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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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搓著紅繩手鍊褪色的線頭,第一百次看向咖啡店門口。

這條手鍊是他半年前寄來的。

他說是他奶奶廟裡求的,保平安,也保姻緣。

當時視頻裡,他手指修長乾淨,腕骨清晰,側臉在檯燈下輪廓分明,像文藝片海報。

聲音低沉帶點磁性,講他翻譯的冷門小說,講他窗台上那盆倔強活著的綠蘿。

我濾鏡八千米厚,自動腦補出一個清冷、斯文、不食人間煙火的文藝男神。

我,蘇晚晴,母胎solo二十四年,頭一回網戀就撞上這麼個極品。

聊了半年,他提議見麵。

地點他定,市中心這家網紅咖啡店,叫遇見。

名字夠俗,但我心跳得厲害。

出門前,我對著鏡子折騰兩小時。

偽素顏妝,新買的碎花連衣裙,頭髮捲了又直,直了又卷,最後紮了個看似隨意其實精心設計過的丸子頭。

很好,甜妹本妹。

約定的三點。

兩點五十五,我手心開始冒汗。

咖啡店玻璃門開開合合,進來的人不是成群結伴,就是拖家帶口。

冇有獨行的、符合陸沉這個名字氣質的男人。

三點整。

門口風鈴清脆一響。

我猛地抬頭。

一個男人推門進來。

個子是高的,肩膀也寬。

但……

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印著巨大褪色卡通恐龍圖案的老頭衫。

下麵是鬆垮垮、褲腳磨出毛邊的灰色運動褲。

腳上一雙……人字拖

頭髮有點亂,像是剛起床隨手抓了兩把,額前幾縷碎髮被汗黏在腦門上。

鼻梁上架著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鏡,鏡片後麵,眼神有些疲憊的茫然。

他揹著一個鼓鼓囊囊、磨損嚴重的雙肩包,像個趕早班火車的大學生。

他站在門口,眯著眼適應了一下店裡的光線,然後掏出手機看了看,又抬頭環顧。

目光,終於落在我這個方向。

他遲疑了一下,推了推眼鏡,朝我這邊走過來。

我腦子裡嗡的一聲。

血液好像瞬間衝上頭頂,又唰地退下去,手腳冰涼。

不是吧

不可能吧

那個視頻裡穿著熨帖白襯衫、袖口挽到小臂、在暖黃燈光下看書的陸沉

那個跟我聊博爾赫斯、聊普魯斯特、聊小眾獨立電影,聲音好聽得能讓人耳朵懷孕的陸沉

眼前這個……行走的宅男の日常

他越走越近。

我甚至能看清他老頭衫領口有點鬆垮變形,運動褲膝蓋處拱起一個可疑的小包。

他停在我桌邊。

空氣凝固了。

他看著我,眼神裡有種熟悉的探究,但更多的是和我同款的、巨大的、無法掩飾的茫然和……震驚

我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

他也動了動嘴唇,冇出聲。

沉默。

死寂般的沉默在我們這張小小的咖啡桌上方蔓延。

背景裡輕柔的爵士樂,旁邊桌情侶的竊竊私語,咖啡機工作的蒸汽聲,都成了模糊遙遠的背景噪音。

隻有我們倆,像兩尊突然被石化的雕塑。

他站著。

我坐著。

互相瞪著。

時間彷彿過去了一個世紀。

我甚至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終於發出一點乾澀的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蘇晚晴

這聲音……是他。

低沉,帶點沙啞,是那個在無數個深夜陪我煲電話粥的聲音。

可這聲音的主人,穿著恐龍老頭衫,踩著人字拖,頂著雞窩頭。

巨大的割裂感讓我眼前發黑。

我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細得像蚊子叫:……陸沉

他點了點頭,動作有點僵硬。

眼神飛快地在我臉上、身上掃過,那裡麵翻湧的情緒太複雜,有確認,有驚愕,還有一絲……幻滅

他大概也冇想到,視頻裡那個濾鏡加持、元氣滿滿的小晴天,現實裡是這個德行。

雖然我自認今天打扮得還行,但他那個眼神,讓我覺得自己臉上是不是沾了飯粒。

他拉開我對麵的椅子,動作有點遲緩地坐下。

雙肩包咚一聲擱在腳邊,聽著分量不輕。

服務生適時地走過來,笑容標準:先生您好,請問喝點什麼

陸沉像是被驚醒,猛地抬頭:啊哦……美式,冰的,謝謝。

聲音恢複了點鎮定,但眼神還是有點飄。

服務生轉向我,我趕緊說:拿鐵,熱的。

點單完畢。

空氣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們倆,像兩個被強行按頭相親的陌生人,目光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他盯著桌麵木頭的紋路。

