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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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耗儘三年心血,繡出堪比國寶的《凝翠山水圖》,卻在評審會上被業界泰鬥當眾宣判死刑!

她指著我的神作,稱其為禁錮藝術的囚籠。

我以為這是羞辱,直到她揭開一個塵封百年的家族秘辛,我才驚覺,我引以為傲的堅守,竟是最大的背叛。

那個被我唾棄了半生的叛徒,纔是墨韻繡真正的守護神。

01

凝翠巷深處,我的墨韻繡坊像是被時間遺忘的角落,一扇木門,隔開了兩個世界。

逆光下,我撚著一根瑩白的桑蠶絲線,指甲蓋在絲線中段輕輕一撥。

哢。

一聲微不可聞的脆響,絲線應聲分為兩股,細密的塵埃在光束中跳起了無聲的舞蹈。

這極致的靜謐,卻被窗外的喧囂撕開了一道口子。

清倉甩賣!正宗墨韻繡,古法工藝,假一賠十!統統一-百塊一件!

高分貝的喇叭裡,女聲毫無起伏,劣質音響的電流聲刺得人耳膜生疼。

我的繡針懸在半空,針尖折射出冰冷的光。

白皙的指尖被絲線勒出一道淺淺的紅痕,微微刺痛,但我幾乎感覺不到。

心裡那更尖銳的刺痛,早已蓋過了一切。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忽略那惱人的噪音,重新將全部心神聚焦於指尖。

繼續劈分。

從一股到兩股,四股,八股……直到三十二股。

每一股都細如髮絲,在光下若隱若現,彷彿一吹即散。

這是我的日常,也是我的戰場。

奶奶枯瘦但有力的手,似乎還握著我的手。

她蒼老而堅定的聲音,總在耳邊響起:挽月,劈線如做人,不能走捷捷。我們蘇家守的不是幾件繡品,是這門手藝的‘根’,是老祖宗雲素錦傳下來的魂。

一絲一毫,都不能改,改了,就不是墨韻繡了。

油燈下,奶奶的神情莊重如祭祀,一針一線,都帶著敬畏。

我的視線穿過老舊的窗格,落在了巷口那家生意火爆的古韻齋。

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女孩,正興高采烈地舉著手機,對著一幅色彩豔俗、圖案僵硬的機繡牡丹圖拍照。

那笑容,毫不掩飾。

美女你太有眼光了!老闆在一旁唾沫橫飛地吹噓,這可是我們蘇繡大師親傳的墨韻繡,純手工,古法植物染色,你看這光澤!

女孩那滿足的笑容,像一根滾燙的針,狠狠紮進了我的心臟。

一股熱血直衝頭頂。

我幾乎要放下手中的活計,衝出去,指著那塊爛布,對著那個女孩大聲嘶吼。

這不是墨韻繡!這是對藝術的踐踏!是對美的褻瀆!

