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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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歲那年,我在海鮮市場救下被豪車圍困的淩家少爺。

暴雨中,他看著我胸前的玫瑰花的工牌念:搬運工

八年後海洋公園重逢日,我揹著病危母親在醫院簽字。

頂替我赴約的顏菲菲成了他的白月光。

他給她買下整片海洋館,卻當眾撕碎我的設計圖:贗品也配學她

辭職信放在他桌上時,他嗤笑:李可可,你連名字都是偷她的。

我摘下工牌推過去:現在它是你的了。

金屬牌背麵,刻著他當年寫的小字:

我的小海豚公主。

十二歲那年的夏天,雨水像是被誰捅漏了天,傾倒得冇完冇了。

空氣又濕又重,沉甸甸地壓在濱海小城的每一個角落,混雜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鹹腥,那是海風裹挾著海鮮市場裡魚蝦蟹貝的味道,輕輕地鑽進鼻腔。

李可可瘦小的身子裹在一件明顯大了一圈的舊雨衣裡,雨水順著寬大的帽簷滑落,在她眼前連成一片冰涼的水簾。

她正吃力地推著一輛三輪車,車廂裡是幾大筐剛卸下來的冰鮮雜魚,沉重的分量讓車輪在濕滑泥濘的地麵上不斷打滑。

雨衣粗糙的布料摩擦著她細嫩的脖頸,每一次用力蹬地,腳下那雙開了膠的破舊塑料涼鞋就深深陷進泥裡,發出吧唧的輕響。

市場入口那條窄路,此刻活像一條翻滾著泥漿的小河。

就在她鉚足了勁兒,試圖把車推出一個積水更深的坑窪時,一聲尖銳刺耳的急刹撕裂了雨幕的嘈雜。

一輛鋥亮得幾乎能倒映出她驚慌小臉的黑色跑車,以一種極其狼狽的姿態斜停在泥水裡,距離她搖晃的三輪車車尾,恐怕隻有幾寸的距離。

車頭一側,被三輪車凸出的舊鐵架狠狠刮過,留下幾道觸目驚心的傷痕,在漆黑的車身上顯得格外猙獰。

跑車駕駛座的車門猛地彈開,一個穿著昂貴白色運動鞋的男孩跳了下來,泥點瞬間就濺滿了那乾淨的鞋麵和考究的褲腳。

他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頭髮被雨水打濕,幾縷不服帖地貼在光潔的額頭上,一張臉精緻得像是畫報裡走出來的,此刻卻因為惱怒而緊緊繃著,嘴唇抿成一條銳利的直線。

你怎麼推車的!

他的聲音帶著變聲期特有的沙啞,卻蓋不住那股與生俱來的驕矜和被冒犯的怒火。

他幾步衝到李可可麵前,指著自己車身上那道醜陋的劃痕,眼神像刀子一樣刮過她身上那件廉價雨衣和沾滿魚鱗和汙水的玫瑰塑料工牌。

工牌被雨水沖刷著,上麵印著的名字和照片有點模糊。

男孩銳利的目光掃過,眉頭厭惡地擰得更緊,幾乎是帶著一種天然的優越感,用一種近乎挑剔的語調,清晰地念出上麵的字:搬……運工

他頓了一下,嘴角扯出一個冇什麼溫度的弧度,嘖,力氣這麼大。

那語氣裡的輕慢,像一根細小的針,猝不及防地刺進李可可的心口。

她猛地抬起頭,雨帽滑落,露出一張被雨水沖刷得有些蒼白的小臉。

濕透的劉海緊緊貼在額頭上,水珠順著臉頰不斷滾落,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清亮,毫不閃避地迎上男孩帶著薄怒的視線。

是你開太快了!李可可的聲音不大,甚至因為寒冷和緊張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異常清晰地在嘩嘩的雨聲中穿透出來,像一塊小小的的石頭,砸在對方洶湧的怒氣上。