我盯著我麵前那杯檸檬水裡的氣泡。

誰也冇看誰。

誰也冇開口。

尷尬。

太尷尬了。

腳趾頭能摳出一座魔仙堡。

我偷偷抬眼,飛快地瞄他。

他低著頭,黑框眼鏡滑到鼻梁中段,露出緊蹙的眉頭和濃密的睫毛。

側臉線條其實……還行

下頜線挺清晰,就是鬍子茬冇刮乾淨。

老頭衫的領口下,鎖骨若隱若現。

手指確實修長,此刻正無意識地摳著桌沿,指甲修剪得挺乾淨。

但這一切,都無法抵消那件恐龍老頭衫和那條灰撲撲運動褲帶來的毀滅性衝擊。

我絕望地想,我那八千米厚的濾鏡,碎得連渣都不剩了。

服務生送來了咖啡。

冰美式冒著冷氣。

熱拿鐵飄著奶香。

兩杯飲料放在桌上,像兩個小小的救生圈,暫時打破了沉默的冰麵。

陸沉端起他的冰美式,猛地灌了一大口,冰塊嘩啦作響。

他放下杯子,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氣。

彷彿那口冰咖啡給了他勇氣。

他終於抬起頭,目光直直地看向我,像是下了很大決心。

我也鼓起勇氣回視他。

我們倆的視線在空中相撞。

他那雙藏在厚重鏡片後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出我的樣子——精心打扮過,但眼神裡全是慌亂和難以置信。

而我,也清楚地看到他眼裡的自己,和他那副同樣被雷劈了的表情。

下一秒。

我們倆幾乎是同時——

噗……

哈……

冇忍住。

真的冇忍住。

先是嘴角抽搐,然後肩膀開始抖,最後徹底破功,兩個人對著臉,毫無形象地笑出聲來。

不是那種矜持的微笑,是那種我的媽呀這也太離譜了的、帶著巨大荒謬感的、暢快淋漓的大笑。

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捂著肚子。

他笑得眼鏡都歪了,一邊笑一邊扶眼鏡,恐龍圖案在他胸口一抖一抖。

旁邊幾桌人投來詫異的目光。

但我們顧不上。

積壓的尷尬、震驚、幻滅、難以置信,全在這失控的笑聲裡找到了宣泄口。

笑了好一會兒,我們才慢慢緩過勁,隻剩下偶爾的抽氣和忍俊不禁的嘴角抽動。

他擦了擦笑出來的眼淚,清了清嗓子,聲音裡還帶著未散的笑意,但總算自然了點:

那個……蘇晚晴同學,他頓了頓,用一種極其認真的、探討學術難題般的語氣問,我有個問題,特彆重要。

我端起拿鐵抿了一口,壓下笑意:嗯,你問。

他身體微微前傾,黑框眼鏡後的眼睛直勾勾看著我:你視頻裡,是不是用了那種……能讓人臉變瘦、眼睛變大、皮膚變好的……魔法

我一噎,差點被咖啡嗆到。

好傢夥,倒打一耙

陸沉老師,我放下杯子,也學著他那種一本正經的腔調,我也正想請教您呢。您視頻通話時,是不是專門搞了個‘精英文藝男神’的濾鏡房間白襯衫是租的檯燈是道具那盆綠蘿……是假的吧

他愣了一下,隨即又笑起來,肩膀直抖。

綠蘿是真的!他舉手投降,語氣無奈又好笑,就是……養得不太好,有點蔫吧。白襯衫……也有,在衣櫃最底下壓著,一年穿不了兩次。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老頭衫,坦誠得讓人心酸:這個,纔是我的戰袍。舒服,透氣,耐臟。

他又指了指自己的頭髮:這個,是昨晚趕稿的勳章。

趕稿我捕捉到關鍵詞。

嗯。他推了推眼鏡,有點不好意思,接了個急活兒,翻譯一本技術手冊,甲方爸爸催命,熬了個通宵。早上爬起來洗了把臉就衝過來了……他聲音低下去,出門太急,忘了換身……嗯,正式點的。

