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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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暴雨砸在玻璃幕牆上,跟催命似的。城市霓虹在雨水裡糊成一團,紅的綠的藍的,映著裴硯緊繃的側臉。他對著落地窗站著,背挺得筆直,一塊化不開的冰。

辦公室死寂。就剩中央空調低吼,像要斷氣。空氣沉得壓胸口。幾小時前,這兒剛炸了鍋。董事會那幫老東西扯著嗓子吼,破產!擠兌!裴硯你擔著!平時人模狗樣,真金白銀碎了,獠牙露得比誰都快。

裴老爺子躺醫院,閉著眼,全靠機器喘氣。裴氏這艘大船,漏水了,眼看要沉。

我端著杯冷透的黑咖啡,站在他身後幾步。手指摳著杯壁,指節發白。後腰舊傷突突地跳,頂著皮肉,又痛又麻。三年前東南亞那場意外,替他擋下的三顆子彈,烙下的疤。當時我還有心思貧嘴:老闆,這得加錢吧

裴總,我開口,嗓子有點啞,劃破死寂,林副總又催了,十分鐘,併購案意向書必須給。銀行那邊…王行助撂了話,明早九點,十億到期,冇展期。

落地窗上,他模糊的影子晃了晃,又釘住了。冇回頭。

還有,我嚥了口唾沫,壓住喉嚨裡的鐵鏽味兒,技術部防火牆,老爺子出事前就漏了。安全組在查,源頭…指向那幾個私下跟外人勾搭的‘元老’。

窗玻璃映著他不動的輪廓。半晌,他出聲,嗓子跟砂紙磨過:知道了。

他慢慢轉過來。

慘白頂燈打他臉上,眼底血絲蛛網似的爬滿,眉間擰著化不開的陰沉疲憊。那眼神像冰錐子,刮過我的臉,最後釘在我死攥著咖啡杯、發白的手上。

2

桌上內線電話突然瘋了似的尖嘯。

整個辦公室都在抖。

裴硯冇動。他的視線從我手上撕開,掃向那部催命符一樣的座機。紅點閃爍,像瀕死野獸的眼。

我上前一步想去接,他卻比我更快。冰涼的指尖擦過我手背,帶起一片戰栗的雞皮疙瘩。他抓起聽筒,冇說話,隻聽著。

時間一秒秒碾過骨頭縫。他背對著我,肩膀的線條像繃到極限的弓弦。窗外的雨聲、空調的嘶吼,都成了鋪天蓋地的噪音。我盯著他後頸,那裡有一小塊皮膚,是我曾經無數次貼上去蹭過的地方,此刻繃得像塊鐵板。

終於,他肩膀塌下去那麼一絲,一個極細微、幾乎無法察覺的泄氣動作。他放下聽筒,動作很慢,很沉。聽筒磕在底座上的聲音,清脆得嚇人。

他冇回頭。聲音從喉嚨深處擠出來,乾澀得像在沙漠裡跋涉了三天三夜。

有辦法了。他說。

我心頭猛地一撞,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寒意順著脊椎往上爬。什麼辦法

他轉過身。臉上冇有絕處逢生的喜悅,隻有一片沉重的死灰。那雙曾映著星河,也盛過我所有笑意的眼睛,此刻深得像冬天的枯井,寒氣森森。

盛家。他吐出兩個字,重若千鈞。

我腦子裡嗡的一聲。盛家。那個盤踞北地、根基深厚如古樹的龐然大物。盛家的掌上明珠,盛薇。

盛薇我的聲音有點飄,她…

後麵的話卡在喉嚨裡。他的眼神已經說明瞭一切。那不是辦法。

那是淬了劇毒的解藥。

3

第二天下午,頂樓大會議室。空氣裡瀰漫著一股虛假的、混合著香水和焦慮的粘稠味道。

董事會那群鬣狗難得安靜,個個正襟危坐,眼神卻像探照燈,在門口掃來掃去。裴硯坐在主位,麵無表情,像尊冷硬的雕塑。我抱著檔案站在他側後方,後腰的傷疤一陣陣鈍痛,提醒著我昨夜的風暴和那個沉甸甸的辦法。

門開了。

高跟鞋敲擊大理石地麵的聲音,清脆、篤定,帶著不容置疑的優越感。盛薇走了進來。一身當季高定,妝容精緻得無懈可擊,下巴微揚,像巡視領地的女王。她徑直走向裴硯,目光掠過我的瞬間,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冰涼的審視。

裴硯站起身。

會議室裡所有眼睛都聚焦過來。我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手指掐進檔案夾堅硬的邊緣。

盛薇走到裴硯身邊,手臂極其自然地、親昵地穿過了他的臂彎。裴硯的身體有瞬間的僵硬,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他冇看我。

各位,裴硯開口,聲音平穩得可怕,介紹一下,盛薇小姐。也是我們裴氏未來的女主人。

嗡——腦子裡像有什麼東西炸開了。一片空白。檔案邊緣硌得手心劇痛。

盛小姐的家族,將在未來與裴氏展開深度戰略合作。他的聲音繼續響起,像冰冷的機械音,這是我們度過此次危機最重要的基石。

有董事開始虛偽地鼓掌,說著恭喜裴總、天作之合。

盛薇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身體微微傾向裴硯,姿態親昵。

就在這時,一個突兀的聲音響起,是之前叫得最凶的李董事:裴總,這確實是大好訊息!不過,他話鋒一轉,狐狸似的眼睛瞟向我,盛小姐來了,那蘇秘書…是不是也該退位讓賢了總不能讓盛小姐跟個‘小秘書’擠在一個男人身邊吧哈哈!

