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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煞星公主的任駙馬
聖旨命我回京給九公主沖喜,全城都在賭我活不過三天。
畢竟這位公主剋死了三任駙馬,是閻王都不敢收的煞星。
洞房夜她果然持刀抵住我咽喉:第四任短命鬼,準備好遺言了嗎
我笑著握住她顫抖的刀刃:公主,刀拿穩些...
次日她當眾掀翻賭桌:誰再咒駙馬早死,本宮送他下去探路!
2
玉佩之謎
深夜她褪下嫁衣露出滿身傷疤:玉佩哪來的
我摩挲著半塊殘玉輕笑:公主可知,那三個駙馬為何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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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醉仙樓的風波
凜冬的風,像裹了冰碴子的鈍刀子,呼呼地刮過窗外灰暗的天穹,捲起地上細碎的雪沫子,狠狠拍在醉仙樓糊著厚厚桑皮紙的窗欞上。紙窗發出沉悶的噗噗聲,像是某種不知疲倦的催促。
樓內卻是另一番天地。
暖融融的炭火氣息混著濃烈的酒香、劣質的脂粉香,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汗味兒,織成一張粘稠的網,兜頭蓋臉地罩下來。絲竹聲咿咿呀呀,不成調地拉扯著,夾雜著男人們肆無忌憚的鬨笑和女子故作嬌嗔的勸酒聲,嘈雜得讓人腦仁兒發脹。
四公子,再飲一杯嘛!這‘燒春喉’可是奴家特意為您溫的,最是驅寒呢!一隻塗著鮮紅蔻丹的玉手,執著一隻青瓷酒盅,膩膩地遞到寧宸唇邊。說話的女子,鬢邊簪著一朵豔俗的絹花,眼波流轉,媚態橫生。
寧宸斜倚在鋪著厚厚錦墊的矮榻上,一身半舊不新的靛藍棉袍,領口微敞,露出線條清晰的鎖骨。他半眯著眼,臉上帶著宿醉未醒的慵懶,臉頰被炭火和酒氣熏染出幾分不正常的酡紅。他懶洋洋地抬手,拂開幾乎要懟到臉上的酒盅,指尖冰涼,與這暖閣裡的溫度格格不入。
紅綃,省省吧,他聲音不高,帶著點沙啞的睡意,卻清晰地穿透了周圍的喧鬨,你那點酒量,灌倒門口那兩條看門狗都夠嗆,還想灌倒我留著哄哄那些冤大頭去。
被喚作紅綃的姑娘撇撇嘴,正要再使些手段,樓下猛地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騷動。那聲音不是歡場慣有的嬉鬨,更像是沉重的皮靴踏碎了地上的冰碴,兵刃的金屬鞘口無意間刮蹭門檻的銳響,還有一股子肅殺冰冷的官氣,硬生生劈開了這暖香浮動的靡靡之音。
喧鬨的醉仙樓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猛地扼住了喉嚨,絲竹聲、調笑聲戛然而止,隻餘下炭火盆裡木炭偶爾爆裂的輕微劈啪。所有目光,帶著驚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恐,齊刷刷地投向樓梯口。
沉重的腳步聲踏著吱呀作響的鬆木樓梯,一步步逼近。那聲音沉穩、規律,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如同踏在每個人的心尖上。
門簾被一隻戴著黑色皮護腕的手粗暴地掀開。冷冽的、裹挾著雪粒的寒氣瞬間湧入,衝散了暖閣裡令人昏昏欲醉的甜膩。三個身著玄色勁裝、外罩暗紅錦袍的魁梧軍士魚貫而入。為首一人麵白無鬚,眼神銳利如鷹隼,掃過滿屋噤若寒蟬的人,最終精準地落在角落矮榻上那個依舊半躺著的靛藍身影上。
他麵無表情,展開手中一卷明黃卷軸。那抹刺目的明黃,在這烏煙瘴氣的房間裡,如同投入滾油的一滴冷水,瞬間激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
寧宸接旨!尖利而刻板的聲音,如同鐵片刮過瓷器,刺得人耳膜生疼。
滿屋子的人,無論是尋歡作樂的恩客,還是倚門賣笑的姑娘,甚至端著酒壺的小廝,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著,嘩啦啦跪倒一片,額頭緊貼著冰冷油膩的地板,大氣不敢出。隻有那矮榻上的靛藍身影,依舊維持著那個半倚的姿勢,甚至連眼皮都冇完全掀開,彷彿那尖利的聲音隻是擾了他清夢的蚊蚋。
宣旨太監那兩道稀疏的眉毛幾乎要豎起來,眼中寒光一閃,正要發作。
寧宸終於動了。
他慢吞吞地坐直了身體,像是費了老大的勁兒。動作間帶著一股宿醉的遲鈍,又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散漫。他趿拉上榻邊的舊布鞋,一步三晃地走到那抹刺眼的明黃前。他甚至冇看那太監,目光有些失焦地落在明黃的卷軸上,然後,做了一個讓所有跪伏在地的人心臟驟停的動作——他伸出右手。
那隻手骨節分明,指腹帶著薄繭,指甲縫裡似乎還殘留著些許不知是花生殼還是什麼的碎屑。更重要的是,這隻手剛剛還捏過一塊油膩的醬牛肉。他就用這隻沾著油光的手,極其自然、極其隨意地,接過了那捲象征著無上皇權的聖旨。
宣旨太監臉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盯著寧宸那隻沾著油光的手握住聖旨的明黃綢麵,喉結滾動,終究是強壓下了喉頭翻滾的怒斥。他身後的兩名軍士,按著刀柄的手指關節捏得發白。
寧宸彷彿冇看見眼前幾人鐵青的臉色。他捏著聖旨,拇指無意識地在光滑的綢麵上蹭了蹭,把那點油漬暈開一小片。他這才抬眼,看向宣旨太監,眼神依舊有些朦朧的醉意,嘴角卻扯開一個近乎無賴的笑,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迴盪在死寂的暖閣裡:
沖喜他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其滑稽的事情,那點笑意在臉上擴散開,帶著點玩世不恭的嘲弄,讓我去給那位剋死了三位駙馬的九公主殿下沖喜嘖……這差事,聽著像是給閻王爺送女婿啊這活兒……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對吧
最後那句反問,輕飄飄的,卻像一根冰冷的針,紮在宣旨太監繃緊的神經上。太監的腮幫子咬得死緊,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上路!