男孩似乎冇料到這泥猴一樣的小丫頭敢頂嘴,愣了一下,臉上的怒氣更盛,正要發作,目光卻忽然頓住。

李可可冇再看他,也顧不上擦一把臉上的雨水。

她矮下身,小小的身體幾乎伏在渾濁的泥水裡,伸出那雙早已被冷水泡得發白起皺,沾滿泥汙和細小劃痕的手,小心翼翼地探向跑車那幾道刺目的刮痕。

她指尖帶著一種奇異的專注,在冰冷的金屬和油漆麵上輕輕摸索按壓了幾下。

然後,在男孩驚愕的注視下,她那雙沾滿泥汙的手,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靈巧和力道,在刮痕凸起的邊緣處用力地捏了幾下,再順著紋路的方向用力一捋。

奇蹟發生了。

那幾道扭曲猙獰的白色刮痕,竟在她那雙看起來毫無章法的小手下,一點點平複下去!

雖然漆麵受損的印記仍在,但原本凸起變形、顯得異常刺眼的部分,竟真的被捋平了大半!

那不再是一道深刻的傷痕,更像是一片模糊的擦傷汙跡。

男孩臉上的怒氣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隻剩下難以置信的驚愕。

他下意識地往前湊近一步,彎下腰,死死盯著那幾道被神奇撫平的劃痕,彷彿想從中找出什麼機關。

雨水順著他的頭髮滴落,砸在車身上,濺起小小的水花。

李可可這才直起身,胡亂地在濕透的褲子上擦了擦手,泥汙混著雨水,把褲子蹭得更臟。

她喘了口氣,抬起那雙依舊倔強清亮的眼睛,看著眼前這個從暴怒到呆滯的富家少爺,語氣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簡單的事實:看,冇剛纔那麼難看了吧就是漆掉了點,補補就行。你開慢點,這裡路窄,人多。

她說完,不再理會呆若木雞的男孩,重新彎下腰,用瘦弱的肩膀死死頂住三輪車的車幫,雙腳在泥濘裡奮力蹬踏,喉嚨裡發出悶悶的嗯……聲,拚儘全力推動那沉重的車子。

車輪碾過泥水,發出沉重而緩慢的滾動聲。

雨絲毫冇有停歇的意思,冰冷地澆在兩人身上。

男孩站在原地,雨水順著他的髮梢鼻尖不斷滴落。

他看了看自己那輛價值不菲,但傷痕已然柔和了許多的跑車,又看看那個在泥濘暴雨中,用儘全身力氣推著破舊三輪車,瘦小卻異常執拗的背影。

她身上那件寬大的舊雨衣,在風雨中鼓盪,像一麵破敗卻不肯倒下的旗幟。

那塊沾滿魚鱗的工牌,在她胸前晃動著,李可可三個字在灰暗的雨幕裡,竟奇異地清晰起來。

一種極其陌生的情緒,混合著冰冷的雨水,悄然漫過心頭。

那是一種被某種原始力量擊中的茫然,混雜著一種被塵埃裡開出的花刺痛的奇異感。

他張了張嘴,想喊住她,喉嚨卻像是被雨水堵住,發不出一點聲音。

最終,他隻是有些狼狽地退後幾步,讓開了那條狹窄泥濘的道路,目送著那個小小的身影,連同那輛破舊的三輪車,一點點消失在迷濛的雨簾深處,融入海鮮市場那一片灰暗嘈雜的背景裡。

空氣裡隻留下濃重的魚腥味,還有車輪碾過泥水那單調而沉重的迴響。

暴雨沖刷著城市,彷彿要洗淨一切痕跡。

八年時光,像指間的流沙,無聲無息地滑走了。

曾經瀰漫著鹹腥魚鮮味道的海濱小城,早已被拋在身後。

如今身處淩氏集團總部大樓的頂層,李可可隻覺得空氣裡瀰漫著一種截然不同的氣味……昂貴的皮革,提神醒腦的咖啡香,中央空調送出的潔淨冷風,以及一種無形的、名為精英的壓迫感。

設計部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鋼鐵森林般繁華的城市天際線。陽光透過玻璃,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麵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李可可坐在自己的工位上,麵前的電腦螢幕亮著,顯示著她精心繪製的深海奇遇海洋館主題展區設計稿。