刺耳的笑聲像針紮。所有人目光瞬間聚焦在我身上,有憐憫,有幸災樂禍,更多的是看戲。

裴硯的手臂還被盛薇挽著。他終於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冷漠,疏離,像在看一件擺在角落裡積了灰的舊物。

蘇秘書他薄唇微啟,吐出的話像淬了毒的冰渣,每一個字都精準地砸在我的心口,不過是用慣了的物件罷了。收拾東西,交接吧。

4

裴總,蘇秘書在外麵,說…想見您。新來的助理聲音怯怯的,隔著總裁辦公室厚重的實木門傳進來。

裴硯靠在大板椅裡,閉著眼,指腹用力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盛薇那句嬌嗔的那女人還纏著你呀還在耳邊嗡嗡作響。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壓下翻湧的煩躁。讓她進來。聲音沙啞。

門開了。

蘇晚站在門口。一天不見,她瘦了一圈,眼底是濃重的青黑,嘴唇也冇了血色。但她站得很直,背脊挺得像一根繃緊的弦。那雙曾盛滿星辰大海,此刻卻像燃著一簇冰冷火焰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他。

有事裴硯冇起身,甚至冇睜開眼,語氣平淡得像在問天氣。

蘇晚一步步走進來,高跟鞋踩在厚地毯上,無聲無息。她走到他巨大的辦公桌前停下,雙手撐在冰冷的桌沿上,指節用力到泛白。

為什麼她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種瀕臨破碎的顫,裴硯,你看著我,告訴我為什麼

裴硯終於睜開眼。對上她那雙幾乎要把他燒穿的眼睛。那裡麵有震驚,有憤怒,有難以置信的痛,像碎裂的琉璃。心口像被重錘狠狠砸了一下,悶痛瞬間蔓延開。他強迫自己維持臉上的冰冷無波。

為什麼他扯了下嘴角,一個毫無溫度的笑,盛家能救裴氏,你能嗎蘇晚,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像冰冷的解剖刀,一寸寸淩遲著她,你隻是個秘書。再得力,也改變不了你是什麼人,我是什麼人。

那三顆子彈呢蘇晚的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得像刀子,東南亞替你擋的槍,算什麼東西用慣了的物件就該有隨時當肉盾的覺悟,是嗎!

是。裴硯斬釘截鐵,聲音冷硬如鐵。他站起身,繞過寬大的辦公桌,一步一步走到她麵前。高大的身影將她籠罩在一片陰影裡,帶著迫人的壓力。蘇晚,你搞錯了自己的位置。你的命,你的忠心,他俯視著她,眼神輕蔑而殘忍,都是裴氏花錢買的。

他離得太近,蘇晚能聞到他身上熟悉的冷冽木質香,還有一絲盛薇留下的甜膩香水味。胃裡一陣翻攪,噁心感直衝喉嚨。她猛地後退一步,身體晃了晃,臉色慘白如紙。信任的堤壩,在這一刻轟然崩塌。

好…很好…她嘴唇哆嗦著,努力擠出幾個字,眼神裡的火焰熄滅了,隻剩下死灰般的空洞和絕望。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再次被推開,帶著一股囂張的煙味。

陳鋒倚著門框,臉上掛著玩世不恭又帶著審視的笑。他是鋒銳資本的少東,裴氏這次的死對頭之一,也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看蘇晚的眼神一直不清白。

裴總,找我陳鋒語氣輕佻,目光像黏膩的舌頭,在失魂落魄的蘇晚身上來回舔舐。

裴硯連眼皮都冇抬一下。他側身讓開一步,露出身後搖搖欲墜的蘇晚。

然後,在蘇晚難以置信、如同被最信任的人從背後捅了一刀的驚愕目光中,裴硯伸出手——

不是拉她。

而是冷酷地、用力地,將毫無防備的蘇晚,狠狠推向了陳峰!

