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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陸擇天結婚五年,每隔半年就被推進手術室一次。
醫生熟練地剖開我,將**器官移植給沉睡的白月光蘇晚意。
那女人在ICU躺了五年,全靠我的器官續命。
第五次手術後,陸擇天吻著我的額頭:她醒了就放你走。
可我在停屍間發現蘇晚意半年前的死亡記錄。
抽屜裡躺著五份**捐獻記錄:皮膚、角膜、骨髓…
翻開最後一頁,**心臟移植赫然在列。
手術室外,陸擇天問:她的眼睛,什麼時候可以再取
血。
濃得化不開的血氣又一次野蠻地鑽入林燼的鼻腔,霸道地扼住她的呼吸,每一次吸入都像是在吞刀子。她昏沉沉地漂浮在一片刺目的白光裡,那不是天光,是手術無影燈那張冷冰冰、毫無憐憫的臉。細碎的說話聲像裹著冰碴的針,斷續地刺進她勉強拉回的、一絲模糊的神誌裡。
……這次取哪……腎
老規矩……上麪點名要的……眼角膜……時間卡緊點……陸先生……那邊……
可惜了,陸太太這身體底子……再折騰下去……
後麵的話被一串器械碰撞的叮噹脆響粗暴剪斷。
眼角膜。
原來這次輪到了眼睛。
一陣生理性的、無法抑製的痙攣猛地攥住了她冰冷的身體,細密的冷汗瞬間從每一個打開的毛孔裡爭先恐後地湧出來,黏膩地糊在病號服下的皮膚上。脊椎深處,那些被反覆剖開又縫合的地方,五道深淺不一的刀疤,像五條淬毒的蜈蚣盤踞在蒼白的皮膚下,此刻同時發出陰鷙的劇痛。這痛楚過於清晰,過於熟悉,像五隻冰冷的手,死死攥緊了她已然千瘡百孔的臟器。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被撕裂的腥甜。
五年。
嫁給陸擇天的整整第五個年頭,也是她林燼,被當成一件會呼吸、會痛、會流血的**器官倉庫的第五年。
麻藥的潮水艱難地緩慢退卻,像黏稠肮臟的瀝青,每退一寸,就將更深沉的痛苦清晰地刻入她的骨髓和神經末梢。她吃力地、無比緩慢地掀動了一下沉重的眼皮,一線微弱的光艱難地擠了進來。
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燈……入目皆是令人窒息的雪白,白得晃眼,白得刺骨,白得不帶一絲活氣。空氣裡消毒水的味道過於濃烈,幾乎蓋過了那頑固的血腥氣,卻依然冇能壓住那股專屬於蘇晚意、若有似無的特殊藥味——一種昂貴的、象征著無微不至照顧的氣息。她知道,這裡是那女人的專屬病房區外,那條冰冷得能凍結呼吸的等候走廊。
走廊儘頭那道厚重隔音門後麵,就是陸擇天為蘇晚意斥巨資打造的空中水晶宮——一整個樓層隻為她一人流轉心跳和呼吸的ICU。恒溫恒濕,無菌環境,最頂尖的設備,最昂貴的藥物和二十四小時無休止的守護,維持著那具在營養液和機器管線包裹下、依靠著從彆人身上活剝下來的器官維持著表象沉睡的軀殼。
而她林燼,不過是陸擇天圈養在身邊,隻為隨時供給他那尊琉璃美人所需養分的牲畜。
冰涼的空氣灌入肺葉,嗆得她猛地咳嗽起來。胸腔劇烈起伏,牽扯著胸口下方那道最新、也是最猙獰的刀口,那裡才被醫生剝走了一小塊肋骨,用以替換掉蘇晚意某個發生感染的骨頭。痛得她想蜷縮,卻像是被無數根無形的釘子釘在了這張鐵架病床上,動彈不得。
一股強大的力量阻止了她痛苦的抽搐。一隻帶著薄繭,卻異常溫暖的手掌突然覆蓋住了她正在顫抖的指節。那力度很大,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緊接著,一張放大的、英俊到近乎無情的臉遮住了她頭頂那片刺眼的白光,帶著壓迫性地落下來。
陸擇天。
他的眉梢眼角,那深不見底的漆黑眼眸裡,清晰地映著她此刻蒼白如紙、痛得嘴唇都在哆嗦的模樣。他的視線在她臉上緩緩移動,帶著一種鑒賞物品般的審視,掠過她眼尾殘留的淚痕,在她剛被縫合不久、還在隱隱作痛的眼周停留了片刻。他俯身,薄而冷硬的唇落在她冰涼汗濕的額頭上,像一個輕柔卻毫無溫度的印章。
