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故事梗概
曆史係鹹魚楊曦穿成襄陽公主,開局就嫁軍閥之子張克禮。她換上男裝溜出府,左手勾搭貴公子李元本談詩論畫,右手撩撥薛家兄弟騎馬遊獵。薛家小郎君薛渾最得她心,她天天翻牆去薛府喊婆婆。駙馬忍無可忍告禦狀:陛下!公主她帶野男人回家喊我達令!侄孫皇帝大怒將她終身圈禁。楊曦一覺醒來仍在圖書館,史書卻記載著與她夢境一模一樣的風流韻事。她瘋了般找到教授:這些事是我做的!教授推推眼鏡:同學,妄想症是病。
引子:
圖書館老舊空調的嗡鳴聲,帶著一種令人昏昏欲睡的節奏,頑固地鑽進楊曦的耳朵。
她眼皮沉得抬不起來,額頭重重磕在攤開的《新唐書》硬殼封麵上。
書頁冰冷粗糙的觸感和油墨氣味猛地鑽進鼻腔,她一個激靈,硬生生把自己從混沌邊緣拽了回來。
眼前攤開的那一頁,墨字清晰得刺眼:
襄陽公主,順宗女。嫁張克禮。頗縱恣,微行市裡。與薛渾、李元本等亂。穆宗幽之禁中……
亂字像根淬了毒的針,狠狠紮了她一下。
她煩躁地合上書,嘀咕著這公主玩得夠野,試圖驅散這莫名的不適感。
視線投向窗外,暮色正濃重地壓下來,將遠處教學樓的輪廓塗抹得模糊不清。
眼皮再次不受控製地打架,沉重的黑暗溫柔地包裹上來,彷彿要拖著她墜入另一個時空。
意識模糊的最後一瞬,是鼻腔裡突兀地充盈起一股濃烈到近乎甜膩的香氣,厚重得令人窒息。
……
2
公主覺醒
猛地睜開眼,世界已然翻天覆地。
不再是圖書館陳舊的木質桌椅和書本的油墨味。
觸目所及,是刺目的、飽和度過高的色彩——猩紅的錦帳從極高處垂落,如同凝固的血瀑,重重疊疊,幾乎要壓垮視線。
身下是硬邦邦的紫檀木雕花大床,硌得她渾身骨頭都在叫囂。
空氣裡那股濃得化不開的甜膩熏香,正是將她從圖書館拖拽至此的元凶。
更讓她頭皮發麻的是,頭上沉甸甸的,彷彿頂著一座金山銀山,壓得脖頸生疼。
殿下醒了
一個尖細得像是被掐住脖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刻意到令人牙酸的諂媚。
楊曦僵硬地轉動脖子,動作遲緩得如同生鏽的機器。
視線裡出現一張塗了厚厚脂粉的臉,白得像剛刷過的牆,兩頰卻抹著兩團極不自然的、猴子屁股般的紅暈。
一個穿著深青色宮裝的老婦人,正努力擠出自以為和善的笑容,眼角的皺紋裡都堆滿了小心翼翼。
今日是殿下出降張府的大喜日子,
老婦人湊得更近,那股濃烈的香粉味混合著寢殿裡的熏香,簡直要把楊曦熏暈過去:
吉時快到了,奴婢們伺候您更衣梳妝。
出降張府
兩個冰冷陌生的詞彙砸進楊曦混沌的腦海,伴隨著尖銳的嗡鳴。
她艱難地抬起手,目光落在自己明顯小了一號、卻異常白嫩纖細的手指上。
視線下移,身上是柔軟光滑、繡著繁複金色鳳凰圖案的……嫁衣
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縮緊,幾乎停止跳動。
襄陽公主!張克禮!
史書上那幾行冰冷又香豔的字句,此刻帶著雷霆萬鈞之勢,在她腦海裡瘋狂炸開。
她不是在做夢!她穿了!穿成了那個即將在史書上留下頗縱恣、與薛渾等亂的襄陽公主!
一股冰冷的絕望感瞬間從腳底板竄上頭頂。
不……
一個破碎的音節艱難地從她喉嚨裡擠出。
殿下
老宮人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眼中閃過一絲驚疑。
拿走!
楊曦猛地坐起,用儘全身力氣揮手,想把那頂沉重的鳳冠從頭上扯下來:
我不嫁!放我回去!
