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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西裝革履的社畜
麵試試衣鏡裡,映出一個被西裝勒得快要窒息的我。
領帶是租來的,勒脖子。皮鞋也是租來的,硌腳。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噴了半瓶髮膠,力求每一根髮絲都透著精英倆字。
深呼吸。第四次了。
麵前這扇厚重的胡桃木門,像一道關卡,後麵坐著的是顧琛,顧氏集團的掌舵人,傳說中能決定無數人命運的男人。也是我,一個畢業即失業的社畜,今天需要攻下的堡壘。
手心濕得能養魚。
門開了。冷氣混著一股極淡的、若有似無的泥土腥氣撲麵而來。
我愣了下,錯覺
秘書小姐公式化地一引手:顧總在裡麵等你。
辦公室大得離譜,裝修是極簡的性冷淡風,黑白灰主宰一切,冷硬,冇有一絲多餘的溫度。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鋼鐵森林的城市天際線。
顧琛就坐在那片冷光裡,背後是整座城市的繁華。他冇抬頭,指見一份簡曆,旁邊還攤著幾份檔案。
空氣安靜得能聽見中央空調的嗡鳴,還有……我自己的心跳,咚咚咚,敲鑼打鼓似的。
我挪過去,在他辦公桌前站定,像個等待宣判的囚犯。
李明他終於開口,聲音冇什麼起伏,像冰麵刮過。
是,顧總您好!我聲音有點發緊,差點咬到舌頭。
他放下簡曆,抬眼看我。那眼神,銳利得能剝皮拆骨,把我那身租來的行頭和強裝出來的鎮定一層層剝開,審視內裡那個慌得一批的靈魂。
學曆一般,經驗……幾乎為零。他指尖在簡曆上點了點,告訴我,我憑什麼要你
來了。經典問題。
我喉嚨發乾,腦子裡預演過八百遍的說辭瞬間忘光。嘴巴張了張,還冇發出音,他又慢條斯理地補了一句,目光像手術刀:
用一句話,證明你有多‘卷’。
卷。
這個詞現在聽起來真特麼刺耳。996是福報007是常態為了項目能睡公司給老闆擋酒能喝到胃穿孔這些標準答案在我腦子裡滾過一圈,又被迅速否決。太俗套了,前麵那幾十個麵試者肯定都說爛了。
得來個猛的。出其不意,才能製勝。
電光石火間,我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可能是被這壓抑的氣氛和那雙洞察一切的眼睛逼瘋了,一句冇過腦子的話脫口而出:
我可以淩晨三點陪您下地犁田!
說完我就後悔了。真想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李明啊李明,你是個傻逼嗎犁田在市值幾百億的集團總裁麵前說犁田你當這是農村招長工呢!
辦公室死寂一片。落針可聞。
我絕望地閉上眼,已經開始構思下一場麵試的自我介紹了。
預想中的出去或者冷笑並冇有到來。
我聽見椅子的輕微響動,偷偷把眼睛睜開一條縫。
顧琛站起來了。
他很高,壓迫感極強,一步步繞過辦公桌,走到我麵前。那雙鋥亮的、估計能買我一條命的定製皮鞋,停在我租來的硌腳皮鞋前。
他盯著我,眼神裡那種審視的銳利冇了,換成一種極其複雜的東西,探究,驚訝,還有一絲……難以形容的興味
淩晨三點他重複,語調微微上揚。
下地他又確認。
犁田最後兩個字,他咬得有點重。
我硬著頭皮,騎虎難下,隻能梗著脖子:是!保證隨叫隨到,指哪犁哪,犁得深,犁得透!
他沉默了,就那麼看著我,足足看了有十秒。那十秒比我過去二十多年都漫長。
然後,他極輕地笑了一下,不是開心的笑,更像是一種……找到了什麼有趣東西的笑。
很好。他說,轉身按了下內部電話,Lisa,帶他去辦入職,總助辦。
我:
直到拿著新鮮出爐的工牌,站在寬敞明亮的總助辦公室,我還有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這就……錄用了
因為一句淩晨三點下地犁田
顧琛他是個種田愛好者還是這是什麼新型的壓力測試測試應聘者的發瘋程度
同事們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來,好奇,打量,帶著點意味不明的笑意。我聽見極細微的竊竊私語。
就是那個……犁田的
噗……真錄用了啊
顧總親自點的,誰知道呢……
帶我熟悉環境的Lisa臉上保持著職業微笑,但眼神裡的那點古怪藏不住:李助理,你的工位在這裡。顧總吩咐了,你的手機必須二十四小時開機,隨時待命。
我點點頭,心裡那點僥倖被巨大的荒謬感淹冇。
行吧,犁田就犁田。給錢就行。
2
淩晨點的犁田
當天晚上,我就見識到了什麼叫隨叫隨到。
手機在淩晨兩點五十分炸響,特殊的鈴聲嚇得我從床上直接彈射起步——顧琛專屬。
下樓。電話那頭就冷冰冰兩個字,掛了。
我套上衣服,臉都冇洗,跌跌撞撞衝下樓。一輛黑色的越野車像頭蟄伏的猛獸停在樓下,車窗降下,露出顧琛冇什麼表情的側臉。
上車。
引擎低吼,車子撕破夜幕,朝著城外狂飆。
我抓著安全帶,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霓虹變成稀疏的路燈,最後徹底陷入黑暗,隻有車燈劈開前方無儘的荒野。
真去犁田啊!!
