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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前女友林薇說項目太忙要加班,心疼她熬夜的我偷偷買了機票。
>淩晨兩點我摸到她公寓門外,醞釀著甜蜜驚喜。
>開門的是她初戀陳哲,睡眼惺忪穿著我的同款浴袍。
>薇薇在晾衣服。他側身指向陽台。
>林薇正踮腳掛一條男士平角褲,旁邊衣架上飄著我的限量版球衣。
>她僵在原地,手中濕漉漉的內褲啪嗒掉在陳哲腳邊。
>這條CK限量款,我排了三小時隊纔買到。我彎腰撿起內褲塞進陳哲領口。
>現在物歸原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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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臟在胸腔裡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響,我拖著行李箱站在林薇公寓那扇熟悉的深灰色防盜門外,像個小偷,又像個傻子。樓道感應燈昏黃的光線吝嗇地灑下來,照著我一路風塵仆仆的狼狽。淩晨兩點的空氣,帶著南方城市特有的黏膩潮濕,緊緊裹在身上。手指懸在冰冷的門鈴按鈕上方,微微發顫,又縮了回來。不行,得醞釀個大的。
我掏出手機,螢幕光刺得眼睛生疼。點開置頂的那個備註加班小可憐的聊天視窗,最後一條資訊還停留在傍晚:寶貝,項目卡住了,今晚估計要通宵,彆等我了,你先睡。
後麵跟著一個極度睏倦的流淚貓貓頭表情包。指尖在螢幕上懸停片刻,最終發出去一句:薇薇,還在鏖戰代碼呢給你點了外賣補充能量,應該快到了,開門取一下哦~
加油!(づ ̄
3 ̄)づ
發完,立刻把手機調成靜音塞回褲兜,掌心微微出汗,在褲縫上蹭了蹭。我甚至能想象出林薇此刻的模樣——肯定是頂著幾天冇洗、胡亂挽起的頭髮,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寬大舊T恤(還是我的),盤腿窩在客廳那張有點塌陷的懶人沙發裡,對著筆記本螢幕眉頭緊鎖,旁邊散落著吃剩的外賣盒和空咖啡杯,一片狼藉的戰場。
叮咚——
清脆的門鈴聲在寂靜的樓道裡顯得格外響亮,幾乎嚇了我自己一跳。我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身體微微前傾,像一隻蓄勢待發的豹子,心臟的鼓點敲得更急更快,咚咚咚地撞擊著肋骨。門內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帶著剛被吵醒的慵懶和不耐煩。來了!
門鎖哢噠一聲輕響,向內拉開一道縫隙。昏黃的光線從門縫裡漏出來,帶著室內的暖意。
不是林薇。
站在門縫後的,是一個男人。
他比我略高一點,身材勻稱,此刻正睡眼惺忪,頭髮淩亂地支棱著,顯然是剛從被窩裡被門鈴薅起來。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動作間,身上那件深藍色的絲絨浴袍的衣襟敞開了些。我的目光像是被強力磁鐵吸住,死死釘在那件浴袍上——胸口位置,那個小小的、極其低調的、由幾個英文字母組成的刺繡徽標。那是我去年送給林薇的生日禮物,意大利某個以舒適著稱的小眾奢侈品牌,國內很難買到。我記得她當時收到時,眼睛亮得像星星,撲上來抱著我親了一口,說:哇!這個牌子超難買的!謝謝親愛的,太懂我了!
她很喜歡,說麵料舒服得像第二層皮膚。
而現在,這件屬於我的禮物,正裹在另一個陌生男人的身上。那柔軟的深藍色絲絨,此刻在我眼裡冰冷刺目,像一塊沉重的裹屍布。
時間似乎被按下了暫停鍵,黏稠的空氣凝固在兩人之間。我全身的血液彷彿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被抽空,凍得四肢冰涼。喉嚨裡像是堵了一團浸透了冰水的棉花,又冷又硬,發不出任何聲音。行李箱的拉桿被我無意識地攥緊,金屬的冰冷觸感直透掌心,提醒我這不是噩夢。
男人似乎終於聚焦了視線,看清了門口的我。他臉上殘留的睡意迅速褪去,被一絲驚訝和……某種難以言喻的瞭然所取代。他冇有立刻說話,隻是側了側身,讓開了更多的門縫,動作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隨意,彷彿他纔是這裡的主人。
哦,外賣他開口了,聲音帶著剛睡醒的低沉沙啞,目光越過我,朝我身後的空蕩樓道隨意掃了一眼,像是在找那個並不存在的外賣員。隨即,他的視線落回我臉上,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極其微妙,像是禮貌,又像是某種居高臨下的、洞悉一切的嘲弄。
薇薇在晾衣服。他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下巴朝著陽台的方向隨意地揚了揚。
陽台。
我的目光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艱難地越過他,投向客廳儘頭那片被巨大落地窗框起來的區域。窗外的城市燈火如同流淌的星河,勾勒出一個再熟悉不過的纖細身影。
林薇。
她背對著門的方向,站在陽台的晾衣架旁。她踮著腳尖,正努力想把一件衣物掛上最高的那根橫杆。她身上穿著一套煙粉色的真絲睡衣,貼身柔軟,勾勒出玲瓏的曲線——那是我出差時特意給她帶的,花了我小半個月工資。昏黃的陽檯燈光溫柔地灑在她身上,本該是一幅溫馨的居家畫麵。
但我的視線,卻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釘在她手中那件正被她努力往上掛的衣物上。
那是一條深灰色的男士平角內褲。
布料簇新,款式簡潔。它就那麼濕漉漉地、軟塌塌地被她拎在手裡,水珠順著邊緣滴落下來,在燈光下折射出細碎冰冷的光。
時間,空氣,心跳,一切都被徹底凍結了。
我的目光像失控的探照燈,不受控製地向旁邊猛地掃去。
就在緊挨著那條濕內褲的晾衣架上,赫然掛著一件藍白相間的球衣!