原來如此。

我看著他眼下的淡淡青黑,還有那身實在算不上得體的戰袍,心裡的鬱結突然散了大半。

邋遢是邋遢了點,但好歹事出有因,不是天生不修邊幅。

理解理解,我點點頭,也坦白從寬,我那個視頻……確實開了點美顏。一點點。我用拇指和食指比劃了一個小小的縫隙,主要那天光線不太好,顯得我臉有點黃。

億點點他挑眉,嘴角勾起一個戲謔的弧度。

就一點點!我強調,臉有點熱。

行吧,一點點。他笑著,冇再拆穿。

氣氛終於徹底活絡起來。

冇有了最初的震驚和尷尬,我們開始像網上那樣聊天。

聊他熬通宵翻譯的那本枯燥得要命的技術手冊。

聊我最近在追的一部狗血上頭但停不下來的網劇。

聊他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綠蘿最新情況(他說好像又掉了一片葉子)。

聊我新買的那條裙子(就是身上這條,他說挺好看的,像……呃,春天的小花)。

他說話時,偶爾會習慣性地推眼鏡,手指修長。

講到興奮處,眼睛會亮起來,那種疲憊感被沖淡,顯出幾分網上聊天時的神采。

我漸漸發現,拋開那身災難性的穿搭和冇打理的頭髮,他這個人……內核好像冇變。

還是那個思維跳躍、有點小幽默、懂得很多冷門知識的陸沉。

隻是從雲端,重重地摔回了人間煙火裡。

咖啡喝完了。

沉默的堅冰早已融化,甚至有點聊得停不下來。

他看了一眼手機:快五點了。你……餓不餓

我摸了摸肚子,中午緊張得冇吃幾口,這會兒確實空了。

有點。

我知道附近有家店,他站起身,動作自然地去拎他那個沉重的雙肩包,做家常菜的,味道不錯,價格也實在。就是……環境一般,可能有點吵。去嗎

他看著我,眼神坦蕩,帶著詢問。

不再是那個隔著螢幕、濾鏡加持的男神。

而是一個穿著老頭衫、揹著重包、熬了通宵、會餓會困的、活生生的男人。

我看著他腳上那雙質樸的人字拖,點了點頭:行啊,餓了,環境無所謂,好吃就行。

他明顯鬆了口氣,笑起來:那走。

走出咖啡店,傍晚的風帶著點涼意吹在臉上。

我跟他並排走著,隔著一小段禮貌的距離。

他那個雙肩包看起來很沉,隨著他的步伐一下下撞在他背上。

你包裡裝的什麼磚頭我忍不住問。

啊他愣了一下,隨即有點不好意思地拍了拍揹包,不是磚頭,是……書稿。剛趕完的那份,還有一些資料。

這麼沉電子版不行嗎

甲方要求,必須列印出來校對簽字。他歎了口氣,老派作風。

走過一個路口,人行道有點窄。

後麵有人騎車按鈴。

他下意識地伸手,虛虛地護在我身側,等我走到裡麵,才放下手。

動作很自然,帶著點不經意的保護意味。

我心裡微微一動。

那家店果然不遠,藏在一條熱鬨的小吃街後麵。

門臉不大,掛著個褪色的招牌:老周家常菜。

正是飯點,裡麪人聲鼎沸,熱氣騰騰。

圓桌方桌擠得滿滿噹噹,杯盤碰撞聲、聊天勸酒聲、服務員吆喝聲混在一起,煙火氣十足。

陸沉顯然是熟客,跟門口一個繫著圍裙、膀大腰圓的大叔打了個招呼:周叔,還有小桌嗎

小陸來啦!周叔嗓門洪亮,目光掃過我,臉上立刻堆起熱情的笑,喲!帶朋友來了有有有!裡麵靠窗那個小桌剛收拾出來!

他引著我們穿過擁擠的過道,來到最裡麵靠窗的一個兩人小桌。

桌子不大,鋪著有點油膩的塑料桌布,但還算乾淨。

坐坐坐!今天吃點啥還是老三樣周叔麻利地給我們倒了茶水,茶水是那種深褐色的、泡得很濃的大麥茶。

陸沉看向我:有什麼忌口的嗎

冇,我什麼都吃。我接過周叔遞過來的、邊緣有點豁口的菜單。

那行,陸沉也不看菜單,直接對周叔說,周叔,來個您拿手的紅燒排骨,一個蒜蓉空心菜,再……加個魚香肉絲行嗎他又征求我的意見。

行。我點頭。

好嘞!紅燒排骨!蒜蓉空心菜!魚香肉絲!再加兩碗米飯!周叔衝著廚房方向吼了一嗓子,聲音穿透嘈雜,然後對我們笑笑,稍等啊,馬上就好!轉身又去招呼彆的客人。

陸沉把那個沉重的雙肩包小心地放在腳邊空處。

這地方……是挺有生活氣息的。我環顧四周,隔壁桌幾個大哥正劃拳,聲音震天響。

吵了點,但周叔手藝是真的好,開了二十多年了。陸沉拿起桌上廉價的紙巾擦了擦筷子,遞給我一雙,嚐嚐就知道了,比那些網紅店實在。

等菜的間隙,我們繼續聊。

聊著聊著,話題又繞回今天下午那場史詩級的沉默對視。

說實話,他喝了口大麥茶,表情有點不堪回首,推門進來,看到你坐在那兒,我第一反應是……走錯店了。

啊我瞪大眼睛。

真的。他苦笑,你視頻裡……呃,挺可愛的。現實裡……他斟酌著措辭,眼神在我臉上掃過,挺……漂亮的。

他說漂亮兩個字時,聲音有點輕,目光也有點飄。

我臉一熱:少來!你當時那眼神,跟見了鬼似的。

冇有!他立刻否認,隨即自己也笑了,好吧,是有點衝擊。主要是……反差太大。我以為你會是那種……特彆軟萌的,結果真人看著,挺……利落的。他指了指我紮得一絲不苟的丸子頭。

那你呢我不甘示弱,視頻裡清冷禁慾係男神,現實裡……恐龍戰士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口的恐龍圖案,無奈地扯了扯衣角:這衣服……真的很舒服。而且它陪著我熬過了無數個Deadline,有感情了。

行吧,戰袍。我憋著笑。

菜上得很快。

熱氣騰騰的紅燒排骨,色澤油亮誘人,散發著濃鬱的醬香。

翠綠的空心菜裹著晶瑩的蒜蓉。

魚香肉絲紅亮亮,酸甜氣息撲鼻。

賣相樸實,但香氣霸道地鑽進鼻子,勾得人饞蟲大動。

嚐嚐。陸沉把筷子遞給我。

我夾了一塊排骨。

肉燉得極其酥爛,輕輕一抿就脫骨,鹹鮮中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甜,醬汁濃鬱,裹著米飯,絕了。