一個半小時後,車停在郊區一個……看起來像是個農場的地方。空氣裡瀰漫著熟悉的、濃烈的泥土和肥料混合的氣息。
顧琛甩給我一套粗布工裝和一雙高筒膠鞋:換上。
然後,我,一個剛入職的總裁助理,在淩晨四點,星光黯淡,冷風嗖嗖的田埂上,看著我的頂頭大老闆,顧氏集團總裁顧琛,動作熟練地……發動了一台小型手扶式犁田機。
扶著。他把機器把手塞我手裡,那鐵疙瘩震得我虎口發麻。
顧總……這……
犁。他言簡意賅,指了指麵前黑漆漆的一片地,順著壟溝,彆犁歪了。
柴油機的轟鳴聲震耳欲聾。我像個提線木偶,深一腳淺一腳地推著那震天響的鐵傢夥,在冰冷的泥土裡艱難前行。泥土腥氣直沖鼻腔,膠鞋踩進濕軟的地裡,發出噗嘰噗嘰的聲音。
顧琛就抱臂站在田埂上看著,像監工。偶爾我犁歪了,他會冷聲糾正:左邊,壓線了。速度,太慢。
偶爾,他會突然叫我停下,自己跳下田,徒手抓起一把泥土,撚開,湊近聞一聞,甚至……指尖沾一點,舌尖極快地碰一下。
我看得目瞪口呆。這又是什麼操作嘗土辨肥力
他察覺到我的目光,側頭瞥我一眼,眼神在夜色裡晦暗不明:想知道
我下意識點頭。
這裡的土,他聲音平靜,混在轟鳴聲裡卻異常清晰,pH偏酸,有機質含量低,板結嚴重。肥下得不對,根紮不下去。
我:……這是我免費能聽的嗎
第一個晚上,我就累成了死狗。回程路上,我在副駕睡得天昏地暗,口水流了一肩膀。
從此,我過上了白天出入頂級寫字樓,處理高大上的跨國郵件、會議紀要,晚上(主要是淩晨)隨時待命下地乾活的魔幻雙麪人生。
顧琛對犁田這件事,有著近乎偏執的嚴格。
深度、寬度、直線度,都有標準。他甚至真的搞來了一台更專業的設備,教我調節犁刀角度,控製深度。
深耕才能保墒,透氣,根係才發達。他戴著勞力士的手扶著犁刀,語氣嚴肅得像在主持百億級彆的併購案。
我學得磕磕絆絆,手上磨出了水泡,水泡又磨成厚繭。西裝革履也遮不住指縫裡洗不淨的泥土色和身上淡淡的柴油味。
公司裡,風言風語早就傳瘋了。
看,‘犁田小王子’來了。
嘖,身上什麼味啊……離遠點。
聽說顧總就好這口特殊的……情趣
什麼總助,不就是個陪老闆玩種田遊戲的男保姆麼
霸總犁田背後的男人,哈哈哈……
茶水間,電梯裡,總能捕捉到那些曖昧的、鄙夷的、看笑話的眼神和竊笑。他們故意在我麵前談論奢侈品、高級派對、海外度假,然後用一種你這種地裡刨食的懂什麼的眼神瞟我。
有次加班,幾個同事約著去一家高級日料店,故意大聲問:李明,一起去嗎哦對了,你是不是得隨時準備著……下地鬨笑聲響起。
我隻是低頭整理檔案,冇應聲。胸口堵得慌,像塞了一把濕漉漉的泥巴,又冷又沉。
也有極少數時候,顧琛會不那麼像一台冰冷的機器。
比如某個暴雨突至的淩晨,我們被困在田邊的簡易棚裡。雨砸得棚頂砰砰響,四處漏風。我冷得有點哆嗦。
他扔給我一瓶烈酒,自己先灌了一口。火光打在他側臉上,那道冷硬的線條似乎柔和了些。
恨我嗎他忽然問,看著外麵的雨幕。
我抱著酒瓶,愣了下,搖搖頭:工作而已。
他嗤笑一聲,冇再說話。但那晚,他罕見地冇有催促我冒雨乾活。
還有一次,我操作失誤,犁刀撞上一塊埋深的石頭,崩了個口子。我嚇得臉都白了,等著捱罵。
他卻隻是檢查了下機器,然後蹲下身,徒手去挖那塊石頭。挖出來,擦乾淨,看了看。
玄武岩,質地不錯。他評價了一句,然後把石頭……揣進了口袋裡
我完全摸不著頭腦。
犁田的日子久了,我甚至產生一種錯覺。彷彿夜晚的泥土、柴油味和轟鳴聲纔是真實的,而白天那個光鮮亮麗、勾心鬥角的寫字樓,隻是個虛幻的背景板。
顧琛在田裡的話會比在公司多一點點,雖然大多還是指令和技術要點,但偶爾,他會指著翻出的泥土裡一條蚯蚓,或者驚起的幾隻螢火蟲,說點不相乾的。
蚯蚓是好的,鬆土。
螢火蟲活不了幾年了,光汙染太厲害。
我漸漸品出點不一樣的東西。他看泥土的眼神,有時比看那些上億的合同更專注,甚至……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珍惜。
但我依舊看不懂他。
3
兄弟的秘密
轉折發生在一個看似平常的淩晨。
那天顧琛的情緒似乎格外緊繃,像是繃到了極致的弓。他犁地的動作比平時更猛,更急,彷彿跟這片土地有仇。
突然,他猛地關掉了機器。
死寂瞬間包裹下來,隻有風吹過莊稼葉片的沙沙聲。
他背對著我,站在地中間,肩膀繃得緊緊的。然後,我聽見他極低、極壓抑地說了一句:
他們把我當傻子……所有人都一樣。
這話冇頭冇腦。但我心裡莫名一跳,他們是誰
他冇再說下去,也冇回頭,隻是揮揮手,聲音恢複了平時的冰冷:今晚就到這。你回去,準你一天假。
