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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三週年紀念日,我親手為傅斯年準備燭光晚餐。
他卻打電話來:柔柔做噩夢了,我今晚陪她。
電話那頭傳來他白月光撒嬌的聲音:人家怕黑,要你抱著睡。
我平靜地掛掉電話,吞下整瓶安眠藥。
靈魂出竅時,我看見他慌張衝進門,瘋了一樣搖著我的屍體:
為什麼不等我我隻是去陪她一會兒!
直到他幫我整理遺物,才發現——
床頭櫃裡藏著三年前的癌症晚期診斷書。
而所謂白月光,是我的主治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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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指尖劃過冰涼的玻璃杯壁,將最後一點紅酒注入高腳杯。燭火搖曳,在精心擦拭的銀質餐具上投下溫暖的光暈,也映亮了一桌逐漸冷掉的菜肴。
中央擺著那份焦糖烤布蕾,邊緣微微塌陷,是三個小時前從烤箱裡取出的模樣。
牆上的歐式掛鐘,時針沉默地指向數字十一。
阮薇揉了揉有些發僵的後頸,再次看向毫無動靜的手機螢幕。微信置頂的對話框裡,最後一條訊息還是她下午發出的:斯年,晚上回家吃飯嗎有驚喜。
冇有回覆。
結婚三週年紀念日。他大概,又忘了。
心底那點微弱的希冀,像風裡的燭火,明滅不定,終究一點點黯淡下去。胃部傳來熟悉的、細微的抽搐痛感,她下意識地用手按緊上腹,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最近這疼痛發作得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不容忽視。
她深吸一口氣,從隨身的手包裡摸出一個冇有任何標簽的小巧藥瓶,倒出兩片白色藥片,就著杯子裡冷掉的白水嚥了下去。藥片滑過喉嚨,帶起一絲苦澀。
等待藥效發作的間隙,她抬眼望向客廳牆壁。巨幅婚紗照懸掛在正中央,照片裡的傅斯年穿著筆挺的黑色禮服,唇角微揚,看她的眼神卻隔著相框玻璃,顯得有幾分疏離的客套。那時的她,依偎在他身側,笑容裡滿是毫不掩飾的、幾乎要溢位來的憧憬和幸福。
三年。
玄關傳來鑰匙轉動鎖孔的輕微響動。
阮薇幾乎是瞬間抬起頭,眼底猝然亮起一簇光,胃部的疼痛都彷彿減輕了半分。她下意識站起身,理了理身上那條傅斯年曾說好看的米白色連衣裙,朝著門口快步走去。
門開了。
高大的身影帶著一身夜間的寒涼氣息踏入,低頭換鞋。
斯年,你回……她的聲音輕快,帶著小心翼翼的討好。
話音未落,他放在耳邊的手機裡,先一步傳出一個女人嬌柔含泣的聲音,透過電波,清晰地刺入寂靜的客廳。
……斯年哥,我真的好怕……那個噩夢太真實了,我一個人不敢睡……
傅斯年動作一頓,冇看她,隻對著話筒,聲音是阮薇久違的溫柔耐心:彆怕,夢都是反的。我這不是在聽你說嗎
阮薇腳步釘在原地,臉上的血色和笑意一點點褪儘,隻剩下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那剛燃起的微弱火苗,被一盆冰水迎頭澆滅,連煙都不剩。
他換了鞋,徑直從她身邊走過,彷彿她隻是門口一件礙事的擺設,一邊講電話一邊朝書房走去,語氣愈發低柔:好,好,我知道……不怕了……
阮薇站在原地,看著他走向書房的背影,寬闊卻從未真正屬於她。胃裡的藥片似乎失去了作用,那疼痛變本加厲地翻湧上來,尖銳地攪動著。
幾分鐘後,他從書房出來,手裡拿著一個厚厚的檔案袋,步履匆匆,這次終於看向她,眉頭習慣性地蹙起:我出去一趟。
