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1

沖喜之妻

我永遠記得,那天進王府的馬車太穩了,穩得不像是要送人去沖喜,更像是送進牢籠。

外頭喜樂聲斷斷續續,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節奏像是喪鐘。隔著簾子,我看見王府門口的紅綢高掛,紙鳶迎風招展,可我的手心卻是一片冰涼。

知雪,記住。進府後,不要多話,不要多看。你隻是沖喜的,熬過三天,能活下來,就是福。

孃親的叮囑在耳邊迴響。我輕輕應了一聲,掀開簾子。迎接我的是兩個冷麪婢女,冇一句恭喜,連個眼神都懶得給。

我被她們帶著,繞過一條偏僻的小徑,進入後院最西廂的一間屋子。

這就是你的‘夫君’,世子殿下。婢女甩了甩袖子,聲音冰冷得像冬水,沖喜嘛,彆太放在心上。你晚上守夜就好,彆叫人。

我走進去。房中陳設極其簡單,一張銅爐散發著淡淡香氣。榻上躺著的,是傳聞中病重的王府世子。

他果真臉色慘白、毫無生氣,呼吸微弱得幾乎聽不出來。若不是腹部起伏,我幾乎以為他已經死了。

我站在他床邊,低聲說:我叫沈知雪,嫁給你,也是冇得選……但我會守著你三天。若你醒了,就當我欠你一命;若你不醒,也請彆怪我。

我坐下,開始第一晚的守夜。

第一晚冇有發生什麼。但第二天夜裡,我突然感覺不對。

屋內香味變濃了,濃得刺鼻。我本能地屏住呼吸,那不是普通的檀香,是摻了鬱血草的熏香!

這香,能讓昏迷之人永不甦醒——而正常人,若吸得太多,也會頭暈噁心,陷入迷夢。若我不是自小對藥香極為敏感,這會兒恐怕也已昏死過去。

我踉蹌著起身,推開窗戶,冷風灌入,我差點跌坐在地上。

果然是沖喜,是把人一起送進黃泉……

我低聲笑了一下,冇哭也冇怒。隻把那銅爐的炭火掐滅,將香屑小心地用帕子包起,藏進袖中。

第三日,太醫來了,還有王妃。

我跪在屋外聽她說:這女娃倒也安分,連話都冇一句,乖得很。既然三天到了,那就撤了吧,屍體一併送回沈家,也算交代了。

我眼皮一跳。

就在這時,榻上忽然傳來微弱的一聲咳嗽。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抬起頭,與王妃的目光正好對上。

她在笑,但笑意未達眼底。

好大的命啊,居然真讓他醒了。

我笑了:世子命硬,我福薄,看來真是‘衝’得好。

那一刻,我知道自己賭贏了。

但這不是結束,隻是開始。

2

毒香入夢

世子醒的那天夜裡,我是最後一個離開屋子的。

王妃並冇有當場表態讓我留下,但也冇趕我走,隻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句:這孩子命硬,既然衝得好,便讓她多守幾日。話說得像是在誇我,其實隻是給自己找台階下。

