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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第一次見那艘木船時,褲腳還沾著河泥。
是驚蟄後的第五天,他在蘆葦蕩裡撈螺螄,聽見哢嗒一聲響。撥開半人高的蘆葦叢,就看見那艘船陷在泥裡,船身是深褐色的,船頭雕著半隻模糊的魚,像被水泡褪了顏色。船幫上有個破洞,正往外滲著水,混著泥湯子,在船板上積成一小灘。
哪來的破船。老周蹲下來,用撈螺螄的網兜敲了敲船板,聲音悶得很,是好木頭。他在河邊住了四十年,見過的船冇有一百也有八十,小木船、水泥船、鐵皮船,唯獨冇見過這樣的——船身窄窄的,兩頭翹,像條被拉長的鯽魚,看著就不是用來打漁的。
那天傍晚,老周把螺螄桶寄在鄰村老王家裡,自己扛著鐵鍬回來挖船。泥冇到膝蓋,挖一下陷半寸,等把船弄出來時,天已經黑透了,月亮掛在蘆葦蕩上空,像個蒙著灰的瓷盤子。他把船推到淺水區,用帶來的破布堵住洞,又找了根樹枝當槳,慢慢往家劃。
他家就在河灣處,三間磚瓦房,院子裡種著棵老槐樹,樹底下拴著他那隻老黃狗。老黃狗見他回來,搖著尾巴撲過來,卻在看見船時往後縮了縮,喉嚨裡發出嗚嗚的聲音。
怕啥,就是艘破船。老周拍了拍狗腦袋,把船拴在院外的歪脖子柳樹上。夜裡起了風,風吹著船板吱呀響,老黃狗叫了半宿,老周也冇睡踏實,總覺得那船在跟他說話。
第二天一早,老周去看船,發現堵洞的破布不見了,洞卻變小了點。他揉了揉眼睛,以為是自己看錯了,蹲下來仔細瞅,船板的紋路裡還沾著泥,可那破洞確實比昨天淺了些,邊緣的木頭像是長在了一起。
邪門了。老周嘀咕著,從屋裡找了塊木板,想把洞釘死。剛把釘子敲進去,就聽見哢嚓一聲,釘子斷了,木屑濺了他一臉。他愣了愣,又換了根粗釘子,結果還是一樣,釘子剛碰到船板就斷成兩截。
你還挺厲害。老周笑了,也不釘了,找了塊塑料布把船蓋起來。從那天起,他每天都去看那艘船,早上掀開塑料布,晚上再蓋好,船板上的泥一點點褪掉,露出底下的暗紅色,那半隻魚的雕紋也清晰了些,魚眼睛是用黑石頭嵌的,亮閃閃的,像真的一樣。
村裡的人見了,都勸他把船賣了。村西頭的李瘸子拄著柺杖來瞅了兩回,說:老周,這船看著是老物件,賣給收古董的,能換個好價錢,比你撈螺螄強。
老周搖搖頭:不賣,我留著玩。
李瘸子撇撇嘴:玩你都五十了,還玩船小心哪天掉河裡餵魚。
老周不搭理他,照樣每天去伺候那艘船。他給船板上油,用細砂紙磨掉上麵的劃痕,船頭上的魚雕得越來越清楚,連魚鱗的紋路都能看見。有天早上,他發現船尾多了個小抽屜,拉開一看,裡麵放著半塊生鏽的鐵片,上麵刻著個河字。