阮薇的聲音乾澀得發啞:這麼晚了……要去哪菜……還熱著。
她的目光落在他手裡的檔案袋上,那裡麵是什麼,她大概猜得到。林柔,他永遠放在心尖第一位的白月光,最近想開個畫廊,這些大概都是他動用人脈為她整理的資料和計劃書。她的結婚紀念日,比不上林柔一個突如其來的噩夢。
傅斯年臉上掠過一絲極淡的不耐,像是奇怪她為何多此一問:柔柔那邊有點事,情緒很不穩定,我得過去看看。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又響了起來。他立刻接起,語氣是毋庸置疑的承諾:馬上就到了,彆擔心。
電話那頭,林柔的嗓音帶著哭過的鼻音,黏黏糊糊地傳來,穿透力極強:嗯……你快點來。斯年哥,家裡好黑,我一個人害怕……你要抱著我睡才能好……
傅斯年冇立刻回答,隻下意識地瞥了阮薇一眼。
阮薇也正看著他,眼神空茫茫的,冇有什麼情緒,像一潭枯竭的死水。
他像是被那眼神刺了一下,轉開視線,對著話筒,聲音壓低了幾分,卻依舊清晰地落入阮薇耳中:彆胡說……好了,先這樣,等我到了再說。
通話結束。
他收起手機,語氣理所當然,甚至帶著一絲被她耽擱後的煩躁:她情況不好,我隻是去陪她一會兒。你……彆胡思亂想,先睡吧。
說完,他再冇停留,拉開門,身影迅速消失在樓道昏暗的光線裡。
沉重的防盜門哢噠一聲合攏,落鎖。
徹底隔絕出一個死寂的世界。
客廳裡隻剩下阮薇一個人,對著滿桌冰冷和跳躍的燭火。
巨大的荒謬感如同潮水般滅頂而來,裹挾著三年積攢的所有委屈、不甘、痛苦和絕望。心臟的位置傳來一陣劇烈的緊縮,比胃部的癌痛更加難以忍受。
她緩緩走回餐桌旁,手指顫抖地拿起那隻注滿紅酒的酒杯。殷紅的液體在燭光下晃動,像血。
她忽然極輕地笑了一下,笑聲空洞,帶著淚意,卻最終冇有眼淚流下來。
眼淚早就流乾了。
她放下酒杯,冇有再看那桌菜一眼,轉身一步步走向臥室。
動作機械地打開床頭櫃最下麵一層的抽屜。指尖觸碰到一個冰涼的小瓶。
一瓶尚未開封的安眠藥。是幾個月前,她疼得整夜整夜無法入睡時,醫生開的,叮囑她極量一片。她一直很聽話,隻在自己實在撐不住的時候,纔會掰開半片。
現在,不需要了。
她擰開瓶蓋,將裡麵所有的白色小藥片儘數倒在掌心,密密麻麻,像一場無聲的判決。
然後,她仰起頭,和著喉嚨裡翻湧的、命運饋贈的所有苦澀,平靜地,將那一把能終結一切的白色,全部吞了下去。
身體重重陷入柔軟床鋪的瞬間,意識開始急速抽離。
最後的模糊視線裡,似乎看到婚紗照上傅斯年那張模糊的臉。
真可笑啊。
這是她徹底失去意識前,最後一個念頭。
2
一種極輕的失重感。
像是羽毛,從很高的地方緩緩飄落。
阮薇睜開眼,發現自己飄浮在臥室的天花板下方,能清晰地看到下方床上,那個蜷縮著的、了無生息的自己。
臉色蒼白如紙,唇色泛著青紫,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安靜的陰影,像是睡著了。隻是胸口,再也冇有了任何起伏。
原來死亡,是這樣的。
冇有痛苦,冇有悲傷,甚至冇有太多的情緒。隻是一種徹底的、無所謂的平靜。
她看著自己,像一個徹頭徹尾的旁觀者。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幾分鐘,也許一個世紀。
砰——!
一聲巨響猛地撕裂了公寓的死寂!
客廳的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開,重重砸在牆上。
傅斯年去而複返,身影踉蹌地衝了進來,呼吸急促,頭髮淩亂,額上甚至帶著一層奔跑後的薄汗。
阮薇!
他人還在客廳,聲音已經嘶啞地吼了出來,帶著一種不同尋常的焦灼和恐慌。
阮薇你出來!我們談談!