那之後,他消失了三天。
公司裡謠言四起,說什麼的都有。說顧總惹怒了董事會元老,說公司核心項目出了大變故,甚至有人說他被人下了黑手,住院了。
我盯著手機裡那個從未響過的犁田專用號碼,心裡莫名有些發空。
第四天深夜,電話終於響了。
老地方,現在過來。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一種濃重的、無法掩飾的疲憊。
我趕到時,他正坐在田埂上,身邊倒著幾個空酒瓶。昂貴的西裝外套扔在泥地裡,襯衫皺巴巴,領帶扯開了,眼裡的紅血絲濃得嚇人。
他從冇這麼狼狽過。
我默默走過去,坐下,冇說話。
他也冇看我,仰頭又灌了一口酒,喉結劇烈地滾動著。
夜風吹過,帶著莊稼葉片摩擦的聲響,像無數聲歎息。
很久,他忽然開口,聲音沙啞得像破風箱:
小的時候……我和我弟,最喜歡偷跑到這裡來玩泥巴。
我猛地一怔。弟從未聽說過顧琛有弟弟。
我媽死得早,老頭眼裡隻有公司和他的新老婆、新兒子。他嗤笑,帶著濃烈的恨意和譏嘲,家裡冇人管我們,隻有這片地……怎麼瘋都冇人罵。
我弟……傻乎乎的,挖泥鰍能挖一天,弄得渾身是泥,舉著條泥鰍對我笑,說哥,晚上加餐……
他的聲音哽了一下,停頓了很久。空氣裡隻剩下他粗重的呼吸聲。
後來……老頭死了,那個女人和她兒子,聯手做局,把我們趕了出來。一點念想都不給留。
他們搶走了公司,搶走了房子,搶走了一切……連我媽留下的一小塊玉佩都搶走了。
隻有這塊地……他抓起一把泥土,死死攥在掌心,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這塊地,當初冇人要,嫌偏,嫌貧瘠,登記在一個遠房親戚名下,陰差陽錯……留了下來。
他轉臉看我,眼睛紅得駭人:知道為什麼是犁田嗎
我心跳如擂鼓,搖了搖頭。
那年冬天,我被他們綁了,扔在後備箱裡,要弄到外地去處理掉。路上車壞了,停在這附近修理。他聲音低下去,夢囈一般,我掙繩子,磨得手腕全是血……爬了出來,冰天雪地,光著腳跑……
是我弟……他不知怎麼猜到的,瘋了一樣找到這裡……他當時纔多大……瘦得跟豆芽菜似的……揹著我,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地裡走……摔了不知道多少跤……
後來我們冇地方去,就躲在這附近的看瓜棚裡。餓,冷……他就用手……對,就是用手,在這凍得硬邦邦的地裡刨……找人家收漏下的紅薯……指甲都翻掉了,全是血……
他說不下去了,猛地灌酒,酒液順著他下巴流下來,混著泥,像某種滾燙的液體。
我胸腔裡堵得難受,鼻子發酸。終於明白,他每次嘗土時那近乎虔誠的表情,那深藏的痛楚和恨意,從何而來。
這片貧瘠的土地,是他們兄弟最後的後方,是絕望裡的生路,是血淚和屈辱澆灌出的根。
公司年會,他扔掉空酒瓶,抹了把臉,再抬頭時,眼裡所有的脆弱都被燒乾了,隻剩下冰冷的、淬火般的恨意和決絕,你跟我一起去。
他盯著我,一字一句:看好戲。
4
真相大白
顧氏集團的年終盛宴,設在自家超五星酒店宴會廳。
水晶燈璀璨流光,衣香鬢影,觥籌交錯。西裝革履的紳士和禮服華麗的女士們言笑晏晏,空氣裡瀰漫著奢華香檳和昂貴雪茄的氣息。
我穿著顧琛提前給我準備好的定製西裝,料子昂貴挺括,剪裁完美貼合,卻依舊覺得渾身不自在。彷彿那身粗布工裝和膠鞋纔是我真正的皮膚。
周圍的目光針一樣紮過來。驚訝,鄙夷,好奇,幸災樂禍。
他怎麼來了
嘖,穿得人模狗樣,還是那股子泥腿子味兒。
顧總帶他來的什麼意思真當男伴了
自取其辱罷了……
我儘量遮蔽那些聲音,目光落在前方的顧琛身上。他遊刃有餘地周旋
among
那些董事、股東、名流之間,舉止優雅,談笑風生,彷彿前幾天晚上那個在田埂上崩潰痛哭的男人隻是我的幻覺。
隻有我能看到他眼底深處那層永不融化的冰,和冰下洶湧的暗流。
顧夫人——顧琛的繼母,挽著她那個寶貝兒子顧瑋,被一群人簇擁著,像真正的女王。她看到顧琛,端著酒杯過來,笑容雍容,語氣卻帶著刺:
小琛來了今年成績……唉,董事會那邊意見很大,你也彆太有壓力。畢竟能力有限嘛。
顧瑋在一旁假笑:哥,聽說你最近迷上下地乾活了散散心也好,總比瞎折騰公司強。
周圍響起幾聲壓抑的竊笑。
顧琛晃著酒杯,唇角勾著抹冷淡的弧度,冇接話。
宴會進行到**,主持人邀請顧琛上台做年度總結致辭。
他在一片掌聲中穩步上台,站在聚光燈下,目光掃過全場,強大的氣場讓喧囂的會場瞬間安靜下來。
例行公事的總結,數字,業績,展望……他說得平穩無波。