那一瞬間,我全身的血液轟然倒流,眼前的世界猛地一黑,隨即又爆發出刺眼的白光!那件球衣!那件胸口印著碩大數字23,背後是我名字拚音,左肩位置還有一個極其微小的、我自己用銀色記號筆畫上去的、幾乎看不出來的MVP字樣的限量版簽名球衣!它怎麼會在這裡!它應該好好待在我衣櫃最裡麵,被防塵袋仔細套著!是我最珍貴的收藏之一!林薇不止一次撒嬌說想借去穿穿,都被我以神聖不可褻瀆為由嚴詞拒絕了!
現在,它就那麼濕漉漉地掛在陌生公寓的陽台上,像一麵無聲的、巨大的、恥辱的旗幟,在微涼的夜風裡輕輕晃動。水珠順著球衣的號碼和簽名蜿蜒滑落,滴在陽台的地磚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也像滾燙的硫酸,狠狠澆在我心口。
林薇似乎終於察覺到了身後那兩道幾乎要刺穿她的、冰冷到極點的視線。她掛衣服的動作猛地僵住。
她極其緩慢地、一點點地轉過身來。
那張我吻過無數遍的臉,此刻褪儘了血色,蒼白得像一張劣質的影印紙。那雙總是盛滿笑意和狡黠的漂亮杏眼,此刻瞪得溜圓,裡麵塞滿了足以溺斃一頭大象的驚恐、慌亂和無措。她的嘴唇微微張著,似乎想說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時間在她身上凝固了。
然後,她像是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身體劇烈地一顫。
啪嗒——
一聲清晰無比、在死寂的室內如同驚雷炸響的聲音。
那條深灰色的、濕漉漉的男士平角內褲,從她失魂落魄、徹底失去力量的手中滑脫,掉落在光潔的地磚上,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個穿著我的浴袍的男人——陳哲——的赤腳旁邊。
它像一條醜陋的、垂死的魚,癱軟在那裡,無聲地昭示著所有肮臟的秘密。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在公寓裡瀰漫開來,沉重得能壓斷人的脊梁。隻有窗外遙遠城市傳來的、模糊不清的嗡鳴,如同背景噪音,襯得這方寸之地更加死寂。林薇像一尊被瞬間抽走了靈魂的石膏像,僵立在陽台的光影交界處,連指尖都凝固了。陳哲則微微垂著眼瞼,目光落在那條掉在他腳邊的灰色內褲上,臉上冇什麼表情,嘴角那點微妙的弧度也徹底消失,隻剩下一種置身事外的、甚至帶著點饒有興味的冷漠。
我動了。
冇有咆哮,冇有質問,甚至冇有再看林薇一眼。所有的憤怒、震驚、被撕裂的痛楚,在那一刻被壓縮到極致,變成了一種冰冷的、近乎殘酷的平靜。我邁開腳步,行李箱的滾輪在光潔的地磚上發出單調而刺耳的咕嚕聲,像是碾過一地碎裂的玻璃心。
我徑直走向那條礙眼的灰色內褲,在陳哲麵前站定。彎腰,伸手。動作平穩得冇有一絲顫抖。指尖觸碰到那濕冷、滑膩的布料時,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噁心得幾乎要當場吐出來。但我忍住了,穩穩地將它拎了起來。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
我抬起頭,目光像兩把淬了寒冰的手術刀,精準地切入陳哲那雙帶著點事不關己神色的眼睛裡。
CK的限量款,我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平穩,甚至帶上了一絲奇異的、冰冷的清晰度,在寂靜的房間裡迴盪,深灰,經典剪裁,腰線內側有隱藏的暗紋編碼。
我清晰地看到陳哲的瞳孔極其細微地收縮了一下,那點置身事外的淡漠出現了一絲裂痕。
發售當天,我排了整整三個小時。我繼續說著,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舊事,同時手腕一翻,將那條**、散發著洗滌劑和某種陌生氣息的內褲,精準地、帶著點不容置疑的力道,直接塞進了他敞開的浴袍領口裡!
冰涼的、濕漉漉的布料猛地貼上他溫熱的胸膛。
陳哲的身體瞬間繃緊,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臉上那點刻意維持的從容終於碎裂開來,混合著錯愕和一絲被冒犯的慍怒。他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扯,動作有些狼狽。
現在,我盯著他,清晰地吐出最後四個字,每一個字都像冰錐落地,物歸原主了。
啊——!
一聲尖銳的、失控的尖叫猛地撕裂了凝滯的空氣。
林薇像是被這聲尖叫從石化狀態中強行喚醒,又像是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神經。她整個人從陽台的光影裡彈射出來,像一道失控的影子,踉踉蹌蹌地撲向我。那張慘白的臉上,眼淚和鼻涕糊成一團,精心描繪的妝容徹底暈開,如同打翻了的調色盤,狼狽得觸目驚心。她一把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幾乎要隔著薄薄的襯衫麵料嵌進我的肉裡,力量大得驚人。
阿哲!阿哲你聽我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真的不是!
她的聲音尖銳得變了調,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嘶啞,語無倫次地哭喊著,身體篩糠般劇烈顫抖,他…他隻是…我們項目需要他公司的技術支援!太晚了…他回不去酒店了!外麵下雨…真的!就是借宿一晚!我睡沙發!他睡客臥!真的!我發誓!那條…那條內褲是…是新的!洗了冇穿過!是…是準備…準備帶給你的禮物!真的!阿哲!你信我!你信我一次!
她的眼神瘋狂地在我臉上搜尋,試圖抓住哪怕一絲一毫的動搖,語速快得幾乎要把自己嗆住,邏輯混亂得像一團被貓扯亂的毛線。
禮物給男朋友送彆的男人穿過的同款內褲當禮物
一股強烈的、混雜著荒誕和被愚弄的噁心感猛地衝上我的喉嚨。我猛地一甩胳膊,動作帶著一種厭惡至極的決絕,試圖掙脫她的鉗製。
放開!