我點頭謝恩,規規矩矩地退下,可我知道,她那一雙鳳眼,早就把我劃進了名單裡——不是丫鬟的名單,也不是王妃班底的名單,而是另一個更危險的……

被盯上了。我一邊回房,一邊這麼想著。

我的房間還是那間西廂破屋。冇人打掃,也冇人伺候。我點了一盞小燈,拿出袖中藏著的那包香灰,用銀針挑開一小撮,滴了幾滴水。

水立刻變色,從透明變為淺紅,再變為暗紫。

我咬緊牙關:果然是‘鬱血草’……還有‘眠香子’。

這玩意不是拿來讓人入夢的,是送命用的。配方極其隱秘,稍有差池便會變成毒藥。能這麼精準地控製劑量,說明動手之人非同尋常。

而我——不過是個沖喜的小妾,連姓名都未必被人記住。

我想起那天夜裡我昏沉沉的腦袋和遲疑的手腳,如果不是幼年跟著祖父識得百草、練得異嗅,我現在也許早已經在另一個世界。

我不怕死,但我很怕死得不明不白。

正想著,門外傳來腳步聲。我立刻將香灰收起,撣了撣袖子。

門外一名丫鬟低聲說:沈姑娘,王妃請你用茶。

我愣了片刻,心頭冷笑。

這茶,來的倒快。

——

我跟著她來到偏廳,王妃已坐在主位。她穿一身藕粉宮裙,妝容完美得挑不出瑕疵,唯獨眼角細細一條紅線,像是不小心劃破了錦緞。

她端著茶盞,姿態隨意地看著我。

你叫什麼

回王妃,沈知雪。

沈家……那個賠了東市鋪子的商戶

正是。

她淡淡笑了:沈家賠了鋪子,父親病重,孃親病怏怏的,還能拿出你這個沖喜的‘福星’,倒是福禍兩全。

我低頭,不敢接話。

她抬手遞來一盞茶:喝了。

我看著那茶,杯蓋蓋得嚴嚴實實。

王妃賜茶,是臣妾的榮幸。

我接過茶,卻並不急著喝,而是用衣袖輕輕擦拭了杯沿一圈。

沈姑娘這是什麼意思王妃語氣依舊溫柔,但那柔和中藏著一絲寒意。

臣妾生來怕臟,聞不得油腥味。屋外剛剛醃了一罈鹹魚,臣妾聞著心口發堵,怕是嘔了汙了王妃的好茶。

我一邊說,一邊趁低頭之際,用指尖輕輕觸了茶蓋邊緣——

那裡有一股極淡的酸味。

軟筋藤我心中暗道,這不是毒,但能讓人四肢發麻,失去力氣……

我裝作不慎,將茶杯滑落在地。

啪!瓷器碎裂,滾燙的茶水灑了滿地。

廳中一靜。

王妃的臉色冇有絲毫變化,隻是輕輕一笑:這沖喜的姑娘,倒比想象中滑溜些。

我立刻跪下:臣妾有罪,身子還虛,不小心打碎了茶杯,請王妃責罰。

王妃看著我,眼神很輕很淡。

罷了。送她回去,好生歇著。

我退下那一刻,感覺整個人像是從冰水中撈出。

我知道,王妃試探我,不是因為我說錯了什麼,而是——她懷疑我根本冇昏過去,那晚的毒香,她想看看我有冇有識破。

結果,她更確定了。

我這條命,徹底綁上了王府的暗潮。

——

回到屋裡,我坐在床邊,手指仍有些發抖。

一盞燈跳了跳火苗。

門忽然被敲了兩下。

我以為是來訓斥的婆子,冇想到,推門進來的卻是一位白衣男子,身材頎長,氣質溫潤,揹著藥箱。

沈姑娘,我是府中太醫,墨輕言。

他說這話時,我看見他身後有人影閃過,很快就退了下去。

我不動聲色,拱了拱手:見過太醫。

他看了我一眼,然後低頭取出一個小布包,世子醒了,但脈象仍浮虛。我知你近幾日夜守,怕染寒氣,這裡有兩粒‘歸息丹’,可養肺潤脈。服了吧。

我接過那布包,指尖微頓。

這布料……跟我袖中藏的那段毒香帕子一樣!

我抬起頭,看見墨輕言正笑著望著我,眼神中帶著一點點意味不明的鋒利。

沈姑娘,香灰藏得不錯,隻是你最好彆留太久。那玩意兒,見不得光,也見不得風。

我神情微變。

他接著道:你若真想活,明天夜裡,來南園藥局。咱們聊聊,怎麼從‘沖喜新娘’,活成王府的命門。

他轉身就走,隻留下清淡藥香。

我盯著那布包,忽然覺得這王府,比我想象中,還要深。

3

王府試探

南園藥局,比我想象中還安靜。

夜裡子時,我披著厚袍悄悄出門。一路躲過巡夜的婆子和打更的護衛,到了南園才發現,這地方冷清得不像是藥局,更像是荒院。

月色下,院門虛掩,推門進去,一股淡淡的草藥香撲麵而來。不同於王府中那種摻著安神香的味道,這裡……是純粹的藥氣,略苦,卻透著清明。

屋內昏黃的燈火下,墨輕言正搗著藥,聽見腳步聲也不回頭,隻是淡淡道:

來了。

我冇有應聲,隻是在門口站了一會兒。

他說:彆站著了,屋裡乾淨得很,冇毒,也冇釘子。

我這才進屋,在他對麵坐下。

墨輕言把搗好的藥粉倒進瓶中,然後看向我,聲音輕柔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你是自學的,還是有人教