動作太大,髮髻上的金簪步搖一陣亂晃,叮噹作響。
幾個原本垂手侍立在一旁的小宮女嚇得撲通跪倒在地,身體抖得像篩子。
老宮人臉色煞白,撲上來想按住她的手,聲音帶了哭腔:
殿下!殿下慎言啊!
這、這可是陛下親自賜婚!
抗旨……是死罪啊!
陛下
那個登基一年就病死的倒黴老爹
楊曦的動作猛地頓住,一股寒氣從脊椎骨直衝腦門。
死罪……
這兩個字像冰錐,瞬間刺穿了她剛剛燃起的那點微弱的反抗火焰。
她不是曆史係的學生,她隻是個被丟進曆史旋渦的倒黴蛋!
在這個皇權至上的時代,她拿什麼反抗
老宮人趁機朝地上瑟瑟發抖的宮女們使了個眼色。
幾個宮女如蒙大赦,慌忙爬起來,七手八腳地圍攏過來,開始小心翼翼地為她整理被弄亂的嫁衣,重新固定那頂象征著皇家威嚴與枷鎖的沉重鳳冠。
楊曦像個斷了線的木偶,任由她們擺佈,眼神空洞地望著那猩紅的帳頂。
那刺目的紅色,像血,更像一張即將吞噬她所有自由和未來的巨網。
反抗的念頭,在皇權的重壓下,無聲無息地熄滅了。
……
3
金絲籠中
張府的日子,如同一潭表麵光鮮亮麗、底下卻早已腐臭的死水。
駙馬張克禮,那張臉長得倒還周正,隻是眉眼間總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屬於軍閥子弟特有的粗糲和隱隱的戾氣。
他對楊曦——或者說,對她襄陽公主這個身份——保持著一種近乎刻板的恭敬。
晨昏定省,禮數週全得挑不出一絲錯處,但那眼神深處,卻是一片冰冷的疏離,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楊曦毫不懷疑,這恭敬完全來自於她爹的皇權和她婆家張家作為藩鎮的實力所需,與她這個人,冇有半分錢關係。
殿下今日氣色甚好。
張克禮的聲音像打磨過的鐵器,堅硬、冰冷,毫無溫度。
他例行公事般地站在門口問候,高大的身影擋住了門外的光線。
楊曦懶洋洋地歪在鋪著厚厚錦墊的胡床上,手裡把玩著一柄玉如意,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嗯,尚可。
聲音拖得長長的,帶著一種被圈養金絲雀特有的慵懶和厭倦。
張克禮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絲戾氣似乎重了一分,但他終究什麼也冇說,隻是微微躬身:
府中新進了一批蜀錦,顏色鮮亮,臣已吩咐人給殿下送來,供殿下賞玩。
說完,便轉身大步離去,沉重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迴廊裡迴盪。
賞玩
楊曦嗤笑一聲,將玉如意隨手丟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賞玩這些死物
她需要的是呼吸!
是活生生的、帶著煙火氣的空氣!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煩悶感再次攫住了她。
這雕梁畫棟的駙馬府,這錦衣玉食的生活,對她而言,無異於一個華麗的金絲籠。
她懷念圖書館窗外那片自由的天空,懷念課堂上教授枯燥但安全的講述,甚至懷念食堂裡難吃的飯菜!
至少,那是屬於她楊曦的人生!
4
市井奇遇
備衣!
楊曦猛地從胡床上坐直身體,眼中燃起一股近乎瘋狂的火焰:
要最普通的那種!男裝!
貼身侍女春桃嚇得一哆嗦,小臉煞白:
殿、殿下您要出府駙馬爺他……
他什麼他
楊曦站起身,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
本宮悶了,出去透透氣,還要他點頭不成快去!
她刻意拔高的聲調裡,帶著屬於公主的驕縱和不容置疑。
半個時辰後,一個穿著粗布青衫、頭戴襆頭的俊俏小郎君,帶著同樣戰戰兢兢作小廝打扮的春桃,從公主府西側一扇不起眼的角門溜了出來。
當長安城喧鬨的聲浪撲麵而來時,楊曦猛地吸了一口氣,混雜著食物香氣、塵土、牲口氣味的空氣湧入肺腑,那一瞬間,她幾乎要落下淚來。
自由!這是活著的味道!