最後,他話鋒一頓。
過去一年,公司經曆了一些波折,也存在不少問題。感謝各位的支援與包容。他微微頷首,目光卻銳利起來,像緩緩出鞘的刀,但有些問題,並非源於經營,而是源於……人。
台下開始出現細微的騷動。顧夫人和顧瑋交換了一個眼神,眉頭微蹙。
藉此機會,我想向大家正式介紹一個人。顧琛的目光越過人群,精準地落在我身上。
全場所有人的目光,唰一下,聚焦到我這裡。驚疑,不解,探究。
我心臟猛地一跳,手心又開始冒汗。來了。
聚光燈打在我身上,刺得我睜不開眼。我僵硬地站在原地,感覺自己像被推上斷頭台的囚犯。
顧琛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遍會場,清晰,冷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很多人背後笑他,叫我‘犁田的’。
台下響起一陣尷尬的低笑。
笑他每天淩晨三點,陪我去一片貧瘠的土地上,做毫無意義的事。
顧夫人臉上已經冇了笑容,顧瑋的眼神也變得警惕。
現在,我告訴各位,他是誰。
顧琛的聲音陡然拔高,斬釘截鐵:
李明,我的親弟弟,顧明!公司創始人顧長風先生的婚生長子,集團最大個人股東!
轟——!像一顆炸彈投入人群,全場嘩然!驚呼聲、抽氣聲、椅子拖動聲瞬間炸開!
無數道震驚、難以置信的目光幾乎要將我射穿!顧夫人手裡的酒杯
顧夫人手裡的酒杯啪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香檳液濺在她昂貴的禮服裙襬上,像一片狼狽的汙漬。她的臉色瞬間煞白,嘴唇哆嗦著,像是想說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身邊的顧瑋,那張總是帶著假笑的臉也徹底僵住,眼神裡先是震驚,隨即湧上巨大的恐慌和猙獰。
台下徹底亂了。竊竊私語變成了巨大的嗡鳴,每個人都在交頭接耳,臉上寫滿了驚駭和不可思議。閃光燈開始瘋狂閃爍,記者們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拚命往前擠。
我站在那片能把人烤化的聚光燈下,大腦一片空白。耳朵裡嗡嗡作響,幾乎聽不見其他聲音,隻能看到台下無數張因為震驚而扭曲的麵孔,和顧夫人母子那兩張瞬間失去血色的臉。
親弟弟顧明最大股東
這幾個詞像重錘,一下下砸在我的認知上。租來的西裝突然變得滾燙,緊箍著我的皮膚,提醒著我過去幾個月那些淩晨三點的泥土、柴油味、冰冷的田埂、同事的嘲諷……所有的一切,都在這一刻被徹底顛覆,賦予了完全不同的意義。
我不是來應聘的社畜李明。我是顧明。我纔是這片商業帝國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之一。
顧琛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冰冷而平穩,卻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力度,壓下了全場的騷動:
很驚訝嗎他目光掃過顧夫人和顧瑋,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當年,有些人用不光彩的手段,將年僅十歲的顧明送走,偽造證據,抹去他的存在,企圖獨占一切。甚至在我父親去世後,試圖連我一起清除。
他的話音落下,背後巨大的螢幕突然亮起。
不是華美的財報PPT,而是一些模糊卻足以辨認的老照片。一張是年幼的我和他在這片土地旁的瓜棚前,笑得一臉泥汙的合影。一張是醫院記錄,關於一個孩子走失的報案。接著是幾份檔案的掃描件——股權代持協議、一份被篡改的遺囑初稿影印件、甚至還有幾段經過處理的錄音,裡麵是顧夫人和心腹商議如何處理掉我們兄弟的冰冷對話。
證據,顧琛的聲音淬著冰,足夠多的證據。包括當年經手人的證詞,銀行流水,以及……這片你們看不上眼的土地下,埋著的我母親留下的另一份真正的遺囑公證副本。
全場死寂。落針可聞。
隻有粗重的呼吸聲,和顧夫人幾乎崩潰的尖細抽氣。
我怔怔地看著螢幕上那個泥猴一樣卻笑得燦爛的小男孩,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鬆開。一些破碎的、被塵封的畫麵爭先恐後地湧入腦海——夏夜的螢火蟲,冬天凍紅的手指刨開硬土摸到紅薯的驚喜,揹著我走在雪地裡的瘦弱肩膀,還有被強行拖上車時絕望的哭喊……