他幾步衝進臥室門口,腳步猛地刹住。
視線釘在床上那個毫無反應的人影身上。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
他臉上的急躁和怒意瞬間凍結,碎裂,被一種難以置信的、極度驚駭的神情取代。他的瞳孔劇烈收縮,像是無法理解眼前看到的景象。
……阮薇
他試探著,極輕地叫了一聲,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他一步步挪到床邊,像是怕驚擾了什麼。
冇有迴應。隻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沉默。
阮薇!他提高了聲音,顫抖著手,去推她的肩膀,彆鬨了!起來!
手下冰涼僵硬的觸感,讓他像被烙鐵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
巨大的恐懼終於徹底攫住了他。
不……不……薇薇!醒醒!你醒醒!他撲上去,雙手瘋狂地搖晃著她的肩膀,試圖將那具已經冰冷的身體搖醒,你為什麼不等我!我隻是去她那兒一會兒!就一會兒!!
他的嘶吼聲在寂靜的臥室裡迴盪,絕望又淒涼。
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我不該去的!我不該丟下你!你睜開眼看看我!看看我啊!他語無倫次,眼眶紅得駭人,眼淚毫無預兆地滾落,砸在她毫無知覺的臉上,今天是我們紀念日……對不起,對不起薇薇……我忘了……我隻是……
他猛地頓住,像是想起什麼,手忙腳亂地去掏手機,手指哆嗦得幾次按錯號碼:救護車!對!叫救護車!冇事的,你會冇事的薇薇……
他對著接通電話的接線員咆哮出地址,聲音破碎不堪。
飄在上方的阮薇靜靜地看著他這番失態的表演,靈魂冇有任何波動。
甚至有點想笑。
現在做這些,給誰看呢
傅斯年扔開手機,跪倒在床邊,緊緊攥住她一隻冰冷的手,貼在自己滾燙的、淚濕的臉上,像是想要把它捂熱。他一遍遍地重複著她的名字,聲音從嘶吼變得低啞,最終隻剩下破碎的哽咽和無邊的悔恨。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懲罰我……我隻是……我隻是……他喃喃自語,邏輯混亂。
阮薇的靈魂冷漠地注視著。
直到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床頭櫃。
那隻被阮薇打開後隨意扔在桌上的小藥瓶,瓶蓋滾落在一旁,裡麵空空如也。
旁邊,還散落著幾片未來得及吞下的白色藥片。
傅斯年的哭聲戛然而止。
他死死盯著那個瓶子,像是要將它盯穿。臉上的悲痛和慌亂一點點凝固,逐漸被一種更深、更沉的驚疑取代。
他像是無法理解,僅僅是他的失約,他的離去,怎麼會讓她決絕到吞下一整瓶安眠藥。
這不像她。這太決絕了。
他顫抖著伸出手,不是去拿藥瓶,而是像被某種無形力量牽引著,猛地拉開了床頭櫃的抽屜——
他動作倉皇,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急切,彷彿那抽屜裡藏著什麼能解釋這一切恐怖現實的答案。
抽屜裡很亂。
一些日常雜物下麵,壓著一個厚厚的、略顯陳舊的牛皮紙檔案袋。
傅斯年的呼吸一滯。
他猛地將那個檔案袋抽了出來!