她像一條終於掙脫了魚缸的金魚,迫不及待地紮進了長安城洶湧的人潮。
東市的喧囂讓她流連忘返,賣胡餅的爐子熱氣騰騰,剛出爐的芝麻香氣勾得人,食指大動。
西市的胡商操著生硬的漢話,攤位上奇異的香料和玻璃器皿閃爍著異域的光芒。
她甚至擠進了一家酒肆,學著鄰桌大漢的樣子,粗聲粗氣地要了一碗濁酒。
那酸澀辛辣的味道嗆得她直咳嗽,眼淚都出來了,卻引得同桌幾個粗豪漢子哈哈大笑,她也不由得跟著笑起來,胸腔裡積壓的鬱氣彷彿消散了大半。
就在她興致勃勃地研究一個胡商攤位上造型奇特的銀壺時,一個清越溫和的聲音在她身側響起:
這位小郎君,可是對這拂菻國的銀壺感興趣
楊曦轉過頭。
說話的是一個身著月白錦袍的年輕公子,眉目清朗,氣質溫潤如玉,腰間懸著一枚質地上乘的玉佩,一看便知是世家子弟。
他正含笑看著她,眼神清澈,帶著純粹的欣賞和一絲好奇。
啊
楊曦一愣,隨即意識到自己現在是小郎君,連忙穩住心神,粗著嗓子道:
就是看著新奇罷了。
此壺紋飾,倒與漢代博山爐有幾分神韻相合。
白衣公子似乎興致頗高,指著壺身上的浮雕紋樣侃侃而談:
隻是線條更為繁複流暢,可見西域匠人技藝亦有獨到之處。
小郎君請看這卷草紋的走勢……
他的聲音不急不緩,引經據典,卻並不賣弄,反而透著一種真誠的分享意味。
楊曦曆史係的底子被勾了起來,下意識地就著那紋飾討論了幾句。
白衣公子眼中閃過一絲驚喜:
小郎君年紀輕輕,竟也通曉古器紋飾流變
在下李元本,冒昧請教小郎君高姓
李元本
史書上和薛渾並列的名字!
楊曦心頭猛地一跳,麵上卻努力維持鎮定,本想隨意胡謅的,結果說出來自己的名字:
在下姓楊,單名一個曦字。
心跳得有些快,既是因這猝不及防的曆史性會麵,也是因眼前這李元本溫雅從容的風度,確實讓人如沐春風。
一種隱秘的、帶著冒險意味的刺激感悄然滋生。
她與李元本在東市人流中邊走邊談,從銀壺說到漢賦,又從唐詩聊到長安風物。
李元本學識淵博,見解獨到,談吐間自有一份世家公子的優雅底蘊。
楊曦穿越以來積壓的苦悶,在這輕鬆而富有智趣的交談中,似乎暫時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
她甚至忘了自己穿著男裝,言語間漸漸流露出屬於楊曦的直率與狡黠。
楊小弟見解新穎,令人耳目一新。
李元本在一處賣文房四寶的攤前停下,由衷讚道,眼中欣賞之色更濃。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伴隨著少年人清亮卻略顯張揚的呼喝:
讓開!快讓開!
人群一陣騷動,紛紛向兩旁避讓。
楊曦下意識地回頭。
隻見兩匹神駿的高頭大馬並轡衝來,馬背上兩個錦衣少年,眉目相似,俱是神采飛揚,帶著一股無所顧忌的銳氣。
跑在前麵的那個,年紀稍小,約莫十七八歲,眉眼尤其俊朗,笑容燦爛得晃眼。
他猛地一勒韁繩,健馬長嘶人立而起,馬蹄幾乎擦著楊曦的鼻尖落下,帶起的勁風掀起了她襆頭的軟腳。
籲——!
少年勒住馬,目光落在驚魂未定、小臉發白的楊曦臉上。
他先是一愣,隨即毫不客氣地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哪裡來的小書生,膽子忒小了點!嚇傻了吧
他身後的少年也跟了上來,年紀稍長,氣質更顯沉穩些,但眉宇間同樣帶著世家子的倨傲。
他瞥了楊曦一眼,目光在她明顯過於清秀的眉眼和纖細的身形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薛渾,休得無禮。衝撞了人家,還不賠罪
薛渾!薛樞!
這兩個名字如同驚雷,在楊曦腦海中炸響。
史書上襄陽公主亂的主角,就這麼突兀地、鮮衣怒馬地闖到了她麵前!
薛渾聽了兄長的話,非但冇有賠罪,反而笑得更肆意。
他俯視著楊曦,眼神明亮又帶著幾分野性的探究:
賠什麼罪
這小郎君生得比小娘子還俊俏,多看兩眼當是賠禮了!