原來那不是夢。那是我被偷走、被篡改的人生。
顧琛的目光再次投向我,這一次,那冰層下翻湧的是沉重而複雜的情感:我找到他並不容易。他們把他送得很遠,改了名字,換了身份,讓他徹底忘了自己是誰。我花了很長時間,才確認他的位置,卻不敢輕易相認。打草驚蛇,隻會讓他陷入更大的危險。
他頓了頓,聲音裡帶上一種壓抑的痛楚:我隻能用這種荒謬的方式接近他,把他放在眼皮底下看著。淩晨三點犁田,是因為那是我們兄弟小時候唯一感到自由和安全的時間。那片地,是唯一他們搶不走、毀不掉,能讓我們記住根在哪裡的地方。
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鑰匙,打開一扇扇被我遺忘的記憶之門。那些淩晨的冰冷泥土,柴油的嗆人味道,他偶爾失態流露出的痛苦和恨意,嘗土時專注到近乎偏執的神情……一切都有瞭解釋。
那不是霸總的古怪癖好。那是一個哥哥在絕境中,能想到的最笨拙、最隱忍、也是最安全的,保護和喚醒弟弟的方式。
這幾個月,我們不是在玩什麼田園遊戲。顧琛的聲音重新變得冷硬,目光如利刃般刮過顧夫人和麪如死灰的顧瑋,我們是在收回這片土地,連同它下麵埋著的真相和公正。也是在告訴所有人——
他猛地提高聲調,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宣判意味:
顧家,不是誰都能來染指的地方!偷來的,搶來的,終究要連本帶利地吐出來!
他朝我伸出手,目光堅定:顧明,上來。
聚光燈打在他伸出的手上。我看著他,看著台下那些驚惶、震驚、恍然大悟的臉,看著顧夫人幾乎要暈厥過去的慘白模樣。
血液裡某種沉睡的東西,似乎在那一刻甦醒了。冰冷了二十多年的四肢百骸,開始回溫。
我深吸一口氣,忽略掉狂跳的心臟,在全世界目光的注視下,一步一步,走向那個燈光彙聚的舞台。腳下的地毯柔軟,卻彷彿踩在故鄉堅實而粗糲的土地上。
我握住了顧琛的手。他的手很穩,有力,帶著泥土和力量的溫度。
他緊緊回握,將我拉到身邊,麵向全場。
現在,顧琛的聲音透過麥克風,清晰地傳遍寂靜的宴會廳,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和冷厲,是時候收回本該屬於我們的一切了。
台下死寂了幾秒。
隨即,掌聲如同雷鳴般炸響,席捲了整個宴會廳。那些之前還帶著鄙夷和看戲目光的人們,此刻臉上堆滿了驚歎、討好、以及一絲恐懼。閃光燈幾乎要閃瞎人的眼睛。
顧琛冇有再看台下那些人的臉色,他攬過我的肩膀,聲音低了下來,隻傳入我的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釋然:
回家吧,弟弟。
家。
這個字眼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漾開層層疊疊的漣漪。
我被顧琛半護著走下台,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路,目光複雜地注視著我們。Lisa不知何時出現在旁邊,高效地攔開了試圖湧上來的記者和賓客。
顧總,車已經在後門準備好了。她低聲對顧琛說,眼神飛快地瞟了我一眼,那裡麵充滿了巨大的震驚和一絲後怕的敬畏。
顧琛略一頷首,冇有任何停留,帶著我穿過觥籌交錯卻氣氛詭異的大廳,走向後方安靜的通道。
奢華的休息室裡,隻剩下我們兩人。厚重的門隔絕了外麵的喧囂,突然的安靜讓人有些不適應。
我站在房間中央,身上昂貴的定製西裝依舊讓我感覺陌生而不自在。手指無意識地蜷縮,指尖似乎還能摸到那些淩晨犁田時留下的薄繭。
顧琛走到酒櫃旁,倒了兩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體在水晶杯裡晃動。他遞給我一杯。
冇什麼想問的他看著我,眼神複雜。
我接過酒杯,冰涼的杯壁激得我一顫。問題太多了,堆在喉嚨口,堵得慌。最終,千言萬語隻彙成一句: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他仰頭喝了一口酒,喉結滾動了一下。
風險太大。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他們經營了十幾年,樹大根深。在你冇有任何自保能力,我也未能完全掌握證據鏈之前,相認等於把你推到明處當靶子。
他走到窗邊,看著窗外城市的夜景,霓虹閃爍,勾勒出他冷硬的側臉輪廓。
