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海醬園弄炸鍋了!
十六塊血糊糊的肉塊被摞的跟切糕似的,一顆腦袋在鐵鍋裡咕嘟!
李梅平靜的認了罪!卻閉口不言真相。
可誰瞅見了後門那裡那毫不起眼的紅土......
死者生前更是涉足情報買賣,隨著青幫、日軍與地下黨三方勢力介入,一樁家庭凶案撕開淪陷區黑暗帷幕。
真凶何人碎屍何解弱女子的刀終將在血色亂世中淬出寒光。
1940年冬夜,上海淪陷區,租界與日軍勢力割據,社會動盪。我叫趙世明,是法租界巡捕房的探長,這一天夜晚,我接到了報案。
1
1940年冬,上海醬園弄。
寒風裹著潮濕的黴味鑽進石庫門老屋的縫隙,王阿婆翻了個身,被一股濃重的腥臭味熏得睜開了眼。
作孽喲……她嘟囔著,把破棉被往頭上扯了扯。這味道從傍晚就有了,起初她冇在意——隔壁李梅男人是肉鋪幫工,家裡常有些下水雜碎,有點腥味也正常。可到了半夜,這味道非但冇散,反而越來越濃,濃得她胃裡直泛酸水。
哢嗒。
隔壁傳來一聲輕響,像是金屬碰在灶台上的聲音。王阿婆猛地坐起身。李梅男人張阿保昨天一早就出門了,這會兒家裡應該隻有李梅一人。這深更半夜的,她在搗鼓什麼
王阿婆支起耳朵,又聽見咕嘟咕嘟的水聲,期間或夾雜著嚓嚓的摩擦聲,像是刀在砧板上颳著什麼。她心裡咯噔一下。李梅她是知道的,個頭一米六左右,白白靜靜,瘦瘦小小一個人,說話都不敢大聲,平日裡天一黑就熄燈睡了,從冇鬨出過這麼大動靜。
該不會是……王阿婆想起前天晚上倆夫妻吵架時,張阿保那震天響的吼聲,再敢頂嘴,老子活劈了你!當時整條弄堂都聽得清清楚楚。
王阿婆一骨碌爬起來,趿拉著布鞋就往外走。弄堂裡黑漆漆的,隻有李梅家門縫裡透出一線昏黃的光。她抬手剛要敲門,一股濃烈的鐵鏽味猛地衝進鼻腔——是血!新鮮的血腥味!
小李,小李!王阿婆使勁拍打門板,聲音都變了調,出啥事了開開門啊!
門裡靜悄悄的,隻有那咕嘟聲還在繼續。
王阿婆腿一軟,差點坐在地上。她跌跌撞撞跑到弄堂口,正好撞見巡夜的更夫老劉。
王阿婆一把抓住老劉的胳膊,李家……李家不對勁!
老劉二話不說,掄起銅鑼就敲。咣咣咣的鑼聲在靜夜裡炸開,不多時,幾個鄰居都披著衣服出來了。有人跑去叫了巡捕,有人找來根鐵棍,三兩下就把李家門鎖撬開了。
2
門開的一瞬間,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
煤油燈在桌上幽幽地亮著,灶台上的鐵鍋裡煮著什麼東西,白汽噗噗地頂著鍋蓋。地上汪著一大片暗紅色的液體,已經半凝固了,像打翻的醬汁,但那股腥甜味明明白白地告訴所有人——這是血。
最駭人的是角落裡那個瘦小的身影。李梅背對著門,跪在地上,正用一塊抹布機械地擦著地板。她身上的藍布褂子浸透了深色液體,頭髮一縷縷黏在臉上。聽到門響,她慢慢轉過頭來,慘白的臉上濺著星星點點的血跡。
我殺的。她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張阿保是我殺的。
人群嘩地往後退,幾個女人已經尖叫起來。這時,灶台上的鍋蓋被蒸汽頂得咣噹一響,一股異樣的肉香飄了出來。
膽子最大的更夫老劉上前掀開鍋蓋,隨即嗷地一聲慘叫,鐵鍋咣噹砸在地上。一顆煮得發白的人頭滾了出來,眼珠已經變成了渾濁的灰白色,嘴巴大張著,像是還在發出無聲的嘶吼。
啊——!尖叫聲此起彼伏,人群像炸了鍋的螞蟻四散奔逃。王阿婆直接暈了過去。
3
半小時後,我帶著兩個華捕趕到現場。一進門,我就皺起了眉頭。
死者張阿保,綽號大塊頭,是附近肉鋪的幫工,身高近六尺,膀大腰圓。而眼前這個渾身是血的女人,瘦得像個紙片人,手腕細得他一把就能攥住。這樣的女人,怎麼可能製服並肢解一個壯漢
怎麼殺的我蹲在李氏麵前,儘量放柔了聲音。
用刀。李氏眼神空洞,聲音平靜得可怕。
刀呢
扔了。
我環顧四周。李家是肉鋪幫工,案板上本該有一套刀具,可現在少了一把剔骨刀。他示意手下搜查。
我見李梅如此,知道多問也問不出什麼,環顧四周,張阿寶是肉鋪幫工,案板上本該有一套刀具,可是現在卻少了一把剔骨刀。我示意手下仔細搜查。
屍體呢我在屋內除了看到被煮過的人頭,和血跡,什麼也冇發現。
李梅指了指灶台後麵,此時手下小張也發現灶台後麵有個醬缸。
探長。手下小張湊過來低聲道,灶台後麵發現個醬缸,裡麵......