不!我不放!林薇卻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更加死命地抱緊我的手臂,整個人都掛在了上麵,哭嚎聲震耳欲聾,你聽我說完!阿哲!求你了!我知道錯了!我不該騙你加班!可是…可是我怕你多想!我怕你生氣!我…我就是一時糊塗!我…我……她哭得幾乎背過氣去,身體軟綿綿地往下滑。
就在我奮力想要甩開這塊黏人的、哭泣的膏藥時,一個帶著濃濃嘲諷和戲謔的聲音插了進來,如同冰水澆頭。
嗬,‘禮物’陳哲不知何時已經將那條濕內褲從自己領口裡扯了出來,隨意地丟在旁邊的鞋櫃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他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自己被我弄亂的浴袍領口,動作優雅得刺眼,嘴角重新勾起那抹令人作嘔的、洞悉一切的笑意。他看向林薇,眼神帶著毫不掩飾的輕佻和玩味,彷彿在看一場拙劣的表演,薇薇,你這‘禮物’的藉口,編得也太冇技術含量了吧連我聽著都覺得尷尬。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我,那眼神像是在評估一件物品,充滿了居高臨下的審視和不屑。你就是林薇那個…嗯…傳說中的‘程式員男友’
他刻意在程式員三個字上加了重音,拖長了語調,彷彿這是一個多麼低賤的職業標簽,成天對著電腦,加班加到死的那個嘖,百聞不如一見。
他上下打量著我,從我還沾著旅途灰塵的球鞋,看到身上皺巴巴的T恤,最後落在我因憤怒而緊繃的臉上,那眼神裡的優越感幾乎要溢位來,怪不得薇薇總跟我抱怨,說你木訥,冇情趣,生活除了代碼就是代碼,像個…嗯…設定好程式的機器人。
他攤了攤手,做出一個無奈又憐憫的表情,女孩子嘛,是需要陪伴,需要驚喜,需要…一點‘鮮活’的東西的。你給不了,總有人能給,對吧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神經上。林薇的哭嚎聲在耳邊扭曲變形,成了刺耳的噪音。我猛地轉頭看向林薇,目光如炬:他說的抱怨我木訥冇情趣像個機器人
每一個反問都像重錘。
林薇的哭聲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她驚恐地看著我,又慌亂地看向陳哲,嘴唇哆嗦著,臉色由白轉青,如同打翻的顏料罐,最終化為一片死灰般的絕望。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隻是拚命地搖頭,眼淚洶湧而出。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阿哲…她虛弱地辯解,聲音細若蚊蚋。
哪個意思陳哲嗤笑一聲,抱著雙臂,好整以暇地看著這場由他挑起的混亂,火上澆油,難道不是你說他情人節隻會送鍵盤,紀念日永遠在加班,連看場電影都要預約他的‘檔期’哦,對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有趣的事情,笑容更加惡劣,你還說,他連擁抱都像在執行代碼指令,精準但毫無溫度他轉向我,眼神裡的挑釁毫不掩飾,兄弟,不是我說你,把女朋友當服務器一樣維護,這思路…挺清奇的。
轟——!
腦子裡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在陳哲最後一個輕佻的尾音落下的瞬間,徹底崩斷!
積壓了一路的疲憊、期待落空的失落、被欺騙的憤怒、被背叛的劇痛,還有此刻被當眾羞辱的滔天怒火,如同沉寂已久的火山,在這一刻被陳哲這桶滾油徹底引爆!所有的情緒瞬間沖垮了所有堤壩,化作一股純粹、狂暴的力量!
我去你媽的鮮活!
一聲怒吼如同驚雷炸響!我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積蓄的力量如同開閘的洪水,猛地爆發出來!身體在極度的憤怒驅動下,爆發出了驚人的速度。我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雄獅,兩步就跨過了玄關與客廳之間短短的距離,帶起一陣勁風!
右拳緊握,指節因為用力而發出哢吧的脆響,帶著我所有的屈辱和憤怒,撕裂空氣,朝著陳哲那張寫滿優越感和嘲弄的臉,狠狠砸了過去!
拳頭裹挾著風聲,精準地砸在目標上!
沉悶的、令人牙酸的撞擊聲在房間裡炸開!
呃啊——!
陳哲猝不及防,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格擋動作。他臉上的輕蔑和戲謔瞬間被極致的痛苦和驚愕所取代。那聲慘叫短促而淒厲。巨大的衝擊力讓他整個人像一隻被大力抽飛的破麻袋,雙腳離地,不受控製地向後倒飛出去!
哐當!嘩啦——!
他結結實實地撞在了客廳中央那張堆滿了雜物和筆記本電腦的玻璃茶幾上!沉重的身體加上巨大的衝擊力,那張可憐的玻璃茶幾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瞬間四分五裂!玻璃碎片如同炸開的冰花,晶瑩、冰冷、帶著致命的鋒利,四散飛濺!筆記本電腦、散落的檔案、咖啡杯、零食包裝……所有的東西都被這股力量掀飛,稀裡嘩啦地砸落在地板上,一片狼藉!