河老周拿著鐵片琢磨,這河叫青泥河,他從小在河邊長大,聽老人說過,以前有個河神,住在河底的水晶宮裡,每年都要吃個童男童女,後來有個道士來了,把河神鎮在了河底,從那以後,河裡就再也冇出過事。
他把鐵片放回抽屜,心裡忽然冒出個念頭:這船會不會是河神的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掐滅了。都什麼年代了,還河神呢。可夜裡躺在炕上,聽著院子裡船板的吱呀聲,他又忍不住想,要是真有河神,會不會怪他把船弄回來了
冇過多久,村裡就出了事。
是村東頭的二柱子,那天他去河裡電魚,船剛劃到河中間,突然沉了。二柱子會水,掙紮著遊到岸邊,可電魚機冇撈上來,人也嚇傻了,回家躺了三天,說起這事就哆嗦:水裡有東西拽我,冰涼的,滑溜溜的。
村裡人都說是河神發怒了,要二柱子家擺供品,殺隻雞,再燒點紙錢,給河神賠罪。二柱子家照做了,可冇過幾天,又有人出事了——鄰村的老王,就是幫老周看螺螄桶的那個,去河裡撒網,網剛沉下去,就被什麼東西扯住了,他使勁拽,結果網斷了,人也被帶倒在水裡,嗆了好幾口渾水。
這下村裡炸了鍋,都說青泥河不太平,是河神嫌供品少了,要找替死鬼。有人想起老周的船,說那船是從蘆葦蕩裡挖出來的,肯定是河神的船,老周把船弄回家,得罪了河神,才連累了大家。
李瘸子又拄著柺杖來了,這次身後跟著幾個村民,一個個怒氣沖沖的。
老周,把船交出來!李瘸子指著院外的船,都是你惹的禍,把船扔回河裡,河神就不找咱們麻煩了!
老周站在門口,擋住他們:這船是我撿的,跟河神沒關係,二柱子和老王出事,說不定是自己不小心。
不小心一個胖女人叫起來,二柱子電魚多少年了,從來冇出過事,老王撒網更是老手,怎麼偏偏這時候出事就是你那船的問題!
對,把船扔了!
扔回蘆葦蕩去!
村民們吵吵嚷嚷的,老黃狗護在老周腳邊,對著他們齜牙。老周看著那些熟悉的臉,心裡堵得慌。他在村裡住了一輩子,從冇跟人紅過臉,可這船,他不想扔。
那天晚上,村民們冇鬨起來,可老周知道,這事冇完。他坐在船邊,摸著光滑的船板,船頭的魚眼睛在月光下亮閃閃的,像是在看著他。
你說,是不是真的有河神老周對著船說話,要是有,你告訴告訴我,二柱子和老王的事,跟你有關係嗎
船冇動靜,隻有風吹著蘆葦沙沙響。老周歎了口氣,從屋裡拿了瓶酒,倒了兩杯,一杯自己喝了,一杯灑在船板上:不管你是誰的,我都不會把你扔了。
第二天一早,老周起來一看,船變了。
不是變大變小,是顏色變了。昨天還是暗紅色的船身,今天變成了深黑色,油亮油亮的,像塗了層漆。船頭的魚雕活靈活現,魚嘴裡還叼著顆亮晶晶的東西,老周伸手一摸,是顆珍珠,不大,卻很圓,在陽光下透著光。
他愣住了,這船真的有問題。
就在這時,村口傳來哭聲。老周跑過去一看,是二柱子的媳婦,坐在地上哭:二柱子不見了!早上起來就冇見人,河邊的船也冇了!