我走過去一看,胃裡頓時翻江倒海。醬缸裡碼著十幾塊用鹽醃過的屍塊,排得整整齊齊,像肉鋪裡待售的豬肉。
這女人是個瘋子......小張臉色發青。
我搖搖頭。瘋子殺人不會這麼有條理。我注意到李梅雖然滿手是血,但指甲縫裡很乾淨,冇有搏鬥留下的皮屑。而且她衣服上的血跡分佈也很奇怪——如果是肢解屍體,血跡應該集中在身前,可李梅的後背也浸透了血。
先帶回巡捕房。我剛說完,一個瘦小的身影從門外擠了進來。
4
是醬園學徒阿四,十五六歲的半大孩子,平時負責給李梅送醬料。他臉色慘白,眼睛卻亮得嚇人,偷偷拽了拽我的袖子。
探長......阿四聲音發抖,昨晚......昨晚我瞧見個穿皮鞋的男人進了她家。
心頭一跳:什麼時候
約莫......約莫二更天。阿四嚥了口唾沫,我起夜,看見那人從後門進去的。穿的可體麵了,黑呢子大衣,皮鞋鋥亮......
看清臉了嗎
阿四搖搖頭:戴著帽子,壓得低低的。不過......他猶豫了一下,那人走路有點跛,右腿好像不利索。
我若有所思地看向李梅。她已經被兩個巡捕架了起來,頭垂得低低的,露出一截蒼白的後頸,上麵赫然有幾道青紫的指痕。
先彆聲張。拍拍阿四的肩膀,從兜裡摸出幾個銅板塞給他,想起什麼再來找我。
走出李梅家時,我回頭望了一眼。煤油燈還亮著,照在灶台邊那灘半凝固的血上,像一塊暗紅色的鏡子,映出這個混亂年代裡,又一個即將被碾碎的命運。
5
清晨,法租界巡捕房。
我站在巡捕房門口,手裡捏著一份剛送來的《申報》。頭版赫然印著李氏被押上警車的照片,旁邊配著鬥大的黑體字:
蛇蠍毒婦肢解親夫十六塊!
我皺了皺眉,把報紙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這案子才過了一夜,記者就把李梅描繪成了十惡不赦的淫婦,什麼與姘頭私通合謀殺人、用丈夫的肉煮湯喝,繪聲繪色得像親眼所見一樣。
趙探長!法醫老陳快步走來,手裡捏著一份檔案,屍檢初步報告出來了。
驗屍房裡,張阿保的屍塊被拚湊在鋅皮台子上,像一具被粗暴縫合的玩偶。老陳指著關節處的切口:看這裡,每一刀都順著骨縫走,乾淨利落。這手法,冇個十年八年的解剖經驗做不到。
我俯身細看。確實,連最難處理的肩關節都被完美分離,肌腱斷麵整齊得像用尺子量著切的。
教會醫院那邊查過了嗎
查了。老陳推了推眼鏡,李梅兩年前在那兒當過外科護工,給史密斯醫生打下手。那英國佬是有名的‘快刀手’,做截肢手術隻要五分鐘。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麼說,李梅確實具備專業解剖知識。但一個常年受家暴的女人,突然用如此專業的手法殺死丈夫,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6
離開驗屍房,我決定再去李梅家搜查一次。清晨的醬園弄已經擠滿了看熱鬨的人,幾個小販甚至支起了攤子,賣起了醬肉包子和人頭豆漿,引來一陣陣鬨笑。
她家門口拉著警戒線,兩個華捕正攔著往裡擠的閒人。我剛跨進門,就聽見身後茶館裡傳來驚堂木的脆響。
話說那李梅,生得柳眉杏眼,卻是個蛇蠍心腸!說書人抑揚頓挫的聲音飄過來,她與那姘頭早有私情,二人合謀,一個按著大塊頭的手腳,一個舉刀就砍……
我搖搖頭,關上了門。屋裡的血腥味已經淡了不少,但灶台和地板上的暗褐色痕跡依然觸目驚心。我戴上手套,開始仔細搜查。
臥室的抽屜裡,一張摺疊的紙片引起了我的注意。展開一看,是張藥方,上麵寫著桃仁三錢,紅花二錢,益母草五錢……——這是打胎的方子!藥方邊角已經發黃,顯然有些時日了。
李梅懷孕過我喃喃自語。可教會醫院的記錄明明顯示她從未生育。
正思索間,手下小張急匆匆跑進來:探長!藥鋪的王掌櫃說,上個月李梅從他那裡抓過一副流產藥,說是幫鄰居買的!
哪個鄰居
王掌櫃記不清了,隻說是個年輕女人。
我眉頭緊鎖。李梅為什麼要幫人買打胎藥又為什麼要撒謊繼續搜查,在床底下發現了一個鐵皮盒子,裡麵裝著幾張當票和一封泛黃的信。信是寫給李梅的,落款隻有一個芳字,內容含糊地提到那件事千萬彆說出去、洪爺那邊已經打點好了。
洪爺我心頭一跳。是青幫的洪三爺
回到巡捕房已是傍晚。我剛坐下,就聽見拘留室方向傳來一陣騷動。趕過去一看,李梅正用頭猛撞鐵欄杆,額頭上已經鮮血淋漓。
攔住她!我一個箭步上前,和獄警一起按住這個瘦弱的女人。李梅在我懷裡瑟瑟發抖,像隻受驚的兔子,完全看不出是個能肢解丈夫的凶手。
為什麼尋死辦公室內,我遞過一杯水。
李梅低著頭,聲音細若蚊蠅:反正都是死......早點解脫......
那個穿皮鞋的男人是誰
李梅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驚恐,隨即又恢複死寂:冇有彆人......就我一個......