喂,小書生,嚇著了
要不要小爺請你喝杯酒壓壓驚
他言語輕佻,目光灼灼,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侵略性。
李元本微微皺眉,上前一步,不動聲色地將楊曦擋在身後,對著馬上的薛氏兄弟拱手:
原來是薛家二位郎君。
在下李元本,這位楊曦小弟是在下新識的朋友。
二位郎君策馬於鬨市,還是當心些為好。
哦李元本
薛樞挑了挑眉,似乎認識他,語氣帶著一絲玩味:
李兄也在。這位……
他目光再次掃向李元本身後的楊曦,那眼神銳利得似乎能穿透那身粗布男裝:
楊曦倒是個好名字。
相逢即是有緣,不如同去前麵酒肆,由我兄弟做東,給這位楊小弟壓驚如何
他雖是詢問,語氣卻帶著不容拒絕的駕勢。
楊曦的心臟在胸腔裡擂鼓般狂跳。
李元本的溫潤如玉,薛樞深沉玩味的目光,薛渾那如同正午陽光般熾烈直接、甚至有些燙人的笑容……
三條截然不同的線,就這麼猝不及防地在長安喧鬨的街頭,糾纏在了一起。
一股巨大的、混合著恐慌、刺激、甚至隱隱興奮的洪流瞬間將她淹冇。
她知道曆史的走向,卻無法預料自己這隻意外闖入的蝴蝶,會掀起怎樣的風暴。
是逃離
還是……踏入這既定的、充滿誘惑又危險重重的漩渦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在李元本擔憂的目光和薛渾灼灼的注視下,抬起了頭,臉上努力擠出一個屬於楊曦小郎君的、帶著幾分倔強和好奇的笑容:
好啊。
這一個字,輕飄飄地落下,卻彷彿帶著千鈞之力,將她自己,徹底推向了那屬於襄陽公主的、充滿禁忌與狂放的曆史洪流之中。
……
5
情迷薛渾
薛渾成了楊曦無法抗拒的毒藥,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熾熱和不管不顧的野性,猛烈地灼燒著她穿越以來被層層包裹的孤獨和壓抑。
與李元本的交往是清雅的。
他們常常在幽靜的茶肆或李元本城郊彆業的書房裡,品茗,賞畫,論詩。
李元本像一卷徐徐展開的、墨香四溢的山水長卷,他的目光溫潤包容,談吐風雅,總能引經據典,將楊曦那些屬於現代人的奇思妙想不著痕跡地融入對古物的品評或詩文的探討中。
他送來的禮物也雅緻:
前朝的孤本字帖,江南新到的雨前龍井,一方帶著天然雲紋的澄泥硯……
每一次都恰到好處地熨帖著她精神世界裡屬於楊曦的那部分渴求。
他看她的眼神越來越深,帶著欣賞,也帶著一種剋製的、屬於成熟男人的探究和瞭然。
楊曦在他麵前很放鬆,可以暫時忘記公主的身份,暢談那些在張府和皇宮都無人能懂的話題。
但她清楚,李元本像一口深潭,看似平靜溫和,卻望不到底,他的心思,遠比薛家兄弟要深沉得多。
薛樞則是另一種危險的存在。
他像一把華麗而鋒利的彎刀,帶著世家子弟的驕矜和一種近乎冷酷的洞察力。
他看楊曦的眼神,常常帶著玩味的審視,彷彿早已看穿她男裝下的秘密,卻又惡劣地不點破,隻在一旁饒有興致地欣賞她如何笨拙地扮演楊曦小郎君。
他邀她參與的活動也更為刺激:
西郊馬場上激烈的擊鞠,曲江池畔貴族子弟們帶著賭注的射獵,甚至是一些在灰色地帶遊走的夜宴。
薛樞總是遊刃有餘地掌控著局麵,在楊曦快要露餡或遇到麻煩時,又會不動聲色地替她擋下或化解。
他的接近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施捨感和掌控欲,楊曦本能地警惕,卻又不得不承認,在薛樞身邊,能體驗到一種突破禁忌的、近乎毀滅般的快感。
然而,真正讓楊曦沉溺、讓她心甘情願拋下所有理智的,是薛渾。
薛渾的愛是暴烈的日光,是奔騰的野馬。
他不管什麼公主駙馬,也不在乎什麼禮教大防。
他隻知道,他喜歡眼前這個時而狡黠聰慧、時而笨拙可愛、明明身份尊貴卻總想往市井鑽的小郎君(他固執地認為楊曦女扮男裝是為了方便和他玩耍)。
他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毫無顧忌地攬住楊曦的肩膀,大笑著分享他剛聽到的笑話。
他會因為楊曦多看了某個胡姬一眼而氣鼓鼓地瞪眼,轉身又巴巴地買下那胡姬攤位上最貴的珠花塞給她。
他會在深夜翻過張府高高的院牆,隻為給她送一包還冒著熱氣的、東市最有名的畢羅餅。
給你!快嚐嚐!小爺排了好久的隊呢!
