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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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風雨交加之夜。狂風不再是嗚咽,就在這片狂暴的混沌之中,在昔日富麗堂皇、此刻卻瀰漫著死亡氣息的宅邸彆院裡。

一個瘦小的身影,一個年僅四歲的女孩——晶晶,用那雙本該握著糖果或玩具的小手,緊緊攥住了一把冰冷沉重的手槍。

槍口硝煙未散,一個意圖斬草除根、麵目猙獰的仇家,已在她麵前轟然倒地,額頭上那個刺目的血洞,是命運給予這個懵懂幼童最殘酷的成人禮。

1

晶晶的降生,彷彿被鍍上了一層金邊。父母是這片動盪土地上屈指可數的顯赫人物,坐擁令人咋舌的財富與權勢。

在這座如堡壘般堅固的宅邸裡,她是唯一的明珠。父母傾注了無儘的寵愛與資源,雕琢著這顆珍寶。

她三歲便能識譜,四歲已在名家指導下撫弄琴鍵,更難得的是,她眼中閃爍的聰慧光芒與超越年齡的沉靜膽識,讓所有見過她的人都暗暗稱奇。

事發當天的下午,寧靜如常。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在書房光潔的地板上。

晶晶穿著一件綴滿亮片的五彩公主裙,坐在比她人還高的三角鋼琴前。

稚嫩卻異常精準的琴音流淌出來,是貝多芬一首簡單的練習曲。

母親坐在一旁的絲絨沙發裡,閉目聆聽,嘴角噙著溫柔滿足的笑意。那一刻,時光彷彿凝固,美好得不真實。

夜色溫柔地籠罩下來。

精緻的餐廳裡,水晶吊燈折射出溫暖的光暈。

一家三口享用著豐盛的晚餐,餐桌上其樂融融,父親講述著趣聞,母親為晶晶擦去嘴角的醬汁。

晚餐後,裹著柔軟睡衣的晶晶賴在媽媽懷裡撒嬌:媽媽,我要聽故事!要聽最最恐怖的那種!她仰著小臉,大眼睛裡滿是期待的天真。

母親笑著輕點她的鼻尖:傻孩子,夜晚可不適合講恐怖故事,會做噩夢的。媽媽給你講個美麗的童話,好不好

好!晶晶乖巧地依偎著,聽著媽媽輕柔的聲音描繪著王子和公主的世界。故事講到一半,她忽然扭過頭,驚喜地指著窗外:媽媽!下雪了!好大的雪!窗外,鵝毛般的雪片正無聲地飄落,瞬間將庭院染白。

我想去院子裡看雪!好嗎晶晶的眼睛像落入了星星,眨巴著望向母親。

去吧,小心彆凍著,母親替她裹緊小外套,媽媽怕冷,就不陪你了。

嗯!我自己去!小小的身影立刻像隻歡快的小鹿,蹦跳著衝出了溫暖的房間。

2

庭院裡已是銀裝素裹。晶晶興奮地哈著白氣,小手凍得通紅也不在意,認真地堆起一個小小的雪人。她小心翼翼地為雪人塑形,最後,對著這個潔白的夥伴,虔誠地許下心願:雪人雪人,請保佑我和爸爸媽媽,永遠永遠在一起。純真的聲音在寂靜的雪夜裡格外清晰。

堆完雪人,她仍覺不夠完美,跑回門口對著守夜的女傭說:阿姨,我想去外麵給雪人買頂漂亮的帽子,可以嗎

好的小姐,我陪您去吧女傭立刻迴應。

不用啦,很近,我自己去!話音未落,小小的身影已消失在茫茫雪幕中。

最近的便利店亮著溫暖的燈光。晶晶挑了一頂天藍色的絨線帽,心滿意足地付了錢,小臉上洋溢著純粹的快樂。然而,就在她捧著帽子準備回家時,一聲沉悶的巨響撕裂了寧靜的雪夜!緊接著,是幾聲更加急促、令人心悸的爆鳴!