……她的眼角膜,很透亮。和你的一樣好。他的聲音低沉如大提琴的嗡鳴,貼著她的耳廓響起,每一個字都浸滿了冰水,醫生說,匹配度幾乎冇有損耗。
林燼的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猛然抽緊,連帶著剛被取走部分骨頭的胸口也傳來鑽心的悶痛。她想抽回手,指尖卻連動彈的力氣都凝聚不起來。
他吻過的額頭皮膚,像被烙鐵燙到一般,迅速蔓延開一片尖銳的、燒灼的恥辱感。這五年,他每一次施捨般靠近,每一次看似溫存的觸碰,都隻為下一次更深刻的切割。她的骨頭縫裡都滲著寒氣。
陸擇天似乎察覺到了她細微的躲閃,握著她手腕的手指收得更緊,指骨甚至有些發白。他直起身,居高臨下地望著她,英俊的臉上依舊冇有任何多餘的情緒波動,像一尊完美卻冰冷的玉雕。隻有那雙深眸,沉澱著一層幾乎看不見的、深重的疲憊和更深處無法撼動的決絕。
醫生說,這將是最後一次。他的聲音平穩得毫無波瀾,每一個音節都敲在林燼早已被絕望凍透的心絃上,再撐一撐,林燼。隻要她醒了……蘇晚意真的醒過來……他頓了頓,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彷彿說出她醒了這幾個字都需要耗費巨大的力氣,眼神深處那難以察覺的疲憊瞬間轉化為一種幾乎偏執的熾熱,隻要她睜開眼睛,我就放你走。用最少的代價。
他用的是代價。不是自由,不是解脫,僅僅是一個冰冷的代價。
林燼隻覺得一股鐵鏽味猛地湧上喉頭,又被她用儘全身力氣死死嚥了回去。她張了張嘴,乾裂的嘴唇顫抖著,卻冇發出任何聲音。蒼白的臉頰,因為急促而短暫的呼吸浮起不正常的潮紅。放她走用最少的代價這五年取走的皮肉、骨髓、眼睛、腎臟……難道還不夠償還嗎他的最後一次,每一次都是用她身上新添的一道刀口換來的蒼白承諾。每一次,都是謊言編織的絕望螺旋。
他口中的蘇晚意醒了,遙遠得如同天方夜譚裡的星光,卻成了套在她脖子上最沉重的那道鎖鏈的鑰匙。五年來,這醒來的曙光從未照進過現實半步。林燼甚至有種扭曲的悲鳴,在那個奢華水晶棺裡的女人,或許早已習慣了依靠榨取她的血肉來維繫那尊貴的沉睡,根本不願醒來。
麻藥殘留的鈍感和絕望的冰冷交織著,像無數隻冰冷的針在刺紮著神經。昏沉,不受控製地鋪天蓋地席捲而來。陸擇天那張英俊卻冷冽的麵容在她視線裡開始搖晃、分裂、模糊……最終,被濃稠的黑暗徹底吞噬。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是被一種無法言說的渴、喉嚨裡火燒火燎的乾渴生生拽了回來。林燼睜開眼,視野裡依舊是那片令人心頭髮緊的空洞的白——陸擇天的病房。
他走了。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他身上那種冷冽又強勢的雪鬆香水的尾調,混合著醫院無處不在的消毒水氣味,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氣息。
病房裡很靜,靜得隻能聽見輸液管裡液體滴落的單調聲響,和她自己微弱而艱難的呼吸。身體沉重得像灌滿了鉛,每一個微小的動作都牽扯著遍佈全身的疼痛。尤其是眼睛,那種空茫茫的痠痛,混合著切口周圍的腫脹和緊繃感,像有人用生鏽的鈍器不斷研磨著她的神經。
護士進來了幾次,動作利索卻透著職業化的冷漠。量體溫,檢查切口,換藥,調整點滴。每一次,林燼都儘力閉緊眼睛,不敢去看護士臉上的表情,害怕從那雙眼睛裡看到一絲同情或鄙夷。
陸太太,護士第三次進來時,手裡拿著一張單據,聲音平板無波,陸先生交代了,您身體裡還有術後植入的監測和支撐小器械需要觀察一段時間,暫時不能完全取下。您需要轉到樓下的特需護理病房進行後續觀察,調養好後……好安排下一次手術。
下一次……
林燼猛地睜大了眼睛,牽動了眼部的傷口,尖銳的痛刺得她眼眶瞬間濕潤。她死死咬住下唇內側的軟肉,纔沒有讓那聲淒厲的質問衝出喉嚨。那個男人!他的最後一次,纔過去不到二十四個小時!新添的傷口還在滲血,他又在惦記著下一次的切割!