陳哲狼狽不堪地摔倒在那一堆玻璃碎片和雜物中間,昂貴的絲絨浴袍被劃破了好幾道口子,臉上、手上瞬間多了幾道細小的血痕。他痛苦地蜷縮著身體,捂著自己被擊中的顴骨,發出壓抑的呻吟,眼神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和痛楚,剛纔那股高高在上的優越感蕩然無存,隻剩下狼狽和劇痛。
整個世界彷彿在我揮出那一拳的瞬間陷入了慢動作。林薇那刺耳的尖叫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猛地卡在喉嚨裡,隻剩下驚恐到極致的倒抽冷氣聲,嘶嘶作響。她像一尊徹底風化的石像,僵立在原地,瞪大的眼睛裡隻剩下我揮拳的殘影和陳哲倒飛出去的畫麵,連呼吸都忘記了。
我看著陳哲在玻璃渣裡痛苦蜷縮,看著那片狼藉。拳頭上的皮膚傳來火辣辣的刺痛感,指關節蹭破了些皮,滲出了血絲,混合著陳哲臉上蹭到的些許汙跡。這微不足道的痛感,卻像一根尖銳的針,猛地刺破了那層包裹著狂怒的薄膜。
沸騰的血液彷彿瞬間冷卻下來。
我在乾什麼
像個被搶了玩具就揮拳頭的街頭混混為了一個背叛者,為了一個渣滓,把自己也拖進這灘汙穢不堪的泥沼裡值得嗎
嗬…
一聲低低的、帶著無儘疲憊和自嘲的冷笑,不受控製地從我喉嚨深處逸了出來。這聲音在死寂的房間裡顯得格外突兀,也格外空洞。
我緩緩地收回了拳頭,垂在身側。指關節上的刺痛感還在持續,但更清晰的是一種深沉的無力感,從骨髓裡瀰漫開來,瞬間席捲了四肢百骸。所有的憤怒、所有的瘋狂,都在這一聲冷笑中迅速退潮,留下的是冰冷而堅硬的礁石——一種徹底的心灰意冷。
我甚至冇有再去看一眼地上呻吟的陳哲,也冇有再看一眼旁邊那尊徹底失魂落魄的雕像。目光越過滿地的狼藉,越過癱倒的人影,最終定格在陽台的晾衣架上。
那件藍白相間的限量版球衣,還濕漉漉地掛在那裡,在夜風中微微晃動。水珠依舊在緩慢地向下滴落,砸在陽台的地磚上,無聲地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它曾經是我珍視的榮耀象征,此刻卻像一麵最諷刺的旗幟,懸掛在這片背叛的廢墟之上。
我動了。不是走向陽台,而是轉身,走向玄關。
行李箱還安靜地立在門邊,滾輪上沾著我來時的塵土。我伸出手,握住了冰涼的金屬拉桿。指尖用力,指節因為之前的擊打和此刻的緊握而泛白。
冇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我拉開門。
淩晨冰冷的空氣瞬間湧入,帶著自由的味道,也帶著深入骨髓的寒意。我拖著行李箱,邁步走了出去。沉重的防盜門在身後緩緩合攏,發出沉悶而決絕的砰的一聲巨響!
那聲響,如同一個巨大的休止符,重重地砸在了我過去兩年多的感情上。門內那令人窒息的世界,連同裡麵所有的謊言、背叛、尖叫和狼狽,都被徹底隔絕。
走廊裡空無一人,感應燈隨著我的腳步聲再次亮起,昏黃的光線拉長了我孤獨的影子。行李箱的滾輪在寂靜的樓道裡發出單調而清晰的咕嚕聲,碾過冰冷的水泥地麵。我掏出手機,螢幕解鎖,手指冇有絲毫猶豫,直接點開了那個熟悉的綠色圖標。
置頂的聊天框,加班小可憐的頭像還在。那是一個她自己畫的Q版頭像,紮著丸子頭,笑得冇心冇肺。我指尖懸停在那頭像上方,隻停頓了不到半秒。
長按。
螢幕上彈出選項。指尖落下,精準地點擊了那個血紅色的選項。
【刪除聯絡人】
【確定刪除加班小可憐此操作將同時刪除與該聯絡人的聊天記錄。】
指尖落下,點擊【確定】。
那個熟悉的頭像和備註,瞬間從螢幕上消失,乾乾淨淨,彷彿從未存在過。連同那幾百頁的聊天記錄,那些互道的早安晚安,那些分享的瑣碎日常,那些甜蜜的昵稱和承諾,都在這一秒,被徹底抹除。
螢幕上隻剩下乾淨的聯絡人列表。心口的位置,像是被那刪除鍵也同時剜去了一塊,瞬間空落落的,帶著一種尖銳的、冰涼的麻木感。冇有預想中的劇痛,隻有一種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虛無。
電梯平穩下行。金屬箱體輕微地震動著,發出低沉的嗡鳴。我靠在冰冷的廂壁上,閉了閉眼。腦海中不受控製地閃過一些碎片——第一次在公司的技術分享會上看到她,自信飛揚地講解方案,眼神亮得像星星;她熬夜幫我調試一個棘手的Bug,困得小雞啄米,卻堅持要等我跑通測試;她笨手笨腳給我煮長壽麪,鹽放多了齁死人,還非要我全部吃完,笑得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還有她撒嬌耍賴,想借我那件寶貝球衣去拍照時,撅著嘴說小氣鬼的樣子……那些畫麵鮮活而溫暖,與剛纔門內那地獄般的一幕幕瘋狂交織、撕扯。
手機在褲兜裡震動起來,嗡嗡作響,鍥而不捨。我知道是誰。那個號碼我早已爛熟於心。震動聲在狹小的電梯空間裡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令人煩躁的執著。我冇有掏出來看,也冇有掛斷,隻是任由它響著,像一隻垂死掙紮的蒼蠅。
電梯門無聲滑開。我拖著行李箱,大步走進淩晨清冷空曠的酒店大堂。前台值班的姑娘正支著腦袋打盹,被我的腳步聲驚醒,睡眼惺忪地抬頭看了一眼。我徑直走向前台,將身份證放在冰涼的大理石檯麵上。
麻煩,開間房。安靜點的。
拿到房卡,進入電梯,刷卡按下樓層。機械重複的動作,麻木地執行。直到進入房間,反手鎖上門,將那個喧囂又死寂的世界徹底關在外麵。
房間裡一片漆黑。我冇有開燈,摸索著走到窗邊,猛地拉開厚重的遮光窗簾。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輪廓在黎明前最深沉的墨藍色天幕下起伏,無數燈火依舊倔強地亮著,像散落的星辰。東方的天際線,已經隱隱透出一抹極淡、極細的魚肚白,如同天地間一道小心翼翼的傷口。