晶晶渾身一僵,血液彷彿瞬間凝固。那聲音……分明是從家的方向傳來的!一種從未有過的巨大恐懼攫住了她,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撞出胸膛。她顧不上掉落的帽子,邁開短小的雙腿,用儘全身力氣朝著家的方向狂奔!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3

推開沉重的大門,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鐵鏽味撲麵而來。昔日溫馨明亮的大廳,此刻如同地獄的屠宰場。

猩紅的液體在地毯上肆意流淌、蔓延,在昏暗的燈光下反射出詭異的光澤。

傭人們以各種扭曲的姿勢倒在血泊中,眼睛空洞地望著天花板。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爸爸……媽媽……微弱的呼喚帶著哭腔,在空曠血腥的大廳裡顯得無比渺小。巨大的驚恐讓晶晶渾身發抖,她強忍著嘔吐的**,跌跌撞撞地跑上樓,推開父母的臥室門——空無一人!書房、起居室……所有熟悉的角落都隻有死亡的氣息。巨大的絕望像冰水澆頭而下,她明白了,家,冇了。

唯一的希望是彆院!那裡有父親的書房和小會客廳!她必須去確認!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她踉蹌著衝向連接主宅與彆院的迴廊。

剛踏入彆院的門廳,一個粗嘎刺耳、充滿惡意的聲音響起:喲嗬!看看我發現了什麼一隻漏網的小老鼠!哈,肯定是那對狗眼看人低的雜種留下的孽種!

陰影裡,一個滿臉橫肉、眼露凶光的男人獰笑著走出來,手中沾血的砍刀閃爍著寒光。他根本冇把這個哭花了臉、瑟瑟發抖的小不點放在眼裡,隨意地踢開腳邊的屍體,一步步逼近。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晶晶的目光被男人腳邊一具屍體下露出的金屬反光吸引——那是一把掉落的手槍!

恐懼在瞬間被一種更原始、更強烈的本能取代!求生的意誌像電流般貫穿全身!

說時遲那時快,她不知從哪裡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和速度,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小獸,猛地撲倒在地,小手精準地抓住了那把冰冷沉重的凶器!

冇有絲毫猶豫,甚至冇有時間瞄準,她憑著身體的本能和對那逼近惡意的直覺,用儘全身力氣扣動了扳機!

砰——!

槍聲在密閉的空間裡震耳欲聾。男人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被難以置信的驚愕取代,額心赫然綻開一朵刺目的血花。他龐大的身軀晃了晃,像一截被砍倒的朽木,沉重地砸在地板上,發出一聲悶響。

彆院裡死寂一片,隻有晶晶粗重的喘息和心臟狂跳的聲音。她顫抖著,看著地上新添的屍體,又環顧四周——除了更多的屍體,再無活物。父母,依舊不見蹤影。

4

巨大的麻木感席捲而來,淹冇了哭泣。她甚至來不及害怕自己剛纔做了什麼。

活下去!這個念頭無比清晰地占據了腦海。她緊緊握著那把對她來說過於沉重的手槍,彷彿它是唯一能帶來安全感的依憑,頭也不回地衝進了屋外狂暴的風雪中。

寒冷刺骨,饑餓噬心。小小的身影在無邊的黑暗和風雪中跋涉,不知方向,隻憑本能遠離那片血腥之地。單薄的衣衫很快被雪水浸透,寒風像刀子般割在臉上。

她摔倒,爬起,再摔倒……意識在極度的疲憊和寒冷中逐漸模糊。

終於,在天邊泛起一絲微弱魚肚白時,她耗儘了最後一絲力氣,軟軟地倒在一個破舊電話亭的角落裡,小小的身體蜷縮成一團,幾乎被風雪掩埋。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聽到有人聲靠近。

誒哥綸,快看!這裡怎麼躺著個小姑娘一個帶著驚詫和擔憂的年輕男聲響起。

小姑娘醒醒!快醒醒!一隻溫暖的手輕輕拍打著她的臉頰。晶晶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線裡出現兩個少年的輪廓。

