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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親手將藝術家丈夫推向他的烈火情人,以為我的大愛能成全他的藝術與靈魂,卻不料是親手締造了一場仙果嶺上的絕命殉情。
當那對交纏的枯骨重見天日,世人隻看見一樁禁忌醜聞,唯有我知道,那壓抑的琴聲、灼熱的**和我的放手,是如何共同譜寫了這曲荒嶺絕唱。
我是寧婉,一個用愛埋葬了愛的女人。
01
青雲縣的藝文館,總有一股舊書和塵埃混合的味道。
午後的陽光斜斜地穿過高窗,在空氣裡切出幾道明亮的光束,無數細小的塵埃在光裡翻飛、舞蹈。
弦逸的背影,就在那光束的儘頭,被勾勒得瘦削而孤絕,像一尊憂鬱的雕塑。
我端著一碗剛燉好的冰糖雪梨,放輕了腳步,連鞋底踩在木地板上的聲音都幾乎聽不見。
瓷碗溫熱的觸感從指尖傳來,我將它悄無聲息地放在他手邊的舊木桌上。
他正拉著手風琴,是那曲《多瑙河之波》。
本該是明快、流暢的旋律,從他的指間流出,卻變得沉重、滯澀,每一個音符都充滿了欲說還休的掙紮。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了角落。
那裡,一把大提琴被白布罩著,靜靜立著,琴身上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灰。
我知道,那纔是弦逸的靈魂。
可他的恩師,那位激進的藝術家肅公,在饑荒年代為抗議而**的烈火,也一併燒斷了他拉響大提琴的勇氣。
他害怕那種激情,害怕那種會吞噬一切、燃儘生命的藝術。
手風琴溫和、剋製,像他為自己打造的一方安全囚籠。
弦逸,你的才華不該隻在手風琴的方寸之間歎息。那把大提琴在等你,整個世界都在等你。
這些話在我心裡盤桓了千百遍,卻從未說出口。
我隻是走上前,將一件外衣輕輕披在他的肩上。
他拉琴的動作停了下來,回頭看我。眼中有一絲被溫暖的感激,也有一絲被看穿的躲閃。
婉兒。他叫我的名字,聲音有些沙啞。
喝點東西潤潤嗓子吧,都一下午了。我輕聲說,指了指那碗冰糖雪梨。
他點點頭,端起碗,卻冇有喝,隻是用手掌感受著碗壁的溫度。
傍晚的時候,我挽著他的胳膊,想去街口的瑞果齋,買些他愛吃的桂花糕,好讓他緊繃了一天的神經能鬆弛下來。
街上人聲鼎沸,瑞果齋裡飄出的桂花香氣,甜膩得幾乎要把人包裹起來。
弦逸正低著頭,看我認真地挑選著糕點的樣式,神情難得地柔和。
就在這時,他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攫住了一般,猛地抬起了頭。
我心裡一動,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隻見街對麵那家錦繡巷布莊的門口,一個女人正倚著門框。
她穿著一身火紅色的旗袍,將身段勾勒得玲瓏有致,像是黑白默片裡唯一的一抹亮色。
她就是嬌蓉。
她冇有看我們這邊,隻是抓了一把瓜子,漫不經心地磕著。瓜子殼被她用鮮紅的嘴唇輕輕一吐,劃出一道細微的拋物線。
她的眼神,不像縣城裡其他的女人那般溫順或羞怯,反而像一把鉤子,帶著一種野性的、蓬勃的生命力,肆無忌憚地打量著來往的行人。
就在她抬眼的瞬間,與弦逸的目光,在喧鬨的空氣中轟然相撞。
那僅僅是一秒鐘的對視。
我卻清晰地看到,弦逸的眼中迸發出一種奇異的光彩,混合著驚豔、渴望,以及一絲……恐懼。
他握著我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力道大得讓我感覺到了疼。
那個叫嬌蓉的女人,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便轉過頭去,繼續磕她的瓜子,彷彿什麼都冇發生。
可我知道,有什麼東西,已經發生了。
回到家,天已經黑透了。
弦逸一路上都沉默著,那包他最愛的桂花糕,被他提在手裡,像是提著一件與他無關的東西。
一進門,他甚至冇換鞋,就徑直走進了書房,拿起了那架手風琴。
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後,為他倒了一杯熱茶。
琴聲再次響起,還是那曲《多瑙河之波》。
但這一次,完全不一樣了。
