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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京師午夜子時。
黑夜像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天邊的烏雲處在漩渦邊,彷彿無數的黑影在空中翻湧、彙聚。
它們如同藏在暗處的巨獸,隱隱張開血盆大口,化成漩渦的一部分,隨時準備吞噬著天地間的一切。
遠處的閃電如出鞘的利劍,劃破夜的寧靜,瞬間照亮大地,緊接著是沉悶的雷聲。
由遠及近,在厚厚的雲層中穿行,傳過來時雷聲漸弱變小,卻依然震撼著雄偉的紫禁城。
乾清宮後殿的床榻上,一位身穿素色交領中衣的年輕男人緩緩地睜開眼。
不過此時這具身軀的靈魂,換成來自現代的朱友霄。
做過十幾年資深公務員,前途無望後下海經商,事業略有小成,在過四十七歲生日時,高興多喝了幾杯,結果醒來就躺在這裡。
迷糊了幾分鐘,朱友霄想起自己是誰。
大明天啟帝朱由校。
今天是天啟五年(1625年)五月二十八日。
五月十八那天,祭祀方澤壇完畢後,“自己”在客氏、魏忠賢等人的陪同下,到西苑遊船戲耍。
申時,與王體乾、魏忠賢及兩名親信小內侍泛小舟去深水處遊玩,不想被一陣狂風颳翻小船,跌入水中,差點被淹死。
雖被人救起,但是由於明朝皇帝易溶於水的特質,自己連驚帶怕,大病一場。
昏迷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一度曾經被太醫下了“病危通知”,醒來後被另一個自己,朱友霄鳩占鵲巢。
天啟帝?
天啟五年。
常在網絡上地圖開疆和曆史鍵政的朱友霄知道,而今關外韃子自稱後金,肆虐橫行,占領了瀋陽和遼陽,已然成了氣候。
自此後金會一直成為大明的心腹大患,在東北不停地寇邊,讓大明不停地失血。
關內,各地世家豪強肆無忌憚地兼併土地,貪官汙吏橫行,偏偏氣候又開始進入小冰期最冷的時期。
天災**連綿不絕,赤地千裡,民不聊生,矛盾激化,大亂一觸即發。
政荒民弊,國庫枯竭,財政崩潰,整個大明已經搖搖欲墜。
可朝廷上眾正盈朝,各個道德仁義,或貪婪自私,或剛愎自用,追名逐利,棄社稷民生不顧,一味地黨爭不休。
能辦事的不是在獄中,就是在墳裡。
地崩開局啊!
也就比十九年後在煤山上睜眼要稍微強些。
不過來都來了。
既然天幸成了天啟帝朱由校,那就趁著大明還有搶救的餘地,捲起袖子開乾吧。
挽神州於沉淪之際,流芳千古的豐功偉績,哪位男兒能經得起這樣的誘惑?
先數數自己的幫手。
“來人。”
已經合二為一的朱由校出聲。
馬上有人從帷帳外麵小跑進來。
“皇爺,你醒了?”
朱由校有氣無力地看了一眼。
一張憨厚圓潤的臉,淨麵無須。
禦用監掌印太監兼掌乾清宮諸事劉良相。
自己在太子東宮時,兼管東宮諸事的太監是王安,而自己身邊主要有三位貼身內侍,曹化淳、劉良相和杜敬,從小照顧自己和弟弟朱由檢。
後來父皇即位,在東宮主事二十多年的王安出任司禮監掌印太監。
自己即位後,冇多久魏忠賢和王體乾就聯手,扳倒王安,還悄咪咪地弄死了他。
王安必須得死!
他在東宮維護時為皇長子和太子的父皇二十多年。
父皇病逝後,他又與文官們內外聯手,趁楊漣和劉一燝等文官入內和父皇靈柩告彆時,騙了李選侍,把自己搶出寢宮,另居彆宮。
並和文武百官們擇吉日擁立自己即位,粉碎了李選侍挾自己以令內外,妄想進太後的陰謀。
這麼大的功勞,叫自己怎麼封賞?
最關鍵的是他與文官們,尤其跟東林黨人關係太過密切。
他身為內廷大貂璫,卻與外朝重臣往來密切,犯忌諱啊!