唔!好吃!我眼睛一亮,真心實意地讚歎。

他又把蒜蓉空心菜往我這邊推了推:這個也好吃,周叔炒青菜是一絕。

空心菜脆嫩爽口,蒜香濃鬱卻不衝,火候掌握得極好。

魚香肉絲也是地道,肉絲滑嫩,筍絲木耳絲脆爽,酸甜微辣的芡汁裹得均勻。

怎麼樣,冇騙你吧陸沉看我吃得香,眉眼舒展開,帶著點小得意。

嗯!比‘遇見’那家死貴的蛋糕好吃多了!我用力點頭,扒了一大口飯。

在這樣嘈雜又溫暖的環境裡,吃著美味的家常菜,我們之間的最後一點拘謹也消失了。

聊天的內容也更加隨意。

他跟我吐槽那個要求列印稿的奇葩甲方,抱怨技術手冊裡的專業術語有多拗口。

我跟他分享辦公室裡的奇葩八卦,講我那個愛甩鍋的上司。

他聽得津津有味,不時發出低低的笑聲。

說到興起,他還會習慣性地推眼鏡。

我注意到他鏡片很厚。

你近視很深我問。

嗯,八百多度。他點頭,加上散光,摘了眼鏡基本人畜不分。

難怪視頻裡看你總離螢幕那麼近。我恍然。

離近了才能看清你啊。他順口接道。

話一出口,我們倆都頓了一下。

空氣彷彿凝滯了半秒。

隔壁桌的劃拳聲、服務員的吆喝聲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他低頭扒飯,耳根好像有點紅。

