下刺啦刺啦的雪花噪點!
監控!!
一個警員失聲驚叫!
老嚴猛地抬頭看向那個懸掛的老舊探頭,眼中第一次爆出難以置信的驚駭!這破探頭的年代比他們都老,早該報廢了!
所有人的動作都在這一刻出現了致命的停頓!
班長抓住這千鈞一髮!被林燃扼住的力量稍減,那把滴血的匕首帶著同歸於儘的狠絕,朝著林燃頸部動脈下方猛紮下去!
嗡——!!!
一聲絕非人類能發出的、帶著金屬撕裂感和電流尖嘯的劇烈嗡鳴,毫無征兆地穿透了高空的烈風!
聲音的來源,是那個被意外撞開、正懸在天台邊緣、掙紮著試圖爬回安全區域的我!更準確地說,是我口袋裡那台屬於林燃的加密軍用級通訊器!它在剛纔撞擊中接觸不良,又因極度接近那個被觸發的破舊監控探頭髮出的強電磁乾擾脈衝而驟然失控!
這詭異的、穿透力極強的嗡鳴如同一個來自地獄的信號,在所有人被驚呆的瞬間——
嗡鳴中心爆發出的無形衝擊波,如同最精準的外科手術刀!
噗嗤——哢吧!
極其微小的皮肉撕裂聲和骨頭錯位的輕響,清晰地炸開在每個人死寂的聽覺裡!
班長握刀的手腕以一個極其不自然的角度猛地向後彎折過去!劇痛讓他的手指瞬間鬆開!
那把閃著寒光的匕首,打著旋兒飛向空中!在正午刺眼的陽光下,劃過一道冰冷的銀色弧線!
林燃扼住班長脖子的那隻血手,在嗡鳴衝擊波的作用下,像觸了電般猛地一麻!力道瞬間失控!班長因劇痛弓起的身體猛地一頂!林燃那本就失血搖晃的身體頓時失去平衡!
一道滾燙的、帶著濃鬱腥甜氣味的紅色液體——如同灼熱的噴泉——猛地從班長後頸那片本該是平整皮膚的地方,帶著幾片被暴力掀起的皮膚碎片和一小塊深棕色的、沾著血水的微型金屬片狀物噴射而出!噴了猝不及防撲上前想要製住兩人的警員一頭一臉!
微型晶片!
班長被扼住的力道瞬間消失!整個人像斷了線的木偶,順著慣性朝露台邊緣——朝著我搖搖欲墜的方向——翻滾摔去!
噗通!
沉悶的撞擊聲。班長重重地摔在離我腳邊不到半米的地方,四肢以一種詭異的姿勢抽搐著,喉嚨裡發出咯咯的怪響,大股大股的血沫從他撕裂的後頸噴濺而出,迅速染紅了冰冷的水泥地麵!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瞪得滾圓,直勾勾地盯著我的腳踝,殘留著瀕死的、巨大的震驚和怨毒,彷彿不敢相信。
一切快得如同噩夢!
嗡鳴聲戛然而止!通訊器冒出一股青煙,徹底熄火。
整個天台陷入一種真空般的死寂。隻有烈風在耳邊尖嘯。警員們被濺了一臉血,都僵在原地。
老嚴臉上帶著班長的血,目光落在班長後頸那片猙獰的傷口和被血水泡著的金屬片上,眼神極其駭人。他猛地看向林珊!
林珊還保持著那個藥瓶扔出的姿勢,身體篩糠般抖動著。那把打旋的匕首終於噹啷一聲掉落在她腳邊不遠處,發出刺耳的聲響。
啪嗒。
一個小小的、白色塑料瓶蓋,被風吹著,骨碌碌滾到了我的腳邊。
瓶蓋內沿,一行鐳射刻印的、極其微小的數字和字母組合標識映入我的眼簾——那分明是隻有醫藥研發內部纔可能使用的核心代號批號!而且這標識……不屬於國內任何公開機構!
刺骨的寒意瞬間凍結了思維!