指甲深深掐進身下的白色床單裡,留下淩亂不堪的凹痕。那股被當作**器官庫反覆淩遲的屈辱和恐懼,混著鋪天蓋地的憤怒,燒得她五臟六腑都在痙攣。不行!她必須知道陸擇天和蘇晚意之間到底還藏著什麼!她的未來,難道真的就在這一次次的手術檯上,被肢解殆儘、隻剩一具空殼不,哪怕是死,她也要死個明白!她想看清,那個水晶棺裡的女人,究竟值不值得她被這樣活生生地抽筋剝皮!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胸腔裡瘋狂滋長,帶著魚死網破般的決絕。她要親自去那個地方!那個位於醫院深處、被重重安保包裹、她作為陸擇天法律上的妻子,卻從未被允許踏入一步的禁區——蘇晚意所在的特護ICU!
一個模糊的影像在混亂的腦海中閃過。那是很多個月前一次偶然,她聽見蘇晚意的專屬特護和一個新來的護士小聲抱怨。大概是新護士搞不清樓層複雜的通道,那特護低聲提了一句:笨,拿錯藥了!B棟東區三樓儘頭停屍間的走廊過去,左轉第二個氣密門,刷最高權限的門禁卡才能進!彆走錯了,那邊更陰氣……
停屍間的走廊……
林燼的心臟驟然一縮,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直衝頭頂。
下午,她刻意支開了守在門口的保鏢,隻說要下樓呼吸新鮮空氣。拖著沉重到幾乎散架的身體,她繞到了大樓背麵。空氣似乎變得更加粘稠陰冷,連呼吸都帶著寒意。周圍靜得可怕,偶爾有穿著綠色工作服、推著沉重器械車的人匆匆經過,冇有人多看她一眼。
她扶著冰冷粗糙的水泥牆壁,艱難地挪動腳步。左腿深處隱隱作痛,那是第三次手術時,醫生取走她左側髂骨一塊用於修補蘇晚意缺損的骨骼時留下的永久印記。每一步邁出,都牽扯著那道舊傷疤發出無聲的痛呼。
走廊的儘頭,終於看到了指示牌。一個簡潔而冰冷的箭頭,指向東區停屍間。箭頭旁邊印著一個骷髏頭的標誌,白森森的。即使隔著一段距離,那標誌上的死亡氣息也彷彿帶著重量,沉沉壓下來。
她在那扇厚重的、泛著金屬冷灰色澤的巨大氣密門前停住腳步。門禁係統上亮著一個幽綠的提示燈。林燼深吸了一口氣,彷彿要耗儘胸腔裡最後一絲氧氣。她的目光落在門旁邊掛著的一個金屬小架子上,那裡整齊排列著幾十張白底黑字的登記卡片,每一張都代表著一條逝去的生命。目光漫無目的地掃過那些陌生冰冷的姓名和日期。
就在她準備轉身尋找通往ICU的岔路時,角落裡一張邊緣有些捲曲的卡片猛然攫住了她的視線。
那上麵,清晰地印著一個名字。
一個本該在陸擇天水晶棺裡沉睡的女人。
一個本應在陽光下、或至少在無微不至的醫療看護下保持心跳呼吸的女人。
蘇晚意。
死因:晚期係統性器官衰竭。
死亡時間:
201X年12月20日
16時07分。
白紙黑字,冰冷得像淬了毒的針,狠狠紮進了林燼的瞳孔深處,刺穿了她最後一點搖搖欲墜的理智。
十二月二十號!
正是上一次她被推進手術室,取出一部分肋骨之後冇多久的日子!
半年前!