動作太大,帶落了裡麵的其他東西。幾張散落的紙片飄落出來,最上麵那一張,抬頭是幾個清晰冰冷的黑色宋體字——
【市第一醫院腫瘤科診斷證明書】
傅斯年的手指僵在半空,臉上的血色刹那間褪得乾乾淨淨。
他的目光死死黏在那行字上,像是看不懂它們組合在一起的含義。
診斷結論欄裡,是一行更加冰冷刺目的字跡:
【胃腺癌(IV期)】
建議:姑息治療,減輕痛苦。
日期——
他的視線艱難地挪到日期欄。
三年前,X月X日。
精確地指向他們舉行婚禮後的,第七天。
整個世界彷彿在他眼前靜止了,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他跪在那裡,拿著那張薄薄的紙,像一尊瞬間被抽走了所有靈魂的雕像。
飄在空中的阮薇,終於在他臉上看到了那種……她曾經或許隱秘期待過的,徹底碎裂的神情。
不是震驚,不是悲傷,而是一種全世界在他麵前轟然倒塌、寸寸成灰的、極致的絕望和毀滅。
他另一隻手下意識地在檔案袋裡摸索。
更多的紙張被抽了出來。
厚厚的病曆記錄,一次次痛苦的治療方案,繳費單據……還有一張列印出來的、需要患者緊急聯絡人簽字的治療風險知情同意書。
聯絡人關係欄,寫著丈夫。
簽字欄那裡,是空的。
傅斯年的目光,最終落在那份同意書最下方,主治醫師的簽名處。
龍飛鳳舞,卻清晰可辨的兩個字——
林柔。
空氣死寂。
嗬……
一聲極其輕微、像是被碾碎了喉嚨才發出的氣音,從傅斯年劇烈顫抖的胸腔裡擠出來。
他看著那個簽名,眼睛睜得巨大,眼球上瞬間佈滿了猙獰的血絲。
然後,他像是終於無法承受那名字所帶來的、足以將他徹底焚燬的真相,猛地抬起頭,發出一聲根本不是人類能發出的、絕望到極致的嘶嚎——
啊——!!!
3
那聲嘶吼耗儘了傅斯年所有的力氣,也抽空了他肺裡最後一點空氣。
他像一具被瞬間掏空內臟的皮囊,直挺挺地跪在那裡,手裡死死攥著那張薄薄的、卻重逾千鈞的診斷書。指甲摳進紙張邊緣,幾乎要將其撕裂,卻又在最後一刻鬆了力道,彷彿怕弄疼了上麵那個早已不會感到疼痛的名字。
眼球上的血絲猙獰地纏繞著,瞳孔擴散,倒映著白紙黑字,卻什麼也映不進去。隻有一片虛無的、滔天的毀滅。
不是真的。
這不可能。
三年前婚禮後第七天癌症晚期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鋼刀,狠狠捅進他的太陽穴,攪動著他的腦髓,顛覆著他所有的認知。
他猛地低頭,像瀕死的野獸一樣,瘋狂地在那堆散落的紙張裡翻找,手指抖得不成樣子,病曆紙頁嘩啦啦作響,像是無聲的嘲笑。
入院記錄,化療同意書,影像報告……一張張,一頁頁,清晰記錄著一條生命在三年間如何被病痛一寸寸蠶食的時間線。那些他缺席的、以為是無關緊要的她的小病小痛的背後,是無數次獨自麵對的治療、嘔吐、脫髮和劇痛。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一張列印出來的知情同意書上。
緊急聯絡人:傅斯年(丈夫)。
下麵需要簽名的地方,刺目地空白著。
而最下方,主治醫師簽名欄——
林柔。
那兩個字簽得優雅流暢,甚至帶著一絲漫不經心的熟練。
林柔。
他的白月光。他放在心尖上疼惜了那麼多年的,柔弱不能自理的,一個噩夢就需要他立刻拋下妻子去安撫的林柔。
竟然是……一直親手治療著他妻子絕症的主治醫生。
她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
她知道阮薇的病,知道阮薇的痛,知道阮薇每一天都在走向死亡。而她,一邊穿著白大褂扮演著救死扶傷的角色,一邊對著他撒嬌賣癡,利用他的憐惜和愧疚,一次次將他從阮薇身邊叫走。
在他為了安撫她的噩夢而匆匆離去時,他病入膏肓的妻子,正吞下整瓶安眠藥。
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恐懼像一隻巨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臟,一點點收緊,碾碎。痛得他無法呼吸,隻能張著嘴,發出嗬嗬的、破風箱一般的抽氣聲。
啊……
又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嗚咽從他喉嚨裡擠出來,帶著血沫的味道。
他像是突然被燙到一樣,猛地甩開那疊紙,彷彿它們是什麼肮臟恐怖的毒物。紙張雪片般散落一地,每一張都在無聲地控訴著他的盲目的愚蠢。
他踉蹌著撲到床邊,看著床上那張蒼白安詳,卻再無生氣的臉。
這一次,他看到的不再是平靜,而是深不見底的痛苦和絕望。她微微蹙起的眉心裡,原來鎖著的是難以忍受的癌痛;她日漸消瘦的身形,不是所謂的保持身材,而是病魔的消耗;她偶爾看向他時,眼底那些他讀不懂的複雜情緒,是欲言又止的哀求和等待……
而他,他都做了什麼
他因為林柔一個電話,在她化療嘔吐到虛脫時,責備她不懂事;
他因為林柔一句心情不好,在她疼得蜷縮在床角時,摔門而去;
他甚至,在他們的結婚紀念日,為了去安撫另一個女人的噩夢,親手將等待著他的妻子,推向了最終的絕望。
薇薇……他伸出手,指尖顫抖得厲害,幾乎不敢觸碰她冰涼的臉頰,聲音碎得不成調,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不知道。
這三個字蒼白無力得像一把灰,風一吹就散了,蓋不住任何血腥的事實。
不知道不是藉口,是罪證。證明他作為丈夫,有多麼失敗,多麼眼瞎心盲!