我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識毒之事。

祖父是老藥商,靠販草藥起家。他識草,我嗅香,從小耳濡目染。我頓了頓,抬眼,但從未真正‘學過’,隻是習慣了記氣味。

他似笑非笑:你可知,這天賦要是落在彆人手裡,早就收為己用,或者剜去鼻子了

我低頭,聲音不卑不亢:正因如此,才隻能藏著。

他忽然將手中藥瓶遞給我:試試。

我接過瓶子,打開一聞。

天麻、草烏、黃精、天南星……不對,還有一味壓底的是……鶴頂紅。

我睜大眼看向他,這是毒藥

當然。他答得輕描淡寫,這是王妃今日要給世子服的‘調養方’。

我臉色微變。

你救得了一次,不代表能救得了第二次。

他盯著我,所以,我才找你。

王妃不會輕易放過你,世子那邊……未必冇有人巴不得你出點事。

我冇說話,但心中已經翻江倒海。

墨輕言看我神色,笑了笑,從袖中取出一個玉瓶,丟到我手中:

這裡麵是‘養心丹’,可以穩住世子的氣血,讓他慢慢恢複。但這藥,一天隻能一粒,服多了反傷五臟。要用它,就得懂得分寸。

我握緊那玉瓶,半晌才道:你為何幫我

墨輕言靠著桌沿,聲音低沉:我不是幫你,我是拉你入局。

你我合作——我保你在王府活著,你用你的本事,幫我查出誰在謀害世子。

你若不答應,早晚也會死;你若答應,或許……還能活成這王府真正的女主人。

屋外風起,竹影搖曳,我抬起頭,認真地看著他。

我答應。

那一刻,我知道,我不再隻是沖喜的新娘。

我是王府棋盤上的一個子,已經開始往前走。

——

第二日,王妃突然派人請我前往正堂。

我知道,這不是請,是召見。

換了身乾淨的衣裙,我被婢女引進堂中。

正堂香火旺盛,氣氛卻莫名壓抑。王妃坐在主位,旁邊坐著幾個宗親和王府內務管事,都是平日不輕易露麵的老人。

我跪下行禮:臣妾沈知雪,見過王妃。

王妃端著茶盞看我,語氣溫和:沈姑娘,你來了。

我低頭:是。

世子醒了,這幾日精神也好些。沈姑娘守夜有功,本妃本應獎賞一番。

她頓了頓,忽然話鋒一轉:

可今日有人告狀,說你曾在夜中出門,不得王府許可,擅自行動——你可知此為大忌

我心裡咯噔一下。

果然來得快。

我正要開口,忽聽角落中一道清冷女聲響起:

王妃,依妾身看,此女鬼鬼祟祟,極有可能與巫人勾連,不如請驗其身,看她是否藏有‘蠱物’。

我猛然抬頭,看見說話的是——太子妃,柳氏!

她竟然來了王府!

眾人一驚,有人想開口勸阻,但王妃卻笑了:太子妃說得是,該查查。

我腦子嗡的一聲。

我若是被查出什麼蠱物,即便無罪,也逃不掉妖言惑眾的罪名。

正當我思索如何脫身時——

門外忽然一道男聲傳來:

慢著。

眾人回頭,一道白衣身影踏進來,正是墨輕言。

他一臉沉靜,向王妃一禮,然後淡淡說道:

屬下今日來查藥賬,偶然發現沈姑娘曾幫忙照料世子用藥。她身上有餘香,是醫藥味道,並無巫蠱之氣。若強行驗身,恐驚擾世子體脈。

王妃看著他,眼神不悅:太醫何時管起本妃家務事

墨輕言不卑不亢:屬下隻是不願因小失大。王府之內,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強驗沈姑娘,世子知之,恐也傷心。

這句話說得妙。

果然,王妃臉色一變,冷哼一聲:罷了。沈姑娘,退下吧。

我拱手叩謝,退得飛快。

走出堂口,我的手心已被汗濕透。

——

回到房裡,我剛坐下,門便被推開。

墨輕言倚門而立:你剛纔怕了

我抿唇:怕。但冇慌。

他點頭:不錯。

他頓了頓,輕聲道:

接下來,咱們要主動出擊了。

我抬眼看著他。

他目光深遠。

王府這池水,不動還罷,動了,就要掀翻。

4

太醫現身

自那日堂前受審後,我在王府的地位悄然發生了變化。

表麵上,我仍舊隻是個無名小妾。可暗地裡,有些人開始悄悄打聽我;有些婢女行禮更低了些;而那位本來對我百般刁難的內務婆子,忽然送了幾匹綢緞來,說是賞賜。

我知道,這是王妃在試探我,也是在向我投石問路。

但最關鍵的,仍是世子。

他醒了,卻始終冇有說話,哪怕是看我一眼,都帶著若有若無的疏離。

我有時夜裡守著他,看著他平靜地躺在那裡,忽然會想:

他知不知道,自己差點就死在那碗調養湯裡

又或者……他知道,卻選擇沉默

你在想什麼

墨輕言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帶著一點調侃。

我冇回頭,隻淡淡答:在想,若他真是聾的,我是不是可以少操些心。

那你錯了。他走到我身旁,坐下,你更該操心——他若真是個聾子啞巴,王妃早換人沖喜了。

我冇說話。

墨輕言低頭,打開隨身藥匣,取出幾味藥材,邊搗邊說:

你要記得,世子不是工具,也不是障礙。他是一塊棋子——但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是王妃與太子手中爭的那顆最關鍵的子。

若這顆子不穩,整個王府,都會散。

我望著他,忍不住問:那你呢你又是哪顆子

墨輕言看著我,眼神忽然變得深沉:我不是子,我是局外人。

我一怔。

他看向我,笑了笑:當然了,如果你願意,也許我可以幫你……把這個局翻過來。

那一刻,我意識到——他不僅是太醫,更可能是另一個真正的貴人。

——

幾日後,世子的情況開始好轉。

他可以自己喝藥,甚至可以下床緩行。

我照顧他的時候,他仍舊少言寡語,但不再如初見那般冷漠。他會在我遞茶時輕點下頭,也會在我打翻藥盞時微微皺眉。

這是進展。

墨輕言說,恢複語言能力尚需時日,但世子心中有數。

這讓我更加警覺。

這天傍晚,墨輕言忽然讓我去後院藥田找他。他說發現了一株長得奇特的毒草,讓我來聞聞。

我剛踏進藥田,就看到他站在那棵藤蔓前,一臉平靜。

這草,認識嗎他遞給我一段葉子。

我嗅了嗅,忽然心頭一跳:這不是王妃屋中常用的‘安神香’裡那種……副料

他點點頭:可這不是副料。這是主料。

我抬頭看他,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王妃長年使用安神香,香中主料本是養心安神之物,但這一株,卻是……抑製記憶、麻痹心神的。

他輕聲道:若長期服用此物,腦中會混沌,記憶錯亂。若再輔以‘引忘草’,服者會遺忘近期所經曆的事。

我愣住了:你是說,王妃……她在讓自己忘記什麼

不。他低聲道,她不是讓自己忘,是讓世子忘。

我腦中轟然一震。

——世子之所以醒來後神誌遲緩,語言不暢,或許並不隻是因為病重,而是——

他被人故意用藥,封鎖了記憶!

墨輕言將一張紙塞進我手中。

那是王府藥局的賬簿副本,一行行藥名中,引忘草迷神藤定神膏赫然在列。

我咬牙看著那張紙,手指發顫。

你告訴我這些,是想讓我做什麼

墨輕言眼神冷靜:你入王府不是為了死,你既已開始走上這條路,就不能再退。

若要救世子,必須在七日內破局——讓他記起一切,纔可能保你,也保他自己。

我握緊那張紙:好。

我要賭一把。

他看著我,嘴角微揚:你賭得起,我便陪你賭。

——

接下來的幾日,我開始以照顧世子之名,每日親自為他熬藥。

熬藥時,我小心地將引忘草的劑量逐日削減,再在藥後茶湯中悄悄添入醒腦香露。

漸漸地,世子的眼神開始變得不同。

有一天,他忽然拉住了我的袖子,低聲問我:你……是誰

我頓住。

他第一次主動問我話。

我抬眼,認真地答:我是沈知雪,你的王妃……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他微微皺眉:救我……為什麼

我看著他,輕聲說:因為你不該死,更不該糊塗地活著。

那一刻,他沉默良久,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我知道,他記起來了……一點點。

接下來,就是我們反擊的時候了。

5

舊人來信

世子開始變了。

他的目光不再遊離,語氣不再怯懦,神情中多了一種屬於主子的銳氣。每天服完藥,他都會看著我,慢慢地問一些問題:

你進府多少日了

你知道是誰派你來的

你信墨輕言麼

我知道,他記憶回籠了不少。

但我也知道,世子的神智並未完全複原,情緒仍受影響。每次問完話,他都會陷入短暫的沉默,彷彿腦中有什麼東西在掙紮、碰撞,甚至抗拒。

我想幫他,卻也不敢逼得太急。

這一日,天未亮,院中便來了一名小廝,說是外頭有人送信,說必須親手交到沈姑娘手裡,不可假手旁人。

我一聽,心中警覺。王府的規矩極嚴,陌生人不可能隨意遞送東西,而能做到這一點的人,要麼……有內應,要麼——

身份很不一般。

我取過那封信,沉甸甸的,是絹紙裹著的薄木函,打開一看,差點冇坐穩。

那不是尋常書信,是我爹的字跡!

【雪兒見信如麵:

你進王府之前,曾問我,祖父當年為何突然病逝;也問我,為何沈家一夕之間由盛轉衰。

我說是命,你不信。

你信得對——這不是命,是人做的。】

信裡並冇有明言是誰動手,但寫到這時,我的手已經微微發抖。

我繼續看下去,紙頁微黃,卻字字發寒:

【……十五年前,有一批南洋禁藥流入京中,沈家船隊因無意牽涉,慘遭構陷。祖父在驗貨時識破其中玄機,第二日便中毒身亡。

而真正送那批藥入京的,是太子幕後的丹房。】

我眼前猛地一黑,手一鬆,信差點落地。

那一刻我明白了:沈家的覆滅,並非生意失敗,而是被權力碾成粉末的犧牲品。

而今,我成了王府的一員,這場早在十五年前就開始的局,竟在我身上兜了個圈回來。

我緊緊攥著信,感覺心口隱隱作痛。

原來,所謂沖喜,隻是彆人手裡的一枚棄子;而我若繼續沉默,隻會重蹈沈家的覆轍。

那夜,我把信交給墨輕言。

他看完,沉默了很久。

你可知,這信若落在太子之手,你、我、還有世子,皆是死罪。

我點頭,眼神堅定:所以,必須反擊。

可你現在,還不是個棋手。

我盯著他,緩緩開口:那你就教我,怎麼變成一個。

他終於笑了,點了點頭。

可以。那就先從拆掉‘太子妃的人’開始。

他取出一份名單,密密麻麻的字,記載著王府內十幾個奴仆、管事、雜役,旁邊還標註了忠、可用、疑似太子線等字樣。

從她們下手我低聲問。

不。他搖頭,她們是被操縱的傀儡,我們要直接掀桌子。

明日辰時,王妃將帶世子出廳接受朝臣問安,是王府近年唯一一次公開露麵。

太子妃一定會來,而且會出手——你要做的,是在所有人麵前,讓世子記起‘那一夜’。

我皺眉:哪一夜

他目光深沉:三個月前——世子重病之前,曾與太子有過一次‘密談’。

你以為他是病倒的不,他是被‘試毒’後的發作。

我倒吸一口冷氣:太子試毒……用親弟弟

權力麵前,兄弟不過是標價不同的籌碼。

我久久無言。

你準備好了嗎他問。

我閉上眼,再睜開,聲音很輕,卻前所未有地清晰。

準備好了。

——

第二天,王府大堂人滿為患。

我穿著素淡衣裙,靜靜站在世子身後,像個影子。

太子妃果然來了,笑容婉約,聲音溫柔。

許久未見世子,竟恢複得如此之快,真是喜人。

世子冇答,神情木然。我低頭,將藥遞到他手邊。

那是最後一劑醒神藥,墨輕言親自熬製,裡麵混了微量的忘返藤粉——這種藥會瞬間刺激神經,若他真的記得,會有強烈的生理反應。

他手一抖,藥盞落地,啪地一聲碎裂。

眾人嘩然。

我悄然靠近他耳邊,用極低的聲音說了一句:

那夜,你說你信他,他卻笑著讓你喝下那碗酒。

世子身體一震,猛地抬頭,眼中一片血紅。

他手指指向太子妃,聲音嘶啞,卻字字清晰:

那酒裡……有毒!是你!是太子讓你試的!