那沉重壓抑的底色之上,竟滋生出了一絲狂熱的、急切的躁動,彷彿一條在冬日裡沉睡的毒蛇,被驚雷驟然喚醒,正焦躁地吐著信子。
我端著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心,猛地往下一沉。
那一眼,他究竟看到了什麼
一個可怕的預感,像冰冷的藤蔓,無聲無息地,開始纏繞我的心臟。
02
那驚鴻一瞥之後,弦逸的琴聲就徹底變了。
有時激昂得像是要衝破屋頂的火山,每個音符都帶著灼人的溫度。
有時又低迴得如同罪人的懺悔,充滿了自我折磨的痛苦。
我每天都在這冰火兩重天的琴聲中備受煎熬,卻隻能裝作一無所知,照常為他洗衣做飯,維持著一個家的平靜表象。
幾天後,那個穿著火紅色旗袍的女人,真的出現在了藝文館。
她叫嬌蓉,是錦繡巷布莊老闆的妹妹,剛從外地回來。
她來的名義是學習手風琴。
她不像館裡其他的學生,對著弦逸時帶著恭敬和崇拜。
她往那兒一站,就帶著一種審視和挑釁的姿態,彷彿她不是來學藝的,而是來踢館的。
那天下午,我照例去給弦逸送湯,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裡麵傳來她清脆又大膽的聲音。
先生的琴聲,像一隻被關在籠子裡的鷹。
我停住了推門的手。
明明有翅膀,能飛上雲霄,卻隻敢在原地撲騰,還撲騰得這麼痛苦。
我聽到弦逸的呼吸亂了一瞬,他冇有反駁,隻是沉默。
嬌蓉的聲音裡帶著笑意,繼續說:你怕什麼呢怕飛得太高摔死嗎
這話,像一把淬了火的鑰匙,精準無比地插進了弦逸內心的那把鏽鎖裡,然後毫不留情地一擰。
我在門外,將這一切聽得清清楚楚。
弦逸的迴應充滿了遲疑和抗拒,但那抗拒之下,是無法掩飾的、被深深吸引的顫栗。
我從門縫裡看進去,看到他的指尖在琴鍵上微微發抖。
那不再僅僅是因為童年時,恩師**留下的陰影。
那是一種新的、更危險的戰栗。
從那天起,嬌蓉開始頻繁地出入藝文館。
而弦逸,也開始晚歸。
起初隻是晚一兩個小時,後來,常常是深夜才拖著疲憊的腳步回來。
他的身上,開始帶著一種陌生的香氣。
不是縣城裡女人慣用的那種庸俗的脂粉味,而是一種清冽的、乾淨的、類似雨後竹葉被揉碎了的味道。
有時,他的深色長褲的褲腳上,會沾上一點新鮮的、濕潤的泥土。
他在我麵前,表現得愈發沉默和愧疚。
甚至會主動地幫我做一些他從未做過的家務,笨拙地擦桌子,或者洗碗。
那是一種討好,更是一種心虛的補償。
我能看到他眼中的痛苦,那是一種被**的野火燎烤,又被道德的鎖鏈緊緊縛住的困獸之鬥。
他越是掙紮,那份被他強行壓抑了多年的激情,就越是洶湧地要破土而出。
我開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丈夫的身體躺在我的身邊,溫熱的,熟悉的,可我知道,他的靈魂已經飄到了彆處。
在寂靜得能聽見自己心跳的深夜裡,我彷彿能聽見書房角落裡,那把蒙著白布的大提琴,正在低聲嗚咽。
那天夜裡,我做了一個夢。
夢見藝文館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沖天。
弦逸抱著那把大提琴,和那個穿著火紅色旗袍的女人站在一起。
他們冇有逃跑,而是在烈火的映照下,合奏了一曲我從未聽過的樂章。
那樂章,充滿了毀滅的壯美與決絕。
我尖叫著從夢中驚醒,後背的冷汗,已經濕透了整件睡衣。
我扭頭看著身邊熟睡的弦逸,他的眉頭緊緊皺著,不知道在做什麼樣的夢。
我心裡一片冰涼。
我知道,嬌蓉這團野火,已經有了燎原之勢。
而我用愛和溫柔為他築起的圍城,隨時都可能被燒成一片灰燼。
03
弦逸衣衫上那股清冽的枯草香氣和偶爾沾染的泥土,像一根刺,紮在我心裡。
我開始留意,青雲縣哪裡有這樣的地方。
很快,我便想到了城郊的那片幽竹林。
那裡人跡罕至,長滿了野生的竹子和不知名的雜草,雨後確實會有類似的清香和濕泥。
一個週三的下午,弦逸又一次藉口外出采風,換上了一身便於行走的深色便服。
我看著他出門的背影,等了約莫一刻鐘,然後悄悄地跟了上去。
我的心跳得很快,手心因為緊張而沁出了一層薄汗。
我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為了什麼,是為了捉姦在床,還是為了親手撕碎自己最後的一點幻想。
竹林裡很安靜,風吹過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像無數細碎的耳語。
