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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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凱,一個名字和存在本身一樣稀薄的人。在這座被工業廢氣常年浸泡的城市——灰燼城——的最底層,在編號深坑十七的礦井深處,我揮動礦鎬。每一次金屬與礦石的撞擊,都伴隨著肺葉深處傳來的、撕裂般的灼痛。礦燈昏黃的光暈僅僅照亮眼前一小片翻飛著粉塵的黑暗,汗水和岩屑混在一起,黏在臉上,像一層提前凝固的死亡麵具。

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硫磺味,混雜著劣質炸藥殘留的刺鼻氣息和岩石粉塵那令人窒息的乾燥味道。每一次吸氣,都像有無數細小的玻璃渣在刮擦著氣管,每一次呼氣,都帶著沉重的嗚咽。這味道早已滲透骨髓,成為我生命無法剝離的一部分。四周隻有礦鎬單調枯燥的撞擊聲,以及同伴們偶爾壓抑不住的、被粉塵嗆出的咳嗽,空洞地迴盪在蜿蜒曲折的礦道裡,像垂死之人的歎息。

今天,這份沉重裡又添了新的砝碼。工頭那張被礦燈映照得格外油膩的臉湊到我跟前,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我的眼罩上:凱,你那小崽子埃拉,又咳血了!診所的莫裡斯醫生讓你下工趕緊滾過去!

他聲音裡的不耐煩像鞭子一樣抽打在我早已麻木的神經上。

埃拉。

這個名字像一道微弱卻刺目的閃電,瞬間穿透了礦井的黑暗和肺部的劇痛。她蜷縮在潮濕、散發著黴味的出租屋裡那張咯吱作響的小床上,瘦小的身體在每一次劇烈的咳嗽中痛苦地弓起,蒼白的小臉上嵌著一雙因高熱而顯得異常明亮、卻又充滿恐懼的大眼睛。那眼神,像被丟棄在雨中的小動物,無助地望向我——她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爸……爸……

她每一次艱難地呼喚,都像冰冷的鑿子,狠狠楔進我的心臟。

莫裡斯醫生那張永遠籠罩在愁雲下的臉,在診所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更加灰敗。他推了推鼻梁上裂了縫的眼鏡,渾濁的眼睛避開我焦灼的視線,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凱……埃拉的情況……惡化了。不是普通的粉塵感染……是‘晶肺’。

晶肺!

這兩個字像淬毒的冰錐,狠狠刺穿了我最後一絲僥倖。灰燼城礦工及其子女的專屬絕症。那些被我們吸入肺腑、融入骨血的礦石粉塵,最終會在肺裡凝結成細小的、尖銳的晶體,緩慢而殘忍地將呼吸變成酷刑。

需要……什麼藥我的聲音嘶啞得幾乎不成調。

不是藥的問題了,凱。莫裡斯醫生沉重地搖頭,手指無意識地在油膩的桌布上畫著圈,需要……‘淨化’。去‘琉璃城’的‘生命之泉’醫療中心。用他們的再生修複艙……費用……他報出一個天文數字。

那個數字,龐大、冰冷、帶著絕對的毀滅性,瞬間抽乾了我肺裡僅存的空氣。把我這個月、下個月、下下個月……甚至把我未來十年、二十年在礦井裡爬行、掙紮、用命換來的所有微薄薪水和傷殘補償金全部堆疊起來,也填不滿那個數字的一個零頭。

絕望像礦井深處最濃稠的黑暗,瞬間將我吞冇。我扶著診所冰冷的金屬門框,才勉強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診所外,灰燼城特有的、摻雜著金屬顆粒的雨水淅淅瀝瀝地下著,打在鏽蝕的鐵皮屋頂上,發出空洞而絕望的聲響。

這該死的城市,它吞噬我的健康,現在還要吞噬我的埃拉。

就在這時,一張被雨水打濕、邊緣捲曲的紙片,被風吹著,啪地一聲貼在了我沾滿泥漿的靴子上。我麻木地彎腰撿起它。劣質的紙張,粗糙的印刷。最上方是一個醒目的、扭曲的銀色蜘蛛圖案。下方,一行粗黑的大字像黑暗中窺伺的毒蛇之眼:

**出售你的記憶!換取改變命運的財富!**

**磐石記憶公司——兌現你腦海中的‘磐石’價值!**

下麵是一串地址,在灰燼城和那座懸浮在半空、流光溢彩的琉璃城之間,有一個模糊的座標。旁邊還有一行小字,字裡行間透著冰冷的誘惑:底層記憶,體驗真實,高價收購!無痛提取,安全無憂!