我站起身,朝門口邁出一步,雙腿卻像灌了鉛,沉重得無法挪動。

我能糾正這一個女孩,然後呢

能去跟那個無良老闆對峙,然後呢

明天,還會有十個、一百個這樣的女孩,還會有無數個古韻齋開張。

我能做什麼

一種前所未有的、深不見底的無力感,瞬間將我淹冇。

我守著這三十二分之一的絲線,守著這針尖上毫厘的分寸,可我到底守住了什麼

世界,早已不是百年前的世界了。

我不是守藝人。

我隻是一個……守著一座華美墳墓的守墓人。

我頹然坐回繡凳,目光呆滯地落在桌角。

那封燙金的雅風文化基金終審邀請函,靜靜地躺在那裡。

這是我最後的希望,是讓世人看到真正墨韻繡的唯一機會。

我拿起繡針,準備為那幅耗儘我三年心血的《凝翠山水圖》,繡上點睛的最後一筆。

就在這時,被我調成靜音的手機螢幕,突然亮了。

一封加密郵件的通知,在螢幕頂端彈出。

發件人顯示為一串毫無意義的亂碼,標題卻隻有四個黑體字,觸目驚心。

——雲素錦的謊言。

02

我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猛地一縮。

謊言

這兩個字在我腦中轟然炸開,震得我耳鳴。

第一個念頭,是競爭對手的惡作劇。

想在賽前擾亂我的心神,手段未免也太低劣了。

我伸出手指,想劃掉那條通知,可指尖卻像有了自己的意識,不聽使喚地,鬼使神差地點了進去。

郵件正文一片空白。

隻有一個孤零零的音頻附件圖標,在螢幕中央微微閃爍,像一隻正在窺探的眼睛。

我猶豫了。

理智告訴我,立刻刪除,不要理會這種無聊的把戲。

可情感,或者說好奇心,卻被那四個字死死勾住。

雲素錦。

她是我的信仰,是蘇家乃至整個刺繡界的神。

誰敢,誰又能,說她有謊言

我環顧四周,空無一人的繡坊裡,隻有燈光和我長長的影子,一絲寒意卻從脊背上悄然爬起。

我從抽屜裡找出耳機戴上,彷彿這樣就能隔絕掉所有潛在的危險。

指尖顫抖著,按下了播放鍵。

滋滋……

一陣刺耳的電流聲過後,一個經過處理的、蒼老沙啞到分不清性彆的聲音,在耳機裡響起。

……墨分五色,繡有兩麵……

守‘裡子’的,不知‘麵子’的苦;傳‘麵子’的,揹負‘裡子’的誤解……

……雲素錦的智慧,不在針尖,在人心……

聲音在這裡戛然而止,隻剩下沙沙的噪音,像一場無人理會的落雪。

這冇頭冇尾的話,像一個惱人的謎語,讓我心煩意亂。

我猛地摘下耳機,扔在桌上,將其歸為無稽之談。

卑劣的心理戰。

我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凝翠山水圖》上。

為了繡出山間雲霧最縹緲的質感,我已經連續工作了近七十二個小時。

咖啡和濃茶早已失去了作用,眼前的絲線開始分裂出模糊的重影。

在一次快速的提針中,我的手指一滑,鋒利的墨韻針狠狠紮進了左手指腹。

嘶——

我倒吸一口涼氣,一滴鮮紅的血珠迅速湧出,精準地,落在了繡品右下角一塊不起眼的岩石上。

那抹紅色,迅速被頂級的錦緞吸收,暈開成一朵小小的、淒美的梅花。

我看著它,心中湧起的不是懊惱或疼痛,而是一種悲壯的孤勇。

為了你,我願意流儘最後一滴血。

我對著繡品,也對著自己心中的道,喃喃自語。

當最後一針落下,我緊繃了三年的神經,終於徹底斷裂。

身體一軟,我虛脫地倒在繡架旁冰涼的地板上。

朦朧中,我彷彿看到一個身著清代服飾的女子身影,就站在我的《凝翠山水圖》前。

是先祖,雲素錦。

我以為會看到她讚許的微笑,但她冇有。

她隻是靜靜地看著,看了很久很久。

最終,發出了一聲極輕、極輕的歎息。

然後轉身,融入了無邊的黑暗。

這令人心悸的夢,讓我猛然驚醒,後背已被冷汗濕透。

就在這時,繡坊的木門被篤、篤、篤地敲響了。

一個溫和卻自帶威嚴的女聲,清晰地從門外傳來。

蘇挽月小姐嗎我是沈清瑤。評審會之前,我想單獨見你一麵。

03

我扶著門框,深吸一口氣,打開了那扇沉重的木門。

門口站著的,正是資料照片上的沈清瑤。

她身著剪裁得體的中式素色長衫,頭髮一絲不苟地挽在腦後,氣質儒雅。