我……餓……她用儘最後一絲氣力,發出微弱如蚊蚋的聲音。

九林,我們也是偷跑出來的,自身難保!兜裡那點錢還不夠咱倆塞牙縫的!另一個聲音(哥綸)帶著明顯的不耐煩和警惕。

可她這麼小!你看她都快凍僵餓死了!叫九林的少年語氣堅決,哥綸,你看著她一會兒,我去給她買點吃的!他不顧同伴的阻攔,轉身衝進了風雪中。

哥綸無奈地守在電話亭邊,看著地上氣息奄奄的女孩,眉頭緊鎖,彷彿看到了一個巨大的麻煩。

很快,九林帶著一個熱乎乎的麪包回來了。他小心地把麪包撕成小塊,喂到晶晶嘴邊:慢點吃,彆噎著。看著女孩狼吞虎嚥的樣子,他輕聲問:你……也是從家裡跑出來的嗎小妹妹

不是……不是……麪包的溫熱似乎喚醒了巨大的悲傷和委屈,晶晶的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伴隨著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這突如其來的崩潰讓兩個少年手足無措。

唉,妹妹,彆哭了……九林笨拙地拍著她的背,臉上寫滿為難,我們……我們也是逃出來的,身上真冇多少錢了。這……這十塊錢你拿著吧。他把身上僅有的幾張皺巴巴的零錢塞進晶晶冰冷的小手裡,然後就被一臉煩躁的哥綸硬拽著離開了。

5

哥哥……晶晶望著他們消失在風雪中的背影,伸出的手無力地垂下。剛剛感受到的一絲溫暖瞬間被更深的寒冷和絕望取代。她蜷縮回冰冷的電話亭角落,抱著那僅剩的半個麪包和十塊錢,在無邊的恐懼和孤獨中,再次沉沉睡去,淚水在凍得發紫的小臉上結成了冰晶。

第二天,風雪奇蹟般地停了,久違的陽光灑在銀白的世界。晶晶用那十塊錢,在街角的麪包店買了兩個最大的麪包,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剛走出店門,她的眼睛猛地一亮——昨天那兩個哥哥,正站在不遠處商量著什麼!

哥哥!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帶著一絲希冀和歡喜,快步朝他們走去。

九林聞聲回頭,看到是她,臉上掠過明顯的尷尬和窘迫,不自在地撓了撓頭。哥綸則像見了瘟神,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一把拽住九林的胳膊就往旁邊巷子裡拖:快走!九林!彆惹麻煩!

九林哥……晶晶的呼喚被他們急匆匆的背影打斷。她怔在原地,小小的心裡充滿了失落,但隨即升起一股倔強。活下去!跟著他們!這個念頭無比強烈。她不再猶豫,抱著兩個大麪包,邁開小短腿,堅定地跟了上去。

兩個少年穿街走巷,走走停停,絲毫冇有察覺身後那個小小的尾巴。最終,他們鑽進了一條破敗的小巷,在一棟搖搖欲墜的老樓前停下,打開了通往頂層閣樓的門。就在哥綸準備關門時,他眼角的餘光瞥見了站在樓梯口、抱著麪包、仰著小臉望著他們的晶晶。

我的天!你怎麼還跟著!哥綸又驚又怒,聲音拔高,跟你說了彆跟著我們!我們養不起你!自己都吃了上頓冇下頓!

晶晶抿緊了嘴唇,不說話,隻是用那雙清澈卻異常執拗的眼睛,緊緊盯著九林,彷彿在無聲地祈求一個承諾。

6

九林看著那雙眼睛,心頭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他沉默了幾秒,最終什麼也冇說,隻是歎了口氣,轉身走進了昏暗的閣樓。哥綸狠狠瞪了晶晶一眼,也跟了進去,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晶晶冇有離開。她抱著麪包,像一尊小小的雕像,固執地站在門外。閣樓裡隱隱傳來爭吵聲。

……說好了一起出來闖,錢就剩幾百塊,現在又多個拖油瓶!九林,你是不是瘋了!哥綸的聲音氣急敗壞。

可她那麼小,外麵冰天雪地……

小小就能當飯吃九林,我告訴你,今天有她冇我,有我冇她!哥綸的聲音充滿了決絕。接著是哐噹一聲巨響,似乎什麼東西被砸碎了。

好!好!九林!我看你也被這小丫頭灌了**湯!我受夠了!當初離家出走是想自由自在乾大事,不是來當保姆的!我他媽還不如回去當我的大少爺!再見!伴隨著憤怒的腳步聲和重重的摔門聲,哥綸氣沖沖地衝了出來,看都冇看門口的晶晶一眼,大步流星地衝下了樓梯,消失在巷口。

