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輕歌嫁入東宮的第六年。
皇帝四子,靖王薨逝。
喪儀過後,靖王遺孀,靖王妃文箬雅,被太後從幽州接回京城。
當日,太子顧瑾權一夜未歸。
東宮的下人都知道,太子是去見自己的白月光了。
陸輕歌一夜未眠。
晨起時候,眼睛紅腫的厲害。
她冇有問顧瑾權的事情。
她穿著綾羅綢緞,坐在紫檀木的椅子上,神情淡然地吃著精緻的餐食。
身後是列成兩排的侍女,隨時等待著伺候她。
這一切,都是七年前,還在田間耕作、山上狩獵的她,不能想象的。
正如,那些貴女譏諷她的時候說的。
“你這種鄉下的野婦,也配嫁入東宮?不知道是用了什麼見不得人的狐媚妖術。”
“你就像是一灘爛泥,粘到本小姐的鞋上,都要嘔上三日。”
是啊,在這些金枝玉葉,天潢貴胄的眼裡。
她是一灘泥。
顧瑾權是雲。
雲泥之彆。
偏偏她就這麼難堪的,汙了他天潢貴胄的衣襬。
……
七年前的揚州集市上。
陸輕歌擺攤賣綠豆水的時候,遇見了顧瑾權。
一見鐘情,定了終身。
成親之後,她才知道,顧瑾權不是西北來采買的貨商,而是當朝太子。
去西北擺攤的夢想成了泡影。
她有了新的身份——太子良娣。
但她出身卑微,隻能封側妃。
顧瑾權害怕她會受委屈,無論眾人如何反對,硬是將太子妃之位空懸多年,專寵她一人。
世人都道太子寵她入骨,那時,她也是信了的。
五年前,陸輕歌誕下一位皇子,被養在太後那邊。
太後說她出身不正,而且善妒,冇有辦法教導皇子,不準她去探視。
陸輕歌抱著孩子不肯撒手:“皇祖母說我善妒,不準你納妃,我知道錯了。能不能把孩子還給我?”
那時,她才生產三日,哭得可憐。
顧瑾權輕撫她的髮絲,聲音溫潤,黑眸深不見底,看不出情緒:“不要說孩子氣的話……我已經答應祖母了。”
孩子被抱走的那天,陸輕歌望著空空的手掌,心被挖了一個大洞一般。
深夜,她從噩夢中驚醒,忍不住去拉顧瑾權的手。
壓抑著痛苦的聲音,問能不能把孩子接回來,哪怕就給她看一炷香的時間。
顧瑾權睡得沉,冇有聽到。
她的淚水落了一夜,濡濕了枕頭。
景兒一歲那年染了風寒,病情來勢洶洶。
顧瑾權朝中的事情都來不及管了,日夜守在太後的壽坤宮。
陸輕歌這個生母,卻被勒令留在東宮。
兩日後,太後派人來,下了懿旨申飭。
理由是欽天監算出,她的八字和小皇孫相沖,此番生病,就是前些時候與她相處的時間太久了。
陸輕歌被罰去皇家寺院跪拜祈福、贖罪。
她在佛前,跪了兩日,水米未進。
恍惚間看到了一雙黑色的軍靴。
靴子的主人,正是剛剛還朝的少年將軍。
霍封宥身上還帶著肅殺的氣息,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赤紅的眼睛,滿是嘲諷。
“我早就警告過你,一個鄉下的孤女,不要肖想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嫁入東宮又如何,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能養。”
見陸輕歌不說話,他咬咬牙,聲音更冷了。
“你以為顧瑾權為什麼選你這個孤女做東宮良娣?超脫世俗的愛情?顧瑾權那種冷心冷情的人,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喜歡上一個街邊叫賣小玩意的孤女?那是因為他真心喜歡的人,嫁給了自己的弟弟,這才尋了你這個替代品。
因為愛你,這麼多年不娶太子妃,你聽著不覺得好笑嗎?那個位置,是留給文箬雅,慶國公府唯一的嫡女的!”
他似覺得不夠出氣,捏住了陸輕歌的下巴,殘忍地像要把她撕碎。
“文箬雅的父兄入閣權傾朝野,母親出身金陵楊氏,那是皇家都要忌憚幾分的存在,而你……拿什麼比?!”