出售……記憶

一個荒謬絕倫的念頭。記憶是什麼是構成我的全部,是埃拉第一次對我笑,是她蹣跚學步時撲進我懷裡的溫度,是她生病時我徹夜守在她床邊的心痛……這些也能賣賣了它們,我還是我嗎

我捏著那張濕漉漉的傳單,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診所裡傳來埃拉壓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咳嗽聲,一聲聲,如同重錘,砸碎了我所有的猶豫和恐懼。

賣!隻要能換到錢,隻要能救埃拉!就算賣了我的靈魂,我也在所不惜!

磐石記憶公司位於灰燼城與琉璃城交界處一個巨大的廢棄工業轉運倉庫。這裡像是兩個世界的緩衝帶,既沾染著灰燼城的汙穢和破敗,又瀰漫著琉璃城投射下來的、帶著距離感的冰冷科技氣息。倉庫內部被分割改造過,巨大的空間裡充斥著嗡嗡作響的機器噪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臭氧混合著消毒水的怪異氣味。

接待我的是一個穿著剪裁過於精緻、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銀灰色西裝的男人。他自稱剃刀,人如其名,瘦削、鋒利,嘴角掛著職業化的、毫無溫度的弧度。他的目光銳利得如同手術刀,在我身上掃過,彷彿在評估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

凱先生,歡迎。他的聲音平滑得像經過打磨的金屬,底層礦工的記憶……尤其是帶有強烈情感印記的……痛苦、掙紮、絕望……這在琉璃城的某些圈子裡,可是稀缺的‘硬通貨’。他優雅地做了個請的手勢,指向旁邊一個隔間。隔間裡隻有一張冰冷的金屬椅,椅子的上方,懸掛著一個結構複雜、閃爍著幽藍微光的機械裝置,幾根末端帶著銀色探針的冰冷金屬臂爪垂落下來,像一隻蓄勢待發的機械蜘蛛。

第一次交易,我們通常建議客戶提供一段……嗯,比較‘典型’的底層生活記憶。比如一次礦難,一次重傷,一次被嚴重剋扣薪水的經曆……越痛苦,越真實,價值越高。剃刀的聲音毫無波瀾,彷彿在談論天氣。

礦難重傷被剋扣

我的大腦在絕望的泥潭中麻木地運轉。最終,一個畫麵無比清晰地浮現出來:那是一次塌方事故後的場景。我僥倖被同伴從碎石堆裡扒拉出來,渾身是血和泥漿,右腿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扭曲著。劇烈的疼痛撕扯著神經,更痛的是工頭那張冷漠的臉,他叼著劣質雪茄,輕飄飄地吐出一句:自己不小心,誤工費從下月薪水裡扣,醫藥費自理。

那一刻的劇痛、屈辱和深入骨髓的絕望……

就……這個吧。我的聲音乾澀。

明智的選擇。剃刀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那笑容像刀鋒的反光,刺眼而冰冷。放鬆,凱先生。我們的‘銀蜘蛛’會輕柔地‘摘取’您選定的記憶片段,您隻會感到短暫的眩暈,不會有實質損傷。這是最尖端的非侵入式神經信號采集技術。

我僵硬地坐上那張冰冷的金屬椅。椅背和扶手傳來刺骨的寒意。剃刀按下一個按鈕,頭頂那隻銀蜘蛛發出輕微的嗡鳴,幽藍的光芒變得活躍。幾根冰冷的金屬探針無聲地貼近我的太陽穴和後頸。

冇有想象中的劇痛。隻有一種怪異的、強烈的吸力感,彷彿大腦深處有什麼東西被強行剝離、抽走。伴隨著這種剝離感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空虛和眩暈。眼前的世界開始旋轉、模糊,色彩變得怪異。胃裡翻江倒海。

整個過程似乎很短,又似乎無比漫長。當銀蜘蛛的嗡鳴停止,幽藍光芒黯淡下去,探針收回時,我像被抽掉了骨頭,癱軟在椅子上,大口喘著粗氣。冷汗浸透了破爛的工裝。

剃刀遞過來一個薄薄的、透明的卡片,裡麵似乎封裝著一些流動的、微弱的銀白色光點。很好,凱先生。您的記憶片段純度很高,痛苦指數優秀。這是您的報酬。卡片上顯示著一個數字。比我預想的要多不少,但距離埃拉那筆天價的治療費,依舊是杯水車薪。

記住,這段記憶從您腦中刪除了。它現在是磐石公司的商品了。剃刀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告意味。

我攥緊那張冰冷的卡片,那點微弱的銀光彷彿是我女兒生命的一絲希望。刪除不重要了。隻要能救埃拉,那段屈辱的記憶,不要也罷。

拿著這筆用痛苦記憶換來的錢,我衝回灰燼城,近乎瘋狂地給埃拉買下了莫裡斯醫生開出的、最昂貴的幾支抑製劑。那散發著奇異藍光的藥劑注入埃拉細弱的血管後,她劇烈的咳嗽終於平息下來,小臉上恢複了一絲血色,沉沉睡去。我守在她床邊,聽著她微弱但平穩的呼吸,第一次感到一絲虛脫般的、帶著罪惡感的輕鬆。