7

閣樓裡陷入一片死寂。過了好一會兒,門才被輕輕拉開。九林走了出來,臉上帶著疲憊和無奈,他四處張望:你……還在嗎

晶晶小小的身影從樓梯拐角的陰影裡走出來。

彆賣了我……求求你……彆賣了我……她聲音顫抖,帶著巨大的恐懼,剛纔哥綸在屋裡那句要不把這丫頭賣了換點啟動資金的話,像毒蛇一樣鑽進她的耳朵。

九林這才發現她躲在那裡,心一下子揪緊了。他蹲下身,儘量讓自己的聲音溫和而堅定:不怕,小妹妹。哥哥答應你,絕對不會賣了你。哥哥……哥哥自己想辦法。他伸出手,輕輕擦去女孩臉上的淚痕和灰塵。

聽到這句承諾,晶晶緊繃的身體終於放鬆下來,破涕為笑,用力地點了點頭。這是她失去一切後,露出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笑容。

閣樓狹小而破舊,但總算有了一個遮風擋雨的角落。晚上,兩人分吃了晶晶買的麪包。九林顯得有些心神不寧,他走進閣樓裡唯一一個帶門的房間,特意叮囑晶晶:哥哥在裡麵有點事,你自己在外麵玩會兒,彆進來打擾我,好嗎

晶晶乖巧地點頭。但孩子的好奇心終究占了上風。她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透過門縫往裡看。眼前的景象讓她微微張大了嘴——在佈滿灰塵的雜物中,赫然立著一架雖然蒙塵卻依然能看出不凡氣質的三角鋼琴!鋼琴旁邊架著一箇舊手機,螢幕亮著。九林坐在琴凳上,深吸一口氣,修長的手指落在黑白琴鍵上。

悠揚的琴聲頓時流淌出來,充滿了整個狹小的空間,也透過門縫鑽入晶晶的耳朵。是《秋日私語》。晶晶倚著門框,靜靜地聽著。九林的技巧無疑是嫻熟的,旋律優美流暢。但晶晶敏銳的耳朵捕捉到了一絲異樣——在第三段的一個關鍵轉折處,他彈錯了一個音(原曲的Re音,他彈成了Do)。一曲終了,九林似乎對自己的表現並不滿意,皺著眉又彈了一遍,結果在同一個地方,又錯了!他懊惱地一拳砸在琴鍵上,發出刺耳的噪音,然後雙手插進頭髮裡,沮喪地低下了頭。

門被輕輕推開了一條縫。晶晶怯生生地探進小腦袋:哥哥……怎麼了

九林嚇了一跳,連忙抹了把臉,強笑道:冇……冇事,就是這首曲子總彈不好。

是剛剛的《秋日私語》嗎晶晶小聲問,其實……其實彈得特彆好聽,就是……第三段那裡,‘叮咚’一下,好像……不太對

嗯九林愣住了,驚訝地看向這個還冇鋼琴高的小女孩,你……你懂音樂

晶晶點點頭:那個音……應該是‘Do’,哥哥彈成‘Re’了。她用小手指了指琴鍵上中央C的位置。

九林半信半疑。他從未想過一個四歲孩子能聽出如此細微的差彆。但他還是決定試試。他重新調整坐姿,深吸一口氣,再次開始演奏。這一次,當那個關鍵的樂句到來時,他刻意按照晶晶說的,彈了那個Do。

奇蹟發生了!那個一直困擾他的阻塞感消失了!旋律如同被疏通的溪流,瞬間變得無比順暢自然,情感表達也陡然昇華!一曲終了,餘音繞梁,連他自己都感到震撼!

天哪!晶晶!你……你真是個小天才!巨大的驚喜讓九林忘乎所以,他一把抱起晶晶,在原地轉了好幾個圈,臉上是連日陰霾後第一次綻放的、發自內心的燦爛笑容,哥哥太喜歡你了!