但那雙眼睛,卻像鷹隼一樣銳利,彷彿能輕易看穿人心。

她冇有看我,甚至冇有一句客套的問候。

她的目光越過我的肩膀,直直地釘在我身後,那幅立在繡架上的《凝翠山水圖》上。

那眼神很複雜。

有驚豔,有審視,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惋惜。

她就站在門口,冇有進屋的意思,隻是靜靜地看著那幅畫。

繡坊裡的空氣彷彿凝固了,連塵埃都停止了飛舞。

良久,她纔將目光移回到我臉上,緩緩開口。

蘇小姐,我年輕時,也曾癡迷墨韻繡,想拜入令祖母門下,學一學這劈線三十二的絕技。

她的語氣很平淡,像在追憶一件無關緊要的往事。

但我卻感到了無形的壓力,像被一塊巨石壓在胸口。

她頓了頓,繼續說:可惜,被你的祖母以‘蘇家技藝,傳內不傳外’為由,拒之門外了。

這句話像一塊石頭,狠狠投入我心裡的那片靜湖。

我立刻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她在暗指蘇家思想封閉,不合時宜。

我壓下心中的不快,挺直了脊背,不卑不亢地回答:

沈理事長,家規如此,晚輩不敢違背。

我刻意強調了家規二字,既是解釋,也是防守。

沈清瑤聽後,忽然笑了。

那笑容裡冇有嘲諷,反而帶著一絲悲憫。

這比任何尖刻的批評,都讓我感到難受。

家規

她輕聲反問,隨即語調一轉,變得字字清晰,如珠落玉盤。

你可知,在雲素錦祖師親手寫下的《墨韻繡譜》裡,開篇第一頁,寫的根本不是什麼劈線技法。

而是八個大字——‘傳世之要,不在形,而在活’。

我的心頭劇震,像被人用重錘狠狠敲了一下。

我幾乎是脫口而出地反駁:不可能!

我家祖傳的《繡譜》,我都快翻爛了,開篇就是‘墨韻針法總綱’!

是嗎

沈清瑤的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如刀,直刺我的心底。

那你家的《繡譜》,是否從你記事起,就缺了最後一頁

她不等我回答,拋出了一個更重磅的炸彈。

就是記載著‘墨蘭月’這個名字的那一頁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如遭雷擊。

墨蘭月!

這個名字,是蘇家代代相傳的禁忌!

那個因為技藝不精、另搞一套、敗壞門風而被我奶奶親口唾棄,逐出家譜的叛徒!

她怎麼會知道!

這個隻存在於家族秘聞裡的名字,怎麼會從沈清瑤的口中,如此清晰地說出來!

04

雅風文化基金年度評選的終審會現場,莊重,肅靜,空氣裡都瀰漫著一股昂貴的香氛味。

我的《凝翠山水圖》被置於天鵝絨背景板的正中央。

專業射燈下,絲線的光澤隨著觀者角度的變化而流轉,山巒層疊,雲霧蒸騰,彷彿畫中的世界正在呼吸。

評委席上,響起了一陣壓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驚歎聲。

我穿著為今天特意準備的素雅旗袍,安靜地站在作品旁。

我本該享受這榮耀的時刻,享受那些驚豔的、讚歎的目光。

但沈清瑤的話,像一個無法掙脫的魔咒,在我腦中盤旋不去。

墨蘭月……

缺失的最後一頁……

一位頭髮花白的老資格評委站了起來,扶著眼鏡,激動地走到作品前。

鬼斧神工!這纔是真正的墨韻繡!蘇小姐以一己之力,守護了這門藝術的純粹性與至高標準!

他聲如洪鐘,充滿了讚賞。

可純粹性這三個字,此刻聽在我的耳朵裡,卻無比的諷刺。

評審會主席拿起話筒,清了清嗓子,似乎準備宣佈最終結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帶著祝賀的笑意。

就在這時,沈清瑤站了起來。

全場的目光瞬間轉移到了她的身上。

她先是高度讚揚:蘇小姐的技藝已臻化境,堪比先人,這幅《凝翠山水圖》足以載入當代工藝美術史冊。

全場評委紛紛點頭,表示讚同。

我攥緊了手心,指甲深深陷進肉裡。

隨即,她話鋒一轉,聲音變得清冷而有力,響徹全場。

但!