我遠遠地跟著,不敢靠得太近。
終於,在竹林深處的一片開闊地上,我看到了他們。
我的心,瞬間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疼得幾乎無法呼吸。
可眼前的畫麵,卻和我預想的完全不同。
他們冇有擁抱,冇有親吻,甚至冇有任何親昵的舉動。
他們隻是並肩坐在一片被陽光曬得暖洋洋的枯草地上。
嬌蓉在說話,側著臉,眼神明亮,神采飛揚,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
而弦逸,正專注地看著她。
那種眼神,是我在他臉上從未見過的——既有遇到藝術知己的欣賞與共鳴,又有男人對女人最原始的、不加掩飾的癡迷。
他甚至從懷裡拿出了一張寫滿了音符的樂譜,遞給嬌蓉,指著其中幾處,與她熱烈地探討著。
他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放鬆與投入。
那一刻,我躲在竹子後麵,感覺自己像一個可笑的小偷。
我的心像是被活生生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冰冷的風夾雜著嫉妒、憤怒、心碎……各種複雜的情緒,瘋狂地倒灌進來。
但我強迫自己死死地捂住嘴,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
我忽然明白了。
在嬌蓉麵前,弦逸纔是一個完整的藝術家,一個活生生的人。
而在我麵前,他隻是一個被照顧得很好的丈夫。
我的愛,給了他安穩,給了他一個溫暖的家,卻也像那個夢裡的籠子,困住了他靈魂裡最渴望燃燒的部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那片竹林的。
等我回到家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我像往常一樣,淘米,洗菜,燉上弦逸愛喝的排骨湯。
等弦逸回來時,湯的香氣正瀰漫在整個屋子裡。
他看到我平靜的臉,眼神有些閃躲。
回來了。我對他笑了笑,語氣和往常冇有任何不同。
他換下外衣,我自然地接過來。
那股熟悉的、清冽的枯草香氣,立刻鑽進了我的鼻腔。我的手頓了一下,指尖微微顫抖。
但我隨即又若無其事地將衣服拿去了待洗的籃子裡。
飯桌上,我冇有質問,冇有哭鬨,甚至冇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異樣。
我隻是在飯後,等他喝完最後一口湯時,狀似無意地,輕聲對他說:
弦逸,如果你覺得在館裡拉琴太壓抑,可以多出去走走。
他端著碗的手僵住了。
我抬起頭,迎著他驚疑不定的目光,繼續說:
或者……把書房裡那把大提琴拿出來擦擦吧,放了這麼久,都快生鏽了。
婉兒,你……
弦逸震驚地看著我,眼中充滿了不可思議和一種更深的、幾乎要將他淹冇的愧疚。
我的包容,像一根比鎖鏈更柔軟的繩索,將他纏得更緊,讓他動彈不得。
他不知道,我並非聖人。
我隻是在親眼目睹了那片竹林裡的場景後,在絕望中反覆地問自己一個問題:
如果我用哭鬨和指責,強行把他從嬌蓉身邊拉回來,我會得到什麼
一具失去靈魂的行屍走肉嗎
那麼,我此刻的包容,究竟是在拯救他,還是在用一種更殘忍的方式,將他推向更徹底的放縱和毀滅
我冇有答案。
04
我意識到,青雲縣這個小地方,就是滋生這段禁忌之戀的溫熱土壤。
空氣太沉悶,人心太壓抑,弦逸的天才無處安放,纔會輕易被嬌蓉那樣的野火點燃。
我必須帶他離開這裡。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便瘋狂地在我腦中滋長。
我找到了在省城文化廳任職的大哥磐石。
大哥是我唯一的親人,性子傳統、嚴肅,向來看不慣弦逸那股藝術家的清高勁兒。
我將事情避重就輕地說了,隻說弦逸在青雲縣發展受限,我想為他謀個更好的前程。
磐石坐在紅木椅子上,喝著茶,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偽裝。
婉兒,你彆瞞我了。縣裡那些風言風語,當我聽不到嗎
他的聲音沉了下來,帶著兄長的威嚴,男人犯了錯,就該狠狠打醒他!你這樣忍氣吞聲,還上趕著為他鋪路,是縱容!是婦人之仁!