那一晚,閣樓裡不再冰冷。晶晶搬了個小板凳坐在九林身邊,小小的身影依偎著他。九林一遍遍彈奏著修正後的《秋日私語》,美妙的琴音如同溫暖的泉水,洗滌著兩人心中的創傷和寒冷。晶晶聽著聽著,小腦袋一點一點,終於靠在九林的腿上沉沉睡去,嘴角還帶著一絲安心的微笑。這是她失去家人後,第一個真正感到安全的夜晚。

8

時光在清貧卻相依為命的琴聲中悄然流逝。兩年過去,晶晶六歲了。閣樓依舊破舊,但充滿了生活的氣息。晶晶早已將九林視為唯一的親人。她學會了用小小的手費力地搓洗兩人的衣服,會踮著腳在簡陋的爐灶上煮簡單的飯菜。更多的時候,她安靜地坐在九林身邊,聽著他直播彈琴,偶爾在間奏時,用清脆的童音和直播間的觀眾打招呼。她成了九林直播間裡最受歡迎的小吉祥物。九林的琴藝在晶晶那近乎天賦異稟的耳朵幫助下也日益精進,吸引了一些忠實的聽眾,但微薄的打賞收入,依然隻夠勉強維持兩人最基本的溫飽。

一個異常寒冷的冬日傍晚,麪包又吃完了。

晶晶,你在家乖乖的,哥哥去買點吃的回來。九林搓了搓凍得發紅的手,叮囑道。

嗯!哥哥早點回來,注意安全!晶晶像個小大人一樣迴應。

九林裹緊單薄的外套,走進刺骨的寒風裡。他來到常去的那家麪包店,在櫥窗前徘徊了許久。看著裡麵熱氣騰騰、散發著誘人麥香的麪包,再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對晶晶饑餓的擔憂撕扯著他。最終,一個可怕的念頭在絕望中滋生。他趁著店主轉身招呼其他顧客的瞬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敞開的櫥窗裡抓起兩個最大的麪包,轉身拔腿就跑!

心臟狂跳得像要炸開,冰冷的空氣颳得臉頰生疼,但他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有麪包了!晶晶不會捱餓了!他拚命朝著那個破舊卻溫暖的小閣樓跑去,彷彿那裡是唯一的救贖。

眼看就要跑到巷口,那熟悉的閣樓輪廓已隱約可見。然而,就在此時,九林的腳步猛地頓住了,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閣樓門口,赫然站著幾個身著黑色大衣、身形魁梧、麵無表情的男人!他們像冰冷的石像,散發著危險的氣息。

糟了!是爸爸的人!九林瞬間臉色慘白。他猛地轉身想跑,但為時已晚。其中兩個黑衣人如同獵豹般撲了上來,輕而易舉地扭住了他的胳膊。麪包掉落在地上,沾滿了肮臟的雪泥。

少爺,老爺請您回去。為首的黑衣人聲音冰冷,不容置疑。無論九林如何掙紮咒罵,都如同蚍蜉撼樹。他被粗暴地塞進一輛停在陰影裡的黑色轎車。車門關閉的悶響,隔絕了他投向閣樓視窗的最後一眼。

天色漸暗。晶晶在閣樓裡坐立不安。哥哥怎麼還冇回來一種強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她。她推開吱呀作響的窗戶,發現外麵又飄起了鵝毛大雪。

哥哥是不是凍著了她越想越怕,顧不上穿外套(隻有一件九林給她改小的舊棉襖),抓起那件棉襖裹在身上,就衝進了風雪中。

寒風像刀子一樣割在臉上。冇跑出多遠,她就在巷口的雪泥地裡,看到了兩個被踩踏得不成樣子、沾滿汙漬的麪包——正是她最喜歡吃的那種!九林每次都會給她帶這個!

哥哥!哥哥——!巨大的恐懼瞬間淹冇了晶晶。她撕心裂肺地哭喊著,聲音在空曠的雪巷裡迴盪,卻得不到任何迴應。小小的身影在風雪中像個無頭蒼蠅,從閣樓跑向巷口,又從巷口跑回閣樓,來來回回,一遍又一遍,徒勞地尋找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天完全黑了。風雪越來越大。晶晶的小臉凍得青紫,單薄的棉襖早已濕透,冰冷地貼在身上。力氣一點點耗儘,視線開始模糊。最終,在距離閣樓幾條街外的一條僻靜小路上,她再也支撐不住,小小的身體軟軟地倒在了厚厚的積雪中,失去了意識。風雪很快在她身上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白。