那次綁架之後,我花了很長時間才重新站穩腳跟。暗中調查,蒐集證據,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找到你的時候……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些,你過得雖然清貧,但至少平靜。我甚至猶豫過,要不要把你重新拖回這灘渾水裡。
那為什麼又……我握緊了酒杯。
因為我發現他們的人也開始注意到你了。他轉回身,眼神銳利起來,可能是偶然,也可能是聽到了什麼風聲。我不能賭。必須把你放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所以,就有了那場荒謬的麵試,和之後更荒謬的犁田生活。
一切都有了答案。那些淩晨的煎熬,同事的嘲諷,身上的泥土和柴油味……此刻都鍍上了一層完全不同的色彩。那不是屈辱,是保護。不是折磨,是喚醒。
心裡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鹹混雜在一起,最後沉澱下來的,是一種沉重而滾燙的東西。
我低頭看著杯子裡晃動的酒液,沉默了良久。
我記得……我抬起頭,聲音有些發澀,記得一點了。冬天的紅薯很甜……你的背,很瘦,硌得我疼……
顧琛的身體似乎僵硬了一下。他猛地轉過身,眼睛裡有某種情緒劇烈地翻湧,像是冰封的河麵驟然裂開縫隙。他張了張嘴,最終卻什麼也冇說,隻是大步走過來,用力地、緊緊地抱住了我。
這個擁抱,隔了整整十五年。帶著威士忌的醇烈,西裝布料的挺括,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彷彿從未洗去的泥土氣息。
堅實,滾燙,甚至有些勒得慌。
我卻從中觸摸到了失而複得的、血濃於水的重量。
5
迴歸土地
第二天,顧氏集團變天的訊息席捲了所有財經版塊的頭條。
顧琛雷厲風行,憑藉著充足的證據和我的股權迴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清洗了董事會,顧夫人和她那一派的勢力被連根拔起,涉嫌經濟犯罪和當年篡改遺囑、非法拘禁等舊案,被正式立案調查。顧瑋手中的權力被架空,據說在辦公室裡砸了東西,但最終也隻能灰溜溜地離開。
公司內部經曆了一場大地震。曾經嘲笑過我的那些人,如今見到我無不戰戰兢兢,眼神躲閃,充滿了惶恐和討好。
Lisa給我送來了新的門禁卡和職位名片。
顧……顧董,她顯然還冇適應我的新身份,語氣恭敬又忐忑,您的辦公室已經準備好了,就在顧總隔壁。需要我帶您過去嗎
我看著那張燙金的名片——顧明,董事局副主席。
副主席。我摩挲著那幾個字,心裡冇有什麼波瀾。這些頭銜和權柄,來得太快太突然,更像是一件暫時披在身上的戰利品,而不是真正屬於我的東西。
不用了,謝謝。我放下名片,我先去個地方。
我冇有去頂樓的新辦公室,而是坐電梯一路下行,出了集團大門。
陽光有些刺眼。我攔了輛出租車,報出了那個已經刻在骨子裡的郊區地址。
車子駛出繁華的市區,窗外的景色逐漸變得熟悉。當那片廣闊的土地再次出現在眼前時,一種奇異的平靜感包裹了我。
這裡和夜晚來時感覺很不一樣。陽光慷慨地灑滿每一寸土地,莊稼綠油油地生長著,洋溢著蓬勃的生命力。空氣裡是清新的泥土和植物氣息。
我脫下西裝外套,解開領帶,捲起襯衫袖子,深深吸了一口氣。這纔是熟悉的味道。
遠處田埂邊,停著那台熟悉的手扶犁田機,旁邊還站著一個人。
是顧琛。
他也脫去了西裝,隻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襯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陽光下,他看起來冇有那麼冰冷和難以接近了。
他聽到腳步聲,回過頭看我,臉上冇什麼意外的表情。
來了
嗯。
冇有多餘的寒暄。他指了指那台機器:試試看看手藝生疏了冇有。
我走過去,熟練地檢查油料,發動。柴油機的轟鳴聲再次響起,震顫著手臂,卻讓人感到一種奇異的踏實。
我推著機器,犁刀切入肥沃的土壤,翻開深褐色的泥浪。這一次,動作不再生澀,力度和方向都掌控得恰到好處。
顧琛就站在田埂上看著,偶爾出聲指點一兩句:深度可以再深一點。這邊坡角注意。
陽光曬在背上,暖烘烘的。汗水從額角滑落,滴進泥土裡。
這一刻,冇有顧氏集團,冇有董事局副主席,冇有那些驚心動魄的陰謀和算計。隻有一片土地,一台轟鳴的機器,和兩個沉默勞作的人。
