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古遺界,浩瀚無垠。中州腹地,靈氣彙聚如龍,滋養著人族修真文明的璀璨明珠——萬道仙宮。仙宮依靈脈而建,殿宇連綿,飛簷鬥拱直插雲霄,在日光下流轉著七彩霞光,祥雲繚繞,仙鶴清鳴。遠遠望去,宛如人間仙境,神聖不可侵犯。這裡是無數凡人仰望、修士嚮往的聖地,象征著正統、秩序與無上道途。
然而,仙宮的光輝之下,陰影無處不在。如同參天巨樹必有深埋地底的虯根,仙宮的運轉,同樣離不開龐大而沉默的基石——外門。
外門符籙堂,便是這基石中,最為龐大也最為沉悶的一塊。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劣質油脂,混雜著刺鼻的硃砂腥氣、陳年獸血的鐵鏽味、廉價燈油燃燒的嗆人煙氣,以及數百名外門弟子身上蒸騰出的、混雜著汗臭、焦慮、麻木與絕望的沉悶氣息。高窗外透進的日光,被蒙塵的琉璃濾得昏黃無力,勉強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埃,卻驅不散瀰漫堂內的陰鬱與壓抑。筆尖劃過粗糙符紙的“沙沙”聲,壓抑的咳嗽聲,執事弟子不耐煩的嗬斥聲,以及偶爾響起的、因畫符失敗而引發的輕微爆鳴或沮喪歎息,交織成一片令人心煩意亂的背景噪音。
角落一張佈滿刀痕的舊木桌前,黃淋的身影與周遭的麻木格格不入。他脊背挺得筆直,如同狂風中的勁竹。指尖捏著一杆磨禿了尖的狼毫符筆,蘸飽了暗紅色的符墨,手腕懸空,穩如磐石。筆尖在粗糙的黃符紙上劃過,發出細微而規律的“沙沙”聲。每一道符紋的勾勒都精準得如同尺量,線條流暢,轉折處圓融如意。微弱卻凝練的靈光在筆尖遊走,隨著符紋的完善,最終彙聚於符膽一點,悄然隱冇,隻留下一張靈韻內斂的“聚靈符”。這是今日的第十五張。桌角,整齊碼放著另外十四張,每一張都散發著相似的、穩定的靈光波動。
然而,黃淋的臉上並無喜色,隻有一層洗不去的疲憊,以及深藏眼底的一絲不甘與倔強。他每日繪製遠超定額,品質更是上乘,卻總被執事王洪以各種理由剋扣刁難。原因無他,隻因他出身寒微——來自中州邊緣一個早已冇落的小修真家族。一場突如其來的災禍讓他失去了所有親人,僅憑著一絲微薄靈根和家族遺留的最後一點信物,勉強通過了萬道仙宮最基礎的外門弟子考覈。他為何留在這裡?答案殘酷而簡單:彆無選擇。萬道仙宮,是他這種無依無靠、天賦平庸的寒門子弟,唯一能接觸到相對係統修煉法門、獲取基礎資源的地方。
“黃淋,今日份額。”冰冷、帶著慣有厭煩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執事王洪不知何時已踱步到他桌前,眼皮耷拉著,目光掃過托盤裡的符籙,像在清點一堆無用的雜物。
黃淋起身,雙手將盛滿符籙的烏木托盤奉上,動作恭敬,姿態卻帶著不易察覺的疏離。“王執事。”
王洪伸出兩根枯瘦如雞爪的手指,隨意地撥弄了一下符籙,鼻腔裡發出一聲短促而輕蔑的冷哼:“十五張?哼,比昨日少了兩張。這點微末靈力都凝聚不好,心神不定,氣息浮躁!就憑你這心性,還想在內門大比上出頭?癡人說夢!下月靈石配額,扣三成!”
黃淋的拳頭在袖中悄然握緊,指節泛白。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怒火,聲音低沉平穩:“弟子明白。”他默默接過王洪丟來的劣質木牌,入手冰涼粗糙。微微躬身,轉身離開這片令人窒息的符堂。身後,王洪那刻薄的聲音似乎還在空氣裡殘留:“廢物就是廢物,畫幾張破符都費勁!”王洪背後站著內門蕭家旁係的一位管事,隻因半年前一次小比上,黃淋無意間壓了蕭家一個旁係子弟的風頭。
夕陽的金輝灑在殿宇飛簷上,鍍上一層虛假的輝煌。黃淋孤寂的身影被拉得很長。他冇有走向擁擠的弟子舍,腳步一轉,繞向後山那片荒蕪的亂葬崗——東山府曆代無名弟子的埋骨之地。墳塚低矮殘破,墓碑東倒西歪,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土腥氣和腐朽味道。烏鴉在枯樹上啼叫,夜風吹過荒草,嗚咽如泣。
他走到一處背風的斷崖下,殘碑旁盤膝坐下,珍重地取出油布包裹的《閭山萬法歸源經》上卷殘篇。指尖掐訣,口中默誦古怪咒文。陰風驟起,薄霧翻湧,三個模糊不清、身披殘破甲冑虛影、眼眶跳動著幽綠磷火的“五猖兵”悄然凝聚!黃淋臉色微白,低喝:“敕令,破邪!”五猖兵揮動虛幻兵刃斬向不遠處磨盤大的堅硬山岩!
嗤啦——!三道幽暗刃光閃過,石麵赫然出現三道寸許深、邊緣焦黑的裂痕!厚厚青苔瞬間枯萎焦化!
黃淋眼中爆發出驚喜!這殘卷威力遠超想象!激動之下,他起身欲近觀,卻被枯藤絆倒,手掌重重按在殘碑底座!
哢噠!一聲輕微機括聲!底座石板滑開,露出狹小暗格!黃淋警惕環顧,死寂中,他屏息俯身,拂去暗格內厚厚積灰,取出一卷更加古舊的皮卷。攤開一看,開頭幾個殘缺古篆如驚雷劈入腦海:
“《閭山萬法歸源經》…下卷?!”
狂喜如潮水將他淹冇!迫不及待展開,開篇是玄奧的“源”與“劫”論述:“…天地有源…劫者,源之逆流…”“…以身為爐,以魂為引,引劫入體,煉化萬源…”字句深奧沉重,“引劫入體”四字更讓他脊背發涼!後麵符籙圖樣、法訣手印殘缺苛刻,凶險萬分。當他翻到最後一頁——
心猛地沉入冰窟!那一頁,被人生生撕去!隻留下參差毛糙的邊緣和一片觸目驚心的空白!
殘卷!依舊是殘卷!缺失的核心如同黑洞吞噬希望。夜風嗚咽,捲起枯葉與符灰,冰冷地落在他緊握皮卷的手上。寒意透骨。他將殘卷仔細收好,貼身藏入懷中,冰冷觸感如石壓心。最後看一眼殘碑暗格,他沉默起身,迎著凜冽夜風,一步一步走下山崗。夕陽餘暉徹底消失,無邊黑暗將他吞冇。
前路茫茫,這半卷殘經,是登天之梯,還是催命之符?他不知道。隻知彆無選擇,必須揹負殘缺希望與沉重秘密,在這冰冷仙宮掙紮前行。夜風更冷,捲起符灰如黑雪,飄散在通往弟子舍的黑暗小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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