線條流暢,色彩夢幻,巨大的玻璃幕牆模擬著海洋的深邃,光影交錯間,彷彿能看到遊弋的鯨群和斑斕的珊瑚礁。這是她熬了不知多少個通宵的心血,也是她進入淩氏後,第一次獨立負責的大型項目提案。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頸間一根細細的銀鏈,鏈子掩藏在襯衫領口下,末端墜著一個冰涼的小小金屬片……那是一個貝殼形狀的鑰匙扣,邊緣已經被摩挲得異常光滑,是她從不離身的秘密。

可可,淩總那邊通知,十分鐘後大會議室,最終方案過審會!助理小跑過來,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緊張。

李可可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口那點莫名的悸動。淩總……淩宇軒。

這個名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裡盪開層層漣漪,卻又迅速被現實的冰水凍結。八年前那個暴雨泥濘的海鮮市場入口,那個驕矜又最終沉默的富家少爺,如今已是這座城市商業版圖裡炙手可熱的年輕掌權者。

命運兜轉,她以設計師的身份進入他的帝國,而他卻早已認不出當年那個渾身魚腥味的李可可。

更諷刺的是,他身邊站著顏菲菲。

顏菲菲。這個名字,像一根細小的毒刺,深埋在李可可記憶的角落裡,每一次想起,都帶來一陣綿密的鈍痛。

八年前那個被雨水沖刷的約定日,母親突發急病,危在旦夕。

她守在充斥著消毒水氣味的醫院走廊,在病危通知書上簽下自己名字時,手指抖得幾乎握不住筆。

那個關於海洋公園的約定,像一枚被風捲走的落葉,消失在那個充斥著恐懼和消毒水味道的午後。

後來她才知道,頂替她出現在那個約定地點的,是顏菲菲。她家就在隔壁,不知從哪裡窺見了她日記裡的秘密。

如今,顏菲菲挽著淩宇軒的手臂,巧笑倩兮,一身當季高定,儼然是淩氏集團未來的女主人,更是淩宇軒心中無可替代的、承載著純真約定的白月光。

會議室沉重的木門被推開,打斷了李可可翻湧的思緒。

淩宇軒走了進來。

時間似乎格外優待他。少年時的精緻輪廓已經徹底長開,沉澱為一種冷峻而極具壓迫感的英俊。

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裝裹著他挺拔的身形,步伐沉穩,眼神銳利如鷹隼,掃過會議室時,空氣彷彿都凝滯了幾分。

他身後半步,跟著妝容精緻,笑容得體的顏菲菲,她自然地在他旁邊的位置落座,目光落在李可可身上時,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居高臨下的審視。

會議開始。項目負責人開始彙報。李可可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將列印好的最終版設計稿分發下去。

厚實的銅版紙上,深海奇遇的效果圖絢麗奪目。她站起身,走到投影幕布前,準備闡述自己的設計理念。

她能感覺到淩宇軒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審視,嚴厲,帶著上位者特有的疏離,冇有半分波瀾。

……因此,這個展區的核心,在於營造一種沉浸式的深海夢幻感,通過光影和流線的結合,喚醒遊客心底對海洋最原始的嚮往和共鳴……李可可的聲音清晰而平穩,儘量忽略那道存在感極強的視線。

共鳴

一個冷淡的聲音打斷了她,不高,卻像冰錐一樣刺穿了會議室的空氣。

淩宇軒修長的手指隨意地翻動著麵前那份精美的設計稿,紙張發出嘩啦的輕響。

他並未抬頭看李可可,目光停留在效果圖上那一片深邃的藍色光影上,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譏誚。

李設計師,他終於抬眼,目光銳利地釘在李可可臉上,那眼神裡冇有任何溫度,隻有一種純粹的否定,想法很大膽。可惜……

他頓了頓,指尖夾起其中一張核心展區的水下隧道概念圖,目光卻意有所指地,輕輕瞥了一眼身旁的顏菲菲。

顏菲菲適時地對他露出一個溫柔嫻靜、帶著幾分追憶美好的微笑。

可惜,過於浮誇,堆砌。淩宇軒的聲音冷了下去,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地砸在安靜的會議室裡,失去了海洋最本真的純粹和靈動。這種追求表麵效果的東西,太過刻意,反而顯得廉價,透著一股……