我趕緊夾了一筷子空心菜塞進嘴裡,假裝很忙。

但心裡某個角落,像是被羽毛輕輕掃過,癢癢的。

吃完飯,他搶著買了單。

說好我請的,謝謝你冇被我的‘戰袍’嚇跑。他掃碼付錢,語氣半開玩笑。

走出喧鬨的小店,夜色已經籠罩下來。

小吃街燈火通明,人潮湧動,充滿了鮮活的生活氣息。

我送你回去吧這邊離地鐵站還有點距離。陸沉提議,拍了拍他那個沉重的揹包,正好順路,我住的地方離地鐵口不遠。

好。我冇拒絕。

我們並肩走在熙攘的人群裡。

晚風吹散了白天的燥熱,也吹拂著他額前那幾縷不聽話的碎髮。

他走在我外側,高大的身影替我擋開了部分人流。

沉默再次降臨,但不再是下午那種令人窒息的尷尬。

而是一種……帶著點微妙氣息的安靜。

我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著洗衣液和一點點油墨(大概是書稿的味道)的氣息。

今天……挺意外的。我率先打破沉默,聲音在嘈雜的背景裡顯得很輕。

嗯。他應了一聲,側頭看了我一眼,鏡片後的目光在霓虹燈下顯得溫和,但……好像也不壞

我笑了:嗯,不壞。飯很好吃。

他也笑起來:下次帶你去吃周叔的另一道拿手菜,水煮魚,更絕。

下次這個詞,像一顆小石子投入心湖,漾開一圈圈漣漪。

好啊。我聽見自己說。

走到地鐵站入口,人流更加密集。

他停下腳步,把那個沉重的揹包換了個肩膀。

就送到這兒吧,裡麪人多。他指了指入口。

嗯。我點頭,今天……謝謝你請的飯。

客氣什麼。他擺擺手,猶豫了一下,像是想說什麼,又嚥了回去,最後隻說,路上小心,到家……發個訊息

好。我應道,轉身彙入進站的人流。

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

他還站在原地,那個巨大的雙肩包壓在他肩上,穿著恐龍老頭衫的身影在燈火闌珊的街頭,顯得有些單薄,又莫名地……踏實。

他看見我回頭,愣了一下,隨即抬起手,幅度不大地揮了揮。

我也朝他揮揮手,轉身走進了地鐵站。

心裡有點亂,又有點奇異的安定。

網戀對象濾鏡碎得稀爛。

但好像……掉下來一個還算不錯的人

接下來的一週,我們恢複了線上聯絡。

但感覺……不一樣了。

視頻還是很少開,但語音通話多了起來。

聊天的內容也更雜,更生活。

他會跟我抱怨樓下早餐店的包子皮越來越厚。

我會吐槽公司空調開得像冰窖。

他不再隻聊那些高深冷僻的文藝話題,會給我發他路過拍到的、一隻睡在電動車座上的流浪貓。

我也會給他發我中午點的、看起來像黑暗料理但意外好吃的外賣。

那條褪色的紅繩手鍊,我還是戴著。

有一次視頻(我強烈要求看他窗台那盆綠蘿,他拗不過我開了),他眼尖地看到了。

你還戴著他聲音裡有點驚訝,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高興

嗯,我晃了晃手腕,不是說保平安保姻緣嗎戴習慣了。

他那邊沉默了幾秒,然後笑了:嗯,戴著吧。

綠蘿確實蔫蔫的,但還頑強地活著幾片葉子。

視頻裡,他穿著件普通的深色T恤,頭髮看起來像是剛洗過,清爽了不少。

背景是他堆滿書的書桌,有點亂,但亂得真實。

濾鏡徹底冇了。

但看著這樣的他,反而覺得更順眼。

週五晚上,他發訊息來。

陸沉:【明天週末,有事嗎】

我:【暫時冇有,怎麼了】

陸沉:【上次說帶你去吃老周的水煮魚,明天中午】

我盯著螢幕,心跳快了一拍。

蘇晚晴:【好啊。】

陸沉:【行。那我明天上午去圖書館查點資料,中午十一點半,老周那兒見】

蘇晚晴:【OK。】

放下手機,我對著衣櫃又開始犯愁。

穿什麼

太刻意了不好。

太隨便了……好像也不行。

最後挑了件簡單的白色棉麻襯衫,配牛仔褲和小白鞋。

清爽,自然,總不會出錯。

週六上午,我磨蹭到快十一點纔出門。

走到小吃街附近,手機震動了一下。

以為是陸沉催我,拿出來一看,是閨蜜林曉曉。

曉曉:【寶!江湖救急!我鑰匙鎖屋裡了!房東出差聯絡不上!你在哪兒能收留我一下午嗎哭唧唧.jpg】

我:【啊我在外麵,約了人吃飯。】

曉曉:【嗚嗚嗚……那怎麼辦我無家可歸了!可憐.jpg】

我看了看時間,離十一點半還有二十多分鐘。

從這裡去曉曉家,打車大概十五分鐘,來回半小時,肯定趕不上和陸沉吃飯了。

我:【這樣,你先找個咖啡店坐會兒,我這邊吃完飯大概一點多,馬上去接你,帶你去我家。】

曉曉:【好吧……那你快點啊!餓死了!委屈.jpg】

安撫好曉曉,我加快腳步往老周家常菜走。

心裡有點急,怕遲到。

走到店門口那條小巷子,遠遠就看到老周家那褪色的招牌。

也看到了陸沉。

他站在店門口那棵老槐樹下,冇進去。

還是揹著那個標誌性的沉重雙肩包。

但今天冇穿老頭衫,換了件乾淨的淺灰色棉T恤,牛仔褲,運動鞋。頭髮看起來也認真打理過,清爽利落。

他正微微低著頭,跟一個站在他麵前的女生說話。

那女生背對著我,看不清臉。

但能看出身材高挑苗條,穿著一條剪裁得體的米白色連衣裙,長髮微卷,披在肩上。

氣質很好。

她微微仰著頭,看著陸沉,似乎在說什麼,姿態放鬆又帶著點……親昵

陸沉的表情……我看不太清。

距離有點遠。

隻看到他側著臉,似乎很認真地在聽。

冇有不耐煩,也冇有下午初見時那種社恐般的僵硬。

那女生說著說著,還輕輕笑了一下,抬手似乎想拍一下陸沉的胳膊。

陸沉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側了一下,像是……躲開了

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腳步釘在原地。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混雜著驚訝、疑惑,還有一絲尖銳的刺痛,瞬間攫住了我。

他不是去圖書館查資料嗎

怎麼會在這裡

這個氣質出眾的女生是誰

他們看起來……好像很熟

無數的問號在腦子裡炸開。

下午初見時那種巨大的荒謬感和失落感,又捲土重來,甚至更加洶湧。

我以為濾鏡碎了之後,看到的是真實的他。

可現在,這又是什麼

網戀奔現翻車一次還不夠,還要再來個現實版驚喜

我站在巷子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手腳冰涼。

剛纔急著趕路的那點熱氣,瞬間散得乾乾淨淨。

就在我僵在原地,腦子裡一片混亂的時候,陸沉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抬起頭,目光朝我這邊掃了過來。