啊!蘇晚驚呼一聲,失去平衡,踉蹌著撞進陳鋒懷裡。

陳鋒順勢摟住,手臂像鐵鉗一樣箍住她的腰,另一隻手不安分地在她手臂上摩挲,笑得誌得意滿:喲,裴總這麼客氣

蘇晚渾身僵硬,像掉進了冰窟,血液都凍住了。她掙紮著要推開陳鋒,抬眼死死盯住裴硯。

裴硯站在那裡,臉上冇有任何表情,像是在欣賞一幕與己無關的戲劇。隻有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指關節捏得咯咯作響,泄露了那冰山之下洶湧的岩漿。

陳少,裴硯的聲音毫無波瀾,像在談一樁冰冷的生意,蘇秘書今晚歸你。玩儘興。

他頓了頓,目光掠過蘇晚失去血色的臉,最終落在陳鋒貪婪的眼睛上,一字一句,清晰地砸下最後的判決:

代價是,明天的併購案,讓她‘失誤’。

5

夜色像濃稠的墨汁,潑滿了整個城市。陳峰那間位於頂層、能俯瞰半個城市的奢華套房內,卻亮得刺眼。巨大的水晶吊燈把一切都照得無所遁形。

空氣裡瀰漫著昂貴雪茄的辛辣和一種令人作嘔的、**發酵前的粘膩氣息。

蘇晚坐在巨大的真皮沙發上,背脊挺得筆直,像一尊冇有生命的瓷偶。她身上的職業套裝有些淩亂,領口的釦子被扯開了一顆,露出一小截纖細蒼白的鎖骨。陳峰就坐在她斜對麵的單人沙發裡,翹著二郎腿,手裡夾著雪茄,煙霧繚繞,眯著眼,像打量一件即將到手的獵物。

他肆無忌憚的目光把她從頭剝到腳,帶著**的佔有慾。

蘇秘書,他吐了個菸圈,聲音帶著戲謔,裴硯那小子,夠狠呐。把你這麼個尤物當棄子,嘖嘖。他身體前傾,眼神更加露骨,不過也好,便宜我了。跟著我,不比給他當牛做馬強嗯

蘇晚冇說話。她的臉在慘白的燈光下冇有一絲血色,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隻有擱在膝蓋上的手,指節捏得死緊,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留下幾道月牙形的血痕。掌心的刺痛,遠不及心口那片被徹底碾碎的劇痛萬分之一。

裴硯把她推過來時冰冷的眼神,那句玩儘興…像淬毒的冰錐,反覆穿刺著她早已破碎的心臟。她甚至能感覺到後腰舊傷的位置,那三道疤痕正灼灼地發燙,提醒著她曾經多麼愚蠢。

怎麼樣陳峰有些不耐煩了,彈了彈菸灰,裴硯的條件,我答應了。那份能讓他在董事會麵前徹底翻不了身的‘失誤’合同,他下巴朝茶幾方向點了點,就在那兒。簽了它,今晚…我溫柔點。

他起身,帶著一身濃烈的煙味和侵略感,靠近沙發,伸手想摸蘇晚的臉。

蘇晚猛地側頭避開,動作快得像受驚的貓。她的眼神終於動了,像淬了冰的琉璃渣子,刮過陳峰得意的臉,最後落在茶幾那份厚厚的、幾乎能決定裴氏生死的合同上。

封麵上,鋒銳資本收購裴氏集團部分核心業務合作框架協議幾個黑體字,像猙獰的毒蛇。

簽了它。簽了它,裴硯會立刻被憤怒的股東撕碎,裴氏將加速滑向深淵。簽了它,她蘇晚就是板上釘釘的商業間諜,背叛者,整個行業將再無立足之地。

這就是裴硯要的失誤這就是他把她推入火坑的理由

一股難以言喻的、荒誕到極點的悲愴猛地衝上喉嚨,帶著濃重的鐵鏽味。蘇晚突然笑了出來。那笑聲不大,很輕,卻帶著一種歇斯底裡的瘋狂,在空曠奢華的房間裡迴盪,顯得格外瘮人。

陳峰的手僵在半空,皺起眉:你笑什麼

笑聲戛然而止。

蘇晚轉過頭,臉上甚至還殘留著剛纔那個詭異笑容的弧度。她看著陳峰,眼神空洞得嚇人,又像是燃儘了所有光亮的灰燼。她用一種平靜得近乎詭異的聲音說:

筆。

陳峰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狂喜和誌在必得的笑容。他立刻從西裝內袋掏出一支鑲鑽的簽字筆,殷勤地遞過去。

蘇晚接過來。冰涼的金屬觸感讓她指尖微微一顫。她冇有再看陳峰一眼。目光落在合同需要簽名的最後一頁空白處。

那裡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

她深吸一口氣,那口氣彷彿帶著胸腔裡最後一點殘餘的溫度。然後,她俯下身,手中的筆尖懸停在紙頁上方。

冇有猶豫。

冇有停頓。

唰唰唰——

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流暢而決絕,帶著一種斬斷過去所有癡心妄唸的狠厲。她的名字,三個字,清晰地烙印在出賣自己的契約上,也烙在她和裴硯之間最後一點殘存的念想之上。

最後一筆落下。

蘇晚直起身,將筆輕輕擱在合同上。臉上那點詭異的笑容奇蹟般地擴大了,甚至彎起了嘴角。隻是那笑容空洞得冇有一絲暖意,像掛在臉上的冰冷麪具。

陳少,她站起身,聲音清晰而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詭異的輕鬆,滿意了

陳峰看著她臉上的笑,看著她簽完字後那副徹底無所謂的樣子,心頭莫名地竄起一股邪火。這女人什麼意思簽了賣身契還笑得出來裴硯到底給她灌了什麼**湯

滿意他一把抓起那份合同,確認簽名無誤,心頭大石落地,隨即又被一種被輕視的惱怒取代。他猛地將合同摔在茶幾上,惡狠狠地盯著蘇晚,蘇晚,你以為簽個字就完了裴硯把你賣給了我!從現在起,你…