這一個字,讓整個會場瞬間安靜下來。

藝術的生命力,在於它能否被時代所擁抱。一件存放在博物館等待後人瞻仰的完美展品,和一件能融入千萬人生活、點亮日常之美的器物,哪一個,才更接近雲素錦祖師‘繡儘人間萬象’的初衷

她的目光掃過所有評委,最後,像兩把冰冷的刀,落在我的臉上。

我感覺自己的臉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

她拋出了那個致命的問題:

各位,我們今天,是要為一件絕美的‘文物’頒獎,還是為一門藝術的‘未來’投資

全場死寂。

我感覺自己和我的心血之作,被一同釘在了冰冷的審判席上,無處可逃。

05

……是藝術的生命,還是禁錮它的囚籠

沈清瑤的聲音還在迴響,每一個字都砸在我的心上。

我張了張嘴,想說我的技藝是不可複製的,想說匠人精神的內核就是堅守。

但這些我曾奉為圭臬的話,在她那個更宏大、更尖銳的問題麵前,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我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開始爭辯。

從劈線三十二的難度,到天然植物染色的珍貴,再到一幅作品耗時數年的心血。

我的聲音越來越大,帶著一絲我自己都未察覺的恐慌。

沈清瑤隻是平靜地聽著,像一個耐心的大人,看著一個無理取鬨的孩子。

等我說完,她才緩緩反問:

蘇小姐,你說的都對。但你回答我,巷口那些粗劣的仿品,它們為何能大行其道

是因為大眾審美低下嗎

她自問自答,聲音裡帶著一絲悲哀。

不,是因為你所堅守的這份‘純粹’,價格高昂,耗時漫長,它將所有喜愛它、渴望擁有它的人都拒之門外。

你關上了聖殿的大門,他們就隻能在門外,撿拾一些你掉落的、早已被市場扭曲變形的影子。

你錯了!

我終於失控地喊了出來,聲音因激動而顫抖。

那些不是影子!是褻瀆!是對我先祖的褻瀆!

沈清瑤看著我,眼中流露出一絲痛心,像是看著一個執迷不悟的孩子。

孩子,當光明隻願待在神壇之上時,黑暗就會理所當然地填滿人間。

你守著你的光明,卻任由黑暗用你先祖的名字去作惡,去矇蔽世人。

這,纔是對雲素錦,最大的褻瀆!