寧宸像是冇聽見那隱含威脅的兩個字,又或者聽見了也渾不在意。他隨手將那捲價值連城的聖旨塞進自己半敞的、油膩膩的棉袍懷裡,動作隨意得像塞一卷擦桌布。然後,他轉過身,目光在跪了一地、瑟瑟發抖的人群裡掃過,最終落在臉色煞白的紅綃身上。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晃眼:紅綃,我那半罈子‘燒春喉’,給我留著。等我……嗯,等我過幾天回來再喝。
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語氣輕鬆得彷彿在說出門買個菜,要是等不著……那就算你運氣好,白得了罈好酒。
說完,他不再看任何人,也不等那三個皇家來客催促,徑直邁開步子,搖搖晃晃地走向門口。靛藍的袍角掃過冰冷的地板,帶起一股混合著酒氣和劣質脂粉的怪風。
4
風雪中的歸途
寒風捲著雪粒子,刀子般割在臉上。寧宸被毫不客氣地請上一匹鬃毛雜亂、一看就是臨時拉來湊數的劣馬。馬鞍硬得硌人,馬鐙也短了一截,讓他那雙長腿無處安放。宣旨太監和兩名軍士早已翻身上了神駿的官馬,眼神冰冷,帶著毫不掩飾的催促和鄙夷。
駕!
鞭子破空抽在劣馬臀上,馬兒吃痛,嘶鳴一聲,撒開蹄子衝進風雪。寧宸被猛地一帶,身體在硬邦邦的馬鞍上顛簸得厲害,胃裡殘餘的酒液一陣翻騰。他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抓韁繩穩住身體,指尖觸到冰冷粗糙的麻繩,卻抓了個空,身子猛地一晃,險險抓住馬鬃纔沒被甩下去。
身後傳來一聲壓抑的嗤笑,是那個麵白無鬚的太監發出的。
寧宸冇回頭,隻是伏低了些身體,儘量讓自己在劇烈的顛簸中不那麼狼狽。寒風裹著雪沫子,無孔不入地鑽進他單薄的棉袍領口,凍得他牙關都有些打顫。他眯著眼,看著前方白茫茫一片,官道兩側光禿禿的樹枝在風雪中狂舞,如同張牙舞爪的鬼影。
劣馬終究腳力不濟,無論怎麼抽打,也跟不上前麵三匹官馬的速度。距離被不斷拉大。那太監和兩名軍士似乎也懶得管他死活,隻是自顧自地在前方疾馳,馬蹄濺起的雪泥偶爾甩到寧宸臉上,冰涼刺骨。
天色由灰暗徹底沉入墨黑。風雪愈發大了,天地間一片混沌。寧宸幾乎看不清丈許外的路,全憑劣馬的本能沿著官道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寒意像無數細小的冰針,穿透棉袍,刺入骨髓。他緊緊咬著牙,下頜線繃得死緊,每一次呼吸都帶出長長的白氣,在冰冷的空氣中迅速消散。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茫茫風雪中,終於透出一點微弱而固執的燈火。輪廓在風雪中艱難地勾勒出來——那是一座巨大得如同匍匐巨獸般的城池。城牆高聳,黑沉沉的牆磚在風雪中沉默矗立,透著一股曆經滄桑的沉重和冰冷。
京城。
宣旨太監一行早已在城門口等候多時。看到寧宸那副幾乎凍僵、狼狽不堪的模樣,太監眼中那點鄙夷幾乎要溢位來,連話都懶得說,隻是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城門厚重的包鐵木門在刺耳的嘎吱聲中緩緩開啟一道縫隙,僅容一人一馬通過。寧宸驅馬而入,一股比城外更甚的、混雜著煙火氣、人畜氣息和某種無形壓力的沉悶空氣撲麵而來。街道兩側早已冇了行人,隻有兩旁屋簷下掛著的氣死風燈在風雪中劇烈搖晃,投下變幻不定、光怪陸離的影子。
冇有歡迎,冇有接引。隻有身後沉重的城門再次轟然關閉的悶響,隔絕了外麵的風雪,也隔絕了他來時的路。
那太監和兩名軍士將他帶到內城一條寂靜得可怕的巷子深處,停在一座府邸的後門前。朱漆大門緊閉,門前連個燈籠都冇掛,黑黢黢一片,隻有門楣上那塊蒙了厚厚一層雪的牌匾,隱約能辨出兩個黯淡的金字——寧府。
太監勒住馬,用馬鞭遙遙一指那扇緊閉的後門,聲音平板無波,聽不出絲毫情緒:寧四公子,到家了。陛下旨意,三日內完婚,不得延誤。自有宮中禮官前來操持。你好自為之。
說完,再不看寧宸一眼,調轉馬頭,帶著兩名軍士,馬蹄踏著青石板上的薄雪,嘚嘚地消失在風雪瀰漫的巷子儘頭。
5
寧府的冷遇
寧宸獨自一人坐在劣馬上,望著眼前緊閉的、毫無生氣可言的後門。風雪拍打著門板,發出單調的啪啪聲。他沉默了片刻,翻身下馬。雙腳凍得有些麻木,落地時踉蹌了一下。
他走到門前,抬手,用力拍打那冰冷的門環。
哐!哐!哐!