要是在嘉靖等朝,墳頭草都三尺高了。
除掉王安後,自己把曹化淳派去鎮守南京,穩住南邊的局勢。
以劉良相為禦用監掌印太監兼乾清宮提督,以杜敬為總督忠勇營掌禦馬監印兼京營總坐營官。
然後自己躲在宮裡躺平做木匠,讓王體乾掌印司禮監,魏忠賢提督東廠,跟東林黨鬥得天昏地暗。
如此看來,前身並非昏庸無能之輩。
從嘉靖帝那一輩祖傳了一些帝王權術的手藝下來,隔代傳,還一代不如一代。
朱由校點點頭,“扶朕起來。”
劉良相連忙說:“皇爺,你大病初癒,龍體虛弱,還是先躺著吧。”
“躺得久了,朕想坐會。”
劉良相隻好和兩位小內侍扶著朱由校坐起來。
看朱由校在床榻上坐得很穩,臉色也變得紅潤,劉良相流淚道:“皇爺你大好。”
“大好你還哭什麼?”
“奴婢看到皇爺大好,歡喜得忍不住流淚。”
朱由校看到前麪茶幾上擺著一碗湯,墨綠色,熱氣騰騰,散發著一股奇異的香味。
現在是十六世紀,冇有那麼多科技與狠活,這湯怎麼這麼香呢?
朱由校突然打了一個寒戰。
芙蓉膏!
這玩意據說皇爺爺萬曆帝就有食用過,想不到有人趁著自己生病端到床頭。
它要是吃多了,再多的雄心壯誌,再大的宏圖偉業也白搭。
“這是誰送來的?”
“回皇爺的話,這是太仆寺少卿霍維華呈上的仙方靈露飲。”
霍維華,想害朕的奸臣!
先在心裡拿個小本本記下。
劉良相看到朱由校氣色越發地好,便說:“皇爺大好,應該派人速去坤寧宮通報皇後孃娘。”
“皇後?”
“皇爺,這十日裡,皇後日夜不歇地在乾清宮照顧皇爺。半個時辰前,實在太累了,由宮女們扶著回坤寧宮休息。”
自己的皇後是張嫣。
天啟元年(1621年)從全國各地初選的五千名美女中,連過“八關”選出的第一美女。
確實是絕代佳人。
想起她嬌媚明豔的樣子,朱由校又多了一分期盼。
朕要快快養好身體,為大明社稷鞠躬儘瘁!
“皇後累了,不要驚擾她,讓她好好休息一夜,明日再遣人去坤寧宮報信。”
“遵旨。”
“良相,扶朕起身走走,活動活動氣血。”
“是。”
“杜敬呢?”
“回皇爺的話,皇爺遇險後,杜敬就常駐在西安門。”
“遣人把他叫來,多帶些人。”
“遵旨。”
想不到目前自己身邊最值得信任,也最能依仗的,就這兩位太監。
朱由校在劉良相的攙扶下,在後殿轉了幾圈,又吃了一碗小米粥。
杜敬很快帶著一群內侍,以及一百餘名錦衣衛大漢將軍趕到。
見到朱由校醒了,杜敬跪倒在地,喜極而泣。
“皇爺,你大好了,二祖列宗保佑啊!”
朱由校和氣地說:“杜敬,這些日子,辛苦你和良相。”
“皇爺,這些都是奴婢本份,是奴婢該做的。”
朱由校一碗熱小米粥下肚,又活動了一番,手腳和氣血都活泛開了,行走間也把整個思路都捋了一遍。
趕早不如趕巧,現在就動手!
“魏忠賢呢?”
“回皇上的話,皇爺有恙的這些日子,魏大璫白天在司禮監入值,晚上在禦藥房裡歇著,時時過來伺候著。”
還算有點忠心。
“把他叫來。”
“遵旨。”
過了兩刻鐘,魏忠賢氣喘籲籲地跑來。
他五十多歲,麵痩身長,五官端正,頭髮有些花白。進到後殿,噗通跪倒在地,驚喜道:“奴婢拜見皇爺,皇爺,你大好了!”
朱由校看著他,靜靜地看著。
水漏鐘的聲音從外室傳進來,滴答滴答,彷彿像巨石一樣落在眾人的心裡。
五六十息過去,朱由校還是冇有出聲。
後殿的空氣彷彿凝固,劉良相、杜敬還有幾位小內侍,都屏住呼吸。
跪在地上的魏忠賢先是大喜,再是驚訝,很快變得惶然不安,額頭上滿是汗水。
朱由校幽幽地說:“魏忠賢啊,你辜負了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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