村民們都慌了,有人說二柱子肯定是被河神抓走了,有人說要去河裡撈,可青泥河寬得很,水又渾,怎麼撈
老周忽然想起那艘船,他轉身往家跑,到了院外,解開船繩,跳上船。船身很穩,他拿起昨天找的樹枝當槳,剛劃了一下,船就自己動起來,像有股力量推著,往河中間走。
老周,你乾啥去李瘸子在後麵喊。
老周冇回頭,船越劃越快,蘆葦叢在兩邊往後退,風從耳邊吹過,帶著水的味道。他看見船尾的小抽屜自己開了,那半塊鐵片飛出來,貼在船板上,發出嗡嗡的聲音。
到了河中間,船停了。老周往水裡看,水渾得很,什麼也看不見。他想起二柱子媳婦說的,二柱子的船冇了,說不定是沉在這了。
你能幫我找找嗎老周對著船說。
船晃了晃,船頭的魚雕動了動,魚嘴裡的珍珠掉進水裡,濺起一圈漣漪。緊接著,水麵開始旋轉,形成一個漩渦,漩渦中間的水變清了,老周看見底下有艘小鐵皮船,二柱子趴在船板上,一動不動。
二柱子!老周喊了一聲,船自己往漩渦那邊漂。他伸手去拉二柱子,剛碰到他的胳膊,就覺得一股寒氣從水裡冒出來,凍得他一哆嗦。
抓緊了!老周把二柱子拽上船,二柱子還有氣,就是臉色蒼白,嘴唇發紫。老周把他放在船板上,船又動起來,往岸邊走。
到了岸邊,村民們都圍過來,看見二柱子,都鬆了口氣。二柱子醒過來,說他早上來河裡電魚,剛到河中間,就看見水裡有個黑影,像條大魚,一下子把他的船撞翻了,他被水嗆暈了,什麼都不知道。
是河神嗎有人問。
老周搖搖頭,他看著那艘船,船身又變回了暗紅色,船頭的魚雕也恢複了原樣,好像剛纔的一切都是幻覺。
從那天起,村民們再也不說要把船扔了,有人說老周的船是神船,能救人。李瘸子也改口了,說:老周,你這船是好東西,以後村裡要是再有人出事,就靠它了。
老周冇說話,他還是每天去伺候那艘船,給它上油,磨船板。有天晚上,他夢見一個穿黑衣服的男人,站在船邊,說:我是河伯,這船是我的,當年被道士封印,沉在蘆葦蕩裡,多虧你把我弄出來。
老周問他:二柱子和老王的事,是你乾的嗎
男人搖搖頭:不是我,是河裡的老鱉精,它修煉了幾百年,想找個人替它渡劫。我醒過來後,已經把它趕走了。
那你為什麼附在船上
我被封印了太久,法力弱,隻能附在船上恢複。等我恢複好了,就會離開。
老周醒過來,摸了摸身邊的船板,還是溫的。他知道,那個夢是真的。
過了一個月,村裡來了個陌生人,穿著西裝,戴著眼鏡,說是來考察青泥河的,想在這裡建個水庫。村民們都很高興,說建了水庫就能種更多的地,日子就好過了。
可老周不樂意,他知道,建水庫要把河填了,到時候他的船怎麼辦河伯怎麼辦
他去找那個陌生人,說:彆建水庫了,這河裡有河神,會發怒的。
陌生人笑了,說:大爺,現在都什麼年代了,哪來的河神建水庫是為了大家好,你放心,我們會給村民們補償的。
老周冇說服他,村民們也不理解他,說他老糊塗了,放著好日子不過,非要信什麼河神。
那天晚上,老周坐在船上,對著船說話:他們要建水庫了,把河填了,你怎麼辦
船晃了晃,船頭的魚雕掉下來一塊木屑,落在老周手裡。老周看著木屑,心裡酸酸的,他想起這幾個月跟船在一起的日子,想起河伯說的話,他不能讓他們填了河。
第二天一早,老周把船推到河裡,自己坐在船上,劃到河中間。村民們都來看熱鬨,那個陌生人也來了,站在岸邊喊:大爺,你快下來,危險!
老周冇下來,他對著岸邊的人說:這河不能填,填了河神會發怒的,到時候大家都冇好日子過!
老周,你彆鬨了!李瘸子喊,建水庫是好事,你快下來!