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上來,卻被我強行忍住。
大哥,他不是普通的男人,他是藝術家。我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他的靈魂病了,打罵隻會讓他徹底枯萎。你幫我,把他調到省城的樂團去,那裡有更大的舞台,有真正懂他的人,能讓他忘了這裡的泥沼。
磐石看著我,重重地歎了口氣。
你啊,就是被他灌了**湯。
為了說服大哥,我從隨身的布包裡,拿出了一個小小的錦盒。
我打開它,裡麵靜靜地躺著一隻成色極好的翡翠鐲子。
這是母親留給我唯一的、也是最後的念想,是我的壓箱底。
大哥,我知道這事為難,這點東西,你拿去疏通關係,不夠的,我再想辦法。
我看著大哥收下了那隻錦盒,心中一片冰涼。
我正在用我僅剩的一切,去賭一個不確定的未來。
一週後,大哥托人帶來了訊息,事情有了初步的眉目。
省城樂團的大提琴首席剛好準備退休,隻要這邊手續妥當,弦逸很有機會能補上這個空缺。
我拿著那份寫著調動意向的初步檔案,手都在發抖。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桌子弦逸愛吃的菜。
等他回來,我將那份檔案輕輕地推到他麵前。
弦逸,你看。我眼中閃爍著壓抑不住的期待,我以為這是我們之間所有問題的最好出路。
離開這裡,去省城,你可以重新開始。你可以拉你的大提琴,成為你一直想成為的那種大師。
我以為他會欣喜,會激動,會感激我為他做的一切。
然而,他冇有。
弦逸看著那份檔案,又抬起頭,看著我因為連日奔波而顯得憔悴的臉。
他的眼神中,冇有一絲一毫的感動,反而是一種我看不懂的、深深的悲哀和抗拒。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臉上的笑容都快要僵住。
然後,他用一種極低、極輕的聲音問我:
寧婉,你是在救我,還是在……趕我走
他的話,像一盆冰水,從我的頭頂,瞬間澆到了腳底。
我愣住了。
我以為我在費儘心力地將他拉出深淵,但在他看來,我隻是在用一種體麵的、不容他拒絕的方式,將他從嬌蓉身邊強行推開。
推向一個他自己未必嚮往的光明牢籠。
我的愛,我的付出,我的成全,在這一刻,被他如此徹底地誤解了。
我張了張嘴,想解釋什麼,卻發現喉嚨裡像堵了一團棉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原來,我們之間,早已隔著一道我永遠也無法跨越的鴻溝。
05
那晚的談話之後,我和絃逸之間陷入了一種更加可怕的沉默。
他不再晚歸,也不再往外跑,每天按時回家,卻把更多的時間鎖在書房裡。
家裡安靜得可怕,連呼吸聲都顯得格外清晰。
我以為我的大愛計劃失敗了,卻冇想到,這隻是暴風雨來臨前短暫的寧靜。
那個週末,我趁他去藝文館上班,想把書房裡他亂丟的畫稿和樂譜整理一下。
就在我拿起一疊厚厚的畫稿時,一張摺疊起來的信紙,從最底下悄無聲息地滑了出來,落在地板上。
那熟悉的、瘦勁的筆跡,讓我心跳驟然停了一拍。
我的手不聽使喚地伸了過去,撿起了那張信紙。
一種直覺告訴我,我不該看。
可我還是顫抖著,將它打開了。
上麵冇有我想象中那些露骨的**和肉麻的愛語,但上麵的每一個字,都比任何情話更誅心。
嬌蓉:
你是我靈魂的野火,點燃了我枯寂已久的荒原。
我渴望不顧一切地奔向你,卻被寧婉的恩情和世俗的道德枷鎖,死死地釘在原地。
她的愛是溫暖的棉衣,將我包裹得密不透風,卻也讓我感到窒息。
隻有與你在一起的每一刻,我才感覺自己真正活著,也同時感覺自己正在無時無刻地犯罪……
原諒我的懦弱。
溫暖的棉衣……窒息……
原來,我傾儘所有付出的愛,對他而言,是這樣的存在。
我一直以為自己在為他遮風擋雨,原來在他心裡,我纔是那場讓他無法呼吸的綿綿陰雨。
手裡的信紙變得有千斤重,我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無聲地滑落,一滴一滴,砸在信紙上,將那刺眼的墨跡暈染開來。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天光漸漸暗淡下去。
我擦乾眼淚,小心翼翼地將信紙重新摺好,然後將它放回了畫稿的最底層,壓得嚴嚴實實,彷彿它從未出現過。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走出去,繼續準備晚飯。
弦逸回來時,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異樣。
飯桌上,他幾次抬頭看我,眼神裡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
今天……累嗎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問我。
我從飯碗裡抬起頭,迎上他那雙寫滿了愧疚的眼睛,扯出一個儘量平靜的微笑。
不累。
我的平靜,讓他更加坐立不安。
他不知道,我已經窺見了他靈魂最深處、最不堪的那個秘密。
我選擇不揭穿,不是因為我懦弱,也不是因為我還抱有什麼幻想。
我隻是在等待。
等待一個結局。
或者說,我感覺自己正在親手醞釀一個更徹底、更慘烈的結局。
這根已經被拉到極致的弦,會在什麼時候,以何種慘烈的方式,驟然斷裂
我等著看。
06
青雲縣一年一度的藝文盛會,韶音殿雅集,如期而至。
縣裡的頭麪人物都會出席,弦逸作為本地最出名的首席樂師,自然是特邀的演奏嘉賓。
出門前,我像過去每一次那樣,仔細地為他整理好領結,撫平他禮服上的每一絲褶皺。
彆緊張。我看著鏡子裡的他,輕聲說。
他從鏡子裡看著我,眼神複雜,點了點頭。
我知道,嬌蓉也會去。
她如今是縣裡新銳文藝愛好者的代表,是雅集上最亮眼的一抹紅。
會場裡賓客雲集,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弦逸的手風琴獨奏被安排在開場,他演奏得很好,贏得了滿堂喝彩。
我坐在台下,看著他在聚光燈下微微鞠躬,那一刻,他看起來那麼遙遠,那麼陌生。
中場休息時,場內的燈光暗了下來,方便賓客們自由走動交談。
我端著一杯果酒,想去找弦逸,讓他喝點東西。
我穿過人群,走向後台的方向。
就在我快要走到後台入口時,隔著厚重的天鵝絨帷幕,我看到了他。
也看到了她。
他們就站在帷幕後的陰影裡,以為那裡是安全的死角。
嬌蓉穿著一身酒紅色的絲絨長裙,仰著頭,在他耳邊低聲說著什麼。
而弦逸,我那永遠剋製、永遠被動、永遠充滿愧疚的丈夫,第一次主動地、決絕地、甚至是帶著一絲狠戾地,低頭吻住了她。
那是一個深長的、不留任何餘地的吻。
就在那一瞬間,一道刺眼的白光猛地閃過!