天快亮了。
我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像一尊冇有溫度的雕塑。身後,是整潔得近乎冰冷的酒店房間,空蕩而陌生。窗外,城市在墨藍色的天幕下甦醒,天際那道魚肚白正艱難地擴散,試圖撕裂沉重的夜幕。新的一天,以一種不容抗拒的姿態,開始了。
手機在口袋裡沉寂了很久之後,再次開始震動。嗡嗡…嗡嗡…固執得如同夏夜裡不肯停歇的蚊子。不是電話,是微信新訊息的提示音,一聲接著一聲,密集地響起。
我依舊冇有動,目光停留在窗外遙遠的天際線上。那抹白色正在擴大,邊緣染上了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暖金色。城市的輪廓在稀薄的晨光中逐漸清晰。
震動終於停了。房間裡恢複了死寂。
過了大概一分鐘,或者更久,我緩緩轉過身,走到床邊坐下。柔軟的床墊微微下陷。我從口袋裡掏出手機。螢幕因為長時間未操作已經暗了下去。指尖觸碰,螢幕亮起,鎖屏介麵上,微信圖標右上角,一個鮮紅的數字99 赫然在目。
我點開微信。最上方,是一個新的好友申請。頭像是一片模糊的星空,昵稱隻有一個簡單的字母W。驗證訊息欄裡空蕩蕩的,一個字也冇有。
手指懸在螢幕上,停頓了足有十秒鐘。然後,我移開了拇指,冇有點開那條申請,也冇有選擇通過或拒絕。而是手指下滑,點開了下麵那個不斷閃爍著紅點的頭像——是周銳,我大學睡在下鋪的兄弟,也是唯一知道我今天驚喜行動的人。
聊天框瞬間被密密麻麻的訊息刷屏:
>【銳】:臥槽!哲哥!落地冇驚喜送達了冇!嫂子是不是感動哭了快!直播!兄弟等著吃狗糧呢!(壞笑.jpg)
>【銳】:人呢這都幾點了不會驚喜變驚嚇,被嫂子當采花賊扭送派出所了吧(驚恐.jpg)
>【銳】:(語音通話-未接通)
>【銳】:(語音通話-未接通)
>【銳】:靠!真失聯了彆嚇我啊兄弟!回個信兒!屁大點聲兒都行!(抓狂.jpg)
>【銳】:(語音通話-未接通)
>【銳】:……兄弟,你冇事吧看到速回。我等你。
最新一條訊息,是五分鐘前。
我看著那滿屏的關心和焦急,看著那三個未接通的語音通話圖標,冰冷麻木的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戳了一下,泛起一絲微弱的酸脹感。還好,這個世界還冇徹底塌方。
指尖在螢幕上敲擊,刪刪改改,最終隻發了簡短的一句過去:
>【我】:銳,冇事。計劃有變,提前返程。幫我訂張最早回程的機票,經濟艙就行。謝了兄弟。
資訊發出去,幾乎是下一秒,周銳的電話就直接打了進來。鈴聲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刺耳。
我看著螢幕上跳動的周銳兩個字,冇有接。任由它響到自動掛斷。
很快,他的訊息又追了過來:
>【銳】:收到!包我身上!落地給我電話!記住,天塌下來兄弟給你頂著!(拳頭.jpg)
我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後,把手機螢幕朝下,輕輕釦在了旁邊冰涼的床頭櫃上。
房間裡徹底安靜下來。窗外的天光又亮了一些,那道暖金色的邊緣更清晰了,開始有力量地暈染開墨藍的幕布。新的一天,正在以不可阻擋之勢降臨。
我站起身,走到窗邊,再次望向那正在甦醒的城市。胸腔裡那片巨大的虛無依舊存在,冰冷而沉重,但似乎……不再像剛纔那樣密不透風地令人窒息了。至少,能喘口氣了。
我打開行李箱,動作有些遲緩。裡麵除了幾件換洗衣物,最顯眼的就是那個黑色的、方方正正的筆記本電腦包。我把它拿出來,放在窗邊那張光潔的小圓桌上。打開卡扣,掀開蓋子。螢幕漆黑。
按下電源鍵。
熟悉的開機音效在寂靜的房間裡響起。螢幕亮起,幽藍的光映在我的臉上。
我拉開椅子坐下。指尖落在冰冷的鍵盤上,感受著那熟悉的、略帶阻尼的鍵程。螢幕亮起,幽藍的光映在臉上,像一層冰冷的釉。指尖懸在鍵盤上方,微微蜷曲,帶著一種久違的、近乎儀式感的僵硬。上一次這樣專注地坐在這裡,是為了攻克一個讓整個項目組頭疼了三天的併發瓶頸,鍵盤敲擊如雨,螢幕上的代碼飛速滾動,整個世界隻剩下邏輯的迷宮和運行的指令。而此刻,大腦卻像被格式化的硬盤,一片空白,隻有剛纔那場鬨劇的碎片在嗡嗡作響。
我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再睜開時,目光落在空白的編輯器介麵上。指尖落下,敲下第一個字元。
package
main…
冇有構思,冇有設計圖,指尖卻像被某種本能牽引著,開始在鍵盤上跳躍。清脆的敲擊聲在過分安靜的房間裡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節奏感,像雨點打在窗沿,又像某種自我修複的密碼。一行行代碼開始在螢幕上流淌,邏輯嚴密,結構清晰。我構建著一個個虛擬的模塊,定義介麵,處理異常,封裝功能……在這個由0和1構成的、絕對理性且邊界清晰的世界裡,混亂不堪的現實被暫時遮蔽在外。情緒被剝離,隻剩下冰冷的邏輯鏈條在延伸。編譯器安靜地運行,綠色的進度條平穩推進,冇有警告,冇有錯誤。一個微小的、但功能完備的服務雛形,正在這片數字的土壤裡悄然成型。
當窗外的天色徹底大亮,金色的陽光潑灑進來,在桌麵上投下清晰的窗框影子時,我敲下了最後一個分號。按下運行鍵。
螢幕閃爍,黑色的命令列視窗彈出。
>
Server
started.
Listening
on
port
8080…
>
Initialization
complete.
Ready
for
requests.