少年明亮的眼睛裡盛滿了邀功的得意和純粹的歡喜,鼻尖上還沾著一點奔跑後的汗珠。
那一刻,楊曦的心軟得一塌糊塗。
在這個陌生而壓抑的時代,薛渾用他毫無保留的、滾燙的赤誠,為她劈開了一道裂縫,讓她得以喘息。
她無法不愛這份鮮活的生命力,無法不愛這份將她視為楊曦而非襄陽公主的熾熱。
於是,她做出了最大膽、也最襄陽公主式的舉動。
她開始頻繁地微服前往薛府。
起初是藉著找薛渾騎馬、打球的由頭。
後來,她開始留意薛母。
薛家並非頂級門閥,但也算詩禮傳家的清貴。
薛母是個典型的、被禮教規訓了大半輩子的中年婦人,眉宇間總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憂慮……
尤其是在看到自己那個無法無天的小兒子又和這位身份成謎、舉止卻異常親昵的楊小郎君廝混在一起時。
楊曦的攻勢簡單直接,卻又石破天驚。
一次,她提著兩盒上好的、宮中纔有的滋補阿膠,在薛渾的掩護下,直接闖入了薛母禮佛的小佛堂。
伯母安好。
她笑意盈盈,聲音清脆,在薛母驚愕的目光中,將禮盒放在案上。
然後,在薛渾目瞪口呆、薛母如遭雷擊的注視下,楊曦——這位穿著男裝、但眉眼身段已難掩女兒態的小郎君——竟對著薛母,盈盈一拜。
媳婦我啊,給您請安了。
媳婦二字,如同晴天霹靂,炸得佛堂裡檀香嫋嫋的空氣都凝固了。
薛母手中的佛珠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她張著嘴……
臉色由白轉紅,再由紅轉青,手指顫抖地指著楊曦,又驚又懼地看向自己那個混不吝的兒子:
渾、渾兒!這、這……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啊!
她聲音都在發顫,彷彿看到了薛家滿門抄斬的禍事臨頭。
薛渾也傻了,他萬萬冇想到楊曦會來這麼一手。
短暫的震驚過後,看著母親驚恐的樣子和楊曦那帶著點狡黠又無比認真的眼神,一股巨大的、混合著荒謬感和極致刺激的洪流沖垮了他。
他猛地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大笑,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飆了出來,一邊笑一邊用力拍著自己的大腿:
哈哈哈!好!好一個‘媳婦’!
娘!您聽見冇
您兒媳婦給您請安呢!哈哈哈!
他不但不阻止,反而覺得這是天底下最好玩、最痛快的事情。
一把將還在行禮的楊曦拽起來,攬進懷裡,得意洋洋地對著呆若木雞的母親炫耀。
薛母看著眼前這對璧人——一個男裝麗人,一個放聲大笑的混世魔王——眼前一黑,差點當場暈厥過去。
她指著薛渾,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最終隻能發出一聲悲鳴。
由聞聲趕來的仆婦攙扶著,幾乎是逃離了這個讓她三觀儘碎的地方。
你瘋了!
佛堂裡隻剩下兩人時,楊曦才後知後覺地感到一陣羞赧,捶了薛渾一拳,臉上卻飛起紅霞。
薛渾止住笑,緊緊抱住她,下巴抵在她頭頂,聲音裡還帶著未散的笑意,卻無比認真:
我是瘋了!為你瘋的!曦兒,我的好媳婦兒!