這怎麼可能!那個躺在頂樓、持續消耗著她身體裡鮮活器官的女人……早已死去
那張小小的死亡通知卡,薄如蟬翼,卻像一塊萬噸重的寒冰,狠狠砸在了林燼劇烈跳動的心口,發出碎裂的巨響!一股冰冷麻痹的感覺瞬間從腳底板蛇一樣竄上脊柱,凍結了她的四肢百骸。耳畔尖銳的耳鳴聲驟然炸開,淹冇了整個陰森走廊裡所有的聲音。
十二月二十號……半年之前。那正是她因為劇痛和虛弱,在病床上躺了將近兩週,剛從斷骨的劇痛中勉強喘過氣來的時候。那段時間,陸擇天似乎格外煩躁,守在頂樓的時間越來越長,周身的低氣壓幾乎凍傷靠近他的人。她隻當是蘇晚意病情反覆。
可如果……如果蘇晚意真的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就已經冇了呼吸心跳……
那麼這半年來,每一次手術前,陸擇天在她耳邊重複的這是最後一次、她快醒了、我需要你再幫她一次,是什麼!這半年裡,那些從她身上活生生取走的眼角膜、皮膚、骨髓……流向了哪裡!
胃袋裡猛地一陣劇烈的翻攪,酸腐灼燙的液體不受控製地湧上喉頭,她痛苦地彎下腰,幾乎要將整個胃都嘔出來。眼前一陣陣發黑,天旋地轉。她死死扶著牆壁冰冷粗糙的瓷磚表麵,指甲摳在上麵發出刺耳的嘎吱聲。半年前就已經死了……那頂樓ICU裡躺著的……是誰那些從她身體裡新鮮摘取的器官……又移植給了誰!
轟——彷彿一道無聲的驚雷在腦海裡炸開!一個恐怖的念頭,毫無征兆地、帶著徹骨的寒意擊穿了她所有的思緒!
冇有蘇晚意了!
那個被陸擇天奉若神明、寧願活剖妻子也要供養的女人,已經死了!死了整整半年!
那她林燼這半年來獻出的東西,是為了誰!她拖著隻剩半條命的身體回到空曠冰冷的病房,像個幽魂,腳步虛浮,渾身冰涼,每一步都踏在虛無之上。
房間角落那個鑲嵌著電子密碼鎖的胡桃木儲物櫃,靜靜地佇立在那裡。這櫃子,是陸擇天專門拿來存放……存放她的醫療檔案。是的,他是這麼對她說的,輕描淡寫:那些東西放著礙眼,鎖進去吧。
五年了,他從未讓她碰過這個櫃子分毫。
密碼……會是什麼
蘇晚意的生日陸擇天的生日或者他們之間某個紀念日每一次都是冰冷的數字,每一次輸入都隻會讓他的眼神更加不耐煩。過去,林燼不敢探究,她順從得像隻被拔掉了所有獠牙的困獸。
顫抖得如同風中枯葉的手指,緩慢地伸向了冰冷的觸摸屏。指尖的冰涼觸感讓她瑟縮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氣,按下了一組數字——她和陸擇天結婚證上印著的日期。這個被她當作生命開始的日子,也是她五年無邊地獄的起點。
滴——
密碼錯誤!紅光閃爍,刺眼得像冰冷的嘲笑。
林燼的心沉得更低。她閉了閉眼,壓下眼底的酸澀和洶湧的恨意。指尖懸在按鍵上,這一次,她按下的是蘇晚意的生日。那個被陸擇天刻在心尖上的名字,她曾經聽管家背過無數遍。
滴——
又是一聲冰冷的拒絕。
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徹底凝結。就在指尖的力氣快要耗儘,冰冷得即將失去知覺時,一個荒誕而扭曲的念頭鬼魅般浮現。她的手指不受控製地再次抬起,帶著一種自虐般的絕望,緩慢地按下了屬於她自己的出生日期。那個在陸家無人問津的日子,一個本該被遺忘的符號。
哢噠。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機括轉動聲,在死寂的病房裡炸開!
林燼渾身一顫,像被一道無形的電流狠狠擊中。櫃門,彈開了淺淺的一道縫隙。
她的生日……居然是她的生日!
嗬……
一股腥甜瞬間頂到了喉嚨口。這是多麼令人作嘔的諷刺!他用她的生日作為鎖住她所有苦難證明的密碼!這巨大的羞辱感讓林燼眼前一黑,她幾乎支撐不住身體,手指死死摳住冰冷的櫃門邊緣才勉強穩住身形。
櫃子內部空間很大,裡麵被分隔成幾格。其中一個分隔裡,安靜地躺著一隻厚厚的牛皮紙檔案夾。它的存在感異常強烈,帶著不祥的冰冷。
林燼死死咬住下唇,口腔裡嚐到了淡淡的鐵鏽味。她伸出不住顫抖的手,將那個沉重的檔案夾抽了出來。紙張冰冷僵硬,散發出檔案室陳舊的灰塵和消毒水混合的氣味,令她窒息。
檔案夾側麵標註著幾個列印的黑色宋體字:**器官捐獻確認書(林燼).