沉重的叩擊聲在寂靜的巷子裡傳出老遠。門內毫無反應,彷彿這是一座空宅。
寧宸停了手,也不急,隻是靜靜地站在風雪裡等著。又過了許久,久到他撥出的白氣似乎都要在眉毛上凝成冰霜,門內才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伴隨著門閂被拉開的沉重摩擦聲。
吱呀——
厚重的後門拉開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一個鬚髮皆白、裹著厚厚棉襖的老門房探出半張臉,昏黃的眼睛在門縫後的陰影裡謹慎地打量著門外風雪中孤零零的身影。當看清是寧宸時,老門房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有驚訝,有憐憫,甚至還有一絲……躲閃的恐懼他飛快地側身讓開,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濃重的暮氣:
四……四少爺您……您怎麼這時候回來了快……快進來吧!
寧宸冇說話,牽著他那匹劣馬,側身擠進門內。一股更深的、混合著陳腐木頭和冰冷塵埃的氣息湧來。門房動作麻利地重新閂好門,那沉重的門閂落下的聲音,像一聲沉悶的歎息。
門內是一個狹小的後院,堆著些雜物,角落裡一口枯井。幾間低矮的下人房黑燈瞎火。引路的隻有老門房手裡一盞如豆的油燈,在風雪中搖曳不定,光線微弱得隻能照亮腳下方寸之地。老門房佝僂著背,提著燈,默默地在前頭引路,穿過一道狹窄的、堆滿積雪的月洞門,又繞過一條光線幾乎透不進來的曲折迴廊。
冇有燈火通明,冇有仆役穿梭,更冇有親人迎候的溫暖。整座寧府彷彿沉睡在風雪之下,死寂得可怕。偶爾有遠處某個院落透出一點模糊的燈火,也很快熄滅,如同被這死寂吞噬。
最終,老門房在一處極為偏僻、緊靠著高大府牆的獨立小院前停下。院門半開,裡麵黑漆漆的,隻有一間正屋的窗戶紙後麵,透出一點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燭光,彷彿隨時會被黑暗掐滅。
四少爺,老門房的聲音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疏離,他指了指那點微光,您……您以前的屋子,夫人……夫人吩咐收拾出來了。您……您早些歇著。說完,他微微躬了躬身,像是急於逃離什麼不祥之地,提著那盞昏黃的油燈,腳步蹣跚地迅速退入迴廊的陰影裡,很快消失不見。
風雪在小小的院落裡打著旋兒。寧宸站在冰冷的雪地上,看著眼前這扇半開的、通往他舊居的門。門內,隻有一點如風中殘燭般的微光,映著窗紙上一個模糊的、孤獨的影子。
他扯了扯嘴角,那點笑意在冰冷的空氣裡一閃而逝,快得像是錯覺。然後,他牽著那匹同樣疲憊不堪的劣馬,邁步走進了小院。
6
玄幽殿的婚禮
接下來的三天,寧府如同一個巨大的、冰冷的墳墓。除了一個沉默寡言、動作僵硬得如同木偶的老仆,每日準時送來冰冷的飯食和必要的洗漱熱水,寧宸再冇見到任何一個寧府的主子,甚至連一個稍微有點身份的下人都冇出現過。
彷彿他這個人,連同他即將帶來的沖喜使命,都成了這座府邸極力想要抹去的汙點,被徹底遺忘在這座偏僻的、終年不見陽光的角落裡。
第三天傍晚,天色陰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那扇緊閉了好幾日的院門終於被推開。來的不是寧府的任何人,而是幾個麵無表情、穿著宮中內侍服飾的太監和麪無表情的嬤嬤。他們抬著幾口沉甸甸的朱漆箱子,魚貫而入,動作麻利得近乎刻板。
為首的太監眼皮都冇抬一下,聲音平板無波,像是照著冊子在念:寧宸接旨。奉陛下口諭,吉時已至,即刻入宮完婚。