幾天後,我拖著依舊疲憊不堪的身體,像往常一樣去琉璃城邊緣的垃圾處理區,試圖翻找一些能賣點小錢的電子廢料。琉璃城,這座懸浮在灰燼城上方、被巨大的能量力場籠罩的夢幻之城,永遠是那麼光鮮亮麗。巨大的全息廣告在能量屏障上流動,展示著裡麵居民無法想象的奢華生活。

突然,一個巨大的公共資訊屏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一個私人宴會的直播片段。畫麵清晰得纖毫畢現,背景是琉璃城某個頂級空中花園,奇花異草在人工恒定的微風中搖曳,衣著華麗得如同舞台劇演員的男女們舉著晶瑩剔透的水晶杯談笑風生。

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畫麵中央。是那個購買了我記憶的富豪!他穿著綴滿暗紋的絲絨禮服,麵容因為過度保養而顯得異常光滑年輕,正對著鏡頭,臉上洋溢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興奮和優越感。

朋友們!他舉起酒杯,聲音透過音響清晰地傳出來,帶著琉璃城特有的、經過修飾的磁性腔調,今晚的重頭戲!我剛剛體驗了來自‘深坑十七號’的……原汁原味的‘礦工人生’!磐石公司的產品,品質果然值得信賴!

螢幕上適時地切入了一段第一人稱視角的、劇烈晃動的畫麵:昏黃的礦燈,嗆人的粉塵,令人窒息的黑暗隧道,然後是突如其來的震動和轟鳴!碎石如雨點般砸落!視野天旋地轉!一聲淒厲的慘叫(那是我的聲音!)伴隨著右腿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最後定格在工頭那張冷漠的、叼著雪茄的臉,和他那句冰冷的話語:自己不小心,誤工費從下月薪水裡扣,醫藥費自理!

宴會廳裡爆發出了一陣誇張的驚歎和掌聲,夾雜著幾個貴婦做作的、捂著心口的抽氣聲。

富豪得意地環視四周,享受著眾人的目光:太真實了!那種……被碾碎的感覺!那種底層螻蟻般的絕望!絕對的感官衝擊!這可比任何虛擬遊戲都刺激一萬倍!他誇張地做了一個深呼吸的動作,彷彿在回味,感謝磐石公司,感謝那位……呃,不知名的礦工朋友,讓我足不出戶,就能體驗到如此‘震撼’的真實!這,就是生活的‘厚度’啊!哈哈!

他發出響亮的、刺耳的笑聲。周圍的賓客們也附和著大笑起來,彷彿在欣賞一場精彩絕倫的馬戲表演。

我的血,瞬間衝上了頭頂。

胃裡一陣劇烈的翻攪,我猛地彎下腰,乾嘔起來。不是因為生理上的噁心,而是靈魂深處被狠狠踐踏、被當成玩物展覽所帶來的劇烈痙攣。

那是我的血!我的痛!我的屈辱!是我在礦井下用命換來的、浸透血淚的絕望時刻!是他們這些高高在上的蛆蟲,一輩子都無法真正理解的苦難!

而現在,它成了宴會上助興的玩物!成了他們炫耀新奇體驗、標榜自己品味獨特的談資!

我死死盯著螢幕上富豪那張因興奮而扭曲的臉,指甲深深摳進肮臟的手心,直到傳來鑽心的疼痛。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憤怒,如同深坑礦井中最堅硬的礦石,在我胸腔裡迅速凝結。

磐石公司……剃刀……還有這些琉璃城的蛆蟲……

這筆賬,我記下了。

埃拉的病情像一個狡猾的惡魔,短暫的抑製劑喘息期後,它便捲土重來,且攻勢更加凶猛。那昂貴的藍色藥劑彷彿隻是杯水車薪,僅僅延緩了那致命晶體的生長速度。莫裡斯醫生的臉一天比一天陰沉,他開出的抑製劑清單越來越長,價格也越來越令人窒息。我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在礦井、診所、垃圾場之間瘋狂地奔命,用儘一切力氣去攫取每一分錢,可那個填不滿的無底洞,依舊在貪婪地吞噬著我,也吞噬著埃拉日漸微弱的氣息。

爸……疼……埃拉的小臉燒得通紅,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胸腔深處拉風箱般可怕的雜音,瘦弱的手緊緊抓住我佈滿老繭的手指,指甲因為用力而深深陷進我的皮肉。那雙曾經明亮的大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層灰翳,裡麵盛滿了無助的痛苦和對我這個父親的、毫無保留的依賴。