彷彿過去十五年分離的時光,都被這熟悉的泥土氣息和機器的震動一點點彌合。
犁完一壟,我關掉機器。世界重新安靜下來,隻剩下風聲和鳥鳴。
顧琛跳下田埂,走到我犁過的地邊,像之前的無數個淩晨一樣,蹲下身,抓起一把翻開的泥土,在指尖撚開,仔細看著。
陽光照在他專注的側臉上,柔和了那些冷硬的線條。
他忽然開口,聲音平靜:
這塊地,pH調過來了不少。明年,可以試試種點彆的。
我學著他的樣子,也抓起一把土。泥土溫熱,濕潤,充滿生機。
種什麼我問。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看向遠方,目光深遠:
種點……能紮根的東西。
他轉回頭看我,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向上揚了一下:
公司的事,以後白天我處理。你……
他頓了頓,像是在斟酌用詞。
……先跟著老周學學怎麼管農場。這邊,以後歸你。
我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他看著我的眼睛,冇有戲謔,冇有試探,是一種認真的托付。
我看著手裡那把黝黑的泥土,又看向這片沐浴在陽光下的廣闊土地,心裡那片空落了多年的地方,彷彿忽然被什麼東西溫柔地、堅定地填滿了。
硝煙散儘,奪回權柄之後,我和顧琛,似乎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回到這片最初的土地。
這裡冇有西裝領帶,冇有勾心鬥角,隻有泥土的真實和作物的生長。
或許,對於我們兄弟而言,真正的勝利和歸宿,從來就不在那高聳入雲的寫字樓裡。
而是在這片散發著泥土芬芳的、廣闊而堅實的土地之上。
我握緊了手中的土,點了點頭。
好。
好。
我的聲音混在田野的風裡,聽起來有些發啞,卻帶著一種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篤定。
顧琛冇再說什麼,隻是極輕地拍了下我的肩膀,力道不重,卻像是一種無聲的交接。他轉身,沿著田埂朝那輛黑色越野車走去,白色的襯衫下襬被風吹得微微鼓起。
我站在原地,聽著引擎聲遠去,直到徹底消失在鄉間小路的儘頭。
四周徹底安靜下來。隻有風吹過玉米葉的沙沙聲,遠處不知名鳥兒的啼叫,還有我自己胸腔裡,那顆跳動得有些陌生的心。
我低頭,攤開手掌。那把深褐色的泥土還躺在掌心,溫熱,濕潤,細膩的顆粒間彷彿蘊藏著無窮的生命力。我學著顧琛以前的樣子,指尖撚開一點,湊近鼻尖。
濃鬱的、複雜的、屬於大地最原始的氣息湧入鼻腔。腐殖質的微腥,水汽的清甜,還有陽光曬透後的暖烘。冇有香水、雪茄、或者是高級皮革的味道,卻比那些更讓人心神安定。
6
根紮大地
老周是下午來的。
他是個典型的莊稼漢,皮膚黝黑皸裂,像老樹的皮,手指粗短,骨節突出,永遠沾著洗不淨的泥土色。他開著一輛突突冒煙的三輪車,看到我站在地頭,愣了一下,慌忙從車上跳下來,手腳都有些無處安放。
顧……顧董他搓著手,眼神裡是敬畏和巨大的困惑。顯然,集團的狂風暴雨也刮到了這片偏遠的農場,我這張臉,和那個駭人聽聞的身份,已經通過某種渠道,傳到了他的耳朵裡。
叫我顧明就行,或者小明。我試圖讓自己看起來隨意些,顧總說,讓我跟著您學學。
老周更侷促了:哎喲,這怎麼敢當……我、我就是個粗人,種地的……
種地挺好。我打斷他,彎腰抓起一把翻開的土,這地,現在能種什麼
提到地,老周的眼神立刻變了,那點侷促被一種專業的熱切取代。他蹲下來,也抓起一把土,在手裡掂量,搓撚,甚至也放到鼻子下聞了聞。
這地啊,以前是真不行,板結,酸,種啥都長不好,顧總……哦,就是大顧總,冇少下功夫調。他話匣子打開了,下了足量的有機肥,深翻,曬垡,又種了兩季綠肥壓青。您看現在,這土鬆軟多了,透氣保墒,蚯蚓窩都多了不少。
他指著泥土裡細小的孔洞和一些蜷縮的粉色小生物,如數家珍。
pH值測過了,差不多中性了。今年秋播,可以試試冬小麥,或者油菜。要是想養養地,再種一茬苜蓿也好,固氮,肥地……
我聽著,看著他那雙佈滿老繭的手愛惜地撫摸泥土,心裡某個地方被輕輕觸動了。這纔是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是懂得它、珍惜它的人。
那就種小麥。我說。
老周眼睛一亮:成!小麥好!咱們這土現在行了,選個好品種,精耕細作,明年準能豐收!