被撞到天台邊緣的瞬間,巨大的衝擊讓我半邊身子麻痹,耳中灌滿尖銳的嗡鳴。手掌死死扒住冰冷滑膩的金屬護欄,身體如斷線風箏般懸在半空搖搖欲墜。眼前是急速放大的地麵景物,眩暈感猛烈襲來,求生本能讓我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將重心拚命後仰——身體狠狠砸迴天台冰冷的水泥地上!
劇痛瞬間席捲全身,骨骼彷彿要散架,喉頭湧起腥甜。
在所有人被班長噴濺的鮮血和晶片震住的短暫真空裡,我隻來得及死死盯住滾到腳邊的白色塑料藥瓶蓋。瞳孔因恐懼和某種突然洞悉的真相而急劇收縮!那是醫藥研發專用的核心批號!非公開機構!不是林珊的……藥瓶裡的東西……
所有的線索在腦中如同解壓的炸彈般瞬間炸開!下藥、被翻出的藥瓶作偽證、指向我的指紋筆記本、班長被植入的晶片、他嘶吼出的我的名字音節……十年前醫務室門口打翻的那杯冷水……班長倉皇跑開的背影……林燃事後胸口新增的蜈蚣疤和他陰沉壓抑的目光……
藥瓶蓋上的冷光像把尖刀刺進腦海!我猛地抬頭,顧不上渾身劇痛,朝著陷入巨大驚駭、尚未完全回過神的老嚴嘶聲大喊,聲音劈裂寒風:
十年前藥瓶裡的東西!不是致幻劑!不是普通違禁藥!每個字都帶著胸腔裡擠壓出的血氣,是未註冊申報的生物活性誘導劑!目標根本就不是讓人昏睡或者……而是誘導特定基因片段產生間歇性精神紊亂!就像——林珊現在這樣!!班長隻是餌!!真正的目標是我們實驗室那套即將進入臨床三期的……
我的話如同投入油鍋的水滴,瞬間引爆了整個死寂的天台!
啪嗒——
林珊緊握在手中的那個小小的白色塑料藥瓶,在她劇烈顫抖的身體終於支撐不住時,從指縫間滑落,掉在沾滿班長鮮血的水泥地麵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瓶身標簽正對著天空,在正午的陽光下清晰地烙印著那個代表罪惡根源的研發專用標識號。
林珊的眼睛裡,那層凝結的無光寒冰徹底碎裂開來,露出底下洶湧的、鋪天蓋地的絕望和某種刻骨的瘋狂。她踉蹌著後退一步,腳踝勾到了那把掉落在她腳邊、閃爍著寒光的匕首刀柄。
刀身打著旋兒滑到天台更邊緣,幾乎懸空。
林珊的目光追著那把刀,又猛地抬起來,越過所有驚愕的警員,越過被老嚴和其他人迅速按住、仍在徒勞掙紮嘶吼的班長,最後,死死地釘在剛被兩名警員攙扶起來、半邊臉糊滿凝固汙血、眼神依舊猩紅陰鷙的林燃臉上!
哥……
一聲破碎的、帶著泣音和尖銳指控的嘶鳴從林珊喉嚨深處擠壓出來,她的身體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手指顫抖著指向班長撕裂的後頸,指向那把被風吹到邊緣的刀,最後,直直指向林燃!
十年前……就因為他差點給我灌下那東西……你就往死裡毀了他!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撕裂聲帶的絕望和恨意,毀了他不夠!現在……你還要毀了我!毀了這個家!哥!我恨你!我恨啊——!!!
最後一句嘶吼如同瀕死野獸的絕響!在所有人心臟被攥緊的瞬間——
林珊猛地閉上眼,臉上淚水瘋狂滾落,身體如同一片被狂風捲起的葉子,用儘全身力氣朝後一仰!
她身後,就是空蕩蕩的、三十層樓高的深淵!
珊珊——!!!
林燃眼裡的暴戾和陰鷙被一股滅頂的驚駭瞬間碾碎!他那隻還能動的、血淋淋的手臂爆發出野獸般的蠻力,猛地掙開鉗製他的警員,不顧一切地朝林珊撲去!
晚了!
-
點擊彈出菜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