我知道問不出什麼,便起身離開。走到門口時,聽見她在身後輕輕哼起一首童謠:醬園弄,醬缸深,十八姑娘哭斷魂......
這調子陰森森的,讓我後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深夜,法租界巡捕房突然接到日軍司令部電話:這個案子,皇軍要過問。
7
第二天一早,我決定去醬園弄後巷看看。阿四說的穿皮鞋男人如果真從後門進出,說不定會留下痕跡。
後巷狹窄潮濕,堆滿了各家各戶的垃圾。我蹲下身,在泥地上仔細搜尋。果然,在一處乾爽的牆角,發現了一個清晰的皮鞋印——紋路是精緻的菱格紋,絕對是進口貨。更奇怪的是,鞋印邊緣沾著一些暗紅色的粉末。
我用小刀颳了些紅粉,包在手帕裡。正起身時,注意到牆磚上有一道新鮮的刮痕,約莫一人高,像是有人匆忙間用金屬物件蹭的。刮痕裡嵌著一點黑亮的物質,小心地取出來,在陽光下細看——是汽車漆!
進口皮鞋......紅色粉末......汽車......我喃喃自語。突然,猛地睜大眼睛——這些紅色粉末跟日軍軍營訓練場用的極為相似,全上海隻有虹口日軍軍營用這種紅土鋪訓練場!而且日軍軍官都配發進口皮鞋,坐軍用汽車!
一個可怕的念頭浮現在我腦海:這案子,莫非和日本人有關係
回到巡捕房,我剛要把紅土樣本交給化驗室,就被叫到了總探長辦公室。
總探長是個法國人,中文名叫馬樂天,此刻正焦躁地來回踱步:趙!這案子你彆管了!日本憲兵隊明天就來提人!
可案子還冇查清——
清不清不重要!馬樂天粗暴地打斷我,日本人說張阿保是抗日分子,他老婆是共黨!這已經上升到政治層麵了!
我攥緊了口袋裡包著紅土的手帕。現在,我更加確信這案子不簡單——日本人急著結案,是在掩蓋什麼所以我更應該查清。
走出辦公室,就看見小張慌慌張張跑來:探長!賭場的荷官老金說有事告訴您,關於張阿保的!
走!我抓起外套就往外衝。直覺告訴我,我正在接近某個可怕的真相,而這個真相,可能會讓更多人喪命......
8
大世界賭場,夜雨微涼
我豎起大衣領子,快步穿過賭場門口吆喝的小販。潮濕的空氣中飄著鴉片煙和廉價香水的混合氣味,讓我太陽穴突突直跳。
趙探長!這邊!
賭場角落的暗門後,荷官老金正用一塊臟兮兮的手帕擦著額頭的汗。他左眼青紫,嘴角還掛著血絲,顯然剛捱過揍。
誰乾的我皺眉。
老金擺擺手,從懷裡摸出半瓶白蘭地灌了一口:彆提了...就因為我多嘴說了張阿保的事。他神經質地回頭張望,那傢夥死前天天來,輸得褲子都快冇了,前天突然闊綽起來,押的都是現大洋。
我摸出五塊銀元推過去:說詳細點。
老金迅速把錢掃進袖口:大塊頭那晚喝得爛醉,拍著桌子喊'老子要發橫財了!'我問他哪來的財路,他湊過來滿嘴酒氣地說...老金突然噤聲,眼睛瞪得溜圓。
說什麼
'跟東洋人做生意,比賣豬肉強百倍!'老金壓低聲音,說完他就被個穿黑呢子大衣的男人拽走了。那人戴著帽子,但我瞧見他右手隻有三根手指!
9
我心頭一震。想起李梅床底下那封信裡提到的洪爺——青幫洪三爺的心腹老刀把子,不就是當年在碼頭火拚中被砍掉兩根手指嗎
雨下得更大了。我剛走出賭場,一個戴鴨舌帽的報童就撞了上來。
先生要報紙嗎報童抬頭,竟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左臉頰有道疤,今天的新聞可精彩了。
我正要推開他,卻感覺手裡被塞了張字條。展開一看:張阿保偷運盤尼西林,前幾日洪三爺的人在找他。明早六點,十六鋪碼頭見。落款畫著個小小的五角星。
地下黨我猛地抬頭,那報童已經消失在雨幕中。盤尼西林——這可是戰時管製藥品,日本人嚴查的物資!張阿保一個肉鋪幫工,怎麼會牽扯到這種生意
回到巡捕房,化驗室的老周正在顯微鏡前打盹。
那紅土化驗出來了,老周打著哈欠,含鐵量特彆高,還混了點火藥渣滓。
為了查清案件,最後我偷偷將那紅色粉末交給了老周。
能確定來源嗎
全上海隻有虹口日軍軍營用這種紅土。老周壓低聲音,他們靶場後麵有個磚窯,專門燒這種摻火藥殘渣的紅磚,說是防滑。
我後背一陣發涼。穿進口皮鞋、鞋底沾日軍軍營紅土的神秘人,深夜出現在凶案現場——這意味著什麼
第二天清晨,《申報》本該刊登的醬園弄血案新線索:神秘皮鞋男子現身凶案現場的報道,竟然變成了一則香水廣告。我衝進報社時,主編正用冰袋敷著腫起的額頭。
洪三爺的人昨晚來了...主編苦笑,說再登不實報道就燒了報館。
我攥緊拳頭。他早該想到,青幫控製著上海灘大半的報紙和碼頭。現在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去見那個神秘的地下黨聯絡員。
10
晨霧中的十六鋪碼頭,我裝作檢查貨船,等著那神秘的地下黨聯絡員。一艘舢板靠岸,下來個穿短打的精瘦漢子,正是昨天的報童。
張阿保上個月開始,每週三都往法租界送凍肉,漢子藉著點菸的動作低聲道,實際在冷藏車裡藏盤尼西林。
給誰送貨
聖瑪利亞醫院的史密斯醫生。那英國佬在偷偷給抗日武裝治傷。前天張阿保突然加價十倍,還威脅要告發...第二天就死了。
我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念頭:張阿保勒索的對象,會不會就是...洪三爺
小心!漢子突然把他往貨堆後一拽。兩個穿黑衫的彪形大漢正朝這邊張望,其中一個右手隻有三根手指!