冇有炫目的特效,隻有兩行簡潔的白色提示符,宣告著這個微小世界的順利誕生和就緒。它安靜地運行著,穩定、可靠,隻響應符合規則的請求,給出預設的反饋。冇有謊言,冇有背叛,冇有猝不及防的開門,也冇有掉落在腳邊的濕內褲。
我靠在椅背上,長久地凝視著那兩行提示符。陽光透過玻璃,暖意落在手背上,與指尖殘留的鍵盤冰涼形成微妙反差。窗外,城市徹底甦醒,車流聲隱隱傳來,充滿了嘈雜的生命力。
一夜未眠的疲憊如同潮水般湧上,沉重地壓在眼皮上。我抬起手,揉了揉乾澀發脹的太陽穴。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手機螢幕,螢幕亮起,鎖屏介麵上,時間顯示著上午八點二十七分。
就在這時,一條新的簡訊通知無聲地滑入螢幕頂端。
發件人是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內容隻有簡短的兩行:
>
機票訂好了。CZxxxx,上午10:45起飛。T2航站樓。
>
落地報平安。兄弟在。
發件人冇有署名,但我知道是誰。周銳。他總是這樣,行動快過言語。
我盯著那條簡訊看了幾秒,冇有回覆。指尖劃過螢幕,點開了另一個圖標——打車軟件。定位,輸入目的地機場T2航站樓,選擇車型。
正在為您呼叫車輛…
機械的電子女音響起。我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因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脖頸,骨骼發出輕微的哢噠聲。窗外的陽光有些刺眼,我微微眯起眼。
手機螢幕亮起,打車軟件顯示一輛白色網約車已接單,距離酒店還有三分鐘。
我合上筆記本,螢幕暗下去,連同那個剛剛誕生的、秩序井然的小世界一起被鎖進方寸之間。房間裡殘留的空調冷氣混合著窗外湧進來的、帶著陽光溫度的空氣,形成一種奇特的、割裂的氛圍。行李箱立在腳邊,像個沉默的見證者。我拖著它,走進電梯,金屬門映出我疲憊卻異常平靜的臉。一夜之間,某些東西被徹底砸碎、清空,又在廢墟之上,硬生生用代碼壘砌起一道薄而堅韌的牆。
網約車司機是個沉默的中年人,車載電台放著舒緩的輕音樂。我靠在後座,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城市街景。清晨的陽光慷慨地灑滿大道,行道樹的葉子綠得發亮,早餐鋪子熱氣騰騰,上班族步履匆匆。世界依舊按部就班地運轉著,彷彿昨夜那場發生在某個公寓裡的地震從未發生。隻有指關節上那點細微的破皮和隱隱的痠痛,頑固地提醒著那場失控的爆發。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了一下。我掏出來,是周銳的微信。
>【銳】:票搞定!CZ6108,10:45
T2,34L。登機口資訊稍後發你。落地一定電我!兄弟食堂的雞腿給你留著!(呲牙笑.jpg)
後麵緊跟著一個訂票成功的簡訊截圖。
我指尖在螢幕上頓了頓,回了一個字:
>【我】:好。
車子平穩地彙入通往機場的高速車流。巨大的航站樓輪廓在遠處顯現,陽光下反射著冷硬的金屬光澤。
T2航站樓,永遠充斥著一種匆忙而疏離的喧囂。廣播裡航班資訊機械地播報,行李箱滾輪摩擦地麵的聲音此起彼伏,各種方言交織。我換好登機牌,托運了行李箱,隻揹著那個裝著筆記本的雙肩包,隨著人流走向安檢口。
隊伍緩慢移動。我低著頭,劃拉著手機螢幕,百無聊賴地看著科技新聞推送,大腦刻意放空,遮蔽著周圍嘈雜的背景音。
……哎呀你慢點!小心你的胳膊!醫生說了不能用力!
一個帶著明顯哭腔、又極力壓抑著焦急的女聲,突兀地穿透了周圍的喧鬨,像一根細針,猛地刺進我的耳膜。
這聲音…太熟悉了。熟悉到即使混雜在鼎沸人聲裡,也能瞬間攫取我全部的神經。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驟然停跳半拍。我猛地抬起頭,循著聲音的方向望去。
斜前方,隔著幾排緩慢移動的安檢隊伍,靠近出發大廳邊緣的休息椅區域。
林薇。
她穿著一件皺巴巴的米色風衣,頭髮胡亂地綁在腦後,幾縷碎髮黏在汗濕的額角,臉色是一種透支過度的蠟黃,眼下的烏青濃重得嚇人。她正吃力地試圖攙扶著一個男人。
陳哲。
他看起來比我那一拳留下的紀念要狼狽得多。右手臂被一個看起來就很廉價的白色三角巾吊在胸前,固定著,動作僵硬。左邊的顴骨位置,貼著一塊顯眼的方形紗布,邊緣隱約透出點青紫色。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左邊眼角下方,靠近太陽穴的位置,赫然貼著一塊更大的、覆蓋著無菌敷料的紗布,邊緣用膠帶固定著,周圍皮膚紅腫,顯然傷得不輕。他穿著一件不合時宜的厚夾克,大概是用來遮掩浴袍下被玻璃劃破的傷口,整個人透著一股強撐著的虛弱和頹喪。
林薇幾乎是用儘全身力氣架著他的左臂,試圖讓他坐到旁邊的椅子上。陳哲眉頭緊鎖,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煩躁和痛苦,身體的重心不穩,腳步虛浮。
你煩不煩說了我自己能走!陳哲的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不耐,猛地甩了一下胳膊,試圖掙脫林薇的攙扶。這個動作顯然牽動了傷口,他疼得嘶了一聲,身體晃了晃。
你彆動!傷口剛縫了針,再裂開怎麼辦林薇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哭腔的尖銳,引得旁邊幾個人側目。她死死抓住陳哲冇受傷的胳膊,指甲掐進他夾克的布料裡,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臉上是混雜著恐懼、心疼和一種近乎崩潰的委屈,昨晚…昨晚就不該讓你喝那麼多!也不至於…她哽嚥著,後麵的話冇說出來,眼淚又開始在通紅的眼眶裡打轉。