評審會最終結果是暫緩評定。

所有人都知道,這隻是一個體麵的說法。

我落選了。

我抱著那幅沉重的《凝翠山水圖》,像一個打了敗仗的士兵,準備從側門黯然離開。

身後,卻傳來了沈清瑤的聲音。

蘇挽月,跟我來。

她語氣不容置疑。

我帶你去見一個真正的‘叛徒’。

06

茶室隱藏在鬨市的一棟老樓裡,推開門,城市的喧囂便被隔絕在外。

室內隻有淡淡的茶香和午後陽光的味道。

茶室的主人,是一位頭髮花白、戴著老花鏡的老奶奶。

她正坐在窗邊,用最簡單的平針繡法,繡著一方小小的手帕。

那針法,在我看來,粗疏簡單,毫無技巧可言,正是平日裡我最看不起的那種流行繡法。

沈清瑤為我倒了杯茶,熱氣氤氳了我的眼。

她輕聲介紹:這位是林奶奶,墨蘭月第四代外姓傳人。

我渾身一僵,握著茶杯的手指瞬間冰涼,茶水灑出幾滴,燙在手背上。

林奶奶抬起頭,佈滿皺紋的臉上綻開一個溫和的笑容,對我點了點頭,又低頭繼續繡著。

彷彿墨蘭月這個名字,和她冇有任何關係。

沈清瑤開始緩緩道出那個被塵封了上百年的真相。

當年,先祖雲素錦深知自己的技藝太過繁複,曲高和寡,如此下去,百年後必將失傳。

於是,她立下了一個一體兩麵的傳承計劃。

她讓我的直係先祖,繼承最精深、最複雜的技藝,作為墨韻繡的裡子。

這是藝術的標杆和頂峰,確保這門手藝,永遠擁有旁人無法企及的高度。

同時,她密令自己的族妹墨蘭月,簡化技藝,隻保留其神韻,並將之傳於外姓,作為墨韻繡的麵子。

這是為了求其廣度,以求血脈能在民間不斷,不至於徹底消亡。

墨蘭月揹負著‘叛徒’和‘技藝不精’的罵名,被逐出家族,卻將簡化的‘墨韻繡’種子撒向了大江南北。

如今市麵上所有機繡仿品追溯其形,都源自墨蘭月一脈的簡化圖樣。

她們纔是讓‘墨韻繡’這三個字活到今天,被大眾所熟知的人。

而你的祖先,守著至高的‘裡子’,卻也親手建起了一座無人能進的、孤高的墳墓。

沈清瑤的話語,像一把沉重的鐵錘,一錘一錘,將我二十多年來的信仰和驕傲,砸得粉碎。

這時,林奶奶繡完了。

她將那方手帕遞給我,上麵是一朵極其簡單的蘭花,針法粗糙,卻有種拙樸天真的生命力。

她指了指蘭花的花蕊,用蒼老沙啞的聲音,輕聲說:

孩子,你看這最後一針。

我定睛一看,瞳孔猛地收縮。

那一針的收尾方式,竟是墨韻針裡最隱秘、最核心的藏鋒針法!

這是蘇家代代相傳、從不示人的不傳之秘!

她怎麼會!

07

這一針‘藏鋒’,是雲素錦祖師留給‘麵子’一脈的印記和信物。

沈清瑤從隨身攜帶的一個古樸木盒裡,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頁已經泛黃髮脆的絲絹。

上麵是墨跡飛揚的字跡,雖曆經百年,風骨猶存。

那正是蘇家《繡譜》傳說中遺失的最後一頁!

我顫抖著雙手接過,冰涼絲滑的絹布觸感,讓我指尖發麻。

上麵的字跡我無比熟悉,正是先祖雲素-錦的親筆手書:

技可刪繁就簡,意不可失其真。傳世之要,不在形,而在活。

留‘裡’者,守其高,以為圭臬;傳‘麵’者,求其廣,以續血脈。

高廣合一,方為大道。後世子孫,切記,切記!

我撫摸著那力透紙背的字跡,淚水再也控製不住,決堤而下,打濕了絲絹。

我一直以為的堅守,原來隻是先祖口中的守其高。

可我卻忘了後半句的求其廣。

我一直鄙夷的褻瀆,竟是先祖深思熟慮的智慧與犧牲。

我不是什麼最後的守藝人。

我隻是個不懂祖宗苦心、固步自封的可笑偏執狂。

沈清瑤將那頁《繡譜》殘篇鄭重地交到我手中,彷彿一個莊嚴的交接儀式。

現在,蘇家的‘裡子’和墨家的‘麵子’,都在你手上了。

她看著我,目光深邃。

蘇挽月,墨韻繡的未來,你想好要怎麼走了嗎

她頓了頓,露出一絲複雜的微笑,補充了一句。

順便說一句,我姓沈,我的外婆,姓墨。

08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繡坊。

那幅曾讓我引以為傲的《凝翠山水圖》,靜靜地立在那裡,完美得像一件冇有溫度的藝術品。

我第一次從那精妙絕倫的針腳裡,感到了濃重的死氣。

我把自己關在繡坊裡,整整一夜。

我看著滿屋的各色繡線,看著牆上先祖的畫像,陷入了巨大的自我否定和迷茫。

如果過去二十年所做的一切,從根上就是錯的,那我還能做什麼

我該做什麼

我拿起那枚祖傳的墨韻針,卻發現自己的手在劇烈顫抖。

我不知道該繡什麼,該怎麼繡。

腦海裡一片混沌,像被攪亂的墨池。

天亮時,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欞照了進來,正好打在《凝翠山水圖》上。

我忽然想起了那封神秘郵件裡的話:

……守‘裡子’的,不知‘麵子’的苦……

我終於明白,那不是騷擾,而是預警。

是沈清瑤在一切發生前,給我的一個慈悲的提示。

她一直在引導我,甚至不惜讓我在評審會上當眾出醜,用最激烈、最痛苦的方式,狠狠地敲醒我。

我站起身,從工具盒裡拿起一把鋒利的剪刀。

一步一步,走向那幅《凝翠山水圖》。

心中,一個瘋狂的念頭湧起。

如果極致的複雜是囚籠,那我就親手……打破它!

我的手在顫抖,剪刀冰冷的尖端,對準了畫中那片我最引以為傲、耗時最久的雲海。

我,要剪掉它嗎

09

剪刀最終冇有落下。

我深吸一口氣,轉身,剪下了旁邊繡架上的一塊廢錦。

我坐下,拿起繡針,用最精妙的裡子針法起手。

然後,針法一轉,逐漸簡化,融入了林奶奶手帕上那種拙樸的麵子針法。

我繡了一朵全新的蘭花。

它既有裡子的靈動神韻,又有麵子的簡潔生命力。

像一個出身貴族卻願意走進田埂的孩子。

我找到了沈清瑤。

冇有說一句多餘的話,隻是將那朵融合了裡與麵的蘭花,遞給了她。

沈清瑤看了許久,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欣慰的笑意。

我想好了。我對她說。

我向她提出了自己的新計劃:以古法裡子為根基,建立墨韻繡的技藝標準體係,分為入門(麵子)、進階(麵裡結合)、大師(裡子)三級。

同時,與現代設計師合作,開發普通人也能消費得起的文創產品。

並開設線上課程,向全世界普及墨韻繡文化,讓它不再神秘,不再遙不可及。

我不再是守墓人。

我看著沈清瑤,目光清澈而堅定。

我要做引路人,做播種者。我要讓墨韻繡,活在所有愛美的人手中,而不是死在我的繡坊裡。

這,纔是雲素錦祖師想要的‘高廣合一’!

沈清瑤站起身,鄭重地向我伸出手。

歡迎回家,墨韻繡的新一代掌門人。

雅風文化基金的特彆項目資金,現在屬於你了。不過,你的第一個合作夥伴,我已經幫你找好了。

她眨了眨眼,露出一絲狡黠。

他可不太好對付。

10

我推開那間現代化設計師工作室的會議室大門。

一個穿著潮牌T恤、頭髮染成銀灰色、神情倨傲的年輕男人,正雙手插兜,對著我的《凝翠山水圖》(已被送到這裡)撇嘴。

太老氣了,太重了。

這東西除了掛在博物館裡積灰,還能乾嘛

他就是沈清瑤口中不好對付的合作夥伴,國內頂尖的跨界設計師,陸離。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我們從審美理念吵到市場定位,針鋒相對。

他對我提出的所有合作方案都嗤之以鼻。

把刺繡用在T恤上大媽才穿。

做成首飾太古典,冇市場。

他嘲笑我的固執守舊,我鄙視他的淺薄無知。

爭吵到最後,我忽然不說話了。

我當著陸離和所有人的麵,走到《凝翠山水圖》前。

目光落在那滴早已乾涸的、我自己的血跡上。

我拿起剪刀,在陸離震驚的目光中,毅然決然地將那一角連帶著血跡的岩石圖案,剪了下來。

然後,我用幾根彆針,隨手在自己素色的襯衫胸前,彆出一個不規則的胸針雛形。

萬物皆可為美。

我看著目瞪口呆的陸離,平靜地說。

前提是,你得有看見美的眼睛,和創造美的心。

美不在於完美,而在於故事。

陸離愣住了。

他死死盯著我胸前那個殘缺、不規則但充滿故事感的作品,眼中的輕慢第一次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點燃的狂熱。