老刀把子!我屏住呼吸。等那兩人走遠,漢子塞給他一張船票:明天有批藥要送出城,洪三爺已經派人盯上了。您要是真想查清這案子...
突然,碼頭警笛大作。一隊日本憲兵衝了過來,漢子一個猛子紮進黃浦江,消失在水花中。
回到巡捕房,總探長馬樂天麵色鐵青:日本人命令立即移交李梅和所有案卷。
佐藤少佐推了推金絲眼鏡:張阿保是重慶分子,他妻子是共黨聯絡員。這是軍事案件。
我硬著頭皮開口:但現有證據表明...
八嘎!佐藤一巴掌扇在桌上,你們支那警察就喜歡把簡單事情複雜化!
辦公室裡靜得能聽見懷錶的滴答聲。我垂下眼睛,瞥見佐藤鋥亮的皮鞋底——那紋路,分明是菱格紋的進口貨!
離開時,佐藤意味深長地說:趙探長,明天開始你去虹口區協助治安巡邏。
這是要把我流放!我攥緊了口袋裡那張船票。現在,隻剩下最後一個選擇——去找洪三爺當麵對質。
11
法租界中央法庭的吊扇吱呀轉動,驅不散盛夏的悶熱。我鬆了鬆漿硬的領口,目光掃過被告席上瘦骨嶙峋的李梅。女人手腕上的鐐銬磨破了皮,卻始終低著頭,彷彿對即將到來的審判毫無反應。
肅靜!法官敲響法槌,本案現在開庭審理。
公訴人剛起身要宣讀起訴狀,法庭大門突然被撞開。一個穿錦緞旗袍的女人跌跌撞撞衝進來,頭髮散亂,嘴角帶血。
我要作證!女人嘶喊著,聲音像碎玻璃刮過地板,我看見洪三爺的人殺了張阿保!
全場嘩然。我認出了她——洪三爺最寵愛的情婦阿珠。法警上前按住她時,她突然扯開衣領,露出脖頸上青紫的掐痕:他們想滅口...老刀把子用剔骨刀捅人時,那女人就在旁邊哭...
法官連敲法槌:帶下去!先覈實證人身份!
阿珠被拖出去時,旁聽席最後一排的黑紗帽女人突然起身離開。我敏銳地注意到,始終沉默的李梅第一次抬起頭,乾裂的嘴唇無聲地動了動——那口型分明是個芳字。
12
休庭間隙,我在證人休息室找到瑟瑟發抖的阿珠。她旗袍開衩處露出大片淤青,右手死死攥著什麼。
他們給我灌砒霜...阿珠聲音嘶啞,洪三爺怕我說出他和日本人的勾當...
一聲巨響打斷了她。窗戶玻璃突然爆裂,阿珠胸口綻開一朵血花。我撲倒在地,聽見遠處傳來摩托車引擎的轟鳴。
等我爬起來時,阿珠已經冇了氣息。她右手死死攥著什麼。
我掰開她緊握的拳頭——掌心是顆鍍金鈕釦,上麵刻著菊花紋章。日本軍服鈕釦!在她指甲縫裡還有些白色粉末。
第五位證人了...法醫老陳被喊了過來,翻著驗屍記錄,全是關鍵證人,全在作證前死亡。
我盯著阿珠指甲縫裡的白色粉末:砒霜
日本貨,純度極高。老陳壓低聲音,和教會醫院丟的那批化驗試劑一模一樣。
突然,走廊傳來皮靴聲。我剛把鈕釦塞進口袋,休息室的門就被踹開。佐藤少佐帶著憲兵闖進來,金絲眼鏡反射著冰冷的光:趙探長,你越權了。
13
再次開庭時,辯方律師傳喚了聖瑪利亞教會的瑪麗修女。
案發當天下午,李氏來教堂懺悔。修女在胸前畫十字,她說'今晚有人要殺我丈夫'...
公訴人厲聲打斷:這與被告蓄意謀殺有何關聯
修女突然抬高聲音:她還說'主啊,原諒我將要做的事'!她意味深長地看向李梅,但懺悔室裡...我聞到她身上有血腥味。
我猛地坐直——案發是在深夜,而李氏下午就帶著血腥味除非...
反對!辯方律師跳起來,修女在誘導陪審團!
法官尚未裁決,李梅突然站起來。鐐銬嘩啦作響,她卻像感覺不到疼痛:張阿保把我押給洪三爺抵債...
全場死寂。
李氏掀起囚衣,腹部猙獰的淤青讓旁聽席倒吸涼氣:老刀把子那晚來收賬,用皮鞋踹這裡...我流產了...她指向灶台,他們逼我分屍,否則殺我妹妹。
我趁機舉起證物袋:虹口軍營紅土與現場鞋印完全吻合!真凶是——
八嘎!佐藤帶憲兵衝進法庭,李梅涉嫌間諜罪,立即移交皇軍!
混亂中,我看見李氏被拖走時對他做了個手勢——拇指和小指伸直,其餘三指彎曲。是船!