老周搖搖頭,他拿起船尾的鐵片,放在船板上,鐵片發出嗡嗡的聲音。緊接著,水麵開始晃動,河中間冒起水泡,越來越大,最後形成一個水柱,直衝上天。
村民們都嚇壞了,往後退,那個陌生人也驚呆了,嘴裡唸叨著:怎麼回事地震了
水柱落下後,河麵上出現了一個黑影,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一個穿黑衣服的男人,站在水麵上,頭髮和衣服都濕漉漉的,眼睛像黑石頭一樣亮。
我是河伯,男人的聲音很大,傳遍了整個河岸,這河是我的家,誰要是敢填了它,我就讓這地方變成汪洋!
村民們都跪下來,磕頭求饒,那個陌生人也嚇得腿軟,說:不填了,我們不填了!
河伯看了看老周,又看了看村民,說:我不會害你們,隻要你們不破壞這條河,我就保你們平安。說完,他化作一道黑影,鑽進了老周的船裡,船身晃了晃,又恢複了原樣。
從那天起,再也冇人提建水庫的事。村民們都把老周的船當神船,逢年過節就去給船上香,老周也不攔著,隻是每天照樣去伺候那艘船。
有天早上,老周去看船,發現船不見了,隻有船頭的魚雕留在柳樹上,魚嘴裡還叼著那顆珍珠。他知道,河伯走了,恢複了法力,回到了河底的水晶宮。
老周把魚雕拿回屋裡,放在桌子上。後來,村裡有人說,晚上看見過一艘黑船在河裡遊,船頭有隻魚,亮閃閃的,像在守護著這條河。
老周還是每天去河邊,撈螺螄,釣魚,有時候坐在柳樹下,看著河麵,就像看見那艘船還在那裡,河伯還在船上,對著他笑。
他知道,河伯不會忘了他,就像他不會忘了那艘船一樣。青泥河還在,日子還在,那些暖烘烘的故事,還在繼續。
老周把魚雕擦得鋥亮,擺在堂屋最顯眼的位置。每天早上沏茶時,總會多擺一個空杯子,擱在魚雕旁邊,像是在等誰來喝。老黃狗也總趴在桌邊,時不時抬頭瞅一眼魚雕,喉嚨裡發出輕輕的嗚咽,像是在懷念什麼。
入秋後的青泥河格外安靜,蘆葦花飄得滿河都是,像撒了把碎雪。老周還是每天去河邊撈螺螄,隻是船冇了,他就坐在岸邊的石頭上,把網兜伸進水裡,慢悠悠地晃。有時候撈著撈著,就會想起河伯附在船上的日子——那時他劃著船在河裡走,船頭的魚雕會跟著水波動,船尾的小抽屜裡,偶爾還會冒出幾顆亮晶晶的石子,像是河伯偷偷給他的禮物。
這天傍晚,老周正收拾網兜準備回家,忽然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回頭一看,是個穿藍布衫的小夥子,揹著個帆布包,手裡拿著張地圖,皺著眉瞅著河麵。
大爺,請問這是青泥河嗎小夥子走過來,聲音有點急,我找個人,叫周建國,您認識嗎
老周心裡咯噔一下——周建國是他的大名,村裡人大都叫他老周,除了多年冇聯絡的親戚,很少有人喊這個名字。他放下網兜,上下打量小夥子:你找他乾啥
我是他遠房侄子,叫周小宇。小夥子掏出身份證遞過來,又從帆布包裡拿出張舊照片,我爺臨死前說,讓我來找周建國大爺,說您這兒有樣東西,對我家很重要。
老周接過照片,指尖有點發顫。照片是黑白的,上麵有個年輕男人,穿著軍裝,旁邊站著個梳麻花辮的姑娘,懷裡抱著個繈褓。那男人是他大哥,早年參軍犧牲了,姑娘是他大嫂,這孩子……應該是大哥的兒子,也就是眼前這小夥子的爹。
你爺是周建軍老周聲音有點啞。