他的話冇說完。

蘇晚根本冇聽。她甚至冇看他一眼。簽完字,問完那句,她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隻剩下冰封般的漠然。她彷彿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枷鎖,又或者是徹底斬斷了繫著人間的絲線。

然後,在陳峰錯愕的目光中,她轉過身,脊背挺得筆直,踩著那雙曾陪她征戰無數商業談判的高跟鞋,一步一步,極其穩定地,走出了這間金碧輝煌的牢籠。

門外,是沉沉的夜。

6

厚重的實木門無聲滑開。辦公室裡瀰漫著一股空曠的冷意。裴硯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對著門口,身影在窗外的霓虹映襯下顯得格外孤寂。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燈火輝煌,像一片虛假的星河。

助理小心翼翼地抱著一個不起眼的硬紙盒進來,放在寬闊的辦公桌上。裴總,清理蘇秘書工位時發現的…私人物品。就這些。助理的聲音很輕,帶著點惶恐。那盒子小小的,空蕩得可憐。

裴硯冇動。助理屏息等了幾秒,見老闆冇反應,低著頭,飛快地退了出去。

關門聲輕響。

辦公室裡隻剩下中央空調低沉的嗡鳴。裴硯在原地僵立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霓虹燈牌都換了一輪。最終,他纔像被抽掉了力氣,慢慢地轉過身。

目光落在那隻小小的紙盒上。

他走過去。腳步很沉。桌上還攤著幾份需要緊急處理的檔案,旁邊放著一個水晶菸灰缸,裡麵堆滿了撚滅的菸頭。他伸出微顫的手指,掀開了紙盒的蓋子。

裡麵東西少得可憐。幾支用掉半截的筆。一小瓶幾乎見底的常用藥。一個款式簡單、磨得有些發舊的金屬U盤——裡麵存著她這些年經手所有重要項目的電子備份草稿,她習慣隨身攜帶。還有……

裴硯的指尖停住了。

盒子最底下,躺著一個巴掌大的木質相框。很普通的原木色,邊角已經磨得圓潤光滑。

他把它拿了出來。

相框裡嵌著的,不是照片。

是一幅手繪的素描畫。筆觸有些稚嫩,但線條流暢,充滿了生命力。畫的是他。他靠在辦公室的沙發上睡著了,眉心微蹙,手裡還鬆鬆地握著一份檔案。窗外似乎有陽光落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光影溫柔。

這是很久以前了。那次他連續熬了三天處理一個跨國併購案,疲憊不堪,在辦公室小憩時,她偷偷畫的。

裴硯記得,她畫完後獻寶一樣給他看,被他板著臉冇收了。工作時間,胡鬨。他是這麼說的。她當時皺了下鼻子,小聲嘀咕:又冇耽誤乾活…那鮮活生動的模樣彷彿就在昨天。

冰封的心口驟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疼,像被那畫紙的邊緣割開了口子。裴硯的呼吸窒住了。

他下意識地用力攥緊了相框。

哢嚓!

一聲輕微的、卻無比清晰的碎裂聲響起。

木質的邊框承受不住那失控的力量,在他掌心裂開一道口子。透明的亞克力板邊緣也崩裂開來,細小的碎片四濺。

裴硯猛地鬆開手。

相框掉落在冰冷堅硬的黑檀木辦公桌麵上。

哐啷!

更大的碎裂聲響起。亞克力板徹底崩開,鋒利的碎片散落。那張他熟睡的素描畫,被幾塊尖銳的玻璃渣子刺穿、撕裂。

更紮眼的,是散落在碎裂玻璃和畫紙上的一片暗紅。

已經乾涸發褐的血跡。

不大,但星星點點,落在素描畫上他熟睡的臉頰旁邊,落在碎裂的玻璃尖刺上,像無聲的控訴。

裴硯的瞳孔猛地收縮。他死死盯著那幾點刺目的暗褐血跡,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他想起來了。

昨天下午,在會議室那個屈辱的時刻,在他宣佈婚訊、當眾羞辱她是物件的時候…他眼角餘光似乎瞥到,她撐著桌沿的手,劇烈地顫抖…指縫間似乎有紅色滲出…他當時強迫自己移開了目光,以為隻是自己心緒混亂下的錯覺…

原來是真的。

巨大的恐慌像冰冷的毒蛇驟然纏緊了心臟,越收越緊,幾乎窒息。他猛地撲向辦公桌上的電話,手指因為劇烈的顫抖,好幾次都按錯了內線號碼。

查!立刻!給我查蘇晚去了哪裡!所有的交通記錄!酒店!銀行!通訊!所有!他對著話筒吼,聲音嘶啞變形,充滿了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恐懼,馬上!立刻給我找到她!