**……捐獻確認書
她猛地翻開第一頁。
紙張的摩擦聲在空曠死寂的病房裡如同鬼魅的低語。
第一份檔案,嶄新,日期赫然是昨天。**眼角膜摘取與移植手術同意書。
同意人簽名處,那筆力遒勁、冷硬得如同刀鋒切割出來的字跡——陸擇天。
林燼的呼吸驟然停止!
她的手抖得幾乎握不住紙頁,她強迫自己一頁一頁地翻下去。
越翻,手指越抖。越翻,那冰冷紙張上的鉛字就像無數把淬毒的冰淩,瘋狂地紮向她。
第二份:皮膚組織**移植手術同意書。日期:十個月前。同意人簽章:陸擇天。
第三份:**骨髓抽吸及異體移植手術同意書。日期:一年零八個月前。同意人簽章:陸擇天。
第四份:單側腎臟**摘除與移植手術同意書。日期:兩年零三個月前。同意人簽章:陸擇天。
第五份:……
她的指尖冰涼得失去了知覺,動作僵硬地劃到最後一頁。
那檔案的時間戳更久遠一些,幾乎刺破紙張的黑體大字標題,帶著地獄森然的審判,狠狠撞入她的眼簾,攫住了她全部的心神,抽乾了周圍所有的空氣:
**心臟摘除與異體移植手術知情同意書。
日期:五年前,那個飄雪的冬夜——她被陸擇天強行推進第一場手術的兩個月之後。
冰冷、堅硬的簽名,一如既往,像墓碑一樣清晰地刻在同意人那欄的空白處:陸擇天。
**心臟摘除。
五年前。
知情……同意書
林燼的胸腔深處猛地一空!那裡麵本該是心臟跳動的地方,此刻彷彿隻剩下一個巨大的、冰冷的窟窿,被徹骨的寒意貫穿!
五年前
就是那場噩夢的開端
她下意識地抬手,手指冰涼僵硬得如同死人的,死死按在左側胸膛下。隔著薄薄的病號服,那肌膚之下,皮肉之中,是五年來不斷被切割留下的累累疤痕,以及……那顆還在微弱跳動的心臟。
它還在跳。
那麼……這張心臟摘除同意書意味著什麼是打算……什麼時候取!
陸擇天那句這是最後一次、等她醒了就放你走的謊言,帶著五年來所有的殘忍切片,鋪天蓋地湧來!她全身的血液彷彿瞬間被凍結成冰,又在下一秒被地獄之火點燃,瘋狂地衝撞著血管壁,幾乎要將她整個人撐爆!
眼前閃過五年來每一次從手術檯下來時的劇痛和虛弱,每一次被剝離器官後的麻木和空洞。那些承諾過的最後一次,都成了下一次更殘酷手術的開場白!原來,從五年前踏入陸宅的那一刻起,她的結局就已經被這張冰冷的紙張刻死!那個男人,在五年前就為她的心臟簽好了死亡契約!他圈養她,耐心地等待著一個最終的成熟等到所有能剝離的外圍器官都榨乾之後,剖開她的胸膛,把那顆還在跳動的心臟活生生地剜走!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怖寒流,順著她的尾椎骨直衝腦髓,讓她頭皮瞬間炸裂!胃裡翻江倒海,她再也忍不住,猛地彎腰,一口帶著膽汁苦味的酸水劇烈地嘔了出來,濺落在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上。
就在這時!
病房門厚重的高級隔音層被徹底打穿!兩個男人的交談聲毫無征兆地鑽了進來,像兩把冰錐,直直釘進她的耳膜!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淬滿了比停屍間的寒氣更甚的冰冷!
李醫生,她的狀況……恢複到可以進行下一步提取操作,預計還需要多久
是陸擇天!那個聲音低沉平靜,帶著某種令人遍體生寒的例行公事的腔調,清晰得每一個音節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針。
……眼睛,陸擇天頓了頓,似乎在回憶著某個精密的物件細節,上次移植的眼角膜,效果非常完美……她右眼那隻……什麼時候可以安全地再取一次組織活性,還能維持在那個峰值水平多久
眼睛!再取一次!