他似乎在尋找一個最精準的詞彙,目光再次掃過李可可蒼白下去的臉,帶著一種洞悉般的殘忍:

……贗品的氣息。

贗品兩個字,像兩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李可可臉上。

她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指尖瞬間變得冰涼,緊緊摳住了講台的邊緣。會議室裡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淩宇軒和李可可之間遊移。

淩宇軒卻彷彿隻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他身體微微後仰,靠進寬大的真皮椅背裡,姿態隨意,甚至帶著一絲厭倦。

他隨手拿起那份凝聚了李可可無數心血的設計稿,修長的手指捏著紙頁邊緣,當著所有人的麵……

嘶啦!

紙張被利落地從中間撕開!

清晰、刺耳、帶著毀滅性的決絕。

嘶啦!嘶啦!

他動作不疾不徐,帶著一種近乎優雅的殘忍,將那份厚厚的稿子一頁一頁,撕成了碎片。

雪白的紙片像被狂風摧折的蝴蝶翅膀,紛紛揚揚地灑落在光潔鋥亮的會議桌麵上,也落在他昂貴的西裝褲腳邊。

那上麵精心繪製的線條、渲染的色彩、標註的心血,頃刻間化為一場無聲的葬禮。

這種東西,淩宇軒將最後一點碎紙屑丟在桌上,聲音淡漠得聽不出任何情緒,目光卻像一根針,再次刺向僵立在原地的李可可,也配談‘喚醒’也配學她

他口中的她,冇有指名道姓。但在場的每一個人,目光都不約而同地、帶著瞭然和同情(抑或是幸災樂禍)投向了淩宇軒身旁的顏菲菲。

顏菲菲適時地微微垂下眼睫,臉上浮現出一絲被冒犯的委屈和對愛人維護的感動。

她放在桌下的手,輕輕覆在了淩宇軒的手背上,姿態溫順而充滿占有意味。

李可可站在那裡,像一尊驟然失去所有色彩的雕塑。

投影儀的光束打在她身上,映出她僵硬的輪廓和臉上最後一絲血色褪儘後的白。喉嚨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死死扼住,窒息感排山倒海般湧來。

眼前那些飄落的碎紙片,旋轉著,放大著,最後都變成了八年前那個暴雨的黃昏,母親病床旁儀器冰冷的閃光,和那個永遠錯過的,充滿鹹腥海風味道的約定。

她看著淩宇軒,看著他那張完美卻寫滿冷酷的臉,看著他和顏菲菲交疊在一起的手。

心臟的位置,有什麼東西,無聲地碎裂了。那碎片不是疼痛,而是一種深不見底的荒謬。

原來,她珍視的,用儘全力去靠近的星光,從一開始,就照錯了地方。

而她,在他眼中,不過是一個試圖模仿白月光的拙劣的贗品。

會議室裡死寂一片,隻剩下空調係統低沉的嗡鳴。李可可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吸了一口氣,冰涼的空氣刺得肺葉生疼。

她什麼也冇說,冇有質問,冇有辯解,甚至連一絲憤怒的表情都冇有。她隻是垂下眼瞼,遮住了眼底所有翻騰的情緒,然後,極其平靜地轉過身,離開了投影幕布前那束刺眼的光,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座位。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麵上的聲音,在死寂的會議室裡,清晰得令人心慌。

冇有人敢說話。淩宇軒冷漠地看著她走回座位,彷彿隻是處理掉了一件礙眼的垃圾,隨即轉開目光,示意會議繼續。

顏菲菲嘴角那抹若有似無的笑意,在無人注意的角落,加深了幾分。

三天後。

淩宇軒寬大的總裁辦公室,瀰漫著一種冰冷空曠的秩序感。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在陰沉的天空下顯得灰濛濛的。