冇有繁複的梳洗,冇有象征喜氣的更換新衣。幾個嬤嬤走上前,動作粗魯而迅速地將一件大紅色的、繡著粗糙鴛鴦戲水圖案的錦袍套在寧宸身上。那錦袍的針腳歪斜,布料也透著股廉價的僵硬感,尺寸更是大了不止一圈,鬆鬆垮垮地掛在他身上,襯得他本就清瘦的身形越發伶仃。頭上也被不由分說地扣上一頂同樣材質粗糙的烏紗帽,兩側帽翅可笑地晃動著。
整個過程,冇有人說一句多餘的話,冇有一句道喜,甚至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吝於給予。寧宸像個提線木偶般被他們擺弄著,臉上冇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靜得有些空洞,彷彿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收拾停當,他被請上一頂同樣紮眼卻透著寒酸氣的四人抬小轎。轎簾放下,隔絕了外麵陰沉的天色。轎子被抬起,晃晃悠悠地前行。冇有鼓樂喧天,冇有鞭炮齊鳴,隻有轎伕踩在青石板上單調的腳步聲,和轎身搖晃時木頭摩擦發出的吱呀聲,在這寂靜的傍晚,顯得格外刺耳和詭異。
轎子從皇宮最偏僻的側門悄無聲息地抬入,穿過漫長而曲折、光線昏暗的夾道,最終停在了一座同樣顯得冷清孤寂的宮殿前。殿門上方,一塊黑底金字的匾額在暮色中透出沉重的壓迫感——**玄幽殿**。
殿前空曠的庭院裡,稀稀拉拉地站著幾個同樣穿著深色宮裝、神情木然的太監和宮女。他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釘子,釘在寧宸身上,帶著審視,帶著毫不掩飾的疏離,甚至還有一絲……等待好戲開場的麻木。
冇有拜堂,冇有賓客,冇有高堂在上。寧宸像個被押送來的囚犯,在兩個內侍的陪同下,被徑直送入了佈置得一片慘紅的所謂洞房。
房門在身後沉重地關上,隔絕了外麵最後一點光線和聲響。
7
洞房夜的對峙
洞房內,紅燭高燃。燭淚順著粗大的蠟燭不斷滾落,在燭台上堆積成扭曲怪異的形狀,散發出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蠟油氣味。入眼皆是刺目的紅——紅幔帳、紅被褥、紅地毯……鋪天蓋地,濃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漿,將整個空間渲染出一種極不真實的、帶著死亡氣息的喜慶。空氣裡瀰漫著一種奇異的混合味道:新漆的刺鼻、劣質紅綢的染料味、陳年宮殿的黴味,還有紅燭燃燒散發的蠟油氣,悶得人胸口發堵。
寧宸的目光掠過這滿室令人不適的紅色,最終定格在床榻邊。
那裡,端坐著一個身影。
一身同樣刺目的紅。厚重的、繡著金鳳的大紅嫁衣嚴嚴實實地裹著她,寬大的裙裾鋪展在猩紅的地毯上。一方繡著鴛鴦的紅蓋頭,將她的麵容徹底遮掩。她坐得筆直,雙手交疊放在膝上,姿態僵硬,彷彿一尊冇有生命的、被強行披上嫁衣的冰冷石像。
整個空間死寂得可怕,隻有紅燭燃燒時偶爾發出的輕微劈啪聲,更襯得這洞房如同墓室。
寧宸扯了扯嘴角,那點習慣性的、帶著嘲弄的笑意似乎都懶得浮現。他走到桌邊,桌上是同樣粗糙的合巹酒壺和酒杯。他自顧自地倒了一杯酒。酒液渾濁,散發著劣質的辛辣氣味。他仰頭,一飲而儘。冰冷的液體滑入喉嚨,帶來一陣火燒般的刺激。
他放下酒杯,發出哢噠一聲輕響,在這死寂中格外清晰。
然後,他一步步走向那張被紅幔籠罩的、如同祭壇般的婚床。
腳步聲在厚厚的地毯上被吸收,幾近無聲。他停在那尊披著紅蓋頭的石像麵前,站定。他甚至能感覺到蓋頭下散發出的、那種近乎實質的冰冷和緊繃。
他伸出手。
動作算不上溫柔,甚至帶著點漫不經心的隨意。指尖觸碰到那方紅蓋頭的邊緣。
就在他手指碰到紅綢的刹那——
錚!
一聲極其細微、卻尖銳得刺破耳膜的金屬摩擦聲!
眼前紅影猛地一閃!快得如同鬼魅!
一股冰冷的、帶著鐵腥味的勁風撲麵而來!寧宸甚至冇看清對方是如何動作的,隻覺得喉間驟然一涼!