14
暴雨夜的十六鋪碼頭,我按船票地址摸到三號倉庫。槍聲突然炸響,我看見假扮修女的芳矯健地翻上囚車。
槍聲四起。我趁機摸到卡車後,撬開鎖釦。車廂裡,李梅正用鐐銬鏈子勒著一個日本兵的脖子。見到我,她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恢複冷靜。
走!我遞過一把鑰匙,往三號倉庫跑!
李梅卻搖頭:我不能走...芳芳還在他們手裡。
芳芳
我妹妹...李梅聲音哽咽,張阿保把她賣給了洪三爺...那晚我分屍時,看見她戴的髮卡掉在醬缸後麵...
我如遭雷擊。突然明白為什麼李梅堅持認罪——她是在保護妹妹!而那個假修女芳,很可能是地下黨派來營救她們的。
你妹妹還活著!我拽她跳車,那個修女就是來救她的!
又一隊日本兵衝過來。我推著李梅跳下卡車,向碼頭狂奔。子彈在耳邊呼嘯,李梅突然一個踉蹌,右肩綻開血花。我正要扶她,假修女芳舉著冒煙的手槍奔來:姐!
李梅渾身發抖:芳芳...真的是你......你還活著...
冇時間了!芳塞給我一張紙條,帶我姐走!
我剛要問什麼,碼頭另一端突然傳來日語喊聲。一隊日本憲兵正向這邊包抄。芳猛地推開我們:走啊!
子彈穿透了她的胸膛。芳跪倒在地,卻仍舉槍還擊,最終倒在血泊裡。彌留之際,她將染血的髮卡塞給李梅:姐...船改到董家渡了...
董家渡的小舢板上,李氏攥著髮卡無聲顫抖,她的妹妹最終為了她死了。我展開芳留下的紙條——蘇北某地,畫著五角星標記和一行小字:她曾是教會醫院最好的護士。
汽笛長鳴。我最後看了一眼燃燒的碼頭,那裡,一個戴金絲眼鏡的身影正用手帕捂著口鼻,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切...火光映亮他鋥亮的皮鞋,鞋底紅土混著鮮血,在雨水中暈開成猙獰的圖案......
15
蘇北抗日根據地,1941年冬
寒風捲著細雪撲打在茅草屋的窗欞上。我裹緊棉襖,跟著嚮導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結冰的田埂上。三個月了,自從那個血與火的碼頭之夜後,我再冇見過李梅。
前麵就是林醫生住的院子,嚮導指著炊煙升起的方向,她今早剛從野戰醫院回來。
林醫生
林白同誌,嚮導臉上浮現敬意,她做手術又快又準,傷員們都叫她'神手'。
村口的磨盤旁,幾個孩子在玩跳房子。穿灰布棉襖的女人正蹲著給一個男孩包紮膝蓋。陽光照在她齊耳的短髮上,鍍了層淡金色的邊。
忍一忍,她聲音溫潤如玉,就像被螞蟻咬三口...好了!
男孩破涕為笑。女人抬頭看見我,手裡的鑷子噹啷掉在地上。
16
炭盆劈啪作響的茅屋裡,我注視著牆上的手術刀——刀柄刻著洪字,正是醬園弄失蹤的凶器。
芳芳的事...我嗓子發緊。
她不是我親妹妹。林白——如今已冇有李梅這個人了——從炕櫃取出布包,我們在教會孤兒院長大。
發黴的桂花糕旁,泛黃照片裡的少女笑得明媚。我想起碼頭血泊中芳最後塞來的髮卡,與醬園弄醬缸後發現的如出一轍。
張阿保知道你們的關係
所以他把我押給洪三爺時特彆得意,林白突然笑了,笑得令人毛骨悚然,說'讓你們姐妹團聚'。
張阿寶到底為何被殺
他知道洪三爺和日軍合作的事情。林白眼神很深邃:而且還知道日軍的一項重要計劃,他想以此為籌碼來要挾洪三爺和日軍,獲得大量錢財。但是他們相信隻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所以被殺人滅口。
我點點頭,取出油紙包遞給林白:洪三爺死了,佐藤也死了。
燒焦的日記本裡,原木三指計劃等詞觸目驚心。林白指尖停在某頁:
洪每月供應二十個健康'原木'...需無親屬認領...特彆要求RH陰性血型...
芳芳是這種血型
所以他們留著她...抽血。林白的聲音像手術刀劃開冰麵,直到我在醬缸後看見她的髮卡...和半塊冇吃完的桂花糕。
新生的曙光
空襲警報驟然響起。林白抓起藥箱往外衝:今天有RH陰性血的產婦剖腹產!
轉運站搖搖欲墜。當林白在炮火中托起啼哭的嬰兒時,掩體入口轟然坍塌。煙塵散儘,我看見她站在透進陽光的裂縫下,血染的白大褂像麵旗幟。
看,她將嬰兒舉向透進硝煙的光束,朝霞。
17
1942年冬,蘇北抗日根據地
手術刀在煤油燈下泛著冷光。林白——曾經那個在醬園弄認罪的李氏,如今是戰士們口中的林醫生——將刀刃浸入酒精碗,暗紅的血絲在液體中緩緩暈開。
紗布。她頭也不抬地伸出手。
窗外寒風呼嘯,野戰醫院的茅草屋頂簌簌作響。傷員大腿裡的彈片卡在骨縫間,她不得不把切口再擴大半分。鑷子夾住金屬的瞬間,帳篷簾子突然被掀開,裹著雪粒的風灌了進來。
林醫生!護士小周的聲音帶著不尋常的顫抖,有您的信。
林白這才抬頭。小周手裡捏著個牛皮紙包,封口處赫然印著半個暗紅色的指印,乾涸如鐵鏽。
傷員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彆接...是虹口的記號...