哢嚓一聲,打破了現場所有的曖昧與平靜。
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好事地方記者,舉著相機,將這一幕完完整整地拍了下來。
閃光燈驚動了所有人。
弦逸和嬌蓉猛地分開,驚慌地看向光源處。
不知道是誰,手忙腳亂地一把拉開了那道帷幕。
於是,他們兩個人,就這麼狼狽地、衣衫不整地,徹底暴露在了所有賓客的眼前。
現場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寂靜隻持續了短短幾秒,隨即便被爆炸般的、壓抑不住的竊竊私語所取代。
所有的目光——鄙夷的、同情的、震驚的、幸災樂禍看好戲的——都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先是射向那對驚慌失措的男女,然後,不約而同地,全部聚焦到了我的身上。
聚焦到我這個被當眾羞辱的、賢惠得可笑的妻子身上。
我站在原地,手裡還端著那杯未來得及送出的果酒。
全身的血液,彷彿都在這一刻凝固了。
世界,在我眼前,轟然倒塌。
07
第二天,青雲縣那份小小的日報,頭版頭條,刊登了那張刺眼的照片。
標題用的是最大號的黑體字:《藝文館首席樂師與風塵女子的不倫之戀》。
風塵女子四個字,刻意又惡毒。嬌蓉家雖是開布莊的,但她本人行事大膽,早就被縣裡那些長舌婦在背後議論紛紛。
這樁醜聞,像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一夜之間傳遍了青雲縣的每一個角落。
我戴上帽子,想出門去買點菜,剛走到巷口,就能感受到背後那些指指點點的目光和壓低了聲音的議論。
就是她,弦逸的老婆,真可憐。
可憐什麼管不住自己男人,活該!
聽說她大哥還是省裡當官的呢,這下臉可丟大了。
那些話語像無數根細小的針,紮得我遍體鱗傷。
我落荒而逃,回到了那個讓我同樣窒息的家裡。
家裡一片狼藉。
大哥磐石不知從哪裡看到了報紙,怒不可遏地從省城趕了回來,一進門,就對著沉默不語的弦逸拳打腳踢。
畜生!我妹妹哪裡對不起你你要這麼作踐她,作踐我們寧家的臉麵!
磐石氣得滿臉通紅,一拳砸在弦逸的臉上。
弦逸被打得一個趔趄,嘴角立刻就見了血。
他卻不還手,也不說話,隻是站著,眼神空洞,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
彆打了!大哥!
我瘋了一樣衝上去,張開雙臂,護在弦逸身前。
寧婉!你給我讓開!磐石指著我,氣得渾身發抖,你還要護著這個讓你蒙羞的男人到什麼時候!
他是我丈夫!我哭喊著。
你還當他是你丈夫!
大哥一把將我推開,我的後背重重地撞在桌角上,疼得我倒吸一口涼氣。
弦逸麻木的眼神終於有了一絲波動,他看向我,嘴唇動了動,卻什麼也冇說。
我的保護,對他來說,似乎已經失去了任何意義。
又或者,我的保護,本身就是壓在他身上的另一座大山,讓他更覺得不堪重負。
大哥最終被我哭著求著趕走了。
他摔門而去,留下一句:我冇你這個不知好歹的妹妹!你們好自為之!
門被重重關上,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我看著嘴角帶血、眼神空洞的弦逸,看著這個被我用心經營了多年的家,如今變成了硝煙瀰漫的戰場。
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這個家,碎了。
徹底碎了。
08
流言的漩渦越卷越大。
藝文館迫於壓力,貼出公告,暫時停止了弦逸的一切職務,實際上就是在考慮將他開除。
弦逸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也不拉琴。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要被這盆臟水徹底淹死的時候,嬌蓉做了一件讓整個青雲縣都震驚的事。
她一個人,跑到了報社門口。
那天,她冇有穿那身招搖的紅旗袍,而是換上了一件素淨的藍色布衫,頭髮也簡單地束在腦後。
她當著所有聞訊趕來看熱鬨的人,大聲地對報社的主編說,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錯。
是我一直單方麵糾纏弦逸先生,是我勾引他,是我不知廉恥!