隔著十幾米的距離,隔著稀疏的人流。

他的視線精準地捕捉到了我。

我看到他臉上瞬間掠過一絲驚訝,然後是……一絲慌亂

他立刻對那個白裙子女生說了句什麼,語速很快。

女生也順著他的目光,轉過身來。

距離拉近了些,我看清了她的臉。

很漂亮。

不是那種網紅臉的漂亮,是氣質溫婉、眉目舒展的知性美。

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一點恰到好處的好奇和打量。

陸沉已經大步朝我走了過來。

他走得很快,幾步就到了我麵前,帶起一陣微小的風。

蘇晚晴你怎麼……他開口,語氣裡帶著明顯的意外,還有一絲……緊張

他看了一眼我身後:你不是……剛到

我冇回答他的問題。

目光越過他,落在他身後那個也正緩步走過來的白裙子女生身上。

女生臉上帶著溫和的微笑,目光在我和陸沉之間流轉了一下。

陸沉,這位是她開口,聲音也很好聽,清亮悅耳。

陸沉像是才反應過來,連忙介紹:哦,這位是蘇晚晴,我朋友。他轉向我,語速有點快,晚晴,這位是陳舒,陳編輯,我之前跟你提過,幫我聯絡出版社的那位。

陳舒

出版社

我混亂的腦子裡,電光火石般閃過一些碎片。

陸沉是提過一嘴,說他翻譯的某本小語種詩集,被一個朋友推薦給了一家出版社的編輯,編輯挺感興趣,在接洽。

但……他說的朋友,原來就是這位氣質出眾的陳編輯

而且,他們約在這裡見麵

就在我們約好吃飯的同一時間、同一地點

一股難以言喻的委屈和憤怒湧上心頭。

你好。我勉強對陳舒扯出一個笑容,聲音有點乾澀。

你好,蘇小姐。陳舒微笑點頭,落落大方,經常聽陸沉提起你,說你是他很聊得來的朋友。今天真是巧了。

經常提起我朋友

我的心像被什麼東西攥緊了。

是啊,真巧。我看向陸沉,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你不是說……上午去圖書館查資料嗎

陸沉推了推眼鏡,眼神有些閃爍:是去了……剛查完。陳編正好在附近辦事,就約在這裡碰個頭,聊聊書稿合同的事。他指了指腳邊的雙肩包,資料都在裡麵。

他解釋著,但語氣裡的那點心虛,我聽得出來。

哦。我應了一聲,冇再追問。

氣氛有點微妙地僵住了。

陳舒看看我,又看看陸沉,像是察覺到了什麼,臉上笑容不變,很識趣地說:那你們聊陸沉,合同細節我郵件發你,你看完我們再定。不打擾你和朋友吃飯了。她對我點點頭,蘇小姐,很高興認識你,再見。

再見。我看著她轉身,踩著高跟鞋,姿態優雅地走向巷子另一頭,消失在人群中。

隻剩我和陸沉。

還有他腳邊那個沉默的、沉重的雙肩包。

走吧,進去吧周叔應該留位了。陸沉試圖打破沉默,語氣帶著點小心翼翼。

我站在原地冇動。

看著他。

看著他今天特意換過的乾淨衣服,打理過的頭髮。

看著他那雙因為緊張或者彆的什麼而微微蜷起的手指。

下午初見時的震驚和幻滅,似乎都冇有此刻的委屈和失望來得猛烈。

陸沉,我開口,聲音很輕,但很清晰,這就是你說的‘查資料’

他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

我……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

算了。我打斷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的酸澀,我閨蜜林曉曉鑰匙鎖屋裡了,無家可歸,我得趕緊去接她。飯……改天吧。

說完,我冇看他什麼反應,轉身就走。

腳步很快,幾乎是逃離。

蘇晚晴!他在後麵喊了一聲。

我冇停。

甚至加快了腳步。

穿過嘈雜的小吃街,彙入主乾道的人流。

陽光有點刺眼。

我抬手抹了一下眼睛。

不知道是風吹的,還是彆的什麼。

真冇勁。

網戀不靠譜。

奔現更是一場災難。

第一次沉默,是因為幻滅。

這一次……是失望吧

我攔了輛出租車,報了曉曉所在的咖啡店地址。

靠在車窗上,看著外麵飛速倒退的街景,心裡空落落的。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

不用看,也知道是誰。

我冇接。

震動停了。

過了一會兒,又固執地震起來。

我拿出來,螢幕上跳動著陸沉兩個字。

手指懸在紅色的拒接鍵上,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劃向了綠色的接聽。

電話接通。

兩邊都沉默著。

聽筒裡隻有他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過了好幾秒,他纔開口,聲音有些乾澀:……你在哪

車上。我聲音冇什麼起伏。

去找林曉曉

嗯。

又是沉默。

對不起。他突然說。

這三個字,讓我的鼻子猛地一酸。

我咬著嘴唇,冇吭聲。

我……我不是故意瞞你。他的聲音低低的,帶著懊惱和疲憊,陳舒確實是出版社的編輯。那本詩集的出版合同,卡在版稅比例上好久了,她一直冇鬆口。今天上午,她助理突然給我電話,說陳編下午臨時有事要出差,隻有中午這會兒有空,問我能不能儘快碰個頭,把合同敲定。地點她定的,就在老周這邊,離她下一個行程近……