電話那頭的人顯然被老闆前所未有的失態嚇到了,連聲應是。

裴硯摔下電話,胸口劇烈起伏。他像一頭困獸,在偌大的辦公室裡來回踱步,視線掃過每一個角落,彷彿那個熟悉的身影下一秒就會從茶水間端著咖啡出來,或者從檔案櫃後抬起頭。

冇有。什麼都冇有。

辦公室空曠得可怕。

他再次回到桌前,目光觸及紙盒裡那個碎裂的相框和血跡,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彎下了腰。

他猛地抓起車鑰匙,像一陣風似的衝出了辦公室。電梯一路下行,數字不斷跳動,他焦躁地扯鬆了領帶。

車子咆哮著衝出地下車庫。雨已經停了,濕冷的空氣灌進車窗。

他一路飆車,無視紅燈,引擎的轟鳴是他內心恐慌的嘶吼。車子最終一個急刹,停在蘇晚租住的高檔公寓樓下。

他有這裡的門禁卡和鑰匙,一直都有。

電梯平穩上升。他衝出電梯,幾乎是撞開了她公寓的門。

蘇晚!他喊她的名字,聲音在空蕩的客廳裡迴盪。

死寂。

公寓裡收拾得異常乾淨,乾淨得幾乎冇有人氣。茶幾上纖塵不染,沙發靠墊擺得整整齊齊。空氣裡,連一絲她慣用的那款清冷香水味都消失了。

他像瘋了一樣衝進臥室。衣櫃大開,裡麵空空蕩蕩,隻剩下幾個孤零零的衣架。梳妝檯上,她那些瓶瓶罐罐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浴室,廚房…所有的痕跡都被徹底抹去。

她真的走了。走得乾乾淨淨,如同人間蒸發。

裴硯站在客廳中央,巨大的無力感和恐慌像冰冷的潮水將他徹底淹冇。他踉蹌著後退,後背重重抵在冰冷的牆壁上。目光無意識地掃過牆角那個不起眼的、小小的垃圾桶。

裡麵,靜靜地躺著幾個揉成團的白色紙團。很薄,像某種標簽紙。

鬼使神差般,他走過去,彎腰撿起一個,慢慢展開。

皺巴巴的紙上,印著航空公司的Logo和航班資訊。出發城市:本市。目的地:S國(經H國中轉)。日期:昨天深夜。

H國…S國…

裴硯的腦子裡一片空白,隻有這兩個地名反覆撞擊。他猛地想起那個碎裂相框上的血跡。

昨天深夜…正是她被陳峰帶走後的時間…

她帶著傷…一個人…去了哪裡

巨大的恐慌和一種滅頂般的悔恨終於將他徹底擊垮。裴硯順著冰冷的牆壁緩緩滑坐到地上,手裡緊緊攥著那張皺巴巴的行程單,像攥著最後一根稻草。指節因為用力而再次泛白,後腰的位置,那三道舊疤,又開始灼燒般地疼痛起來。

7

三年後。S國,阿爾卑斯山麓,聖格倫堡。

這裡冇有鋼筋森林的壓迫感,隻有古老的城堡、靜謐的湖泊和終年覆蓋著皚皚白雪的山峰。古老的聖格倫拍賣行就坐落在半山腰,燈火通明,俯瞰著山下如藍寶石般鑲嵌的湖泊。今夜,這裡星光璀璨,空氣裡流淌著金錢、權勢與古董混合出的奢靡氣息。

安保級彆前所未有。身著黑色製服、佩戴耳麥、眼神銳利如鷹的安保人員無聲地巡視,確保每一個角落都無懈可擊。因為今晚的壓軸拍品,是傳說中那位神秘的血腥瑪麗女伯爵流落民間近百年的冰焰之心紅寶石項鍊。更重要的是,有風聲傳出,某位極少露麵的新晉軍工巨頭,對這條項鍊勢在必得。

一輛低調卻線條冷硬的黑色防彈邁巴赫無聲地滑入VIP通道,在拍賣行專屬入口處停下。車門打開,先踏出的是一雙擦得鋥亮的黑色手工皮鞋,接著是包裹在剪裁完美、質地精良的深灰色西裝褲裡的長腿。男人身形高大挺拔,肩背寬闊,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沉穩和隱隱的侵略性。他麵容冷峻,五官深邃如同雕刻,尤其那雙眼睛,在夜色和燈光下,呈現出一種冷冽的灰藍色,像結了冰的深海。

他繞過車尾,親自拉開了另一側的後車門。

一隻纖白的手輕輕搭在了他伸出的手臂上。鑲著細碎鑽石的黑色高跟鞋落地,接著是一截線條優美、膚色如雪的腳踝。

女人站直了身體。

一襲簡約至極的黑色露肩晚禮服,冇有任何多餘的裝飾,卻完美勾勒出她穠纖合度的身形曲線,流暢得如同上帝最精心的傑作。烏黑如緞的長髮鬆鬆地綰在腦後,露出線條優雅的脖頸和漂亮的肩胛骨。那張臉…精緻得令人屏息。眉如遠山,眼若寒星,曾經總是微微上揚、帶著點倔強弧度的唇角,此刻隻抿著一絲極淡的、近乎冷漠的疏離。褪去了所有青澀和溫順,隻剩下淬鍊後的冰雪鋒芒。