小妹妹小妹妹……醒醒!一個帶著驚訝和焦急的女聲在耳邊響起。晶晶感覺自己被輕輕搖晃,但眼皮沉重得抬不起來。

天哪,凍僵了!女人(春琴)探了探她的額頭和脈搏,立刻脫下自己身上那件厚實的白色呢子大衣,嚴嚴實實地裹在晶晶身上,然後費力地將這個冰冷的小身體背了起來。挺住啊,小傢夥!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踏著積雪,朝著自己租住的公寓走去。

……長時間受凍,饑餓,加上驚嚇,導致高燒和昏迷。需要馬上輸液補充營養和電解質。趕來的家庭醫生檢查後,語氣凝重地對春琴說。

麻煩您了醫生!請一定要救救她!春琴看著床上小臉燒得通紅、呼吸微弱的女孩,心中充滿了憐憫。

放心吧,你及時把她帶回來,就是她最大的運氣了。醫生手腳麻利地給晶晶掛上點滴,燒退了就冇事了,好好照顧。

送走醫生,春琴坐在床邊,望著女孩即使在病中也難掩精緻輪廓的小臉。一種奇異的、彷彿命中註定的感覺在她心底蔓延。這個在風雪中撿到的小生命,會和自己這個同樣在世間漂泊的孤雁產生怎樣的羈絆呢

她起身去廚房熬了一小鍋溫熱的糖粥。當她端著碗回到床邊時,驚喜地發現晶晶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大眼睛裡充滿了迷茫、脆弱和深不見底的悲傷。

你醒啦太好了!春琴欣喜地湊近,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遞到晶晶嘴邊,餓壞了吧吃點東西

晶晶的目光空洞地望著天花板,小小的嘴唇抿得緊緊的,搖了搖頭,淚水無聲地從眼角滑落。

嗬,小丫頭還挺倔!春琴冇有生氣,反而覺得這孩子的沉默和眼淚裡藏著巨大的傷痛。她放下勺子,用更溫柔的聲音說:吃點東西,暖和暖和身子。等你好了,姐姐帶你去找你哥哥,好不好

也許是哥哥這個詞觸動了什麼,也許是春琴眼中那份真摯的關切融化了一絲心防。晶晶終於慢慢地、慢慢地轉過頭,看向春琴。那雙清澈的眼睛裡,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和無助的依賴。

春琴再次遞上勺子。這一次,晶晶冇有再拒絕。她張開嘴,小口小口地吞嚥著溫熱的糖粥。眼淚混著粥水一起嚥下,無聲地流淌。

9

幾天後,晶晶的燒退了。在春琴的再三詢問下,她終於斷斷續續地說出了閣樓和哥哥。

姐姐,就是這裡了。晶晶指著那棟破舊的老樓,聲音帶著哽咽,我和哥哥……住在這裡……他不見了……

彆怕,晶晶!姐姐陪你上去找!春琴牽起她冰涼的小手,給予她力量。

兩人爬上吱呀作響的樓梯,推開那扇熟悉的、佈滿灰塵的門。閣樓裡一片狼藉,比晶晶離開時更加破敗。她們翻遍了每一個角落,打開每一個櫃門,呼喚著九林的名字——迴應她們的隻有死寂和塵埃。

哥哥……哥哥真的不要我了……最後的希望破滅,巨大的悲傷如同海嘯般將晶晶淹冇。她癱坐在地上,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彷彿要將這兩年多積攢的所有委屈、恐懼和再次被拋棄的痛苦都哭出來。

春琴的心被這哭聲狠狠揪痛。她蹲下身,毫不猶豫地將這個顫抖的小身體緊緊擁入懷中,用儘全身力氣去溫暖她,撫慰她。

不哭,晶晶,不哭……她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卻異常堅定,你還有姐姐!從今以後,姐姐養你!姐姐的家就是你的家!姐姐……就是你的親人!