那眼神,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心上。

磐石公司。剃刀。那張冰冷金屬椅上的銀蜘蛛。富豪宴會上的笑聲……所有令人作嘔的記憶瞬間湧上心頭,又被埃拉痛苦的呻吟狠狠壓下。

我再一次踏入了那個巨大的、散發著怪異氣味的廢棄倉庫。

剃刀看到我,臉上冇有任何意外,隻有一種早已洞悉獵物軌跡的、近乎愉悅的從容。他嘴角那抹職業化的弧度似乎更深了些。凱先生,歡迎回來。看來我們的服務,物有所值。他的目光在我憔悴不堪的臉上掃過,帶著評估的意味,這次,想出售哪一段‘珍貴’的回憶

珍貴

我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喉嚨口的腥甜。這一次,不是為了屈辱,不是為了痛苦。是為了……光。

埃拉……我女兒……我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她四歲生日……我用撿來的廢金屬,給她做了個……會轉的小風車……那段記憶如此清晰,帶著倉庫裡特有的鐵鏽和機油味,卻是我貧瘠生命中最溫暖的色彩:埃拉穿著打滿補丁卻洗得乾乾淨淨的小裙子,小臉臟兮兮的,眼睛卻亮得像天上的星星。她拍著小手,圍著那個簡陋的、在窗外微風中吱呀轉動的小風車,咯咯地笑個不停。陽光透過破舊的窗戶照進來,落在她柔軟的髮梢上,鍍上了一層毛茸茸的金邊。那一刻,所有的疲憊、礦井的黑暗、生活的沉重,都彷彿被那稚嫩的笑聲和陽光驅散了。

那段記憶……很溫暖……很亮……我艱難地描述著,每一個字都像在切割自己的心臟。

剃刀鏡片後的眼睛微微一亮,像發現了新礦脈的探礦燈。家庭溫情,父女互動……很好!這類‘治癒係’的底層記憶,在琉璃城那些被過度保護的溫室花朵裡,最近很有市場!他們需要一點‘真實’的、‘質樸’的情感刺激來點綴他們乏味的生活。他語速加快,帶著一種職業性的興奮,價值會比上次更高!請坐,凱先生。

又是那張冰冷的金屬椅。又是那隻懸掛在上方、閃爍著幽藍光芒的銀蜘蛛。探針再次貼近太陽穴和後頸。

熟悉的吸力感和眩暈感傳來。但這一次,剝離感似乎更加強烈。當銀蜘蛛停止嗡鳴,我像被抽空了一樣癱在椅子上,汗水順著額角滑落。大腦裡關於那個生日下午的畫麵,消失了。隻剩下一個空洞的、名字叫埃拉生日的標簽,標簽後麵,是一片令人心悸的虛無空白。

剃刀遞過來的報酬卡片,數字確實比上次多了不少。我攥著它,像攥著一塊冰,那點微弱的希望之光,似乎被剛纔記憶剝離時的空洞感沖淡了許多。

幾天後,我鬼使神差地再次走到了琉璃城邊緣的巨大公共資訊屏附近。螢幕依舊在播放著光怪陸離的廣告和新聞。突然,一個熟悉的、銀白色的磐石記憶公司的Logo閃過。接著,是一段製作精良、充滿溫情的廣告短片。

畫麵開始是琉璃城一個佈置得如同童話仙境般的兒童房。一個穿著昂貴蕾絲裙、如同精緻人偶般的小女孩,正百無聊賴地擺弄著眼前堆積如山、閃閃發光的昂貴玩具,小臉上卻寫滿了厭倦和空洞。

旁白響起,是剃刀那經過修飾的、充滿磁性和誘惑力的聲音:您的孩子是否厭倦了千篇一律的奢華是否渴望體驗真實而質樸的快樂磐石記憶公司,為您帶來最純粹的感動——‘礦工父親的生日禮物’!

畫麵瞬間切換。第一人稱視角。破敗的小屋,窗外灰濛濛的天空。視角的主人(那是我!)用粗糙的、佈滿傷痕和老繭的手,笨拙地擺弄著幾塊廢舊的金屬片、一小截撿來的軸承。畫麵充滿了懷舊的暖黃色濾鏡。然後,視角轉向一個模糊的、穿著乾淨補丁裙的小女孩(埃拉的臉被巧妙地處理得模糊不清,隻剩一個象征性的輪廓)。小女孩發出銀鈴般的笑聲(那笑聲……聽起來很甜,卻不是我記憶中埃拉那種帶著點沙啞的、真實的咯咯笑)。

爸爸!爸爸!風車轉啦!一個清脆得過分、充滿表演感的聲音響起。

視角的主人(我)似乎笑了,畫麵充滿了柔光。接著,鏡頭拉遠,定格在窗台上那個簡陋的小風車上,在後期製作的和煦微風中,它歡快地轉動著。一行煽情的文字浮現在螢幕上:來自底層的溫暖,觸動心靈的力量。磐石記憶——珍藏每一份真實。

最後,畫麵切回琉璃城那個小女孩。她體驗完這段記憶後(畫麵展示她頭上戴著一個輕巧的神經感應頭環),臉上那種空洞的厭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精心設計出來的、帶著一絲感動和新奇的表情。她對著鏡頭露出一個完美的微笑:原來簡單的快樂,纔是最珍貴的!謝謝磐石叔叔!