她站在這位軍工新貴身邊,氣場竟絲毫不弱。她微微側頭,目光平靜地掃過入口處嚴陣以待的安保和璀璨耀眼的門廳燈光,眼神無波無瀾,彷彿眼前的一切奢華喧囂都與她無關。

緊張嗎男人低沉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和,用的是純正的S國語。

女人挽著他的手臂,姿態自然,唇角依舊維持著那抹疏離的弧度,同樣用S國語迴應,聲音清冷悅耳:周先生多慮了。隻是場拍賣。她頓了頓,目光投向燈火輝煌的入口深處,速戰速決就好。

周敘白,這位近三年在軍工和能源領域橫空出世、手段強硬得令人心悸的新貴,聞言低低笑了一聲。他灰藍色的眼眸落在身側女子冰雪般的側顏上,帶著一絲欣賞和不易察覺的占有。好,聽你的。他微抬手臂,示意她先行,進場吧,蘇晚。

蘇晚挽著他,步履從容地踏入這座彙聚了全球頂級財富與權勢的殿堂。黑色裙襬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搖曳,如同夜色中盛開的黑玫瑰,冷豔,神秘,帶著致命的吸引力。

她走過之處,空氣彷彿都凝滯了一瞬。

認出周敘白身份的人倒吸冷氣,更多驚豔探究的目光則聚焦在他臂彎裡那個神秘而絕色的東方女子身上。竊竊私語如同潮水般蔓延開來。

那就是周敘白的女伴上帝,東方美人真是…

冇見過,哪家的千金氣場太強了!

她剛纔叫‘蘇晚’這名字有點耳熟…

噓!周閻王的人,少議論!

蘇晚目不斜視,彷彿那些驚歎、探究的視線和低語都不存在。隻有挽著周敘白手臂的手指,在無人注意的地方,極其輕微地蜷縮了一下。

她的目光穿過熙攘的人群,落在了拍賣廳最前方、視野最佳的那個預留VIP包廂。

那裡,還空著。

8

拍賣廳內燈光璀璨,金碧輝煌。空氣裡混合著古董皮革、雪茄、香水和頂級香檳的複雜氣味。衣著華貴的賓客們矜持地交談著,眼神卻都帶著獵食者的精明,等待著今晚真正的主角登場。

蘇晚和周敘白的位置在一號VIP包廂。居高臨下,視野開闊,能將整個拍賣廳儘收眼底,同時又能很好地隔絕外界的窺探。厚重絲絨簾幕半掩著,營造出一種低調的絕對掌控感。

拍賣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一件件珍貴的瓷器、古畫、珠寶被擺上展台,在拍賣師極具煽動性的語調中,化為不斷攀升的驚人數字。金錢在這裡成了最廉價的符號。

蘇晚安靜地坐著,背脊挺直。她手裡端著一杯清水,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杯壁。目光看似落在拍賣台上,實則有些飄忽。直到拍賣師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激動響起:

女士們,先生們!終於到了我們今晚最令人期待的壓軸時刻!讓我們請出——傳說中的‘冰焰之心’!

全場燈光瞬間暗下,僅剩下一束強光聚焦在緩緩升起的展示台上。深藍色絲絨襯布上,一條紅寶石項鍊靜靜地躺著。主石是一顆將近二十克拉的鴿血紅,純淨無瑕,在燈光下折射出如火焰般濃鬱又冰冷的光芒,周圍鑲嵌著細密的鑽石,如同燃燒的冰焰凝成的星辰。

整個大廳瞬間被抽走了所有聲音,隻剩下一片壓抑的驚歎和倒吸冷氣聲。

連周敘白都微微坐直了身體,灰藍色的眼眸裡閃過一絲誌在必得的光。確實漂亮。他低聲評價。

拍賣師的聲音激情澎湃:‘冰焰之心’,起拍價——八千萬歐元!

競價瞬間白熱化。數字如同坐了火箭般瘋狂飆升。

九千萬!

一億!

一億兩千萬!

一億五千萬!

一億八千萬!

……

前排貴賓席上,一個戴著金絲眼鏡、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的中年男人舉牌:兩億!

價格暫時凝固了一下。兩億歐,這已經是個讓許多人望而卻步的天文數字。

拍賣師激動地喊著:兩億!前排的霍夫曼先生出價兩億!還有更高的嗎兩億一次……

就在這短暫的寂靜中,一道低沉、帶著不容置疑力量的男聲,通過VIP包廂的擴音器響起,清晰地傳遍整個拍賣廳:

五億。

轟!

全場嘩然!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射向聲音來源——那個一直垂著簾幕的一號VIP包廂!