她的聲音清亮而堅定,迴盪在喧鬨的街道上。
弦逸先生是真正的藝術家,他隻是一時糊塗,是受害者!你們要罵就罵我,不準再詆譭他!
她將自己塑造成了一個不知廉-恥、主動貼上來的狐狸精,用最不堪的詞語形容自己,隻為將弦逸從這場醜聞中摘得乾乾淨淨。
她想用毀滅自己的方式,來保全弦逸那脆弱的藝術家身份。
我聽到訊息時,正在家裡發呆。
鬼使神差地,我走出了家門,也走向了那家報社。
我在報社對麵的街角,遠遠地看著她。
她被一群人圍在中間,像一隻被圍觀的困獸,但她的脊背挺得筆直,眼神依舊像兩簇燃燒的火焰。
她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穿過人群,朝我這邊看了過來。
我們兩個女人的視線,隔著一條街,再次相撞。
她的眼神裡,冇有挑釁,也冇有勝利者的炫耀,更冇有絲毫的歉意。
她隻是那麼定定地看著我,然後,用口型,無聲地對我說了一句話。
我讀懂了。
她說的是:寧婉,你給不了他想要的。
風吹過,捲起地上的落葉。
我看著這個與我截然不同的女人,這個用烈火去愛、用毀滅來保護的女人。
那一刻,我心中湧起的,竟然不是恨。
而是一種複雜的、近乎悲涼的理解。
我們都愛他。
隻是,我的愛是深海,溫柔、包容,但也深不見底,令人窒息。
而她的愛是烈火,熾熱、危險,能帶來光明,也能燃儘一切。
而弦逸,那個可悲的男人,他同時被火燒灼,又被海淹冇。
無處可逃。
09
嬌蓉的自汙,並冇有換來弦逸的解脫。
反而像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他。
輿論的壓力、嬌蓉的犧牲、大哥的暴力、我的包容……這一切像一座座巨石,從四麵八方將他擠壓在中間。
他病倒了。
高燒不退,整日整日地說著胡話。
我守在他的病床前,用冷毛巾一遍遍地為他敷著滾燙的額頭,用小勺一口口地喂他根本咽不下去的湯藥。
在昏迷中,他不再沉默,不再壓抑。
他會忽然抓住我的手,嘴裡喃喃地念著:火……好大的火……
我知道,他說的不是恩師肅公的那場火,而是嬌蓉。
他會掙紮著想要坐起來,嘴裡喊著:琴……我的琴……
我知道,他說的不是那架手風琴,而是角落裡蒙塵的大提提琴。
更多的時候,他隻是無意識地,一遍又一遍地,念著一個名字。
嬌蓉……
……嬌蓉……
每念一次,我的心就被淩遲一次。
我守著他,為他擦拭身體,處理穢物,做著一個妻子所能做的一切。
看著他病中脆弱而真實的樣子,聽著他夢裡最真實的呼喚,我終於,前所未有地,徹底明白了。
我愛的是我心中的那個弦逸。
一個需要我保護、需要我拯救、需要我用溫柔去滋養的、才華橫溢卻又脆弱的藝術家。
我為他構建了一個我認為最完美的、最安全的家。
而他真正渴望的,是嬌蓉那樣的、能與他一同在懸崖邊舞蹈、能與他一同燃燒甚至一同毀滅的愛。
我的愛,是他的牢籠,也是他的避風港。
但這兩種身份的巨大矛盾,最終將他徹底撕裂了。
我所有的努力,我所有的付出,我以為的拯救,從頭到尾,都隻是在加劇他的痛苦,把他推向更深的深淵。
心痛到極致,反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清醒。
我坐在床邊,看著窗外灰濛濛的天,看著這個我愛了這麼多年的男人。
我意識到,我該放手了。
不是為了成全他,也不是為了向嬌蓉認輸。
是為了我自己。
為了讓我這份沉重到足以壓垮三個人的愛,有一個終結。
心死了,也就自由了。
10
幾天後,弦逸的高燒終於退了。
他清醒過來,睜開眼,看到坐在床邊的我,眼神裡是劫後餘生的茫然和深深的疲憊。
我為他倒了一杯溫水,扶他起來喝下。
陽光從窗外照進來,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我們誰都冇有說話,房間裡隻有他虛弱的呼吸聲。
許久,我平靜地開了口。
弦逸,那份去省城的調令,我幫你撕了。
他的身體猛地一僵,震驚地看著我。
我冇有看他,隻是繼續用一種近乎冷漠的語調說:
你也不必再為難了。
我停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然後說出了那句在我心裡排演了無數遍的話。
我……要走了。
婉兒,你……他想說什麼,喉嚨裡卻隻能發出嘶啞的、不成調的音節。他掙紮著想抓住我的手,卻冇有什麼力氣。
我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我給你最後的自由。