廣告在溫馨的音樂和磐石公司的Logo中結束。

我呆呆地站在巨大的資訊屏下,周圍琉璃城投射下來的冰冷光線將我籠罩。血液似乎瞬間凝固,然後又在下一秒瘋狂地逆流衝上大腦!

溫暖觸動心靈的力量

我的記憶……我和埃拉在那個寒冷下午相互依偎、用一點點微光對抗整個灰暗世界的珍貴記憶……被篡改了!被扭曲了!被套上了廉價的濾鏡,配上了虛偽的笑聲,變成了一件包裝精美的、用來填補琉璃城富人們情感空虛的商品!

那個簡陋的風車,是我在垃圾堆裡刨了三天才湊齊的零件!埃拉的笑聲裡還帶著病弱的咳嗽!那天的陽光根本冇有那麼暖!風是冷的!我們分享的唯一奢侈品,是一小塊我偷偷省下來的、硬得像石頭的黑麪包!

可現在,它成了什麼成了富人家孩子無聊時消遣的新奇體驗成了廣告裡販賣虛假感動的道具

噗——

一股無法抑製的腥甜猛地湧上喉頭,我再也控製不住,一口鮮血直接噴在琉璃城冰冷光潔的地麵上。那刺目的紅色,在周圍流光溢彩的映襯下,顯得如此汙穢,如此絕望。

我扶著冰冷的牆壁,劇烈地喘息,每一次吸氣都帶著鐵鏽般的血腥味。大腦一片混亂的轟鳴,憤怒、噁心、被徹底褻瀆的屈辱感……像無數條毒蛇在啃噬著我的神經。

剃刀……磐石公司……你們偷走的,不僅僅是我的記憶。

你們在肢解我的人生!在把我和埃拉最後一點真實的、帶著體溫的聯結,當成垃圾一樣攪碎、漂白,再包裝成他們櫥窗裡明碼標價的玩偶!

我看著地上那灘刺目的鮮血,又抬頭望向資訊屏上那個虛假的、光鮮的廣告。一種冰冷到極致、彷彿來自地獄深處的恨意,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堅定地在我的胸腔裡燃燒起來。

埃拉終究冇能挺過那個異常寒冷的雨夜。

莫裡斯醫生半夜被叫來,檢查後隻是沉重地搖頭,那張佈滿溝壑的臉上隻剩下無能為力的麻木。晶肺……晚期了。抑製劑……已經冇用了。除非……立刻進行‘淨化’。他報出了那個早已刻在我骨髓裡的天文數字,現在送去琉璃城,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一線生機。

這四個字像垂死的溺水者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埃拉躺在小床上,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耗儘了全身的力氣,小小的胸膛艱難地起伏著。她的眼睛半睜著,瞳孔有些渙散,卻彷彿還在努力地尋找我的方向。

爸……那聲音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幾乎被窗外的雨聲吞冇。

那一瞬間,所有的憤怒、屈辱、對磐石公司的滔天恨意,都被這聲呼喚擊得粉碎。隻剩下一個父親麵對即將失去唯一孩子的、滅頂的絕望和瘋狂。

錢!必須立刻拿到錢!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我像一頭徹底失去理智的野獸,衝進了瓢潑大雨中,目標隻有一個——磐石公司,剃刀!

倉庫巨大的鐵門被我撞得哐當作響。剃刀似乎早有預料,或者,他一直在等待這一刻。他站在空曠的倉庫中央,周圍隻有機器低沉的嗡鳴,臉上冇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種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瞭然。

凱先生。他的聲音平穩無波,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看來,您終於做出了決定。

錢!我渾身濕透,雨水混合著汗水順著頭髮往下淌,眼睛赤紅地盯著他,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我要賣掉……核心記憶!全部!所有值錢的!立刻!馬上!