五億直接翻倍還要多瘋了嗎!拍賣師都驚呆了,一時忘了敲槌。

蘇晚摩挲著杯壁的手指,在聽到那個聲音的瞬間,猛地頓住了。那聲音…如同烙印在靈魂深處的夢魘,隔著三年的時光塵埃,猝不及防地穿透而來,帶著一種不容錯認的熟悉和…瘋狂

她的眼睫微微顫動了一下,抬起了眼。

周敘白也微微挑起了眉,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的弧度。他好整以暇地拿起另一個報價器,正要開口。

十億。

那個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冇有任何猶豫,冇有任何波瀾,彷彿隻是在報一個無關緊要的數字。但那份斬釘截鐵,那份勢在必得的瘋狂,讓整個拍賣廳陷入了一片死寂的窒息。

十億歐元!隻為了一條項鍊!

驚愕、難以置信、狂熱的議論聲如同海嘯般在台下炸開。

拍賣師的槌子都差點拿不穩,聲音激動得變了調:十億!一號包廂的貴賓出價十億!十億一次!十億兩次……

周敘白放下了報價器,側過頭,看向身邊的蘇晚,眼神帶著詢問。

蘇晚臉上的冰雪麵具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那抹一直維持著的、近乎冷漠的疏離消失了。她的目光穿過半開的簾幕縫隙,精準地鎖定了對麵那個同樣屬於VIP包廂的位置。燈光有些昏暗,但她依然看清了那個站在巨大落地玻璃前的身影。

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裝,身形依舊挺拔。但曾經銳利如鷹隼的眼神,此刻卻死死地盯著她所在的包廂方向,眼底佈滿了猩紅的血絲,像熬了無數個絕望的長夜。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寫滿了她從未見過的、近乎崩潰的執拗和一種失而複得的狂喜與絕望交織的混亂。

裴硯。

真的是他。

在拍賣師即將喊出十億第三次的瞬間,蘇晚突然站了起來。

她這一動,吸引了全場的目光。

燈光似乎都更聚焦了一些,落在她身上。黑色的禮服,冰雪般的容顏,與這滿場的喧囂浮華格格不入,卻又帶著一種致命的吸引力。她微微抬手。

周敘白立刻會意,按下了麵前的按鈕。

厚重的絲絨簾幕在輕微的機械聲中緩緩向兩邊滑開,將整個包廂暴露在所有人麵前。

蘇晚的身影清晰地出現在眾人視線焦點中。她微微側身,目光平靜地、甚至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輕蔑和嘲諷,投向了對麵那個因為簾幕打開而僵在原地、臉色瞬間慘白的男人。

她紅唇輕啟,清冷的聲音不大,卻通過麥克風清晰地傳遍了死寂的拍賣廳每一個角落:

裴總,她頓了頓,唇角勾起一個絕美卻毫無溫度的弧度,像冰雪裡開出的毒花,贓物,也配競價

轟——!

彷彿有一顆無形的炸彈在裴硯腦中炸開!

贓物兩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心上。他瞳孔驟然縮緊,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視線裡,那張刻骨銘心的臉,清晰地映照著——冰冷、陌生、帶著淬毒的嘲諷——像一把生鏽的鈍刀,反覆割裂著他早已血肉模糊的神經。

對麪包廂裡,她身邊那個男人…周敘白!那個近幾年在軍工界攪動風雲、手段狠厲,連裴氏都不得不避其鋒芒的周閻王!此刻正姿態親昵地坐在她身側,微微側頭看著她,灰藍色的眼底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和一種…強勢的占有!

她是他的!她怎麼可能是他的!

不!這不對!

巨大的恐慌和一種瀕臨失控的暴怒瞬間攫住了裴硯的心臟。他腦子裡一片空白,隻剩下蘇晚那冰冷的眼神和嘲諷的話語,還有周敘白存在帶來的、前所未有的致命威脅感。他什麼都顧不上了!

蘇晚!裴硯嘶吼著她的名字,聲音因為極致的情緒而扭曲變形,破裂不堪。他猛地推開阻攔的侍者,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困獸,撞開包廂門,不顧一切地衝向對麵!

9

攔住他!拍賣行的安保主管反應極快,對著耳麥低吼。幾名訓練有素的黑衣保鏢立刻從不同方向撲向那個失態狂奔的身影。

但裴硯此刻爆發出的力量驚人。他像一頭瘋狂的犀牛,撞開一個試圖抓住他胳膊的保鏢,肩膀狠狠將另一個企圖攔路的安保頂開!昂貴的西裝被扯得變形,領帶歪斜,他眼中隻有對麵那扇敞開的VIP包廂門,隻有門裡那個讓他魂牽夢縈又恨入骨髓的身影。

蘇晚!你看著我!他嘶吼著,帶著一種絕望的瘋狂。

整個拍賣廳亂成一團。名流貴胄們驚愕地起身,議論聲、驚呼聲此起彼伏。拍賣被迫中斷,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荒誕的一幕——裴氏的掌舵人,那位素來以冷靜剋製、手腕強硬著稱的裴硯,竟然在頂級拍賣會上,像個瘋子一樣衝向另一位大佬的女伴!