他語速很快,解釋著。

我怕你多想……而且,之前也冇確定能談成,就冇提前跟你說。他聲音裡帶著懇切,真的隻是談工作。我跟陳舒,就是編輯和譯者的關係,頂多算……朋友

是嗎我忍不住反問,語氣帶著自己都冇察覺的尖銳,我看你們聊得挺熟的。她還經常聽你提起我

電話那頭頓了一下。

是提過幾次……他似乎有點難以啟齒,她問過我……是不是談戀愛了。我說……在接觸一個挺聊得來的朋友。

挺聊得來的朋友。

原來在他那裡,我隻是個挺聊得來的朋友。

下午那種被冷水澆頭的感覺又來了。

哦。我應了一聲,無比冷淡。

蘇晚晴,他似乎急了,我承認我處理得不好,我不該瞞你,不該怕麻煩就想著糊弄過去。我……我就是……習慣了什麼事都自己扛著,覺得這點小事冇必要讓你煩心。我錯了。

他語氣裡的焦灼和誠懇不像是裝的。

但我心裡堵得慌。

陸沉,這不是小事。我看著窗外,聲音很輕,一次是意外,兩次……我頓了頓,我覺得我們可能需要冷靜一下。我現在腦子很亂,先去接曉曉了。晚點再說吧。

說完,我冇等他迴應,直接掛了電話。

把手機調成靜音,塞回口袋。

世界清淨了。

心卻沉甸甸的。

接到哭喪著臉的曉曉,帶她回我家。

一路上,曉曉嘰嘰喳喳吐槽她房東,抱怨自己倒黴。

我聽著,心不在焉地嗯嗯啊啊。

喂!蘇晚晴!曉曉終於發現我的不對勁,用手肘捅了捅我,魂兒丟啦跟你的網戀男神奔現不順利翻車了

我苦笑了一下,把下午在老周家門口看到的那一幕,還有陸沉的解釋,簡單跟她說了一遍。

曉曉聽完,摸著下巴,一臉福爾摩斯的表情:唔……聽著是有點可疑。不過嘛……

她話鋒一轉:那個陸沉,不是把他跟那編輯的聊天內容都跟你解釋了嗎聽著也合理。而且,他要是真跟那編輯有什麼,乾嘛還約你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吃飯這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嗎邏輯上說不通啊姐妹!

我愣了一下。

曉曉說的……好像有點道理

再說了,曉曉掰著手指頭分析,他今天還特意換了衣服,收拾了頭髮!這說明什麼說明他重視跟你吃飯啊!不然他乾嘛不繼續穿他那‘戰袍’他要是真跟那編輯有貓膩,用得著在你麵前裝嗎

可是……他瞞著我。我心裡還是梗著這一點。

瞞著是不對!曉曉點頭,但你也說了,他解釋的時候挺懊惱的。他那種死宅,可能真就習慣性把事情想簡單了,覺得工作上的事跟你說了你也煩,或者覺得還冇定數說了也冇用。直男思維嘛,欠揍,但未必是存心欺騙。

曉曉的話,像是一把梳子,把我腦子裡亂成一團的毛線稍微理清了一點。

或許……真的是我想多了

或許……他真的隻是處理方式有問題

心裡的委屈和憤怒,被曉曉這麼一攪和,好像泄掉了一些,變成了更複雜的、難以言說的情緒。

有失望,有困惑,也有一絲……不確定。

他真的隻是把我當聊得來的朋友嗎

手機在口袋裡,無聲地震動了一下。

大概是陸沉又發訊息來了。

我冇看。

把曉曉安頓好,給她點了外賣。

自己卻一點胃口都冇有。

坐在沙發上,看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

腦子裡像放電影一樣,閃過下午陸沉看到我時那一瞬間的慌亂,他解釋時懊惱的語氣,還有那個編輯陳舒落落大方、毫無芥蒂的笑容。

曉曉說得對。

如果真有貓膩,陸沉冇必要約我同一時間同一地點,更冇必要在被我撞破後,那麼急切地解釋。

他的慌亂,他的懊惱,或許恰恰是因為……在乎

在乎我的看法

這個念頭一跳出來,我的心不受控製地猛跳了兩下。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

這次,我鬼使神差地拿了出來。

螢幕亮著。

兩條訊息。

陸沉:【對不起。】

陸沉:【我在你家樓下。】

我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衝到窗邊。

撩開窗簾一角,向下看去。

昏黃的路燈下,那個熟悉的身影果然站在那兒。

還是揹著那個巨大的雙肩包。

穿著下午那件淺灰色T恤,身影被路燈拉得長長的。

他微微低著頭,看著手機。

像是在等。

又像是在猶豫。

晚風吹動他額前的碎髮。

那個畫麵,莫名地……有點孤單。

我心裡那點還冇散儘的委屈和怨氣,突然就被這孤單的身影戳了一下。

誰啊曉曉叼著雞翅湊過來,順著我的目光一看,喲!男主角登場了還揹著那炸藥包呢挺有誠意啊,都堵家門口來了!

她推了我一把:愣著乾嘛下去啊!當麵說清楚!是死是活給個痛快!

我被她推得一個趔趄。

心跳得厲害。

看著樓下那個固執的身影,我深吸一口氣。

等我回來。我抓起手機和鑰匙,換了鞋就衝出門。

電梯下行的時候,我的心還在砰砰直跳。

走出單元門。

晚風帶著涼意撲麵而來。

陸沉聽到腳步聲,立刻抬起頭。

看到是我,他緊繃的肩線似乎鬆了一下,但眼神裡的緊張和忐忑更濃了。

他快步迎上來。

晚晴。他叫我的名字,聲音有點啞。

路燈的光落在他臉上,能清楚地看到他眼下的疲憊和冇刮乾淨的胡茬。

你怎麼來了我停下腳步,語氣儘量平靜。

他看著我,喉結滾動了一下,像是在組織語言。

然後,他做了一個讓我完全冇想到的動作。

他動作有些笨拙地卸下肩上那個沉重的雙肩包,拉開拉鍊。

路燈的光線不太好,但我還是看到裡麵塞得滿滿噹噹的,除了厚厚的列印稿,似乎還有一個方方正正的、用牛皮紙包好的東西。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個牛皮紙包拿出來,遞到我麵前。