她昨天才被挖掉一隻眼角膜!麻藥消退後那撕心裂肺的疼痛還在噬咬她的神經!現在……這個魔鬼……在問醫生,她僅剩的右眼……什麼時候可以安全地……再取一次!
林燼死死捂住嘴,不讓自己尖叫出聲!指縫間發出壓抑到極致的、野獸瀕死般的嗚咽,身體無法抑製地劇烈顫抖起來,帶動著身下冰冷的鐵架病床都發出細微的咯咯聲響。
她僅剩的左眼,那隻剛從慘白停屍間記錄裡確認、半年前就已正式宣告死亡的蘇晚意的名字燒灼著她視神經的左眼,驟然睜大!瞳孔裡爆裂開一片駭然的血紅!
門外清晰的問詢,冰冷的手術通知單,五年前的心臟死亡判決書……無數碎片如同瘋狂旋轉的冰棱風暴,瞬間捲成一股狂暴的毀滅洪流,將她僅存不多的理智徹底碾得粉碎!
那扇門……那扇隔絕了人間與地獄的病房門……
砰——!
一聲沉悶厚重的巨響撕裂了病房內外壓抑的死寂!門板裹挾著一股巨大的、失控的力量猛地朝外彈開!狠狠撞在走廊冰冷的金屬門擋上,發出一連串刺耳的金屬扭曲聲!整個樓層的空氣彷彿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狠狠震碎了!
門外,身形頎長、穿著昂貴挺括黑色西裝、正微微側身專注詢問主治醫師細節的陸擇天,被這毫無征兆、如火山噴發般的轟響驚得猛一轉身。
他永遠完美無瑕的俊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清晰的裂痕。一雙深不見底、慣常隻盛著冰冷命令和掌控的眸子,銳利地抬起,望向門口那片瀰漫的煙塵和光影扭曲。
光塵瀰漫、陰影晃動的門框裡,並冇有他預想中失控的身影衝出來。那裡是空的。
下一秒,他的目光急速下落!
林燼像一隻被徹底碾碎了脊梁骨、又被絕望岩漿瞬間澆灌塑形的殘破人偶,死死癱倒在冰冷堅硬的門檻內側的大理石地麵上。
她瘦得脫形的手指,指節因極度用力而泛著瀕死的青白,如同鷹爪般死死摳住冰涼光滑的地麵,指甲幾乎要折斷在石縫裡。那身藍白條的病號服,在她瘦骨嶙峋的身上顯得異常空蕩肥大,此刻沾滿了她自己噴濺出的酸水和膽汁穢物,狼藉一片。
她幾乎將整個上半身都扭曲地蜷伏在地上,姿態是一種讓人心臟驟然揪緊的瀕死蜷縮。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隻剩下半條命、卑微蜷縮在塵埃裡的她,卻用一種非人的力量,一寸寸地、無比艱難地將那顆披散著枯槁長髮的頭顱,一點點地、極其緩慢地抬了起來!
動作牽動著眼部可怕的傷口,血絲混著淚水不受控製地再次從紗布邊緣滲出,蜿蜒而下,在她那張毫無血色、隻剩顴骨高聳的病容上劃下刺目的、妖異的血淚。可那隻完好的右眼,那隻因為巨大刺激和滔天恨意而燃燒著暗紅火焰的右眼——
此刻正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穿透病房門口瀰漫的微塵光影,釘在了陸擇天那雙深不可測、此時難得泄露出一絲真實驚愕的眼眸上!
她的目光。
那目光。
不再有絲毫的懦弱,不再有卑微的順從,不再有絕望的麻木。
裡麵翻湧著的,是地獄業火焚儘殘軀後升騰起的、最汙濁最粘稠的劇毒!是萬千被淩遲切割的亡魂一起發出的無聲尖嘯!是不死不休、註定要一同墜入無間深淵的怨毒詛咒!
她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著,裂開的口子撕扯出淋漓的血線。她似乎想嘶吼,想詛咒,想把五年來被活剖的每一寸痛苦都加倍奉還!可是喉嚨裡像堵著滾燙的刀片,竟隻能發出嗬……嗬嗬……的破風箱般的抽氣聲。那極致的痛恨與憤怒被生生堵在胸腔炸開,幾乎要焚燬她的五臟六腑!
隻有那隻恐怖燃燒著的右眼,如同深淵裂縫裡爬出的複仇惡鬼之眼,死死地、刻骨銘心地將門外那個西裝革履、代表著一切苦難源頭的英俊男人的影像,燒烙在血紅的視網膜上!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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