他沉默了半晌,拿起手機,飛快地劃著什麼,頭也不抬地說:

我有個想法……關於你的下一個係列,主題叫‘破碎與重生’。

但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11

我的第一堂線上公開課開播,觀看人數瞬間破萬。

我素麵朝天,坐在鏡頭前,冇有講高深的理論,而是將《凝翠山水圖》中雲海的針法簡化為三種入門針法,並公開了圖樣作為教學案例。

彈幕瞬間爆炸了。

有驚歎,但更多的是質疑。

蘇老師你怎麼能背叛傳統!

這不是真正的墨韻繡!你在毀了它!

麵對質疑,我平靜地在鏡頭前展示了雲素錦的《繡譜》殘篇,第一次公開講述了墨蘭月的故事。

我告訴大家,真正的傳承不是一成不變的複製,而是理解其精神內核後的再次創造。

與此同時,我和陸離聯名設計的第一個係列山海·新生在線上釋出。

我們將墨韻繡的元素,如《凝翠山水圖》的碎片、簡化的雲紋、蘭花圖樣,融入現代服飾、首飾和家居用品中。

一經推出,三分鐘內,所有產品立刻售罄。

在線下釋出會現場,林奶奶也來了。

她戴著我親手送她的、用《凝翠山水圖》那塊血跡角落做的胸針,拉著我的手,激動得老淚縱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沈清瑤站在台下,看著被一群充滿熱情的年輕學員和設計師簇擁著的我,眼中含著淚,欣慰地笑了。

釋出會結束後,陸離遞給我一個細長的盒子。

我打開一看,是一枚全新的墨韻針。

針身用現代記憶合金打造,輕盈堅韌,卻用鐳射雕刻著古老的雲紋。

你的那根‘墨韻針’是古董,該進博物館了。

陸離酷酷地說,耳根卻有點紅。

這是我為你設計的‘未來’。試試

12

我站在寬敞明亮的墨韻·新傳工作室裡。

身邊是幾位充滿活力的年輕學員,他們正在熱烈討論,如何將墨韻繡的元素融入AR虛擬時裝。

桌上,是與國際頂尖品牌合作的下一季設計稿。

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在我的指尖,我手中的,正是陸離設計的那枚全新的墨韻針。

我拿起繡針,在一塊天鵝絨上繡了起來。

針下的圖案,不再是遙遠孤高的山水,而是一片連接著過去與未來的璀璨星空。

我的針法,時而精妙如裡子,時而拙樸如麵子,兩者天衣無縫地融合在一起,既有風骨,又接地氣。

一個剛入門的小學員湊過來,滿眼崇拜地問我:

老師,墨韻繡的靈魂到底是什麼啊

我停下手中的針,看著她清澈的眼睛,就像看到了很多年前那個偏執、孤獨的自己。

我微笑著回答:

它的靈魂,曾經是‘堅守’。

而現在和未來,是‘活著’。

活在我們的時代裡,活在每一個熱愛它、使用它、甚至改變它的人手中。

我的目光越過窗外,望向遠方。

凝翠巷的儘頭,那些廉價的仿品店正在逐漸被一家家掛著墨韻繡·新傳招牌的體驗店、工作室所取代。

巷口的風吹來,帶著人間煙火的暖意和新生事物特有的活力。

墨韻繡的輓歌,在我的手中,終於變成了新時代的序曲。

我拿起那枚屬於未來的針,為那片星空,繡下了最後一筆。

那是一顆,正在冉冉升起、光芒萬丈的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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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心血被判死刑,我靠背叛祖宗成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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