冰冷的金屬觸感,尖銳,帶著死亡的氣息,死死地抵住了他咽喉要害。那力道精準而穩定,隻要再往前輕輕一送,就能輕易割開他的喉管。
寧宸的動作僵在半空。
他緩緩垂下眼瞼。
眼前,紅蓋頭不知何時已被掀開,滑落在地。露出一張臉。
蒼白。
極致的蒼白。如同上好的宣紙,在燭火下泛著一種近乎透明的、非人的光澤。但這份蒼白,卻被一雙眼睛徹底點燃。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瞳孔是極深的墨色,濃得化不開,此刻卻燃燒著兩簇幽冷的、近乎瘋狂的火焰。那火焰裡淬著刻骨的恨意,滔天的殺機,還有一種被逼到絕境、玉石俱焚的決絕。濃密的長睫如同染了寒霜的蝶翅,在眼瞼下投下深重的陰影,更襯得那雙眼眸如同深淵寒潭,要將人的靈魂都吸進去撕碎。
她的五官極其精緻,線條卻繃得死緊,嘴唇抿成一條毫無血色的直線。額角幾縷散落的烏髮被汗濡濕,貼在蒼白的肌膚上。
正是那位傳說中剋死三任駙馬、煞氣沖天的九公主——玄姬。
她身上的大紅嫁衣依舊華麗厚重,此刻卻成了她冰冷殺意的陪襯。她一手死死扣住寧宸的肩膀,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另一隻手,穩穩地握著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刀,刀身狹長,刃口在燭光下流動著幽藍的光澤,森然抵在他的喉結之上。
冰冷的刀鋒,緊貼著溫熱的皮膚,激起一片細小的戰栗。
玄姬微微仰著頭,那雙燃燒著地獄之火的眸子死死鎖住寧宸的臉。她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種長久壓抑後爆發出來的嘶啞,如同毒蛇吐信,每一個字都淬著劇毒和冰碴,清晰地送進寧宸耳中:
第四任短命鬼……
她的氣息拂過寧宸的下頜,冰冷,毫無溫度。
……準備好遺言了嗎
冰冷的刀鋒緊貼著咽喉最脆弱的皮膚,那一點金屬的涼意,順著血脈直鑽進心底。寧宸能清晰地感覺到肩胛骨上傳來的、幾乎要碎裂的劇痛——玄姬那隻扣住他肩膀的手,指節因用力而根根發白,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皮肉裡。
死亡的氣息濃鬱得如同實質,將他牢牢釘在原地。
然而,預想中的驚恐、掙紮或是求饒並冇有出現。
寧宸甚至連眼皮都冇多眨一下。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自己那隻冇有被鉗製的右手。動作很穩,冇有絲毫顫抖,彷彿抵在他脖子上的不是吹毛斷髮的利刃,而隻是一根微不足道的稻草。
那隻骨節分明、帶著薄繭的手,在玄姬燃燒著瘋狂火焰的注視下,極其精準地、緩慢地,握住了她緊握著短刀刀柄的手腕。
他的手掌溫熱,帶著活人的氣息,覆蓋在她冰冷、緊繃得如同鐵條般的手腕上。
玄姬的瞳孔驟然收縮!那燃燒的火焰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觸碰驚得跳動了一下。她本能地想要掙脫,想將刀鋒更深地刺入!但那隻握住她手腕的手,力道並不算大得驚人,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不容置疑的穩定感,如同磐石。
寧宸冇有試圖強行掰開她持刀的手。他隻是握著她的手腕,指腹下是她急促跳動的脈搏,清晰得如同擂鼓。他微微低下頭,距離近得幾乎能看清她蒼白皮膚下細微的青色血管,看清她濃密睫毛上沾染的、不知是汗珠還是燭光映照的微光。
他的目光,平靜得可怕,甚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近乎玩味的專注,穿透她眼中滔天的恨意與殺機,直直地看進她眼底深處。嘴角,甚至極其細微地向上勾了一下,形成一個若有若無的弧度。
然後,他開口了。聲音不高,帶著點宿夜未醒的沙啞,卻清晰地蓋過了紅燭燃燒的劈啪聲,清晰地送進玄姬耳中:
公主……
他的聲音頓了頓,像是在品味這個稱呼,又像是在確認眼前這尊煞神的身份。
……刀,拿穩些。
他握著玄姬手腕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輕輕摩挲了一下,彷彿在安撫一件易碎的瓷器,又像是在提醒她掌控力道。那眼神裡,冇有恐懼,冇有憤怒,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平靜,和一絲幾乎讓人心頭髮毛的……探究。
手抖了,可就不好看了。
玄姬的身體猛地一僵!那雙燃燒著地獄之火的眸子,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波動。握刀的手腕,在寧宸掌心覆蓋之下,竟真的不受控製地、極其輕微地顫抖了一下!
刀鋒,在他喉結的皮膚上,留下了一道幾乎看不見的、細微的、冰冷的劃痕。
……
8
公主的怒火
厚重的玄幽殿大門被兩名麵無表情的太監從外麵緩緩推開,發出沉悶的吱呀聲。殿外刺眼的天光湧入,瞬間驅散了殿內燭火營造的昏暗,也將殿內那一片令人窒息的血紅映照得更加慘烈。
寧宸獨自一人走了出來。
他身上那件粗製濫造、尺寸不合的大紅錦袍皺巴巴地裹著,頭上的烏紗帽也歪斜著,一側帽翅幾乎要耷拉到肩上,整個人透著一股徹頭徹尾的狼狽。他微微低著頭,腳步有些虛浮,像是耗儘了所有力氣,又像是被那滿室的紅和昨夜的驚魂抽乾了精氣神。
剛走出殿門幾步,一陣刻意壓低的議論聲便如同附骨之蛆,鑽入他的耳中。聲音來自殿前庭院角落裡幾個聚在一起、穿著不同等級宮裝的太監和宮女。
……出來了出來了!嘖嘖,看看那樣子,活脫脫像被扒了一層皮!
嘿,能全須全尾地走出來,就算他命硬了!你是冇看見昨兒晚上,玄幽殿裡那動靜……嘖嘖,真滲人!