救護車刺耳的鳴笛聲由遠及近,最終在樓下尖銳地響起。
急促的腳步聲衝上樓。
醫護人員衝進臥室,迅速檢查床上的阮薇,進行急救,測量生命體征。動作專業而迅速,卻帶著一種程式化的冷漠。
患者已無生命體征,瞳孔擴散,初步判斷服用大量安眠藥,死亡時間大概在一小時前。醫生冷靜地宣佈,聲音冇有一絲波瀾。
不!不可能!你們救救她!再試試!求求你們再試試!傅斯年像瘋了一樣撲上去,被醫護人員攔住。他掙紮著,嘶吼著,眼淚和鼻涕糊了滿臉,形象全無,隻剩下最原始的崩潰。
醫護人員無奈地搖頭,開始收拾器械。
一片混亂中,傅斯年的目光猛地鎖定在散落在地上的診斷書上。
林柔的簽名像淬毒的針,狠狠紮進他的眼睛。
一股暴戾的、毀滅一切的怒火猛地竄起,瞬間燒光了他所有的悲痛和茫然。
他一把推開攔著他的人,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困獸,赤紅著雙眼,衝出臥室,衝出公寓,瘋狂地跑向樓下,發動汽車,引擎發出野獸般的咆哮,輪胎摩擦地麵發出刺耳的尖叫,車子如離弦之箭般射入沉沉的夜幕。
他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
找到林柔。
問她!
為什麼要這樣對他!為什麼要這樣對阮薇!
車速快得嚇人,窗外的景物飛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動的光斑。他緊握著方向盤的手背青筋暴起,指甲幾乎嵌進皮套裡。
猛地踩下刹車,車子粗暴地停在林柔公寓樓下。
他衝上樓,瘋狂地砸門。
林柔!開門!林柔!
門開了。
林柔穿著一身絲質睡裙,臉上還帶著剛剛敷過麵膜的濕潤光澤,看到他,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隨即換上慣有的、柔弱無辜的表情:斯年哥你怎麼又回來了是……阮薇姐還在生氣嗎我都說了你彆管我……
話未說完,傅斯年猛地將那張揉得皺巴巴的診斷書狠狠拍在她臉上!
紙張的邊緣劃過她嬌嫩的臉頰,留下一道細微的紅痕。
林柔猝不及防,被打得偏過頭去,愣在原地,臉上的無辜表情瞬間僵住。
這是什麼!傅斯年的聲音嘶啞狂暴,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濃重的血腥氣,你告訴我!這是什麼!!
林柔的目光落在飄落到地上的診斷書上,看到自己的簽名,她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瞳孔驟然收縮。
斯年哥,你聽我解釋……她慌了神,下意識地想去拉他的手臂。
傅斯年猛地揮開她的手,力氣大得讓她踉蹌著後退了好幾步,撞在門框上。
解釋!他一步步逼近她,眼神恐怖得像是要將她生吞活剝,解釋你為什麼明知她得了癌症快要死了,還一次次把我從她身邊叫走!解釋你為什麼裝得像朵一無所有的白蓮花,卻冷眼看著我的妻子在你手裡一天天枯萎!解釋你他媽到底為什麼這麼惡毒!!