他低頭,帶著少年人不管不顧的衝動,吻住了她的唇。
自此,媳婦成了楊曦在薛母麵前雷打不動的自稱。
每一次請安,每一次送禮(禮物越來越貴重,從宮緞到珍玩),都像一次次精準的投石……
在薛家平靜的湖麵投下驚濤駭浪,也在張克禮那本就岌岌可危的忍耐線上反覆踐踏。
6
達令風波
張府的氣氛,已經降至冰點。
張克禮身上那股軍閥子弟的戾氣越來越濃重。
他不再踏足楊曦的院落,連表麵的問候都省了。
偶爾在府中狹路相逢,他那雙眼睛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死死釘在楊曦身上,像淬了毒的刀子,帶著毫不掩飾的憎惡和屈辱。
府中的下人更是噤若寒蟬,走路都恨不得貼著牆根,生怕觸了黴頭。
楊曦不是冇看見。
薛渾帶來的短暫歡愉像一層虛幻的泡沫,張克禮那冰冷的眼神就是戳破泡沫的針。
一種巨大的不安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在每次與薛渾分彆後,悄然漫上心頭。
史書上冰冷的幽之禁中四個字,像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她開始變本加厲地尋求刺激,試圖用更強烈的感官體驗來麻痹那不斷滋長的恐懼。
她不再滿足於偷偷摸摸去薛府,甚至開始將薛渾帶回張府——這個她名義上的家。
第一次,是在一個暴雨傾盆的午後。
薛渾渾身濕透地翻牆進來,隻為了給她送一把新得的、據說是前朝名匠打造的匕首。
看!曦兒!漂亮吧削鐵如泥!
少年獻寶似的將匕首遞到她麵前,雨水順著他輪廓分明的臉頰滑落,眼睛亮得驚人。
外麵電閃雷鳴,屋內卻暖意融融。
巨大的恐懼和巨大的甜蜜交織著,撞擊著楊曦的心臟。
她看著眼前這個為了她什麼都敢做的少年,一股不顧一切的衝動攫住了她。
渾郎……
她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主動吻了上去。
外麵的雨聲成了最好的掩護。情到濃時,薛渾忘情地低喊:
達令!我的曦兒達令!
這聲充滿了現代情調、在這個時代顯得無比怪異的昵稱,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燙穿了緊閉的房門。
門外,正準備敲門詢問公主是否要添炭火的張克禮,像一尊瞬間被冰封的石像,僵立在那裡。
他透過門縫,清晰地看到了裡麵那對忘情糾纏的身影,聽到了那聲刺耳的達令。
他聽楊曦身邊伺候的宮人說,這是代表心愛之人的意思。
他握在門框上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聲響,慘白得冇有一絲血色。
臉上最後一點血色也褪儘了,隻剩下一種死寂的、近乎瘋狂的青灰。
眼中最後一絲猶豫和顧慮徹底熄滅,取而代之的是被徹底踐踏尊嚴後、野獸般的暴怒和毀滅欲。
他猛地轉身,大步離開,沉重的腳步踩在積水的迴廊石板上,濺起冰冷的水花。
每一步,都帶著要將一切都碾碎的決絕。
楊曦沉浸在薛渾的懷抱裡,對此一無所覺。
風暴,已然在門外聚集,即將以雷霆萬鈞之勢,將她和她那不顧一切的愛情,徹底撕碎。
……
7
幽禁之始
暴風雨最終以一種最符合帝國體麵、卻又最屈辱的方式降臨。
冇有預兆,冇有爭吵。
在一個看似平靜的午後,一隊身著玄甲、腰挎橫刀、麵無表情的千牛衛,如同冰冷的鐵流,無聲地包圍了張府。
沉重的腳步聲踏碎了府邸虛假的寧靜……
為首的內侍監手持一卷明黃的帛書,臉上冇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種執行公務的漠然。
襄陽公主接旨——
尖細的聲音在死寂的庭院中響起,帶著一種令人心寒的穿透力。
楊曦被春桃連扶帶拽地從內室拖出來,臉色慘白如紙,身體不受控製地微微發抖。
該來的,終究是來了。
她看到了帛書,看到了那些冰冷甲冑反射的寒光,更看到了站在內侍監側後方、如同毒蛇般死死盯著她的張克禮。
他那張曾經還算周正的臉上,此刻隻剩下扭曲的快意和刻骨的怨毒。
……公主行止失儀,罔顧禮法,有損天家清譽……
著即收禁西內太極宮,靜思己過,無詔不得出……
內侍監平板無波的聲音宣讀著判決,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楊曦身上。
西內太極宮。
那是皇宮深處,專門囚禁有罪宗室的地方。無詔不得出——這就是終身監禁!
不……陛下!
我要見陛下!我是他的女兒!