這個承諾,如同黑暗中的燈塔,穿透了晶晶心中絕望的迷霧。她抬起淚眼朦朧的小臉,看著春琴眼中閃爍的淚光和不容置疑的真誠,彷彿抓住了狂風巨浪中唯一的浮木。她伸出小小的手臂,緊緊環住了春琴的脖子,將臉深深埋進這個陌生卻溫暖的懷抱裡,彷彿要將自己融入這份遲來的守護之中。

10

十五年光陰,足以讓一個在血與雪中掙紮求生的小女孩,蛻變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在春琴——這位酒吧DJ姐姐傾儘全力的撫養和培育下,晶晶不僅健康長大,更將她與生俱來的音樂天賦發揮到了極致。她考入了頂尖的音樂學府,主修鋼琴和聲樂,是教授們交口稱讚的天才。

然而,生活的壓力從未遠離。這天晚上,春琴拖著疲憊的身體下班回家,點燃一支菸,看著正在燈下看樂譜的晶晶,有些歉意地開口:晶晶,這個月的零花錢……可能得省著點花了。場子最近生意不太好,姐這個月業績有點慘淡。

晶晶從樂譜中抬起頭,燈光在她年輕姣好的麵容上投下溫柔的陰影。她放下樂譜,走到春琴身邊坐下,親昵地挽住她的胳膊,聲音清亮而自信:姐姐,彆擔心!我馬上就畢業了!以後該輪到我養你了!她眼中閃爍著躍躍欲試的光芒,讓我去你酒吧裡實習吧當駐唱!我的歌,你聽過,肯定行的!好不好嘛姐姐她搖晃著春琴的手臂,帶著點撒嬌的意味。

春琴愣了一下,看著妹妹眼中那份自信和期待,又想到自己確實能在場子裡照應她,猶豫片刻,終於笑著點了點頭:行!姐給你搭台子!不過酒吧魚龍混雜,你得聽姐的話!

遵命!姐姐大人!晶晶開心地跳了起來。

一個月後,夜鶯酒吧的舞台迎來了一位新的駐唱歌手。當聚光燈打在那個抱著吉他(或坐在鋼琴前)的年輕女孩身上時,她開口的瞬間,喧囂的酒吧便安靜了下來。她的嗓音清澈空靈又帶著故事感,對音樂的駕馭渾然天成。很快,晶晶姐的名號就在常客中傳開了,她的時段成了酒吧最受歡迎的黃金時間。

10

這天晚上,晶晶結束演出回到家,發現春琴悶悶不樂地坐在沙發上,麵前的菸灰缸裡堆滿了菸頭。

姐姐,我回來啦!快嚐嚐我給你帶的提拉米蘇!晶晶把精緻的蛋糕盒放在茶幾上,敏銳地察覺到姐姐的低氣壓,怎麼啦失戀啦這麼不開心她湊過去調侃。

去!小孩子彆瞎說!姐姐說過不碰那些的!春琴冇好氣地白了她一眼,但眉宇間的愁緒更濃了。

那……是錢的事酒吧生意又不好了晶晶追問。

春琴重重歎了口氣,掐滅了煙:彆提了!這幾天手氣背到家了!跟幾個姐妹打牌,連著輸!都快輸出去一萬了!這個月真是喝涼水都塞牙!

啊晶晶驚訝地睜大眼睛,姐姐你牌技不是一直很好嗎以前跟王姐她們打,不都是你贏得多

誰說不是呢!春琴一臉晦氣,邪門就邪門在,牌桌上新來了個叫阿煒的男人!那手氣!簡直邪了門了!把把好牌,專胡大的!我這點家底都快被他掏空了!

看著姐姐愁雲慘淡、唉聲歎氣的模樣,晶晶腦海中忽然閃過一些模糊的記憶碎片——幼年時,父親書房裡那些複雜的圖表,母親偶爾提到父親在談判桌上如何洞悉對手……還有她自己,似乎總能輕易看穿彆人藏牌的小動作,甚至能大致猜出對方手裡可能有什麼牌。這種近乎直覺的猜牌能力,她從未在意,也從未顯露過。

一個念頭在她心中悄然升起。

她坐到春琴身邊,挽住她的胳膊,臉上露出一個狡黠又自信的笑容,湊到姐姐耳邊,壓低聲音說:

姐姐,彆愁了!下個星期他們再組局,你帶我去。我幫你,保證連本帶利,全贏回來!

春琴猛地轉頭,看著妹妹亮晶晶的眼睛裡那份篤定和躍躍欲試,彷彿看到了當年那個在風雪中握緊手槍、眼神決絕的小女孩的影子。時光流轉,那份深藏的、被命運磨礪出的敏銳與果決,似乎從未消失,隻是換了一種方式存在。一個新的戰場,在霓虹閃爍的都市夜色下,悄然拉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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