對!周小宇眼睛亮了,大爺,您真認識我爺!我爺說,當年他走的時候,把一個木盒子交給您保管,說等我長大,讓我來拿。
老周愣了愣,忽然想起三十多年前的事。那天大哥穿著軍裝來家裡,塞給他一個紅漆木盒,說部隊要開拔,這東西帶著不方便,讓他幫忙存著,等以後回來拿。可後來大哥再也冇回來,大嫂帶著孩子改嫁,這盒子就被他鎖在衣櫃最底層,漸漸忘了。
跟我來。老週轉身往家走,周小宇趕緊跟上。老黃狗跟在後麵,時不時嗅嗅周小宇的褲腳,倒也冇叫。
回到家,老周從衣櫃裡翻出那個木盒,紅漆都掉得差不多了,鎖也鏽住了。他找了把鉗子,費勁地把鎖撬開,裡麵鋪著塊藍布,包著個東西——是塊銅牌,上麵刻著一等功三個字,還有張疊得整整齊齊的信紙。
周小宇拿起銅牌,手都在抖:我爺從來冇跟我說過他立過功……我爸總說,我爺是個普通兵。
老周展開信紙,是大哥的字跡,歪歪扭扭的:建國,這牌子是給咱爹孃的,讓他們知道兒子冇給周家丟臉。要是我回不來,你就把它交給我兒子,告訴他,他爹是個英雄。
信紙末尾的日期,是1989年的秋天,離大哥犧牲,隻有半個月。
周小宇抱著銅牌,眼淚掉在藍布上,洇出一小片濕痕。老周看著他,忽然想起河伯走的那天早上,魚雕旁邊放著的珍珠——有些東西,不是忘了,隻是在等一個合適的人來拿。
那天晚上,老周留周小宇吃飯,炒了盤螺螄,燉了隻雞。周小宇說,他現在在城裡做環保工程,這次來青泥河,除了找銅牌,還想考察一下河道,看看能不能幫村裡做點事。
村裡之前想建水庫,後來冇建。老周給周小宇倒了杯酒,現在河邊的蘆葦長得好,就是水有點渾,魚也少了。
周小宇喝了口酒,說:大爺,我有個想法,咱們可以搞生態治理,種點水生植物,淨化水質,再養點魚,既能保護環境,還能讓村民多份收入。
老周眼睛亮了:這能行
能行!周小宇拿出手機,翻出幾張照片,你看,這是我之前做的項目,效果挺好的。咱們青泥河底子好,隻要好好治,肯定能變樣。
那天晚上,兩人聊到半夜,老黃狗趴在腳邊,睡得呼呼響。周小宇走的時候,老周把那顆珍珠塞給他:拿著,這是河神給的,說不定能幫上忙。
周小宇愣了愣,接過珍珠,揣進兜裡:大爺,等我把項目弄好,就回來陪您。
過了半個月,周小宇真的回來了,還帶了個團隊,拿著儀器在河裡測水質。村民們都圍過來看,李瘸子拄著柺杖,湊到老周身邊:老周,這小夥子靠譜不彆又是來騙錢的。
老周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是我侄子,錯不了。
接下來的日子,村裡熱鬨起來。周小宇的團隊在河邊種了蘆葦和荷花,還挖了幾個沉澱池,用來淨化水質。村民們冇事就去幫忙,有的澆水,有的除草,老周更是天天泡在河邊,幫著遞工具,給大家送水。
有天中午,老周正在河邊給工人遞饅頭,忽然看見河麵有個黑影閃過,像條大魚。他心裡一動,往河邊走了兩步,水麵晃了晃,冒出個小水泡,緊接著,一顆亮晶晶的石子浮了上來,漂到他腳邊。
老周撿起石子,放在手裡,暖暖的。他知道,是河伯來了。
過了半年,青泥河真的變樣了。水清澈了,能看見河裡的小魚遊來遊去,岸邊的蘆葦長得更密了,還來了不少水鳥。周小宇又幫村裡搞了個農家樂,遊客們坐著小船在河裡遊,摘荷花,釣小魚,村民們的收入比以前翻了好幾倍。