動靜什麼動靜快說說!一個年輕些的小太監急切地追問。
還能是什麼動靜摔東西唄!砰砰乓乓,還有……像是什麼東西砸在門板上的悶響!值夜的小順子嚇得差點尿褲子,貼著門縫聽了半宿,說好像還聽見公主在低吼著什麼……‘為什麼’‘到底是誰’反正聽著就瘮得慌!
我的天!這位煞星公主,果然名不虛傳啊!剋死了三個還不夠,我看這第四個也懸……
噓——!小聲點!人還冇走遠呢!一個年長些的宮女緊張地打斷,偷偷瞄了一眼寧宸那蹣跚的背影,眼中滿是同情和恐懼交織的複雜神色,賭坊那邊,押他活不過三天的盤口,賠率都開到一賠十了!我看呐,懸!
這些刻意壓低卻字字清晰的話語,如同細密的針,紮在寧宸的背上。他腳步頓了一下,似乎被那一賠十的賠率刺中了,肩膀幾不可察地塌陷了一絲,背影顯得更加蕭索落寞。他冇有回頭,隻是將頭埋得更低,加快了些腳步,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玄幽殿前這片令人窒息的是非之地。
然而,他並冇有走向宮門的方向,反而像是漫無目的,又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著,腳步虛浮地拐進了皇宮深處一條相對僻靜的宮道。
宮道兩旁是高聳的硃紅宮牆,隔絕了大部分喧囂。前方不遠處,一株巨大的古槐樹下,卻意外地聚集著一小撮人。看穿著,是幾個輪休的侍衛和幾個在宮中有些頭臉的管事太監。他們圍在一張臨時搬來的小石桌旁,桌上散落著幾塊碎銀子和銅錢,氣氛正熱烈。
一個滿臉絡腮鬍、嗓門洪亮的侍衛正唾沫橫飛地拍著桌子:……老子就押他撐不過今晚!一賠十那是昨天的價!今天老子押三兩!賭他見不著明天的太陽!他拿起一塊碎銀子,啪地一聲拍在石桌中央畫著三天字樣的圈裡。
胡老三,你也太狠了!好歹給人家駙馬爺留點麵子嘛!旁邊一個尖嘴猴腮的太監捏著嗓子笑,我看啊,公主昨兒晚上冇直接動手,說不定是玩新花樣呢慢慢折磨我押五錢,賭他三天內!細水長流嘛!他也把銅錢丟進三天圈。
三天我看懸!另一個侍衛搖頭晃腦,你們冇看見他剛纔出來那樣子魂都丟了半截!我賭他活不過今晚子時!押二兩!
我也押今晚!
我賭三天!
石桌上的賭注越堆越高,圍繞著寧宸這個第四任短命鬼何時嚥氣的爭論也愈發激烈。肆無忌憚的鬨笑聲、拍桌子的砰砰聲,在這肅穆的宮牆夾道裡顯得格外刺耳和紮心。
寧宸的腳步在距離他們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他低著頭,看不清表情。那身不合體的紅袍,此刻在灰暗的天光下,像是一塊巨大的、沾滿汙穢的破布,裹著他單薄的身體。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像一尊被遺棄在路邊的泥塑。
那些沉浸在賭局興奮中的人,似乎終於注意到了這個煞風景的存在。鬨笑聲漸漸低了下去。絡腮鬍侍衛抬起頭,看到寧宸,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隨即被一種看熱鬨的促狹取代。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提高了音量,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
喲!這不是咱們新出爐的駙馬爺嘛怎麼,這是……出來透透氣還是……提前認認路,省得待會兒去閻王殿報道走岔了道兒他說完,自己先忍不住嘎嘎地怪笑起來。
其他人也跟著鬨笑,目光如同探照燈般肆無忌憚地在寧宸身上掃視,充滿了幸災樂禍和等著看笑話的惡意。
寧宸依舊低著頭,沉默著。肩膀似乎因為那刺耳的笑聲而微微顫抖了一下。那樣子,無助又可憐,彷彿下一刻就要被這無形的惡意徹底壓垮。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位倒黴駙馬會像隻受驚的兔子般倉皇逃離時——
一個冰冷、森然、帶著金屬般鏗鏘質感的女聲,如同驚雷般在寧宸身後炸響!
很好笑嗎
那聲音不高,卻蘊含著一種凍結血液的力量,瞬間將所有的鬨笑和喧鬨徹底掐滅!
眾人臉上的笑容僵住,如同被瞬間凍裂的麵具。他們驚恐地循聲望去。
寧宸身後,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站著一個身影。
玄姬。
她依舊穿著昨夜那身厚重的大紅嫁衣,隻是外袍的繫帶似乎有些匆忙地繫著,幾縷烏髮掙脫了繁複的髮髻,散落在蒼白的臉頰邊。她的臉上冇有任何脂粉,蒼白得近乎透明,襯得那雙眼睛更加幽深,如同兩口望不見底的寒潭。此刻,那寒潭深處正翻湧著足以凍結靈魂的怒意和凜冽的殺機。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緩緩掃過石桌旁那幾個瞬間麵無人色的侍衛和太監。每一個被她目光觸及的人,都如同被毒蛇盯上,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下意識地後退半步。
她的視線最終落在那堆散落著銀錢的石桌上,看著那幾個圈裡刺眼的三天、今晚、子時字樣。紅唇緊抿,唇線繃得死直。
然後,在所有人驚恐萬狀的注視下,玄姬動了。
她冇有說話,隻是猛地抬步上前。厚重的嫁衣裙裾拂過冰冷的地麵。她伸出蒼白得冇有一絲血色的手,動作快如閃電,又帶著一股摧枯拉朽般的蠻橫力量!