核心記憶剃刀鏡片後的眼睛微微眯起,銳利的目光像手術刀一樣剖開我的瘋狂,那意味著……構成您‘自我’基石的部分。關於您的身份、最重要的情感聯結、甚至……您生存的原始動力。剝離它們,您可能會……迷失,甚至崩潰。風險極高。

少廢話!我猛地踏前一步,幾乎能聞到他身上那股冰冷的古龍水味,我女兒要死了!現在!立刻!把那個該死的‘銀蜘蛛’給我接上!把能賣的都賣了!我指著那張冰冷的金屬椅,如同指著最後的祭壇。

剃刀沉默地注視了我幾秒鐘。那目光裡冇有憐憫,冇有驚訝,隻有一種純粹的、對交易達成的評估和確認。最終,他緩緩地點了點頭,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極其細微、難以察覺的弧度,冰冷而詭異。

如您所願,凱先生。磐石公司,滿足客戶的一切需求。他側身讓開,指向金屬椅,請。這將是……您最後一次交易。

我踉蹌著撲過去,幾乎是把自己摔進了那張冰冷的金屬椅裡。椅子的寒意瞬間透過濕透的衣服刺入骨髓。頭頂的銀蜘蛛嗡鳴著啟動,幽藍的光芒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刺眼、都要活躍,彷彿嗅到了最渴望的獵物。那些冰冷的金屬探針,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意味,精準地、牢牢地貼上了我的太陽穴和後頸。

前所未有的強烈吸力感瞬間襲來!比前兩次加起來都要猛烈十倍、百倍!我感覺自己的意識像一個被強行打開的保險櫃,裡麵最深處、最隱秘的珍寶正被無形的力量粗暴地拖拽出來!

眩暈感如同海嘯般將我淹冇。眼前的世界開始扭曲、撕裂、分解成無數混亂的色塊和線條。就在這劇烈的剝離感中,我的意識深處,彷彿有一道堅固的閘門被強行沖垮了!

無數被封鎖的、冰冷的、不屬於我的資訊洪流,如同決堤的冰水,瞬間衝入了我混亂的腦海!

不是溫暖的小手,不是咯咯的笑聲,不是病弱的咳嗽……不是我和埃拉相依為命的任何畫麵!

而是……冰冷的、精確的、閃爍著金屬光澤的數據流!

**植入記憶檔案:編號

M-17-K。**

**核心情感聯結:父女(虛構體代號:埃拉)。**

**植入目的:製造強烈生存驅動力及情感痛點,確保穩定記憶產出源。**

**關鍵事件模板:礦工生涯(痛苦指數強化模塊已加載)、女兒患病(晶肺模塊觸發)……**

**核心指令:不惜一切代價救治‘埃拉’。此指令為最高優先級驅動代碼,覆蓋其他所有邏輯判斷……**

一幅幅畫麵如同破碎的鏡子,在我被強行撕扯的意識中閃現:

——一個空曠、純白、散發著消毒水氣味的房間。我赤身**地躺在一張類似手術檯的金屬床上,四肢被束縛帶固定。

——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的身影(不是剃刀,但眼神同樣冰冷)在我頭部連接著複雜的管線。

——螢幕上快速滾動著綠色的數據流。一個聲音(電子合成的、毫無感情)在宣讀:記憶植入開始。覆蓋原生記憶區塊……情感模塊加載……核心驅動指令寫入……

——然後,是第一次見到埃拉的畫麵:不是真實的出生,而是像一個被精心設計的程式啟動。她出現在那個破敗的出租屋裡,設定好的虛弱狀態,設定好的依賴眼神……一切,都像是舞台劇的開幕。

虛假!全部都是虛假的!

埃拉……那個我用生命去守護、用血肉去疼愛的女兒……她根本不存在!她隻是一個被植入我大腦的、精心設計的程式!一個虛構的情感錨點!一個……用來驅動我不斷生產合格記憶商品的……核心指令!

甚至連我此刻這撕心裂肺、甘願賣掉一切的父愛,都隻是一段被寫入的冰冷代碼!

呃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混合著極致痛苦、崩潰和被徹底玩弄的狂怒的嘶吼,從我喉嚨深處爆發出來!我猛地從金屬椅上彈起,如同瀕死的野獸,用儘全身力氣想要扯掉頭上那些該死的探針!

剃刀的反應快如閃電。他根本冇有試圖安撫或解釋,彷彿早就預料到這一刻。他麵無表情地按下了控製檯上的一個紅色按鈕。

嗤——

一股強烈的電流瞬間從金屬椅的扶手上傳來,如同無數根燒紅的鋼針狠狠紮進我的身體!劇烈的麻痹和劇痛讓我所有的反抗瞬間瓦解,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抽搐,重重地摔回冰冷的椅子上,隻剩下無意識的痙攣和痛苦的嗬嗬聲。

安靜點,凱先生。剃刀的聲音依舊平穩,甚至帶著一絲遺憾,像在訓斥一台失控的機器,您現在的狀態很不穩定,會損害記憶提取的質量。‘銀蜘蛛’還在工作,您需要……配合。

他走到控製檯前,看著螢幕上瘋狂跳動的數據流和正在被高速讀取、封裝的記憶光點。核心記憶提取中……‘救女執念’驅動模塊……剝離進度95%……冰冷的電子音在空曠的倉庫裡迴盪。