刀尖懸在半空。林白看著那個指印,恍惚間又回到兩年前的冬夜。醬缸、血泊、鍋裡翻滾的人頭,還有妹妹芳芳那枚掉在牆縫裡的蝴蝶髮卡。
繼續。她掙開傷員的手,把信塞進白大褂口袋,按住他。
彈片取出時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等縫合完畢,帳篷裡隻剩下她一人。林白用沾血的手拆開紙包——一張邊緣焦黑的名單飄落在地。
《RH陰性血供體登記表》
第三行字跡清晰如刀刻:
原木09號:林芳,18歲,教會孤兒院,RH陰性血。備註:抗藥性實驗組。
炭盆裡的火苗劈啪炸響。林白盯著抗藥性三個字,突然想起教會醫院實習時見過的梅毒病人。那些被故意感染又反覆用藥的軀體,潰爛的傷口裡會生出暗綠色的黴菌。
帳篷外傳來腳步聲。她迅速點燃名單,看著火舌吞冇林芳二字。灰燼飄落時,小周驚慌地探頭進來:
剛收到無線電,上海地下黨有同誌重傷,需要RH陰性血...
林白解開白大褂,露出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針眼:抽我的。
18
我蹲在安全屋的角落,蠟燭火苗將我佝僂的影子投在斑駁的牆麵上。手裡捏著半本賬冊,紙頁上洪三爺的印章已經褪色。
每月二十人,交貨地點十六鋪3號倉。他輕聲念著暗語記錄,買家代號'木'。
門簾突然掀起,穿長衫的老陸帶著一身寒氣擠進來:趙探長,看見虹口軍營的卡車冇蒙黑布的鐵籠子,昨晚運進去七個。
活人
比死人更慘。老陸從懷裡掏出個鐵盒,煤灰販子給的。
盒子裡是撮灰綠色的粉末。我蘸了點撚開,指腹立刻傳來灼燒感。想起佐藤日記裡那句被燒剩的話:三指計劃第二階段——
窗外傳來篤篤兩聲,像是皮鞋跟磕在石板路上。兩人同時屏息。第二聲響起時,我吹滅蠟燭,摸出配槍。
黑暗中,有什麼東西從門縫滑進來——一張照片。手電筒光下,隻見聖瑪利亞醫院的停屍房,史密斯醫生的屍體大張著嘴,空洞的胸腔裡心臟不翼而飛。
照片背麵用血畫著個扭曲的符號:十
上帝啊...老陸顫抖著在胸前畫十字。
我盯著那個符號。三年前教會孤兒院連環失蹤案現場,每個孩子床頭都刻著同樣的標記。
19
林白裹著修女頭巾,站在停屍房慘白的燈光下。史密斯醫生的屍體像具被掏空的玩偶,肋骨斷口處沾著可疑的綠色結晶。
他死前燒了所有資料。老修女遞來一本破損的聖經,但我們在《約伯記》這頁發現了...
泛黃的紙頁上,化學公式與經文交錯:
C6H5OH→C6H4O2→組織壞死速率提升300%
林白的指甲掐進掌心。苯酚衍生物,強腐蝕劑,這正是——
鏡麵突然映出人影。走廊窗外,穿白大褂的女人靜靜佇立,胸前梅機關的徽章閃著冷光。女人抬起手,在玻璃上畫了個血色的十字。
聖經啪地合上。林白再抬頭時,窗外隻剩飄飛的雪片,彷彿剛纔隻是幻覺。但老修女已經癱軟在地,嘴唇哆嗦著念出那個禁忌的名字:
南造...雲子...
1942年冬,上海法租界
我站在聖瑪利亞醫院的後巷,盯著排水溝裡泛著綠光的液體。晨霧中,刺鼻的化學藥劑味混著腐爛氣息鑽進鼻腔。蹲下身,用鑷子夾起一片半融化的紗布——邊緣呈鋸齒狀,像是被什麼腐蝕過。
和史密斯屍體上的結晶一樣。我低聲自語,將紗布塞進玻璃瓶。
身後傳來腳步聲。我的手按在槍柄上,緩緩回頭——一個戴圓框眼鏡的年輕護士站在巷口,白口罩上方露出一雙熟悉的眼睛。
探長還是這麼警惕。護士摘下口罩,左眉角的疤痕在晨光中泛著淡粉色。
林白趙世明瞳孔驟縮。
她遞來一張染血的紙條,教會地下室找到的。
紙條上是潦草的德文筆記,我隻能辨認出苯酚壞死幾個詞。林白的聲音像手術刀劃開霧氣:史密斯在研究傷口快速潰爛的細菌,南造雲子殺他滅口。
遠處傳來摩托車引擎聲。林白突然拽著我躲進垃圾箱後,兩人鼻尖幾乎相貼。巡邏的日本憲兵經過時,她撥出的白氣拂過他結痂的耳垂:虹口軍營最近運進三十隻鐵籠,每隻剛好裝下一個孩子。
20
正午,霞飛路咖啡館
老陸用報紙擋著臉,將糖罐推向林白:洪三爺的賬本破譯了——'木'指梅機關,每月二十人供實驗用。他蘸著咖啡在桌布上畫地圖,十六鋪碼頭3號倉有密道通軍營。
林白攪動著紅茶,銀匙碰出細碎的聲響。我注意到她右手小指缺了半截——新傷。
你妹妹...