一號包廂內,周敘白臉色微沉,灰藍色的眼眸瞬間結冰。他迅速起身,高大的身軀不動聲色地將蘇晚擋在了身後,像一堵不可逾越的銅牆鐵壁。他冷眼看著門口,右手已經滑入西裝內袋,握住了某個冰冷的硬物。

蘇晚站在周敘白身後,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裴硯那聲嘶啞的、飽含無數複雜情緒的咆哮傳入耳中,像一根細針,精準地刺破了包裹著她心口的厚厚冰層。有那麼萬分之一秒的刺痛。但很快,更深的寒意瀰漫上來,將那點微不足道的漣漪徹底凍結。

她看著那個曾如天神般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形容狼狽、眼神瘋狂地試圖衝破安保的封鎖,像一個輸光了所有籌碼、走投無路的賭徒。心底最後一點殘存的波瀾也徹底平息了,隻剩下無儘的冰冷和荒謬。

他憑什麼憑什麼以為他還能這樣闖入她的世界

就在這混亂的頂峰,裴硯終於憑藉著一股蠻橫的瘋勁,突破了最後一名安保的阻攔,踉蹌著衝到了周敘白和蘇晚所在的包廂門口!

他喘著粗氣,額頭青筋暴跳,猩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被周敘白護在身後的、那個穿著黑色禮服的冰雪身影。

蘇晚…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一種近乎哀求的顫抖,跟我…跟我回去…他伸出手,似乎想觸碰她,但隔著周敘白冰冷的視線和巨大的壓迫感,那隻手僵在半空,微微發抖。

周敘白向前一步,徹底將蘇晚擋在自己身後,高大的身影完全阻隔了裴硯的視線。他灰藍色的眼眸銳利如刀鋒,聲音低沉帶著無形的壓力,用的是字正腔圓的普通話:裴先生,這裡不是你發瘋的地方。立刻離開。

滾開!裴硯所有的理智在這一刻徹底焚燒殆儘。他像一頭被侵占了領地的雄獅,咆哮著,不顧一切地伸手想推開周敘白這堵牆,她是我的!蘇晚是我的!他的目光越過周敘白的肩膀,近乎貪婪又絕望地搜尋著蘇晚的臉,試圖從那雙冰冷的眼睛裡找到一絲過去的痕跡。

裴硯,蘇晚清冷的聲音終於響起,像冰珠砸在玉盤上。她輕輕撥開周敘白擋在她身前的手臂,從他身後走了出來。她的動作很穩,冇有絲毫慌亂,隻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漠然。她看著裴硯,眼神像在看一個素不相識的瘋子,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和鄙夷,三年前你親手把我推出去的時候,怎麼不說‘我是你的’現在這副要死要活的樣子,演給誰看你不嫌噁心,我還嫌臟。

臟字出口,如同一記重錘砸在裴硯心口。他高大的身軀猛地晃了一下,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蘇晚的話像最鋒利的解剖刀,將他虛偽的表象和這三年來用悔恨和思念堆砌的堡壘徹底剝開,露出底下腐爛不堪的真相。

強烈的羞恥、無邊的悔恨和一種滅頂般的痛苦瞬間將他吞噬。他猛地抬手捂住臉,指縫間溢位壓抑不住的、野獸受傷般的低吼,肩膀劇烈地顫抖著。

混亂的場麵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崩潰而出現了一瞬詭異而尷尬的死寂。安保們麵麵相覷,不敢上前。圍觀的賓客們也屏住了呼吸。

就在這時——

蘇小姐,小少爺醒了,鬨著要找您。一個穿著筆挺管家製服、麵容嚴肅的中年男人出現在包廂通往休息室的側門邊,恭敬地對蘇晚低聲說道。他的臂彎裡,小心翼翼地抱著一個看上去約莫兩歲多的男孩。

男孩似乎被外麵的喧囂和父親那壓抑的嘶吼嚇到了,小臉埋在管家肩上,肩膀一抽一抽的,發出細微的、令人心碎的嗚咽聲。他穿著一身柔軟舒適的小羊絨衫和小揹帶褲,露出的側臉粉雕玉琢,柔軟的黑髮貼在額角。

這突如其來的小插曲在劍拔弩張的氣氛中顯得格外突兀。

沉浸在巨大痛苦中的裴硯,被那細小的嗚咽聲驚動。他緩緩地放下捂著臉的手,佈滿血絲的眼睛茫然地、無意識地循著聲音看了過去。

目光先掠過管家,然後落在了管家臂彎裡那個小小的、抽泣著的孩子身上。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被無限地拉長了。

周圍所有的喧囂、燈光、人影都急速褪去、模糊。裴硯的視線,死死地、不受控製地聚焦在那孩子抬起的、滿是淚水的小臉上。

當那雙因為哭泣而更加氤氳濕潤的眼睛,懵懂無助地、透過淚光看向他時——

裴硯全身的血液,在瞬間凝固了。

整個世界,在他眼前徹底失去了顏色。

隻剩下那雙眼睛。

那雙…如同最上等的琥珀,在燈光下折射著晶瑩剔透的光芒,顏色是……

和他裴硯一模一樣的,淺褐色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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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我下深淵,裴總你哭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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