他的怒吼聲震得樓道聲控燈忽明忽滅。
林柔被他從未有過的暴怒和眼中的恨意嚇得渾身發抖,所有精心準備的謊言和表演在這一刻全都失了效。她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說話啊!傅斯年猛地掐住她的肩膀,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為什麼!
因…因為我愛你啊!斯年哥!林柔被他搖得頭暈眼花,崩潰地哭喊出來,眼淚瞬間湧出,我從大學就愛你!憑什麼她阮薇能嫁給你!她憑什麼!她一個快死的人憑什麼占著傅太太的位置!我就是要讓你討厭她!嫌棄她!我就是要讓你最後回到我身邊!我有什麼錯!我隻是愛你!
愛我傅斯年像是聽到了全世界最噁心的笑話,猛地鬆開她,像是碰到什麼臟東西,臉上扭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你的愛……就是把我變成一個眼瞎心盲、逼死自己髮妻的畜生!
他看著她,眼神裡的瘋狂和恨意漸漸沉澱下去,變成一種更深、更冷的絕望和虛無。
林柔,你不是愛我。他的聲音忽然平靜下來,卻比之前的怒吼更讓人膽寒,你是恨我。你用最殘忍的方式,懲罰了我的有眼無珠。
他說完,不再看她一眼,彷彿多看一眼都會玷汙了自己的眼睛。
他轉過身,一步一步,踉蹌地走下樓梯。背影佝僂,像是瞬間蒼老了二十歲。
身後,傳來林柔歇斯底裡的哭喊和辯解,但他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了。
所有的聲音都離他遠去。
世界隻剩下一片嗡嗡的白噪音。
他回到冰冷的公寓。
醫護人員已經離開,隻留下一張冰冷的通知單。
阮薇依舊安靜地躺在床上,像是睡著了。有人替她整理了一下遺容,讓她看起來更加安詳。
傅斯年緩緩走過去,每一步都重若千鈞。
他跪倒在床邊,伸出顫抖的手,輕輕拂過她冰冷的臉頰,將她散落的幾縷頭髮彆到耳後。
然後,他看到她微微攥緊的左手手指裡,似乎露出了紙張的一角。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儘全身力氣才掰開她僵硬的手指。
裡麵是一張被摺疊起來的便簽紙。
上麵是阮薇娟秀卻無力的字跡,寫著短短幾行字,墨跡有些暈開,似乎曾被淚水打濕過:
斯年,今晚的布蕾,我好像又把糖熬焦了。
對不起啊,總是做不好。
還有……
彆再因為她的事吵架了。
很累。
真的……太累了。
便簽的最下麵,還有一行更小、更模糊的字,幾乎要看不清:
如果……能再抱抱我就好了。
傅斯年的視線死死定格在最後那行小字上。
整個世界驟然寂靜無聲。
然後,他猛地俯下身,用儘全身力氣,將那個早已冰冷、再也無法給他任何迴應的身體,死死地、緊緊地箍進懷裡。
像要把她揉進自己的骨血,彷彿這樣就能溫暖她,彷彿這樣就能挽回一切。
滾燙的眼淚大顆大顆地砸落,浸濕她冰冷的衣衫,卻再也暖不回一絲溫度。
他張著嘴,喉嚨裡發出絕望的、無聲的嘶嚎,整個身體因為極致的痛苦而劇烈地顫抖,蜷縮成一團。
巨大的、遲來的悲痛如同海嘯,終於將他徹底淹冇,撕碎,碾成齏粉。
窗外,天色一點點亮起。
晨曦微光透過窗簾縫隙,悄無聲息地灑落進來,溫柔地籠罩著床上相擁的兩人。
一個冰冷,一個崩潰。
照亮了滿室狼藉,照亮了散落一地的診斷書,照亮了桌上早已凝固的、焦糖熬過了頭的烤布蕾。
也照亮了傅斯年空洞絕望的眼底,再也映不入一絲光明的、永無止境的長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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