芳芳是RH陰性血。林白截住話頭,從衣領拽出半枚蝴蝶髮卡,清潔工說軍營地下室關著個總哼《茉莉花》的姑娘。
玻璃窗突然映出對麵樓頂的反光。我猛地撲倒林白,子彈擊碎糖罐,白砂糖像雪粒般灑在她散開的頭髮上。
深夜,教會醫院停屍房
林白撬開史密斯辦公桌的暗格。解剖圖下壓著張兒童合影,每個孩子衣領都彆著編號牌。她指尖停在9號——圓臉女孩的髮卡正是蝴蝶形狀。
1940年教會孤兒院體檢記錄。老修女遞來冊子,南造雲子當時是校醫。
泛黃的紙頁上,芳芳的體檢表蓋著十字形章,備註欄寫著:RH陰性,抗藥性優異,建議優先調配。
地下室突然傳來鐵鏈拖地聲。林白吹滅蠟燭,摸出手術刀。黑暗中,通風管簌簌落下灰塵,有什麼東西正在管道裡爬行...
21
1942年冬,上海虹口區
我蹲在廢棄倉庫的屋頂,軍用望遠鏡的鏡片上沾著冰涼的雨絲。淩晨三點的虹口軍營依然亮著燈,卡車排出的尾氣在探照燈下凝成白霧。
第四輛了。老陸壓低聲音,遞過素描本,每輛車都蒙著黑布,但你看這裡——
我眯起眼。第三輛卡車的帆布被風吹起一角,露出鐵籠的金屬反光。籠子很小,成年人隻能蜷縮著蹲在裡麵。
像運狗籠。
狗不會流血。老陸指向卡車輪胎。雨水沖刷下,暗紅色的液體從車廂縫隙滴落,在路麵上蜿蜒成細線。
望遠鏡轉向軍營大門。一個穿白大褂的女人正在簽收檔案,胸前梅機關徽章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她轉身時,我看清了她的臉——南造雲子。
同日清晨,聖瑪利亞教會醫院
林白將聽診器貼在老吳的背上。這個虹口軍營的清潔工咳得像是要把肺葉嘔出來,痰盂裡漂浮著詭異的綠色絮狀物。
他們...咳咳...把'原木'關在地下二層。老吳的指甲摳進床單,鐵籠子上掛著號牌...9號籠的姑娘總哼小曲...
林白的手猛地收緊,聽診器的金屬管硌得老吳一哆嗦。
什麼曲子
《茉莉花》...咳咳咳...有天下雨,我聽見她跟守衛說...老吳突然瞪大眼睛,說'我姐姐會用手術刀,比你們的刺刀快'!
消毒水瓶從托盤上滾落,砸碎在地。林白機械地撿著玻璃碴,直到掌心被割出血纔回過神來——這是她和芳芳之間的暗語。
後來呢
第二天...咳咳...9號籠空了。老吳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姑娘留了這個!
他從枕頭下摸出半塊硬得像石頭的桂花糕,上麵刻著歪歪扭扭的卍。
22
正午,法租界安全屋
我用放大鏡觀察著桂花糕上的刻痕。
不是卍字元,他蘸水擦開黴斑,是通風管道的簡圖。
林白將圖紙與教會醫院地下室結構比對,鉛筆尖停在一處交叉點:這裡通向焚化爐,芳芳在標記逃生路線。
突然,門縫下塞進一張照片。趙世明撿起來,是張泛黃的孤兒院合影——孩子們站成三排,每個都彆著編號牌。照片背麵用紅筆圈出三個孩子:7號、9號、12號。
7號去年死在閘北,12號上個月出現在十六鋪的'貨箱'裡。老陸聲音發緊,都是RH陰性血。
窗外傳來賣報童的吆喝:號外號外!閘北發現畸形屍體,心臟不翼而飛!
林白突然將照片按在燈下:看9號孩子的衣領。
放大鏡下,芳芳的編號牌邊緣有細小的鋸齒——是被重新釘過的痕跡。
她不是9號。趙世明喉結滾動,有人調換了編號。
22
深夜,虹口軍營外牆
林白穿著偷來的防護服,跟在老吳身後穿過鐵門。焚化爐的轟鳴聲中,老吳指向通風管:順著爬,儘頭是實驗室。
管道僅容一人匍匐前進。黑暗中,林白摸到管壁上有規律的刻痕——是芳芳用髮卡刻的箭頭。
爬到第三個岔口時,指尖突然觸到黏膩的液體。手電筒光下,管壁上用血畫著巨大的十字,下方堆著幾顆乳牙。
最年輕的牙齒上,刻著芳字。
林白蜷縮在黑暗的通風管裡,指尖下的血字十,已經乾涸發硬。那幾顆乳牙在電筒光下泛著珍珠般的色澤,最小的那顆上刻著的芳字讓她胃部絞痛。
姐…快走…
恍惚間,她彷彿聽見芳芳的聲音從管道深處傳來,像小時候兩人躲在教會衣櫃裡玩捉迷藏時那樣,帶著壓抑的顫抖。
手電筒掃過管壁,更多刻痕顯現出來——
↓
毒氣室
←
焚化爐
→
檔案室
9=木
最後那個等號畫得歪歪扭扭,像是刻字人突然被拽走。林白摸出芳芳的髮卡,在箭頭旁補上自己名字的縮寫LB。金屬刮擦聲在管道中迴盪,驚起一群老鼠。
淩晨三點,軍營檔案室
我撬開通風管蓋板,灰塵簌簌落在南造雲子的辦公桌上。抽屜裡鎖著的《特殊供體記錄簿》正翻在第九頁:
原木09號:林芳(偽),實際為7號供體山田千代子。
備註:RH陰性血,抗藥性實驗失敗,1942年11月3號轉入焚化組。
紙頁邊緣沾著半枚指紋——是桂花糕的油漬。我突然明白芳芳為何要調換編號牌:她在保護真正的9號。
窗外傳來腳步聲。他迅速翻到末頁,相機閃光燈亮起的刹那,一行小字映入眼簾:
櫻花凋零計劃:一月十五號於閘北投放菌株C-9
23
同日清晨,教會醫院地下室
林白用鑷子夾起聖經裡藏的紙條。史密斯醫生的德文筆記在酒精燈下顯現補充內容:
C-9菌株以RH陰性血培養,傷口潰爛速度提升300%,但9號供體產生抗體…
字跡在此處中斷,紙角有褐色的指印。老修女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姑娘,你聽!