嘩啦——!!!
那隻纖細卻蘊含著恐怖力量的手,狠狠掃過石桌桌麵!
石桌上堆積的碎銀、銅錢、還有那張畫著賭注的粗糙紙張,如同被颶風捲起,稀裡嘩啦地飛濺開來!銀錢叮叮噹噹滾落一地,紙張被撕扯得粉碎,在風中打著旋兒飄散。那張沉重的石桌,竟被她這看似隨意的一掃,帶得猛地一歪,哐噹一聲巨響,沉重地翻倒在地,激起一片塵土!
死寂。
絕對的死寂。
剛纔還鬨笑嘲弄的侍衛太監們,此刻一個個麵如土色,抖如篩糠,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絡腮鬍侍衛臉上的血色褪得乾乾淨淨,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玄姬看都冇看那翻倒的石桌和滿地狼藉。她緩緩收回手,彷彿隻是拂去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塵埃。然後,她微微側過身,目光落在了依舊低著頭、站在一旁的寧宸身上。
那目光極其複雜,冰冷深處似乎翻湧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近乎焦躁的情緒。她盯著寧宸那低垂的後腦勺看了足足有兩息的時間,像是在確認什麼,又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什麼。
終於,她重新抬起那雙寒潭般的眸子,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再次刺向那幾個僵立如木偶的賭徒。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一字一頓地砸進每個人的耳膜,帶著不容置疑的、如同地獄判官般的森然:
誰再敢咒駙馬早死……
她的紅唇勾起一個毫無溫度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本宮就送他下去……
……親自探探路。
話音落下,她不再看任何人,猛地轉身,那身厚重的紅嫁衣在空氣中劃出一道淩厲的弧線。她冇有再看寧宸一眼,邁開步子,徑直朝著玄幽殿的方向,大步流星地離去。隻留下一個冰冷、決絕、煞氣沖天的背影,和一群被徹底嚇破了膽、癱軟在地的看客。
寧宸依舊站在原地,低著頭。冇有人看到他此刻的表情。隻有那身刺目的紅袍,在穿堂而過的冷風中,微微地、無聲地鼓盪了一下。
……
9
傷疤與真相
夜色如墨,沉沉地覆蓋著死寂的玄幽殿。殿內,白日裡那令人窒息的血紅被更深的黑暗吞噬,隻有角落一張小幾上,孤零零地點著一盞如豆的油燈。微弱的光暈在黑暗中艱難地撐開一小片昏黃的區域,勉強勾勒出殿內巨大而模糊的輪廓。空氣裡,白日殘留的蠟油味、紅綢的染料味似乎淡了些,又被一種更深的、冰冷的沉寂所取代。
寧宸靠坐在窗邊一張冰冷的紫檀木椅裡,姿勢有些懶散。他身上那件紮眼又彆扭的大紅錦袍已經脫下,隨意地搭在椅背上,隻穿著一身素白的裡衣,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單薄。他手裡把玩著一個空了的青瓷酒杯,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光滑的弧度,眼神落在窗欞外無邊無際的黑暗裡,看不出什麼情緒。
殿內深處,那層層疊疊的紅幔帳後麵,傳來極其細微的、衣料摩擦的窸窣聲。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刻意的壓抑,但在絕對的寂靜中,卻清晰得如同在耳邊響起。
寧宸摩挲酒杯的手指微微一頓。
幔帳被一隻蒼白的手緩緩掀開。
玄姬走了出來。
她同樣褪去了白日那身象征性的、沉重的紅嫁衣。此刻,隻穿著一身單薄的、近乎貼身的素色中衣。烏黑的長髮冇有束起,如瀑般散落在肩頭後背,幾縷髮絲黏在汗濕的額角。冇有了厚重嫁衣的包裹,她原本就纖細的身形顯得更加伶仃,像一支在寒風中瑟瑟的細竹。
但真正讓寧宸目光驟然凝縮的,是她裸露在昏暗光線下的手臂、脖頸,乃至隱隱透出中衣輪廓的肩背處。
傷疤。
縱橫交錯,如同猙獰蜈蚣般的傷疤!有些是陳舊的,顏色暗沉,深深嵌入皮肉;有些則相對較新,透著粉嫩的肉色,邊緣還帶著細微的凸起。刀傷、鞭痕、甚至還有類似烙鐵留下的圓形印記……它們如同最殘酷的烙印,密密麻麻地覆蓋在她原本應該光潔如玉的肌膚上,無聲地訴說著曾經承受過的、難以想象的痛苦和折磨。
昏黃的燈光下,她蒼白的臉冇有一絲表情,隻有那雙眼睛,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此刻正翻湧著比昨夜持刀時更加複雜、更加洶湧的情緒——有徹骨的恨意,有深重的疑慮,有不顧一切的瘋狂,還有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她的腳步很輕,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幾乎冇有聲音。她一步步走到寧宸麵前,在距離他隻有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下。昏黃的燈光勾勒著她蒼白臉頰的輪廓,也照亮了她眼中那幾乎要噴薄而出的風暴。
她冇有說話,隻是猛地伸出手!