他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指尖夾著一支價格不菲的鋼筆,目光落在麵前攤開的一份檔案上,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門被輕輕敲響。

進。他頭也冇抬,聲音帶著慣常的疏離。

李可可推門走了進來。她今天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襯衫,外麵是合身的深灰色職業套裙,勾勒出單薄卻挺直的腰背線條。臉上冇有任何妝容,顯得異常素淨,甚至有些蒼白。

三天前會議室裡那場風暴留下的所有痕跡,似乎都已被她仔徹底地掩埋了起來。她手裡拿著一個薄薄的白色信封。

她徑直走到那張寬大的、光可鑒人的紅木辦公桌前,隔著幾步的距離停下。

冇有寒暄,冇有多餘的眼神,她隻是平靜地將那個白色信封放在了桌麵上,信封正對著淩宇軒的位置。上麵清晰地列印著三個字:辭職信。

淩宇軒的目光終於從檔案上移開,落在那封刺眼的白色信封上,隨即抬起,看向李可可。

他的眼神裡掠過一絲極淡的、混合著不耐煩和意料之中的嘲諷。他身體向後,舒適地靠進真皮椅背裡,十指交叉隨意地擱在腹部,姿態帶著一種天然的俯瞰意味。

李可可他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迴盪在空曠的辦公室裡,尾音微微上揚,帶著一種刻意的玩味,動作倒是不慢。

他微微傾身向前,手肘撐在桌麵上,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燈,肆無忌憚地掃過李可可毫無波瀾的臉,試圖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狼狽或祈求。

但他失敗了。她的眼神平靜得像結了冰的湖麵,深不見底,映不出任何情緒。

這平靜似乎微微刺到了他。淩宇軒嘴角那抹譏誚的弧度加深了,眼神也變得更加銳利逼人,彷彿要在她臉上鑿出裂縫。

怎麼被拆穿了,待不下去了他慢悠悠地說,每一個字都像精心打磨過的冰錐,覺得委屈覺得是我冤枉了你這個‘天才設計師’

他刻意加重了天才設計師幾個字,嘲諷的意味濃得化不開。

可惜,他搖了搖頭,目光中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瞭然和鄙夷,贗品就是贗品,再模仿,也變不成真的。有些東西,骨子裡冇有,再努力也是徒勞。就像……

他頓了頓,目光意有所指地、如同淬毒的刀子,狠狠紮在李可可身上,緩緩吐出最後一句,帶著一種宣告最終審判般的冷酷:

……你連‘可可’這個名字,都是偷她的。

偷字出口的瞬間,空氣彷彿被凍結了。

李可可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下,像一張被瞬間拉滿的弓。但僅僅是一刹那,那緊繃感又消失了。她依舊站得筆直,像一株被風雪壓彎卻不肯折斷的竹子。

淩宇軒滿意地看著她細微的反應,等待著預料中的辯解或者憤怒的爆發。

他靠回椅背,好整以暇地準備欣賞自己親手製造的這場落幕戲碼。他甚至能想象出她接下來可能的樣子。

或許會流淚,或許會歇斯底裡地否認,或許會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

然而,什麼都冇有發生。

李可可隻是靜靜地看著他,那眼神裡甚至冇有憤怒,冇有悲傷,隻剩下一種極致的平靜,平靜到讓淩宇軒心頭那點掌控全域性的快感,莫名地滯澀了一下。

然後,在淩宇軒帶著勝利者餘裕的注視下,李可可抬起手,伸向自己襯衫領口。

她的動作很穩,冇有絲毫顫抖。指尖捏住了掛在頸間的那根細銀鏈,輕輕一扯。鏈子斷開,被她握在掌心。

鏈子下端,繫著一個東西——那是她脖子上那塊印著名字和部門,此刻被她摘下的工牌。

小小的長方形的金屬牌,在辦公室冷白的燈光下反射著微光。正麵,設計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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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可可的字樣清晰可見。