喝多了我嘴角幾不可察地扯動了一下。昨晚那茶幾的玻璃茬子,看來還附贈了額外的驚喜。
就在這時,陳哲大概是疼得厲害,或者純粹是被林薇的哭哭啼啼弄得更煩,身體又晃了一下,腳下不穩,踉蹌著朝我這邊後退了半步。他下意識地抬頭想穩住重心,目光正好掃過我的方向。
四目相對。
時間彷彿瞬間凝固。
陳哲臉上的煩躁和痛苦瞬間凍結,緊接著,被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取代——震驚、難以置信、一絲殘留的恐懼,以及一種如同見到厲鬼般的、難以掩飾的狼狽。他瞳孔猛地放大,像是被滾燙的烙鐵燙到,身體比大腦反應更快,觸電般猛地向後縮了一下,差點直接撞到林薇身上。
他這劇烈的反應,終於讓沉浸在焦慮中的林薇察覺到了異樣。她順著陳哲驚恐的目光,也朝我這邊看了過來。
當她的視線捕捉到我的瞬間,那張原本就憔悴蠟黃的臉,血色唰地一下徹底褪儘,變得慘白如紙,連嘴唇都失去了顏色。她像是被人迎麵狠狠打了一拳,整個人都僵住了,眼睛瞪得極大,裡麵塞滿了極致的驚駭、無措和一種無法形容的羞愧。架著陳哲的手,無意識地鬆開了。
陳哲失去了支撐,身體猛地一歪,受傷的手臂撞到了旁邊的椅背。
呃啊!一聲壓抑的痛呼。
這聲痛呼如同按下了林薇身上的某個開關。她猛地回過神,巨大的驚恐和某種本能驅使著她,幾乎是撲過去重新抓住陳哲,用力之大,彷彿抓住的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試圖用他的身體擋住自己。她低著頭,目光死死盯著地麵,肩膀劇烈地顫抖著,根本不敢再往我這邊看一眼。整個場麵混亂而狼狽,像一出蹩腳的滑稽劇。
而我,隻是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他們。臉上冇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秋的湖水,映不出絲毫波瀾。剛纔那瞬間的心臟緊縮感已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置身事外的漠然,彷彿在看兩個與我毫無瓜葛的陌生人上演著一場鬨劇。
隊伍往前移動了一截。我收回目光,抬步跟上。經過他們身邊時,距離很近,甚至能聞到林薇身上殘留的、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混合著一絲隔夜宿醉的酸腐氣息。
陳哲的身體明顯繃緊了,受傷的手臂下意識地往懷裡縮了縮,眼神警惕又帶著點驚弓之鳥的躲閃,不敢與我對視。
林薇的頭垂得更低了,恨不得把整個臉都埋進陳哲那件厚夾克裡,隻露出一個蒼白顫抖的、淩亂髮絲覆蓋的後腦勺。
我冇有停留,腳步平穩,如同繞過路中央兩塊礙眼的碎石。
就在即將錯身而過的瞬間,一個平靜得冇有一絲起伏的聲音響起,清晰地傳入他們耳中:
陳先生,建議你下次‘借宿’前,先升級下你的人品防火牆,相容性太差,容易導致係統崩潰。
我的目光掃過他貼著紗布的眼角和吊著的手臂,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技術事實,至於你,
我微微側頭,視線落在林薇那個瑟縮的後腦勺上,頓了頓,…加班辛苦了。
話音落下,我冇有任何停頓,徑直彙入安檢的隊伍人流中,將身後那片凝固的、充滿難堪和狼狽的空氣徹底拋下。
身後,死一般的寂靜。然後,是林薇再也壓抑不住的、崩潰的、帶著巨大羞恥感的啜泣聲,以及陳哲壓抑著怒火的、惱羞成怒的低吼:彆他媽哭了!丟人現眼!
聲音很快被航站樓巨大的喧囂徹底吞冇。
飛機引擎的轟鳴聲是絕佳的白噪音。我靠在舷窗邊,窗外是翻湧如白色棉絮的無垠雲海。陽光穿透雲層,將機翼染上耀眼的金色。空乘送來簡餐,我機械地吃著,味同嚼蠟。
手機調成了飛行模式,像一個沉默的黑色方塊躺在小桌板上。腦海中那些喧囂的碎片,在萬米高空似乎被暫時凍結、沉澱。取而代之的,是昨夜螢幕前那行行流淌的代碼,是那個安靜運行在本地8080的小小服務。
它很簡陋,但邏輯清晰,邊界分明。隻做一件事:接受捐贈物品資訊,分類存儲,生成唯一的捐贈編碼。
一個念頭,如同窗外穿透雲層的陽光,毫無預兆地、清晰地照了進來。
我放下餐盒,打開筆記本包,拿出電腦。啟動,螢幕亮起幽藍的光。指尖落在鍵盤上,這一次,敲擊不再是宣泄,而是帶著一種近乎冷靜的構建欲。我調出昨夜那個本地運行的程式,開始修改、擴展。增加用戶介麵,設計簡單的數據庫結構,接入一個穩定可靠的公益組織公開API用於物資需求匹配,構建後台管理邏輯……
飛機平穩飛行,窗外雲海變幻。我的世界裡,隻剩下鍵盤的敲擊聲和螢幕上不斷延伸的代碼行。構建一個更清晰的規則,建立一個更可控的流程。冇有謊言,冇有背叛,隻有輸入與輸出,需求與供給。在這個純粹理性的空間裡,破碎的情緒找到了暫時的錨點。
兩個多小時的航程,當飛機開始下降高度,城市巨大的灰色輪廓在地平線上顯現時,一個基礎的、功能完整的線上捐贈物資對接平台雛形,已經在我本地環境中運行起來。它還很粗糙,介麵簡陋,但核心流程已經打通。我給它起了個臨時的名字:NewSprout。新芽。
飛機落地,熟悉的城市氣息混雜著航空煤油的味道撲麵而來。打開手機,瞬間湧入的資訊提示音幾乎讓手機卡頓。除了周銳的幾條詢問是否落地的訊息,還有十幾個未接來電和幾十條簡訊,全部來自同一個歸屬地的陌生號碼——林薇。內容從語無倫次的道歉、蒼白的解釋,到崩潰的哭訴、卑微的乞求,最後隻剩下空洞的接電話好不好求你回我一句…
我麵無表情地劃掉所有通知,清空了簡訊收件箱。像清理掉一堆無用的係統緩存。
直接撥通了周銳的電話。
喂!哲哥!落地了冇事吧在哪呢我車就在B2停車場!
周銳的大嗓門立刻從聽筒裡炸開,帶著毫不掩飾的關切和急切。
B2出口等你。
我的聲音平靜無波。
得嘞!馬上到!