全場寂靜。

太子妃臉色慘白:你胡說什麼——

世子忽然撲了過去,撕開她袖子,從中抖出一小包藥粉。

這就是那夜的‘引血草’!你以為我還記不得!

人群轟然。

王妃麵色驟變,連忙命人押下太子妃。

我站在一旁,嘴角終於浮現出一絲冷笑。

這一局,我們贏了。

但我知道,這隻是剛開始。

真正的風暴,還在後頭。

6

再入藥局

風暴來的那晚,王府陷入前所未有的安靜。

太子妃被帶走了,王妃暫且閉門不出,連王爺都冇下旨,似乎默許了一切沉默。

但我知道,這種沉默,是暴風雨前的深淵。

而我必須搶在它爆發之前,先掌住一個籌碼——藥局。

王府藥局,是整個府邸最隱秘、最敏感的地方。

藥材、香料、丹丸,乃至密方、舊賬,甚至調香圖譜,都藏於此。表麵上,這不過是個內務之所,但對掌權者而言,它就是王府生死簿。

這天夜裡,墨輕言悄然帶我進入後院,走到一處不起眼的石壁前。

推開它。

我遲疑了一下,手指碰上石縫,隻聽哢噠一聲,石壁竟向內緩緩滑開。

露出一間暗室,燭火幽幽,一排排藥架陳列其間,空氣中滿是混雜的草藥氣息,卻被一種清香壓了下去。

我皺眉:什麼味道

麝香藤。他淡淡道,能壓住屍臭,說明這間藥房,曾經……也收過人命。

我心裡一緊。

你記住,他看著我,這裡每一樣藥都有賬,每一個人進出都要記錄。你要掌控王府,就必須先掌控這裡——從藥開始。

我點頭。

從今天起,我帶你學記賬、調藥、查香。你不需要比誰更會醫,隻需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能看懂、能掌控,能翻出任何一件舊賬。

那一夜,我幾乎冇睡。

第二天開始,我每日清晨入藥局,從清理櫃架做起。

眾人起初冷眼旁觀,幾名老藥婆甚至嗤笑道:小小沖喜妾,也敢沾藥

我不理會她們,隻用實際行動應對。

不到三日,我就整理出整整兩年混亂的藥材使用賬。幾味疑似消失的草藥,被我標記出來,還親手配了對應的香料補方。

第五天,那些冷眼的老藥婆竟然主動來請教我藥櫃重排要領。

墨輕言笑著說:你比我更像這裡的主人。

但我知道,真正的主人,隻有等王妃親口承認。

機會來得很快。

——

三日後,王妃突然重啟藥局大賬稽覈,藉口是世子病因未明,要排查藥案。

她冇明說,但誰都明白——這是反擊。

她來了。

而我,已在等她。

沈知雪。她踏進藥局,看都不看我一眼,此地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我平靜行禮:王妃若要查藥賬,臣妾整理好的藥案已經備好,請王妃過目。

她一怔,接過藥賬,隨意翻了幾頁,神色逐漸變得複雜。

她顯然冇想到,一個小妾,居然真能理出藥局來龍去脈。

你做這些,是想證明什麼

我抬眼,平靜地說:

臣妾隻想護世子周全,若王妃無心醫治,那便由臣妾親自守著。

這話說得不輕,王妃臉色微變,卻冇有發怒,隻冷哼一聲:

你倒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說完,她轉身離開,隻留下一句:

藥局暫由你協管,一月後若出差池,拿你是問。

我知道,我贏了一局。

她冇直接廢我,是因為她現在需要我——需要我鎮住王府的表麵平靜,也需要我為她擋下太子餘黨的目光。

而這,也正是我要的。

那天夜裡,我回到屋中,墨輕言送來一枚玉牌。

這是前任藥局掌事的腰牌,從此以後,你不是沖喜妾,是王府藥局半主。

我接過腰牌,指尖發燙。

你開始變了。他輕聲說。

我看著他:變壞了

他搖頭:變鋒利了。

我低聲笑了笑,卻冇回答。

鋒利,是為護己;但若必要,也會傷人。

7

掌事王府

王府的氣息變了。

自我接過那枚藥局腰牌後,身邊的一切,似乎都在悄然改寫。

婢女們行禮更低了些,連那些高傲的老嬤嬤也不再冷眼旁觀。原本隻歸內務府調遣的藥房仆役,如今每日都主動向我報備草藥流動,就連王妃——也再冇派人來試探我的晚間出行。

表麵平靜,實則波濤洶湧。

我知道,真正的危險不在眼前。

而在背後……那些看似沉寂的人與勢,正在等待下一個破綻。

這一日午後,墨輕言遞給我一本線裝冊子,封麵題著禦香七式。

這是太子幕府傳下的調香法。他說,我不該有,但我有。

我翻了幾頁,瞳孔微縮。

這是……改良過的‘合香術’,能讓人陷入短時幻覺、情緒劇烈波動——

對。他眼神平靜,太子幕府有整整兩批‘暗香部’女官,就是用這香控製人心。

而這些年,王妃也曾從中取經。

我忽然明白了什麼,低聲道:所以……她不是為了穩世子病情用香,而是……控製他。

他點頭:她怕世子知道太多,怕他恢複記憶,更怕他日後不再聽她的。

我將書合上,抬眼看著墨輕言:你也不是普通太醫,對吧

他盯著我看了很久,忽然輕聲笑了:

你猜得冇錯。我是當年‘暗香部’唯一活下來的人。

我以為能逃出權謀,卻還是回來了。

我心裡微沉,卻冇說話。

他忽然伸出手,指腹在我臉側輕輕一點:

你和我一樣,也已經回不去了。

我避開他:不一樣。

你是逃回來,而我是被逼走進來的。

我們對望幾秒,他輕輕歎息:可你走得比我更狠。

我冇有否認。

我知道,到了今天,我已不是那個剛被抬進王府、手足無措的沈知雪。

我在權謀中學會了沉默、反擊、佈局,也開始逐漸——變得無情。

或者說……學會隻對值得的人有情。

——

當晚,我照常前往世子房中。

他已經不再昏睡,甚至會自己起身讀書,雖仍不健談,但思緒清明。

我為他調好藥,坐在窗邊看他。

半晌,他忽然開口:

你……變了。

我怔住,笑問:哪裡變了

他沉聲道:你比以前更安靜,更遠。

你怕我

我搖頭:不怕你。隻是……怕靠你太近,會被連累。

他皺眉,目光深深落在我身上:

若我說……我要你做真正的王妃,不隻是沖喜……你肯嗎

我怔住,許久纔回神。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知道。他一字一句,沈知雪,你救過我兩次,護過我數日。

我不是為了感恩才說這話,而是我想清楚了——我想要活,也想要贏。而我,一個人贏不了。

我看著他,忽然鼻子一酸。

我也想贏啊……可我輸不起了。

他站起身,走到我麵前,微微俯身:

那就跟我一起。

我許你未來王妃之位——你護我藥局,我護你全府。

那一刻,我冇答應,但我也冇拒絕。

因為我知道——從這一刻起,我不再是旁觀者,而是真正走進這局中最深的一環。

——

數日後,一名新任太醫學徒入府。

他叫言拙,看上去十七八歲,容貌清秀,說話靦腆,善於調香,很快就討好了藥局眾人。

可我一見他,便心生警覺。

——他的調香手法,不是宮中學的,而是南境毒門技法。

我悄悄將此事告知墨輕言,他麵色當即大變:

這是太子派來的‘催香者’——能借香引毒,控製心智,甚至殺人於無形。

我心頭驟寒:那他來,是針對我,還是……世子

都有。墨輕言冷聲道,這盤棋,要收口了。

你準備好冇

我握緊腰牌,眼中一片清明。

我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

8

焚香引毒

再入藥局那天,天色沉沉如墨。

風從長廊一側灌入,將香案上的細灰吹得一地。言拙站在角落,低頭研磨香丸,神情專注,唇角帶笑,像極了一個剛入世的少年。

但我知道,他不是。

他是一條蛇——爬進來的,咬得準狠,藏得極深。

沈姑娘。他說,這香,您瞧瞧火候準不準

我湊過去,故作鎮定地聞了下那香丸:

是熏心香,三重濃度。用得好能通脈醒神,用得不好……頭暈、耳鳴、甚至走火入魔。

他露出溫和的笑:您還真懂。

我也笑:不敢說懂,隻是死過一回,對香味特彆敏感。

這話像無意,卻是一句試探。

他的手輕輕頓了一下,繼而繼續撚香,語氣仍舊平靜:

香,是給活人用的,死過的人多半鼻子也不靈了吧

我回他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

他不動聲色地笑著走遠了。

可我知道,他聽懂了。

——

那夜,世子房中起了爐。

言拙帶來新香,說是可助安神補氣,王妃親自下令使用。

而我,坐在一旁給世子熬藥,心跳從冇這麼快過。

我知道,那香,是殺局。

我早已讓墨輕言提前在香爐內做了手腳,將香氣引向牆縫處儲香格,確保世子所吸幾乎為零。但此局,不為保命,而為——引蛇出洞。

沈姑娘。

言拙走進來,手中多了一盞茶。

您辛苦了,喝點茶

我接過,笑道:太貼心了。

他轉身離開時,我悄悄倒出茶水,把早已準備好的牽息藥液滴在杯沿上。

隻需幾息,他就會體內氣亂——若真是太子暗子,這藥液能引爆他體內潛藏的附香蠱。

而這蠱,一旦暴露,就再無退路。

冇多久,他忽然停下腳步,踉蹌一下,猛然扯開衣領,脖子上一道淡紅的紋路迅速蔓延。

你……他回頭,眼神驚怒交加,你在茶裡下了藥!

我淡淡一笑:是你太急了,不是我太狠。

你身上那枚‘附香蠱’早在你踏進藥局那天,我就聞到了。

太子以你為刃,以香為刀,可惜,你選錯了對手。

他撲向我,手中指尖泛起青黑色光芒——那是蠱毒入掌的先兆。

但還冇碰到我,一道銀光閃過。

他砰地倒下,膝蓋跪地,麵容猙獰。

墨輕言收回藏在袖中的銀針,淡淡道:毒門第七式‘斷息’,好久冇用了。

我上前一步,看著倒地呻吟的言拙:

你可以回太子那去了,告訴他——王府,不再是他隨意佈局的棋盤。

言拙咬牙切齒:你以為這就贏了太子早已安排後手!這不過是第一枚棋子——你等著!

我眯眼:那就一個一個收。

——

次日,大堂設宴,王妃請世子正妻冊封禮。

眾人皆道,王妃欲換沖喜妾,迎新正妃,以斬流言。

我隨眾立於偏席,麵無表情,卻暗中警惕四方。

而當禮官手執玉冊宣詔時,眾人皆驚。

——冊封者,不是王妃提名的將軍之女。

而是——我。

沈知雪,德行端莊,守護世子有功,特賜為正妃,掌中宮內事。

眾人嘩然。

我僵住,望向高位上的世子。

他站起身,目光落在我身上,淡淡說道:

王妃年邁,體弱多病,自今日起,沈氏當協理內務。

此令,王爺已準。

王妃臉色青黑,緩緩放下酒盞:你做得很好。

我走到她身前,盈盈一禮:

王妃抬愛,臣妾受寵若驚。

她笑容冷淡:你贏了,沈知雪。

我垂眸:我從來不是為了贏。

我是為了活。

也是為了不再讓沈家……第二次被人毀了。

那一刻,我不再是沈家棄女,不再是沖喜小妾。

我是王府的女主人,是這場香毒棋局裡,最後留下來的執子者。

9

結局篇·尾聲

月光如水,後園寂靜。

我站在藥局屋簷下,看著一盆引忘草燃起火光,一點點被燒成灰燼。

墨輕言走來,站在我旁邊,沉默良久,忽然問:

現在你已經是主了,還想繼續走這條路嗎

我冇有立刻回答,隻抬頭看向夜空。

我曾經隻想活下去,後來想活得有點骨氣,現在……

我笑了笑:

我想看看,我到底能走到哪。

他低低笑出聲,聲音裡多了點感慨,也有點苦澀:

你已經不是原來的你了。

我看向他:你也不是。可惜……你我,註定不可能。

他冇否認。

我們之間,從未開始,也永遠不會有結果。

而世子——他靜靜站在遠處長廊下,身影被燈光拉得很長很長。

他知道我看見了,也冇有迴避,隻是輕輕點頭,像是在說:

你贏了,我們一起。

我閉上眼,輕聲說:

這一局,不算輸。

-

沈知雪傳:香火迷局裡的絕世逆襲
上一章
下一章
目錄
設置
夜間
日間
報錯
章節報錯

點擊彈出菜單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聲
女聲
逍遙
軟萌
開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