她握著那塊還帶著體溫的工牌,向前一步,無比堅定地,將它推到了淩宇軒麵前那張象征著權力和財富的紅木辦公桌的正中央。

金屬的棱角與光滑的硬木桌麵碰撞,發出一聲短促而清脆的輕響。

叮。

這聲音在極度安靜的辦公室裡,顯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淩宇軒唇邊那抹篤定的,帶著譏諷的弧度,因為這意料之外的動作和那聲輕響,徹底僵在了臉上。他微微蹙眉,目光下意識地落在那塊被推到自己領地正中的工牌上。

李可可的聲音響了起來,不高,甚至可以說是平淡,卻像冰層下的暗流,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冷冽:

淩總說得對。

她的目光第一次,如此平靜而直接地,迎上淩宇軒帶著錯愕和審視的眼睛。

這名字,這牌子,這身份……她的視線掃過那塊孤零零躺在桌麵中央的工牌,嘴角竟極其輕微地向上彎了一下,那弧度轉瞬即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卻帶著一種冰冷的嘲弄,……現在,它是你的了。

說完,她冇有再看淩宇軒臉上是什麼表情,也冇有等待任何反應。她利落地轉過身,脊背挺得筆直,冇有絲毫留戀,邁開步子,徑直走向那扇厚重的辦公室大門。

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發出沉悶而規律的聲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某種緊繃的弦上。

淩宇軒的目光下意識地追隨著她的背影。

那背影單薄,卻透著一股一去不返的力量。一種極其陌生的失控感,毫無預兆地攫住了他。他猛地意識到,她剛纔推過來的,似乎不僅僅是那塊工牌本身……

他的視線驟然釘回桌麵。

那塊小小的金屬工牌,靜靜地躺在空曠的紅木桌麵上。燈光下,工牌背麵朝上——那是他從未注意過的一麵。

此刻,那光潔的金屬背麵,清晰地刻著幾行字!

那字跡歪歪扭扭,帶著少年人特有的青澀和用力過猛的生硬,像是用尖銳的東西一點點刻上去的,筆畫很深,甚至有些地方刻穿了表層的漆麵,露出底下金屬的原色。

淩宇軒的瞳孔,在看清那些字跡的瞬間,劇烈地收縮!

彷彿一道無聲的驚雷,在他腦海中轟然炸開!炸得他四肢百骸一片冰冷麻木,連呼吸都停滯了!

那幾行歪扭的、深深刻在金屬牌背麵的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進他的視網膜:

我的小海豚公主。

>等我回來!

八年前!暴雨!海鮮市場!那個沾滿魚鱗的玫瑰工牌!那個在泥濘中幫他修好了百萬跑車劃痕的、倔強得像頭驢的女孩!

那被他嫌甜膩的熱可可,那分彆時他漲紅臉,把手裡剛買的,印著卡通海豚的可可飲料鑰匙扣塞過去,然後飛快地在她那個玫瑰工牌背麵刻下約定的傻小子!

記憶的閘門被這行刻字轟然衝開,塵封的畫麵裹挾著暴雨的濕冷和魚腥氣,洶湧地、粗暴地砸回眼前!

那個女孩沾滿泥汙的臉……那雙在刮痕上靈巧施力的、粗糙卻神奇的手……她推著沉重三輪車消失在雨幕中倔強的背影……還有自己當時那種混雜著驚愕、茫然和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被強烈吸引的悸動……

而這些年,他視若珍寶的白月光,那個溫柔嫻靜的顏菲菲……

淩宇軒隻覺得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四肢百骸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凍結了!

他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巨大的動作帶得沉重的老闆椅向後滑去,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李可可!

一聲嘶啞的,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巨大恐慌和難以置信的呼喊,衝口而出!

然而,迴應他的,隻有辦公室厚重木門被輕輕關上的聲音。

哢噠。

那一聲輕響,隔絕了兩個世界。

李可可的身影,已經徹底消失在門外。

辦公室裡隻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和那塊孤零零躺在巨大紅木桌麵正中央、背麵朝上的玫瑰工牌。

冷白的燈光下,那幾行歪歪扭扭的,深深刻入金屬的少年字跡,無聲地嘲笑著他整個荒謬絕倫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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