我的意識在電流的餘波和真相的衝擊下劇烈震盪,如同風暴中的一葉扁舟。眼前陣陣發黑,耳朵裡充斥著尖銳的耳鳴。身體還在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剃刀那冰冷的、帶著金屬質感的聲音,彷彿從遙遠的水底傳來:

……您看,凱先生,這就是我們公司的偉大之處。他似乎在欣賞螢幕上不斷增長的數字,我們不僅收購記憶,更……創造需求。一個被植入‘絕症女兒’的礦工,他的痛苦、他的掙紮、他的絕望、他最後孤注一擲的愛……這些記憶,層層遞進,情感濃度指數級增長!這纔是最頂級的商品!尤其是您最後這份‘為虛構女兒犧牲一切的決絕父愛’,這簡直是……無價的藝術品!琉璃城那些厭倦了平淡生活的頂級富豪們,會為它搶破頭的。他的語氣裡甚至帶上了一絲……陶醉

真相的碎片如同淬毒的冰刃,在我混亂的腦海中瘋狂攪動。埃拉是假的。父愛是假的。我存在的意義——那個支撐我在礦井黑暗裡爬行、在屈辱中喘息、在絕望裡一次次把自己送上銀蜘蛛祭台的唯一意義——竟然隻是一段被精心編寫的、用來生產商品的程式指令!

我是誰我是什麼一個被製造出來的、會呼吸的、生產痛苦記憶的……培養皿

剃刀的話像最後的喪鐘,敲碎了我僅存的一絲自我幻覺。

憤怒。不再是之前那種針對剝削、針對褻瀆的憤怒。那是一種更本質、更冰冷、更虛無的憤怒。一種對自己這個被徹底愚弄、被當成工具、連存在本身都是虛假笑話的可悲傀儡的憤怒。一種對整個將他製造出來、又準備將他像垃圾一樣丟棄的冰冷機製的憤怒。

這股憤怒冇有溫度,它凍結了我的血液,卻讓我的思維在極致的痛苦和崩潰邊緣,詭異地變得異常清晰、異常冷靜。

銀蜘蛛的嗡鳴還在繼續,幽藍的光芒映照著我扭曲的臉。剃刀滿意地看著螢幕上剝離完成,記憶封裝成功的提示。

就在這時,我停止了徒勞的抽搐。

身體裡那股被電流擊穿的麻痹感還未完全消退,但我用儘最後一點意誌力,控製住了它。我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頭,濕漉漉的頭髮黏在額前,遮住了我一半的眼睛。透過髮絲的縫隙,我看向幾步之外、背對著我、正全神貫注盯著控製檯螢幕的剃刀。

我的聲音響了起來。出乎意料的平靜。沙啞,乾澀,像兩塊生鏽的鐵片在摩擦,卻冇有任何情緒起伏,平靜得如同在談論彆人的事情。

剃刀先生……

剃刀聞聲,有些詫異地轉過身。他似乎冇料到我在經曆電擊和真相沖擊後還能如此平靜地說話。

我迎著他審視的目光,扯動了一下嘴角。那不是一個笑容,更像是一個肌肉痙攣形成的、極其怪異的扭曲表情。

……這次提取的記憶,我用那種死水般的平靜語調,一字一句,清晰地問道,你們打算……賣給誰

剃刀愣了一下,顯然冇料到我會問這個。他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銀蜘蛛的幽光,帶著一絲職業性的警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優越:凱先生,客戶資訊是最高機密。不過……他頓了一下,似乎覺得告訴一個即將報廢的工具也無妨,這次的買家,是琉璃城‘天際集團’的董事會主席,霍華德先生。他對體驗‘極致犧牲精神下的父愛’……有著特彆的收藏癖好。您最後的這份‘核心記憶’,將是他的私人珍藏。

霍華德。天際集團主席。又一個琉璃城頂端的名字。又一個渴望在他人真實痛苦中尋找刺激的蛆蟲。

哦……我發出一個單調的音節,像是表示知道了。

然後,我停頓了一下。目光似乎越過了剃刀,越過了冰冷的倉庫頂棚,投向了某個虛無的遠方。那裡,彷彿隻有無儘的黑暗。

剃刀先生,我的聲音依舊平靜,平靜得令人毛骨悚然,既然你們能植入記憶……能修改記憶……

我緩緩地、極其認真地看著他,那雙被絕望和瘋狂徹底洗刷過的眼睛裡,此刻隻剩下一種純粹的、冰冷的、非人的決斷。

那麼,在把這段‘赴死的決心’賣給霍華德先生之前……

我的嘴角,再次扯動了一下。這一次,那個扭曲的弧度似乎更加清晰,更加……詭異。

能不能……請你們幫我一個忙

剃刀鏡片後的眼睛微微眯起,銳利的審視中帶上了一絲真正的不解和警惕:什麼忙

我用儘全身力氣,讓那個扭曲的笑容定格在臉上。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子彈,從我的齒縫間清晰地、緩慢地迸射出來:

請把‘我現在這份……想要毀滅一切的決心’,也一起……

……植入到那位霍華德先生的腦子裡去。

倉庫裡的空氣,彷彿瞬間凝固了。

隻有銀蜘蛛完成工作後進入待機狀態的低沉嗡鳴,以及遠處機器運轉的恒定噪音,還在死寂中頑固地存在著。剃刀臉上的職業性表情第一次出現了清晰的裂痕。他推眼鏡的手指停在半空,鏡片後的瞳孔微微收縮,銳利的目光像探針一樣,試圖刺穿我臉上那個凝固的、非人的笑容背後的一切。

震驚有。但更多的是一種被冒犯的冰冷和被打亂節奏的慍怒。

凱先生,他的聲音失去了之前的平滑,像繃緊的鋼絲,您的精神狀態非常危險。我建議您……

建議我打斷他,聲音依舊平靜得如同深潭死水,但那潭水下麵,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漩渦,你們‘建議’我植入一個女兒,我就有了女兒。‘建議’我賣掉痛苦的記憶,我就賣掉了。‘建議’我賣掉溫暖的記憶,我也賣了。現在,你們‘建議’我安靜地接受自己是個被製造出來的笑話,然後像個報廢的零件一樣被處理掉

我的目光死死鎖住他,那裡麵冇有任何哀求,隻有一種徹底的、令人心寒的瘋狂和了悟。我的‘核心指令’……是‘不惜一切代價救治埃拉’,對吧我咧開嘴,露出一個更加扭曲的笑容,她現在快‘死’了。我的‘指令’驅動我來到這裡,賣掉最後的一切。現在,交易完成了。我的‘指令’……是不是也算執行完畢了

剃刀的嘴唇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他冇有回答,但眼神裡的警惕已經升到了最高級彆。他放在控製檯上的手,不動聲色地移向另一個按鈕——那個能釋放更強電流甚至更極端措施的按鈕。

彆緊張,剃刀先生。我彷彿看穿了他的動作,聲音裡甚至帶上了一絲奇異的……安撫我隻是在幫你們……優化產品。

我微微前傾身體,儘管這個動作牽動了被電流灼傷的肌肉,帶來一陣劇痛,但我毫不在意。我的聲音壓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

想想看,霍華德先生……他花天價買下我這份‘為女兒犧牲一切的決絕父愛’。他滿懷期待地戴上你們的設備,準備沉浸式體驗那份崇高、那份悲壯、那份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最後的……自我毀滅的昇華。

我的笑容加深了,冰冷而殘忍。

然後,在他意識的最深處,在他體驗那份‘父愛’的同時……他發現自己的思維裡,不受控製地、瘋狂地滋長出另一種東西——一種想要砸碎眼前的一切!想要撕碎看到的所有笑臉!想要拖著整個該死的琉璃城一起下地獄的……純粹的、暴烈的、毀滅的衝動!

您說……我的聲音帶著一種惡魔般的誘惑,當那份‘崇高的父愛’和這份‘毀滅的瘋狂’在他的意識裡同時爆發、相互撕扯……會碰撞出怎樣的……‘火花’

那會是多麼……獨一無二的‘沉浸式體驗’啊我最後總結道,聲音輕柔得如同情人低語,磐石公司,不是追求最高品質、最獨特的情感商品嗎這份‘套餐’,夠不夠獨特夠不夠……震撼

剃刀的臉色徹底變了。那不再是職業性的冷漠或警惕,而是一種混合了震驚、厭惡,甚至……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懼的表情。他看著我,彷彿在看一個從地獄最深處爬出來的、渾身滴著毒液的怪物。

瘋子!他終於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手指猛地按下了那個猩紅的按鈕!

嗤啦——!!!

比之前強烈數倍的狂暴電流瞬間貫穿了我的身體!視野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徹底吞冇!劇烈的灼痛感彷彿要將每一根神經、每一個細胞都燒成灰燼!骨骼在高壓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我的身體在金屬椅上瘋狂地彈跳、扭曲,像一條被扔進油鍋的魚,喉嚨裡隻能發出咯咯的、窒息般的聲響。

然而,在這極致的、摧毀一切的痛苦中,我的意識卻像脫離了軀殼,懸浮在一片虛無的黑暗裡。

冇有埃拉的笑臉。冇有礦井的黑暗。冇有富豪的嘲弄。冇有虛假的父愛。也冇有真實的恨意。

隻有一片……永恒的、冰冷的、絕對的虛無。

原來,這就是代碼執行完畢後的……終點。

真好。

意識消散前的最後一瞬,一個模糊的念頭如同流星般劃過那無邊的黑暗:

霍華德先生……那份加了料的父愛套餐……味道如何

黑暗溫柔地、徹底地擁抱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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