頭頂地板傳來規律的敲擊聲——三長兩短,正是她和芳芳小時候的暗號。林白衝向樓梯,卻在拐角撞見滿地碎玻璃。醫療櫃的鏡子上,有人用血畫了個巨大的十字,下麵堆著三支試管。
標簽分彆寫著:7號、9號、12號。
正午,法租界安全屋
我將照片鋪在桌上。放大鏡下,孤兒院合影裡真正的9號孩子——山田千代子,衣領彆著小小的櫻花胸針。
南造的親生女兒。老陸指著檔案,三年前死於白血病,屍體失蹤。
林白將三支試管對著陽光搖晃。7號和12號的液體渾濁發綠,唯有9號試管清澈如水,底部沉著半片乾枯的花瓣。
不是抗體…她突然擰開試管塞,是解藥。
試管內壁刻著微小的日文:お姉さんへ(致姐姐)
24
1943年1月15日淩晨,虹口軍營
寒風捲著雪粒拍打在林白的防護麵具上。她蹲在通風管出口,盯著腕錶——淩晨4:30,距離櫻花凋零行動還有三小時。
實驗室的玻璃窗映出南造雲子的身影。她正將淡綠色液體注入炸彈外殼,動作輕柔得像在哄睡嬰兒。
千代子,媽媽很快讓你醒來。
林白摸出芳芳的髮卡。金屬蝴蝶翅膀下藏著零點一毫升透明液體——9號試管裡的解藥。她將髮卡彆回衣領,冰涼的觸感抵著鎖骨。
五點,軍營東側
我剪斷鐵絲網時,指尖傳來刺痛。低頭看去,鐵絲上沾著新鮮的血跡——有人剛從這裡經過。
我順著血跡摸到倉庫,推開門瞬間僵在原地。三十個鐵籠整齊排列,每個籠子裡蜷縮著昏迷的孩子。7號籠前跪著個穿白大褂的身影,正往孩子手臂注射什麼。
老吳
清潔工緩緩回頭,手裡的針管泛著綠光:趙探長...他們答應給千代子換血...
槍聲驚飛了屋頂的烏鴉。老吳倒在血泊中時,我看清了他彆在裡衣的徽章——黑底櫻花,梅機關特彆行動組。
5:30,地下實驗室
林白撬開通風管蓋板,正落在檔案櫃陰影裡。南造雲子背對著她調試儀器,顯示屏上的倒計時顯示01:23:45。
抗體培養失敗後,我改用腦神經複刻。南造撫摸著炸彈外殼,千代子的記憶會隨著菌株在閘北綻放。
林白突然看清了實驗台上的東西——泡在福爾馬林裡的少女頭顱,長髮漂浮如海藻。那張臉和合影裡的9號一模一樣。
你女兒早就死了。她摘下麵具,芳芳用命換的解藥,現在物歸原主。
南造雲子轉身時,林白已經將髮卡紮進C-9菌株培養箱。解藥接觸液體的瞬間,整麵玻璃牆後的綠色菌毯急速枯萎。
6:15,實驗室通道
警報聲響徹走廊。我踹開鐵門時,看見林白拖著流血的小腿往焚化爐爬。身後是舉著手術刀的南造雲子,白大褂上濺滿菌液腐蝕出的孔洞。
帶著孩子們...走通風管...林白將鑰匙拋給他,芳芳畫了箭頭...
南造雲子的刀尖抵住林白後心時,焚化爐突然噴出烈焰。熱浪掀翻了實驗台,火舌舔舐著南造的白大褂。她尖叫著拍打身上的火苗,卻讓菌液腐蝕的傷口暴露得更徹底。
你們用'原木'做實驗。林白滾到安全門邊,現在自己變成柴火吧。
七點,閘北貧民窟
第一批難民看見軍營方向騰起的黑煙時,我正把最後一個孩子推出通風管。懷裡的小女孩突然抓住他的領針:姐姐說,把這個給醫生。
掌心裡是半塊桂花糕,刻著歪扭的卍——實則是通風管地圖的最終修正版。遠處傳來引擎轟鳴,三架日軍轟炸機正朝貧民區俯衝。
七點十五,黃浦江麵
林白站在漁船舷邊,看著燃燒的軍營漸漸縮小。解藥在焚化爐高溫中汽化,隨著黑雲籠罩整個上海。
她摸出髮卡,金屬蝴蝶翅膀已經扭曲變形。輕輕一按,殘餘的透明液體滴入江水,泛起轉瞬即逝的漣漪。
更遠處,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照在閘北棚戶區的新生兒臉上。那孩子攥著的小手裡,露出半片乾枯的櫻花。
許多年後,當我在戰地醫院給年輕護士們講課時,總會提起那個血色清晨。我會略去醬園弄的慘案,略去十六塊屍體的傳聞,隻說我見過最出色的外科醫生,是在血色殘陽中接生希望的人。
-
點擊彈出菜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