十分鐘後,周銳那輛熟悉的黑色SUV停在我麵前。車窗降下,露出他一張寫滿擔憂和詢問的臉。他飛快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似乎想從我臉上找出點蛛絲馬跡。
我拉開車門坐進副駕,把揹包扔到後座。
走。
周銳張了張嘴,似乎想問什麼,但看到我緊閉的嘴唇和眼底那層深不見底的疲憊,最終把話嚥了回去。他什麼也冇問,隻是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大得讓我身體晃了一下。
走!兄弟!回家!天大的事兒,吃飽了睡一覺再說!
他一腳油門,車子利落地彙入車流。
車子在熟悉的街道上穿行。我冇有說話,隻是偏頭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深秋的風帶著涼意灌進來,吹在臉上。周銳打開了車載音響,放的是他最喜歡的搖滾樂,震耳欲聾的音浪試圖驅散車內的沉悶。
銳,
我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輕易地穿透了鼓點,幫我個忙。
說!周銳立刻調小了音量,側耳傾聽。
把我衣櫃最裡麵,防塵袋套著的那件藍白23號簽名球衣找出來。
我的目光依舊看著窗外流動的街景,聲音平穩,還有,幫我聯絡一家靠譜的快遞。
周銳愣了一下,顯然冇想到是這個要求。他飛快地瞥了我一眼,眼神裡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那件…你的命根子你確定
確定。
我收回目光,看向前方寬闊的路麵,語氣冇有任何波瀾,捐了。地址…就用我那個‘新芽’平台測試匹配到的第一個有效需求地址。
昨晚在飛機上構建的雛形,已經默默在後台運行著,此刻應該有了第一個真實的物資需求反饋。
周銳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沉默了足有十幾秒。車子駛過一個十字路口,紅燈亮起。他停下車,轉過頭,認真地看向我,眼神複雜,有擔憂,有探尋,最終都化為一種兄弟間無需多言的信任和支援。他重重地點了下頭,聲音低沉而有力:
行!包我身上!捐!捐它個乾乾淨淨!
綠燈亮起。黑色SUV再次啟動,彙入滾滾車流,朝著家的方向駛去。
三個月後。
一場初冬的夜雨,淅淅瀝瀝地敲打著工作室巨大的落地窗。窗外的城市燈火在雨幕中暈染開一片模糊而璀璨的光海。室內暖氣充足,空氣中瀰漫著現磨咖啡的濃鬱香氣和鍵盤敲擊的細密聲響。
我的新芽平台,早已不再是那個簡陋的本地雛形。它擁有了簡潔清爽的介麵,穩定的雲端服務器,流暢的捐贈流程,並且成功對接了十幾家分佈在全國各地的中小型公益機構。用戶可以通過平台清晰地看到物資需求列表,在線提交捐贈意向,平台自動匹配最優接收方並生成物流單號。雖然規模還不大,但每一個流程都清晰可見,每一份愛心都落到了實處。它像一棵真正破土而出的新芽,在數字土壤裡安靜而堅韌地生長著。
此刻,我正和兩個新招募的技術夥伴圍在一張大螢幕前,討論著一個新功能模塊的架構設計。白板上畫滿了邏輯框圖,爭論聲和鍵盤敲擊聲交織在一起,充滿了忙碌而踏實的活力。
放在桌角的手機螢幕無聲地亮了一下,彈出一條新郵件通知。發件人是平台自動係統,標題:【捐贈物資簽收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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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裹編號:NS20231107-001】。
我的目光在螢幕上停留了半秒,指尖無意識地在觸摸板上滑動了一下。郵件被點開。
正文是標準的係統反饋模板:
>
尊敬的捐贈者,您好!
>
您捐贈的物資(包裹編號:NS20231107-001)已於2023年11月15日由接收方【XX省XX縣清水河鄉中心小學】成功簽收。
>
接收方負責人留言:衷心感謝您的無私捐贈!孩子們收到嶄新的球衣非常開心!隨信附上簽收照片一張,再次代表孩子們向您表達最誠摯的謝意!願好人一生平安!
下麵附著一張圖片。
我點開。
照片畫素不算很高,帶著點山區的朦朧感。背景是一間簡陋但打掃得乾乾淨淨的教室,牆壁有些斑駁,刷著半截綠漆。十幾個穿著樸素、臉蛋被山風吹得紅撲撲的孩子,正擠在一起,對著鏡頭,笑得無比燦爛,眼睛亮得像夜空裡的星星。
他們身上,簇新地套著一件件略顯寬大的藍白相間球衣。
胸口那個醒目的數字23,在有些昏黃的燈光下,依舊清晰奪目。
孩子們簇擁著,爭相指著球衣上的號碼,興奮地互相展示。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努力挺起小胸膛,把背後印著的拚音名字撐得格外明顯。他旁邊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姑娘,則小心翼翼地撫摸著左肩位置——那裡,一個用銀色記號筆留下的、極其微小卻異常清晰的MVP字樣,在照片裡依稀可辨。
他們臉上的笑容,純粹、熱烈、毫無雜質,像冬日裡穿透陰霾的陽光,帶著一股原始而強大的生命力,瞬間灼痛了我的眼睛。
胸腔裡某個沉寂了許久的地方,像是被這張照片、被這些笑容、被那件承載了截然不同意義的球衣,輕輕地、卻又無比堅定地撞了一下。一股陌生的暖流,毫無預兆地湧了上來,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驅散了窗外夜雨帶來的最後一絲寒意。
原來,有些東西的終結,並非化為虛無的灰燼。
它隻是以另一種方式,在另一個地方,重新燃起了更明亮、更溫暖的光。
哲哥這個介麵設計你看…旁邊的技術夥伴指著螢幕問了一句。
我深吸一口氣,將目光從手機螢幕上移開,重新聚焦到眼前閃爍著代碼的顯示器上。指尖重新落上鍵盤,敲擊聲清脆而穩定。
嗯,這裡需要加一層校驗邏輯,防止併發衝突。我的聲音平靜,帶著一種久違的、踏實的專注力,嘴角卻在不經意間,微微向上彎起了一個幾不可察的弧度。
窗外,城市的燈火在雨夜中執著地亮著,如同無數不肯熄滅的星火。窗內,鍵盤的敲擊聲與窗外的雨聲交織在一起,奏響了一曲新的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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