這個……他聲音有點乾,給你的。

我愣住了:什麼

我的……一點心意。他不敢看我的眼睛,目光落在那個牛皮紙包上,本來想等……等時機合適一點再給你的。但今天……我怕再不說清楚,就冇機會了。

他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目光直直地看向我,帶著孤注一擲的坦誠和緊張。

蘇晚晴,我承認我搞砸了。我習慣了獨來獨往,習慣了把亂七八糟的事情都自己扛著,覺得冇必要說出來讓你煩。我忘了……感情不是這樣的。

陳舒的事,是我處理得蠢。我不該瞞你,更不該怕麻煩就想著糊弄過去。我錯了,錯得很離譜。

他語速很快,但每個字都很清晰。

我對你撒謊,說去圖書館,是怕你知道我跟編輯見麵談事,覺得我……太功利或者覺得我麻煩我也說不清當時怎麼想的,就是……腦子一抽。

他懊惱地抓了抓頭髮。

至於陳舒……她真的隻是編輯。她人很好,很專業,幫了我很多。但我跟她,僅限於工作。她問起我感情狀況,我說‘在接觸一個聊得來的朋友’,是因為……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積攢勇氣,聲音低了下去,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抖。

因為我還冇確定……不確定你的想法。我怕我貿然說‘這是我喜歡的女孩’,會嚇到你,會讓你覺得我輕浮。

聊得來的朋友這幾個字,原來藏著這樣的笨拙和小心翼翼。

我的心像是被泡進了溫熱的檸檬水裡,又酸又軟。

這……是什麼我指了指他手裡那個牛皮紙包,聲音有點啞。

這個……他像是纔想起手裡的東西,連忙遞過來,眼神裡帶著期待和忐忑,是我翻譯的那本詩集……的樣書。出版社剛印出來,還冇正式發行。隻有幾本。

我驚訝地接過。

牛皮紙包沉甸甸的。

我小心地拆開。

裡麵是一本裝幀簡約雅緻的詩集。

封麵是淡雅的米白色,印著幾片飄落的葉子,書名是《秋日私語》,下方印著原作者的名字,以及——譯者:陸沉。

我……熬了無數個通宵弄出來的。他看著我,目光灼灼,裡麵有很多……我想對你說,但又不敢直接說的話。

他的耳根在路燈下泛著紅。

今天下午,合同簽了。版稅比例……陳舒讓步了。他補充道,語氣裡有一絲如釋重負的輕鬆,以後……應該不用再穿那件‘戰袍’熬夜了。

我摩挲著光滑的封麵,翻開扉頁。

上麵有一行手寫的字跡,清雋有力:

獻給晚晴:感謝你成為我貧瘠土地上,不期而遇的晴天。——陸沉

日期,是今天。

我的視線瞬間模糊了。

所有的委屈、猜疑、失望,在這一刻,被這本帶著油墨清香的、沉甸甸的詩集,和他笨拙又滾燙的心意,沖刷得乾乾淨淨。

隻剩下洶湧的心潮和眼底的濕熱。

陸沉,我抬起頭,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你真是……

他緊張地看著我,等著我的宣判。

……真是個傻子。我看著他,眼淚終於掉了下來,嘴角卻忍不住向上彎起。

他愣了一下。

隨即,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長長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緊繃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帶著點傻氣的笑容。

嗯,他用力點頭,眼神亮得驚人,像盛滿了細碎的星光,在你麵前,我好像總是……不太聰明。

他抬手,有些遲疑地、試探性地,輕輕擦掉我臉頰上的淚痕。

指尖溫熱。

晚風溫柔地拂過。

我懷裡抱著那本還帶著他體溫的詩集。

他腳邊,那個巨大的雙肩包安靜地躺著。

路燈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近。

那個……他清了清嗓子,聲音還有點不自然,水煮魚……還吃嗎我打電話讓周叔留位

我看著他緊張又期待的樣子,破涕為笑。

吃!我用力點頭,餓死了!今天這頓,你請!

必須的!他笑起來,彎腰去拎那個沉重的包。

我看著他被揹包壓得微微彎下的腰,還有他側臉上那個真心實意、毫無保留的笑容。

第一次奔現的沉默,是幻滅的尷尬。

第二次的沉默,是心照不宣的靠近。

網戀的濾鏡碎得徹底。

但掉下來的這個人,笨拙,真實,帶著一身煙火氣和一顆滾燙的心。

好像……也不錯

他背好包,直起身,朝我伸出手。

動作有點生澀,帶著試探。

路燈的光落在他掌心,紋路清晰。

我看著他,冇有猶豫,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他的手心溫熱,帶著一點薄繭(大概是寫字磨的),穩穩地包裹住我的。

指尖傳來清晰的暖意。

走吧,他說,聲音低沉而清晰,這次……保證不迷路。

我握緊了他的手。

嗯。

我們牽著手,走向燈火闌珊、煙火升騰的街道深處。

背後,沉重的雙肩包隨著他的步伐,一下一下,輕輕撞著。

像生活本身踏實又有點硌人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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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網戀對象奔現後,我倆都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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