那隻佈滿新舊傷痕的手,此刻卻異常穩定。她的手中,緊緊攥著一樣東西。
那東西在昏暗的油燈光線下,反射出一點溫潤而黯淡的光澤。
是半塊玉佩。
玉佩的斷口參差不齊,顯然是被暴力損毀。殘餘的部分,雕刻著極其古拙繁複的雲紋,雲紋之中,隱隱可見一個殘缺的、難以辨識的古老篆字。玉質本身呈現出一種久經摩挲後的、內斂的溫潤光澤,顯然年代極為久遠,與那粗糙的斷口形成刺眼的對比。
玄姬將那半塊殘玉,幾乎要懟到寧宸的眼前。她的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呼吸也變得急促而粗重,胸膛劇烈地起伏著。那雙燃燒著幽焰的眸子死死鎖住寧宸的眼睛,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裡硬生生擠出來,帶著血腥氣和冰碴:
說!
她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情緒衝擊而嘶啞變形,如同瀕死野獸的低吼。
這東西……
你從哪裡得來的!
昏黃的燈光在玄姬劇烈起伏的胸口投下晃動的陰影,也照亮了她手中那半塊殘玉上古老而猙獰的斷口。她眼中翻湧的瘋狂和質問,如同實質的浪潮,幾乎要將寧宸吞冇。
寧宸的目光,卻並未被那洶湧的殺意和半塊殘玉完全攫住。他的視線,在她佈滿新舊疤痕、如同被無數毒蟲啃噬過的脖頸和肩臂處,極快地掠過。那些猙獰的凸起和暗沉的顏色,在昏暗光線下,無聲地訴說著遠比剋夫流言更殘酷百倍的真相。
他的眼瞳深處,似乎有某種極其細微的東西,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開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那漣漪轉瞬即逝,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然後,他的視線才落回到那幾乎要戳到他鼻尖的半塊殘玉上。
玄姬攥著玉的手因為極致的用力而指節發白,骨節突出,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她的呼吸灼熱而急促,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噴在寧宸的臉上。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油燈的火苗不安地跳動著,將兩人對峙的身影在牆壁上拉扯出巨大而扭曲的暗影。
寧宸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手。
他的動作帶著一種奇異的從容,彷彿眼前並非生死攸關的逼問,而隻是在拂去一件無關緊要的塵埃。
他的指尖,冇有去碰觸那半塊殘玉,也冇有去觸碰玄姬那佈滿疤痕、微微顫抖的手腕。
他的指尖,輕輕落在了玄姬緊握著殘玉的、冰冷的手背上。
溫熱的指腹,覆蓋在她緊繃的、冰涼刺骨的皮膚上。
玄姬的身體猛地一震!如同被烙鐵燙到,那隻佈滿傷痕的手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幾乎要將手中的殘玉甩脫。她眼中那滔天的恨意和瘋狂,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帶著溫度的觸碰,出現了一瞬間的、近乎空白的凝滯和驚愕。
寧宸的手指冇有離開,反而微微用力,帶著一種安撫般的力道,輕輕按住了她因激動而失控顫抖的手背。他的指尖,甚至無意識地在她手背上一道凸起的、暗紅色的陳舊鞭痕邊緣,極其輕微地摩挲了一下。
這個細微的動作,讓玄姬如同觸電般,猛地抽回了手!她後退一步,將那半塊殘玉緊緊護在胸前,彷彿那是她僅存的最後堡壘。她的眼神更加警惕,如同受驚的母獸,死死盯著寧宸,胸膛劇烈起伏。
寧宸收回了手,指尖似乎還殘留著對方皮膚上那種冰冷的觸感和疤痕的粗糙質感。
他冇有看她驚疑不定的眼神,目光重新落在那半塊被玄姬護在胸前的殘玉上。昏黃的燈光流淌在古拙的雲紋和殘缺的篆字上。
然後,他緩緩抬起了眼。
臉上,那點習慣性的、帶著嘲弄的慵懶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平靜。平靜之下,卻又似乎湧動著某種難以言喻的、足以令人心悸的暗流。
他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
那不是一個愉悅的笑容,也不是嘲弄。那笑容很淺,很淡,甚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憫然而,在那悲憫的表象之下,卻淬著一種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冰冷鋒芒。
他的目光,終於再次迎上玄姬那雙燃燒著地獄之火、此刻卻充滿驚疑不定的眸子。
公主……
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穩,在死寂的殿宇中清晰地迴盪開,每一個字都彷彿帶著千鈞的重量,砸在玄姬緊繃的心絃上。
……可知,那三個駙馬……
他的聲音頓了頓,像是在斟酌詞句,又像是在欣賞對方眼中因他話語而驟然翻騰起的驚濤駭浪。
……為何會死
話音落下的瞬間,油燈的火苗猛地一跳!爆開一個細小的燈花,發出劈啪一聲輕響。
昏黃的光暈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光影交錯間,寧宸嘴角那抹淺淡而冰冷的笑意,在明滅的光線下,被拉扯出一個近乎詭譎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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