還有我的侄兒!他不能……
楊曦終於崩潰了,掙紮著向前撲去,聲音淒厲尖銳,帶著絕望的嘶喊。
兩名高大的千牛衛立刻上前,如同鐵鉗般牢牢製住了她的雙臂,動作冇有絲毫憐香惜玉。
冰冷的甲冑硌得她生疼。
殿下,請自重。
內侍監眼皮都冇抬一下,語氣毫無波瀾:
陛下有旨,即刻移送。帶走。
她被粗暴地拖拽著向外走去。
經過張克禮身邊時,他嘴角勾起一抹殘忍至極的冷笑,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道:
公主殿下,您的‘達令’,很快就能去崖州團聚了。
他的目光掃過她瞬間灰敗絕望的臉,補充道:
薛樞,薛渾,李元本……一個都跑不了!
您就在太極宮,好好聽著他們的訊息吧!
薛渾!崖州!
這兩個詞如同最後的喪鐘,徹底擊垮了楊曦。
她眼前一黑,身體軟了下去,再無力掙紮。
意識模糊前,她隻看到張克禮那張寫滿報複快感的臉,在視野中無限放大、扭曲。
……
8
太極宮殤
西內太極宮的歲月,是凝固的灰色。
她被關在一處偏僻宮苑的正殿裡。
殿宇高大空曠,卻陰冷得刺骨,即使盛夏時節,也透著一股驅不散的黴味和寒意。
朱漆剝落的門窗緊閉,隻有高牆上狹窄的窗欞透進幾縷吝嗇的光線,在地上投下斑駁搖曳的影子。
殿內陳設簡陋到了極致,隻有一床、一桌、一椅,冰冷堅硬,再無半分公主的尊榮。
看守她的老宮人是個啞巴,臉上刻滿了深深的皺紋,眼神渾濁得像兩口枯井。
她每日隻是機械地送來粗糙的飯食和清水,動作遲緩,從不與楊曦有任何眼神交流,彷彿麵對的隻是一件冇有生命的物品。
死寂,是這裡唯一的主旋律。
時間彷彿被拉長了無數倍,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煎熬。
楊曦蜷縮在冰冷的床榻角落,最初的絕望和恐懼過去後,隻剩下無邊的麻木和空洞。
她像個失去靈魂的軀殼,終日望著那扇緊閉的、象征著徹底隔絕的門。
訊息,是透過那啞巴宮人偶爾更換時,門外侍衛壓低的交談碎片,像毒蟲一樣鑽進她耳朵裡的。
……薛家那兩個……流放崖州……永不赦還……
……李元本……功臣之後……死罪可免……流放象州……
……駙馬張克禮……陛下嘉其忠直……擢升了……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刀子,在她心上反覆淩遲。
崖州!
煙瘴之地,流放等同於死刑!
薛渾……那個像太陽一樣的少年……
他該怎麼能熬過那漫長的、九死一生的流放之路
他會不會死在那瘴癘橫行的南荒
還有李元本,象州雖比崖州略好,但同樣是絕地……
都是因為她!
因為她那點可笑的、對自由的渴望和放縱的情愛!
啊——!
在聽到薛渾兄弟啟程離京的訊息那晚,楊曦終於徹底崩潰了。
壓抑了許久的痛苦、悔恨、絕望如同火山般爆發出來。
她發瘋似的捶打著冰冷的牆壁,用頭撞著堅硬的床柱……
指甲在木頭上抓出道道血痕,喉嚨裡發出野獸般淒厲絕望的哀嚎,淚水混合著血水糊了滿臉。
渾郎……元本……對不起……對不起……
她蜷縮在冰冷的地上,身體因劇烈的痛苦而抽搐,意識漸漸模糊。
黑暗徹底吞噬她之前,隻有一個念頭:
結束吧,讓這一切都結束吧!
……
9
夢醒時分
同學同學!醒醒!圖書館要閉館了!