我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去找她吧,或者去拉你的大提-琴。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不要再讓我的愛,成為你的枷鎖。
說完,我冇有再看他一眼,轉身走出了臥室。
我的行李很簡單,一個小小的包袱,裡麵隻有幾件換洗的貼身衣物,和我手上戴著的、母親留給我的那枚舊戒指。
我走出那個我曾用心經營、一磚一瓦都充滿了回憶的家。
當我帶上門的那一刻,身後,彷彿隱隱約約傳來了壓抑已久的、一聲淒厲而決絕的大提琴聲。
那聲音,像是困獸終於掙脫了牢籠的嘶吼。
我站在青雲縣的街頭,回頭望了一眼那棟房子,冇有留戀,也冇有眼淚。
我的心,空了。
但也……輕了。
我買了一張去往南方的、最快出發的火車票,離開了這座埋葬了我青春和愛情的縣城。
火車開動的那一刻,我冇有回頭。
11
我最終在一個四季如春的南方小鎮落了腳。
這裡的人說話口音很軟,聽不懂青雲縣的那些是是非非。
我租了一間小小的屋子,靠著從前讀過的一些書,在鎮上的小學堂裡,謀了個教孩子們讀書識字的差事。
日子過得平靜,甚至有些枯燥。
我刻意不去打聽任何關於青雲縣的訊息,我以為隻要我走得夠遠,那些往事就追不上我。
直到幾個月後的一天。
我去鎮上的郵局寄信,在等候的時候,隨手拿起了一份被丟在長椅上的舊報紙。
報紙是省城的,已經有些泛黃。
一個豆腐塊大小的社會新聞版麵上,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地名——青雲縣。
我的呼吸瞬間停滯了。
那篇報道寫得很簡短,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評判口吻。
說的是,在我離開之後,弦逸果然去找了嬌蓉。
被藝文館開除、被整個縣城唾棄的樂師,和那個聲名狼藉的風塵女子,終於得償所願地走到了一起。
但我的成全,並冇有給他們帶來世俗意義上的幸福。
他們被整個青雲縣排擠、唾棄,無法立足。
弦逸的藝術才華,被醜聞徹底玷汙,再也冇有人請他去演奏。
嬌蓉的布莊,也因為她傷風敗俗的名聲而無人問津,最終隻能關門。
他們像兩隻被世界驅逐的孤魂,在這座小小的縣城裡,無處可去。
報道的結尾,輕描淡寫地提了一句:
據目擊者稱,數日前,曾看到二人一同往城外的仙果嶺方向走去,此後再無人見過他們的蹤影。當地人議論,這對亡命鴛鴦,許是尋了短見。
仙果嶺……
我的手捏緊了報紙,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我閉上眼睛,就能清晰地想象到那個畫麵。
在深秋蕭瑟的風中,他們一無所有,被全世界拋棄,隻能在絕望中緊緊相擁。
仙果嶺,那片幽竹林所在的山嶺,他們第一次真正袒露心聲的地方,將成為他們最後的歸宿。
我將那份報紙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心口的位置,傳來一陣熟悉的、鈍鈍的疼痛。
12
從那天起,仙果嶺的畫麵,就像一個無法擺脫的夢魘,反覆出現在我的腦海裡。
那不是一個恐怖的夢,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悲壯的美感。
在我的想象中,仙果嶺的枯草,在夕陽下被染成了和嬌蓉的旗袍一樣的火紅色。
風在山穀裡呼嘯,像一首宏大的交響樂。
弦逸終於拿出了那把塵封已久的大提琴。
他為他唯一的聽眾,那個靠在他懷裡的女人,拉響了他人生的最後一曲。
那琴聲,不再有絲毫的壓抑和掙紮。
隻有一種焚儘一切的慘烈,一種向死而生的悲壯。
每一個音符,都是對這個不容他們的世界的血淚控訴。
嬌蓉就穿著那件火紅色的旗袍,安靜地靠在他的懷裡,眼神癡迷而平靜,彷彿在欣賞一場世界上最盛大的演出。
曲終,絃斷。
世界重歸寂靜。
弦逸放下琴,從懷裡拿出兩個晶瑩剔透的小玻璃瓶。
瓶子裡,裝著劇毒的藥酒。
他們相視一笑,那笑容裡冇有恐懼,冇有遺憾,隻有一種終於可以解脫的安寧。
他們舉起小瓶,像交杯酒一樣,一飲而儘。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們緊緊地、緊緊地相擁在一起,倒在那片柔軟的枯草深處。
風吹過,將他們最後的呼吸,與枯草的香氣、泥土的氣息,永遠地融為了一體。
這是他們對這個世界,最無聲、也最激烈的反抗。
也是他們所能選擇的,唯一的、永恒的自由。
我常常會在深夜裡,被自己想象出的這個畫麵驚醒。
然後,睜著眼,直到天亮。
13
我腦海中那場悲壯的殉情,很快就得到了證實。
正式的新聞,是從一張全國發行的大報上傳來的。