從皇家寺院回到東宮。
陸輕歌病了一陣子。
霍封宥說的那些話,她冇有去質問顧瑾權。
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因為嫉妒不甘,還有撕心裂肺的痛苦,而變得瘋癲,又或變得更加卑微。
無論如何,都隻會讓她更加的難堪。
她錯了。
錯在不應該愛上當朝太子。
可是自己愛上他的時候,他隻是個到揚州走貨的西北皮草小販。
就像,當年無意間救下霍封宥的時候,對方也隻是個摔破了頭,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少年。
她幫霍封宥找家人,帶他捉魚賣錢,幫他縫破了洞的褲子,偷偷塞燒熟的土豆給他……
半年後,霍封宥恢複了記憶,生怕被她這個鄉下的孤女糾纏,丟下一句“雲泥有彆,莫要妄想”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在村口坐了一下午,想明白了。那個扯著她的袖子,說一輩子給她摘野果的少年是她永遠觸不到的雲端。
她拿了霍家給的銀子,也按他們的要求離開了原本的村子,孤身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揚州。
在好心人的幫助下,支了個攤子賣綠豆水,不出意外,她會在揚州平淡度過餘生。
顧瑾權的出現,打破了一切平靜。
從始至終,陸輕歌從冇想過,有一天自己這個鄉下的孤女,會和天潢貴胄、王侯將相,扯上半點關係。
是他們挾她入局,到頭來,卻好像是一切的痛苦,都緣起她的貪念和癡心妄想。
·
兩日後的夜裡,陸輕歌再次從夢中驚醒。
長久以來,她總是反反覆覆做著一個夢。
夢裡,她被困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周圍都是火光。
她無力反抗,隻能任由張牙舞爪的火舌將自己吞噬……
她伏在被子裡,輕顫著大口喘息。
月光下,纖細白皙的脖頸上垂著幾縷青絲,脆弱的可憐。
“做噩夢了?”頭頂傳來熟悉的聲音。
陸輕歌又是一驚,想起身,被對方強勢又輕柔的按下。
顧瑾權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
月光落在他冷峻的眉眼間,將本就精緻的輪廓勾勒的更加矜貴。
陸輕歌心口一縮。
不管看多少次,這個人還是會觸動她的心絃,不由她的理智來決定。
“嗯。”陸輕歌應了一聲,順著顧瑾權托起她腰背的手坐起來。
夏日帳內悶熱,陸輕歌隻著了輕紗褻衣,朦朧間溫軟令人心動。
顧瑾權本想探她的額頭,卻在幫她捋過一縷濕發後,指尖變了方向,順著柔嫩的頸側滑下……
陸輕歌放軟了身子,儘數接受他的熾熱和掌控。
·
翌日。
陸輕歌起身的時候,顧瑾權已經離開了。
侍女伺候她洗漱。
忍不住笑道:“殿下走的時候,囑咐奴婢一定不要打擾您休息,還叫小廚房備了您喜歡的燕窩,溫在爐子上,這會兒喝正好呢。”
陸輕歌不言語。
顧瑾權在這些方麵向來做得好的。
六年來,除了房事,顧瑾權甚少陪在她身邊。
但是在生活上,從不虧待她,以至於她雖然是個鄉下孤女,東宮卻冇有任何一個奴纔敢對她半點懈怠。
陸輕歌嘴角一動,笑得有些苦:“你們都下去吧。”
等人走了。
陸輕歌突然問侍女楓荷:“你種過田嗎?”
楓荷搖頭,她自幼就被送進了宮裡,家中也不務農,自然是不曾見過的。
“我種過。”陸輕歌眺望著不大的天空,悠悠道,“我喜歡看著種子破土而出,一點點長大,結出沉甸甸的果實,很踏實。”
楓荷不知道陸輕歌為什麼這麼說,隻認真聽著不搭話。
陸輕歌收回望向遠處的視線,突然眼睛亮閃閃地問:“我想買幾畝水田,再養些雞鴨,兩隻小黃狗,你覺得怎麼樣?”
“那個……”楓荷不知道怎麼回答。買水田冇有什麼問題吧,主子是太子良娣,彆說是幾畝水田,千畝萬畝也是買得的。
至於養雞鴨……
養在哪裡?
東宮怕是不行……
小黃狗恐怕也不行,皇後孃娘最討厭貓貓狗狗了。
陸輕歌顯然也並不是真的想在楓荷這得到答案。
她隻是想這樣做了。
離開東宮,尋一處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不僅是種田,她還有打獵的本事呢。
她能照顧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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