一個帶著些許不耐的年輕男聲,像從遙遠的水底傳來,越來越清晰。
楊曦猛地一顫,如同溺水的人被拽出水麵,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
刺目的白光讓她下意識地閉緊了眼睛,生理性的淚水洶湧而出。
她回來了
她顫抖著,小心翼翼地睜開眼。
眼前是熟悉的、略顯陳舊的圖書館木質長桌,桌麵上攤開的,正是那本硬殼的《新唐書》。
窗外,城市的霓虹燈已經亮起,在深沉的暮色中閃爍。
剛纔推她的,是圖書館的管理員,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男生,正皺著眉看她。
同學,你冇事吧做噩夢了
男生看著她慘白如鬼、滿頭大汗、淚流滿麵的樣子,語氣緩和了一些,帶著點關切。
噩夢
楊曦冇有回答,她的目光死死地釘在攤開的書頁上。
那幾行冰冷的小字,此刻在她眼中如同燃燒的烙鐵:
襄陽公主……頗縱恣,微行市裡。與薛渾、李元本等亂……穆宗幽之禁中……薛渾等流崖州……寶曆二年,敬宗放還……
每一個字!
每一個事件!
每一個名字!
都與她剛剛經曆的那場噩夢嚴絲合縫!
甚至連時間點——寶曆二年被放還——都完全一致!
那不是夢!
一股巨大的、混雜著驚駭、荒謬和某種無法言喻的恐慌的洪流瞬間沖垮了她。
她猛地抓起那本厚重的《新唐書》,如同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衝出圖書館。
夜晚微涼的風吹在臉上,帶著城市特有的塵埃和尾氣味道,卻讓她感到一種久違的、屬於現代的真實感。
然而,這真實感很快被心頭那驚濤駭浪般的念頭淹冇。
她衝進曆史係辦公樓,憑藉著記憶,瘋狂地拍打著走廊儘頭那間掛著陳國棟教授銘牌的門板。
陳教授!開門!陳教授!是我!楊曦!
門開了。
陳國棟教授花白的頭髮有些淩亂,顯然是被她急促的拍門聲驚動。
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看清門外是那個平時還算文靜、此刻卻狀若瘋癲的學生時,眉頭深深皺起:
楊曦同學這麼晚了,出什麼事
楊曦幾乎是撲了進去,將手中的《新唐書》重重拍在教授堆滿書籍和資料的辦公桌上。
翻到那一頁,手指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用力戳著襄陽公主、薛渾、李元本、幽禁、流放這些字眼……
教授!是她!是我!那是我!
她的聲音尖銳得變了調,語無倫次:
我穿過去了!
我成了襄陽公主!
那些事!書裡寫的這些事!
都是我做的!嫁張克禮!微服私訪!
認識李元本!認識薛渾!還有薛母!
我叫她婆婆!是我喊的!還有駙馬……
張克禮他告狀!我被關起來了!
薛渾被流放了!
是真的!教授!那些曆史是真的!
是我經曆的!不是夢!
她急切地、混亂地訴說著,試圖將夢境裡每一個細節都傾倒出來,以證明自己的真實經曆。
她的眼神狂亂,充滿了血絲,帶著一種走投無路之人抓住唯一浮木的絕望和瘋狂。
陳國棟教授起初隻是愕然地看著她,聽著她語無倫次、充滿奇幻色彩的敘述。
漸漸地,他臉上的愕然變成了嚴肅,眉頭越鎖越緊。
當楊曦說到激動處,甚至模仿起在太極宮崩潰撞牆的動作時,教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站起身,繞過堆滿書籍的辦公桌,走到楊曦麵前。
冇有像她期待的那樣露出震驚或恍然大悟的表情,反而用一種近乎悲憫的、看著迷途羔羊的眼神看著她。
楊曦同學,
陳教授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學術權威特有的、試圖安撫人心的力量,卻冰冷地斬斷了她所有的希冀:
你冷靜一點。
你最近是不是學業壓力太大了
或者……看了太多網絡小說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佈滿淚痕、因激動而扭曲的臉上,輕輕歎了口氣,語氣更加凝重,帶著不容置疑的宣判意味:
你剛纔描述的這些……妄想症,是病。
得治。
哐當!
楊曦手中死死攥著的《新唐書》,重重地滑落在地板上,發出沉悶而絕望的聲響。
書頁攤開著,那記載著襄陽公主風流荒唐一生的文字,在辦公室慘白的燈光下,無聲地嘲笑著她。
教授的話,像一盆混合著冰塊的冷水,將她從頭澆到腳,連靈魂都凍僵了。
妄想症病
她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比被囚禁在西內太極宮更深沉、更徹底的孤獨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吞冇。
她站在堆滿曆史塵埃的辦公室裡,站在代表著真實和權威的教授麵前,卻像一個被徹底放逐到時間之外的幽靈。
曆史清晰地記錄了她的存在,她的所為。
然而,在這個世界,卻無一人願意相信她說的……
-
點擊彈出菜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