接下來的日子,我幾乎泡在了農場。
褪去了西裝領帶,換上了和老週一樣的粗布衣服和膠鞋。白天跟著老周學習辨認土質,操作各種農械,計算播種量和施肥比例。晚上就住在農場簡陋的平房裡,聽著蟲鳴入睡。
皮膚很快曬黑了,手上的繭子又厚了一層,混著機油和泥土的味道,怎麼洗都好像留著那麼一點。
公司那邊,顧琛雷厲風行地收拾著殘局,偶爾會打電話過來,言簡意賅地說一下進展,從不問我農場的事,隻在掛電話前,會沉默片刻,然後問一句:那邊怎麼樣
挺好。我總是這麼回答,小麥出苗了,很齊。
嗯。他便會掛斷電話。
我們的交流變得簡單,卻有一種無需言說的默契在流動。
集團的動盪漸漸平息,媒體的熱度也轉向了新的八卦。偶爾還是會有好奇的、探尋的目光試圖投向這片偏遠的農場,但都被顧琛派人不動聲色地攔了回去。他給了我一片真正的、不受打擾的空間。
深秋,冬小麥播了下去。看著黝黑的土地被種籽覆蓋,然後澆上水,心裡有一種奇異的滿足感和期待感。
天氣轉冷,第一場霜落下時,嫩綠的麥苗頑強地鑽出了地麵,給蒼黃的大地鋪上了一層淡淡的綠意。
我站在地頭,嗬出的白氣很快消散在冷空氣裡。老周在旁邊絮絮叨叨地說著越冬的注意事項,要防凍,要保墒,開春後要及時追肥……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是顧琛。
在哪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但比以往多了些溫度。
地頭,看麥苗。
那邊沉默了幾秒,然後說:我過來。
不到一小時,那輛黑色的越野車就卷著塵土停在了路邊。顧琛下車,依舊穿著挺括的黑色大衣,與這片田野格格不入。
他冇走近,就靠在車頭上,遠遠看著那一片稀疏的綠色。
我走過去,和他並肩站著。
像一層綠絨毯。他忽然說。
嗯。我點頭,老周說隻要冬天不太冷,明年收成應該不錯。
嗯。
我們又陷入了沉默。冷風吹過,麥苗輕輕搖曳。
都處理乾淨了。他看著遠方,忽然冇頭冇尾地說了一句。
我知道他說的是什麼。那些盤根錯節的勢力,那些陳年的舊賬,法律層麵的,公司內部的。他用了幾個月的時間,掃清了所有障礙。
嗯。我應了一聲。
她……病倒了。在裡麵。他又說,聲音冇什麼起伏,但我知道他說的是顧夫人。
我冇說話。對於那個女人,我記憶模糊,恨意也遙遠,更多的是一種漠然。
顧瑋去了國外,手裡的股份清空了。他繼續彙報似的說道,然後頓了頓,側過頭看我,你那份,我讓人轉到你名下了。
巨大的財富,足以讓任何人瘋狂的財富,他就用這麼一句話輕描淡寫地交代了。
我看著腳下冒出頭的小麥苗,它們柔弱卻又堅韌,代表著最樸素的希望和輪迴。
哦。我說,這邊……開春我想劃出一塊地試試有機種植,不用化肥農藥那種,老周說前期產量可能會低點,但長遠看對地好。
顧琛愣了一下,隨即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勾了一下,快得像是錯覺。
隨你。他說,你說了算。
他又待了一會兒,
mostly
in
silence,隻是看著這片土地。臨走前,他從車裡拿出一個檔案袋遞給我。
什麼
看看。他冇多說,轉身上了車。
車子遠去。我打開檔案袋,裡麵是幾份產權檔案和法律公證書。是這片土地以及周邊幾個相連農場的完整產權,所有人赫然寫著我的名字——顧明。
以及一份經過公證的協議,將這片區域獨立出來,成立一個單獨的生態農業公司,全權由我負責,與顧氏集團主業分離,自負盈虧。
檔案的最後,附著一張很老的、已經泛黃的照片。照片上,兩個泥猴一樣的小男孩,在一個瓜棚前笑得見牙不見眼,手裡還抓著半截啃過的紅薯。背後是夏日濃鬱的綠色。
照片背麵,有一行新寫上去的、銳利有力的字:
根紮下了,總能長出東西。
我捏著那張薄薄的照片,站在初冬的寒風中,看著腳下那片奮力生長的綠色,許久冇有動。
城市的霓虹和集團的權柄是哥哥的戰場。
而這裡,這片散發著泥土芬芳的土地,是我的。
硝煙散儘之後,我們兄弟倆,終於在各自的位置上,找到了最堅實的立足之地。
我不再是那個需要被藏在犁田笑話背後的影子,也不再是僅僅依靠股權迴歸的幸運兒。
我是顧明。是這片土地的主人。
腳下的麥苗很綠,預示著來年,會是一個豐收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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