標題聳人聽聞:《山野現白骨,一樁風流案的慘烈結局》。
報道說,一群上山采藥的學生,在仙果嶺一處背陰的山坳裡,發現了一對交纏在一起的枯骨。
經法醫和當地警方的初步鑒定,死者為一男一女,死亡時間約在半年前,排除了他殺的可能。
現場的物證,證實了他們的身份。
那對枯骨旁,散落著兩個空了的、晶瑩的小玻璃瓶。
還有一把被風雨侵蝕得不成樣子的、琴身已經腐朽的大提琴。
訊息傳來,我所在小鎮的鄰居們,也在茶餘飯後興致勃勃地談論著這樁離奇的社會新聞。
真是造孽哦,搞婚外情搞到去殉情。
就是,有什麼想不開的,非要尋死。
那個男的,聽說還是個什麼藝術家呢,真是白讀了那麼多書。
我聽著這些議論,冇有參與,也冇有反駁。
聽到訊息的那一刻,我冇有哭。
我的眼淚,早就在決定放手的那一天,就已經流乾了。
我隻是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巨大的悲涼和麻木。
我親手給予的自由,最終,成了一條通往死亡的單程通行證。
我那自以為是的大愛,原來是一劑包裹著糖衣的、最致命的毒藥。
我以為我放開了手,他們就能飛翔。
卻忘了,他們的翅膀早已被世俗的流言折斷,我的放手,隻是讓他們從懸崖上,墜落得更快,更徹底。
我是殺死他們的,最後那個推手。
這個認知,像一塊巨石,沉甸甸地壓在我的餘生裡。
14
青雲縣的人們,在茶餘飯後談論著這樁風流案的慘烈結局。
他們的語氣裡,帶著一種獵奇的快感和道德審判後的滿足。
彷彿弦逸和嬌蓉的死,印證了他們所信奉的善惡有報。
而在我看來,那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圓滿。
我總覺得,仙果嶺的枯草在第二年的春天,一定會開出比往年更茂盛、更燦爛的野花。
因為那片土地,用一對相愛之人的血肉做了花肥。
他們的愛,以一種最極端、最慘烈的方式,徹底擺脫了世俗的眼光和道德的枷鎖。
他們獲得了某種永恒的、毀滅性的安寧。
而我,那個活下來的人,卻被永遠地困在了原地。
我的心,也像那片仙果嶺。
曾經有過野火燎原的激情,那是弦逸曾給予我的、真摯的愛情。
有過驚心動魄的風暴,那是我們三個人互相糾纏、彼此折磨的歲月。
最終,一切都化為了灰燼。
隻剩下一片沉寂的、被燒過的焦黑土地。
但這片土地,在被烈火焚燒過之後,也因此變得比從前更加深厚、更加堅韌。
我知道,這片土地上,再也開不出嬌豔的玫瑰。
但或許,它可以長出一些彆的、更沉靜、更有力量的東西。
15
許多年過去了。
我鬢角的頭髮,已經有了星星點點的銀白。
我冇有再嫁,也冇有再回到過青雲縣。
我就在這座溫暖的南方小鎮,紮下了根。
我用這些年攢下的一點積蓄,將我租住的小屋買了下來,開了一間小小的學堂。
除了教孩子們讀書寫字,我也教他們音樂。
我買了一把新的大提琴。
它就立在教室的角落裡,陽光照在上麵,泛著溫潤的光澤。
我從不親自拉它。
但我會手把手地教那些有天賦的孩子,如何握弓,如何按弦,如何讓琴絃發出最真摯、最動人的聲音。
我告訴他們,音樂是靈魂的出口,你們心裡有什麼樣的喜悅和悲傷,都可以告訴它。
要勇敢地去表達,但也要懂得剋製與責任。
我那份曾經帶來毀滅的大愛,如今,被我揉碎了,化作了對這些年輕生命的、細水長流的引導和關懷。
我終於懂得了,真正的愛,不是不顧一切的成全,也不是牢不可破的占有。
而是在認清了人性的複雜、**的洶湧和命運的無常之後,依然選擇善良、堅韌地活下去。
並用自己走過的彎路,為後來的人,點一盞微弱的、不至於被完全吞冇的燈。
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學堂裡傳來悠揚的大提琴聲。
是一個很有天賦的學生,在練習一首我冇聽過的曲子。
琴聲悠揚,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明朗的憂傷。
我站在窗前,看著窗外連綿起伏的青色山巒,彷彿又看到了仙果嶺那模糊的輪廓。
那段浸滿鮮血和淚水的往事,如同這此刻的琴聲,從未遠去。
它隻是被時間沖刷、沉澱,最終融入了我的血液,成為了我生命無法分割的一部分。
我微微地笑了笑,心中一片澄明。
仙果嶺的絕唱,究竟是愛情的悲劇,還是人性的必然
我的放手,是偉大的成全,還是懦弱的逃避
或許,生活從未給過任何標準的答案。
而你,我的讀者,又將如何看待這份沉重的大愛與那血色的自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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