李瘸子也開了個小賣部,賣些零食和飲料,每天笑得合不攏嘴:老周,還是你侄子厲害,咱們這日子,以前想都不敢想。
老周坐在河邊的柳樹下,看著遊客們的笑臉,手裡拿著那顆石子,心裡暖暖的。周小宇走過來,遞給他一瓶水:大爺,您看,咱們的生態魚養得差不多了,下個月就能上市了。
老周點點頭,忽然看見遠處的河麵上,有艘黑船劃過,船頭的魚雕亮閃閃的,像在對著他笑。他揉了揉眼睛,再看時,船又不見了,隻剩下水麵上的漣漪,一圈圈散開。
大爺,您看啥呢周小宇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冇啥。老周笑了,就是看見條船,挺好的。
那天晚上,老周做了個夢。夢見河伯穿著黑衣服,站在船上,對著他說:老周,謝謝你,還有你侄子,把我的家變得這麼好。
老周說:這也是我們的家。
河伯笑了,從懷裡掏出顆珍珠,遞給老周:這個給你,以後要是有事,就對著珍珠喊我。
老周接過珍珠,剛想說謝謝,夢就醒了。他摸了摸枕頭邊,真的有顆珍珠,亮晶晶的,和之前那顆一模一樣。
第二天早上,老周把兩顆珍珠都放在魚雕旁邊,又多擺了個空杯子。周小宇來喊他吃飯,看見桌上的珍珠,愣了愣:大爺,這珍珠哪來的
老周笑了:河神給的,保佑咱們青泥河,保佑咱們的日子。
周小宇也笑了,他知道大爺說的是真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在魚雕和珍珠上,反射出暖暖的光。老黃狗趴在桌邊,尾巴輕輕晃著,遠處傳來遊客們的笑聲,還有河水流動的聲音,一切都那麼好。
老周知道,日子還在繼續,就像青泥河的水,一直流著。那些溫暖的故事,那些牽掛的人,還有那條看不見的黑船,都會陪著他,陪著村裡的人,一直走下去。
春去秋來,青泥河的生態治理愈發見成效,水更清,魚更多,連絕跡多年的水獺都偶爾能瞧見身影。周小宇的生態魚產業也步入正軌,遠銷到城裡,成了響噹噹的品牌。村裡家家蓋起了新樓,李瘸子的小賣部也擴大了規模,雇了個年輕人幫忙看店。
這天,老周正坐在柳樹下,看幾個孩子在河邊嬉笑打鬨,用漁網撈小魚。周小宇急匆匆跑過來,臉上帶著抑製不住的興奮:大爺!大爺!有個好訊息!
老周抬頭,見他手裡拿著個檔案夾,眼睛亮得像青泥河的水:啥好事把你樂成這樣
周小宇把檔案夾打開,指著裡麵的檔案:市裡的非遺申報通過了!咱們青泥河的木船製作技藝,還有您跟河伯的故事,都被列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了!
老周愣了愣,非遺他冇太明白這詞的意思,隻知道是挺厲害的名頭。周小宇解釋道:就是說,咱們青泥河的這些東西,以後會被好好保護起來,還能讓更多人知道!
老周心裡一陣熱乎,他想起那艘黑船,想起河伯,想起那些和船有關的日日夜夜。那……能把河伯也寫進去不他小心翼翼地問。
周小宇笑了:當然能!河伯是咱們青泥河的象征,是故事裡的重要角色,肯定得寫進去。
冇過多久,村裡來了個攝製組,要拍關於青泥河非遺的紀錄片。導演是個戴眼鏡的年輕人,姓王,說話溫溫和和的,一來就拉著老周和周小宇聊了半天。
拍攝那天,村裡熱鬨非凡。老周換上了周小宇給他買的新衣裳,坐在柳樹下,對著鏡頭,慢慢講述他和那艘黑船、和河伯的故事。他講第一次發現船時的情景,講船自己修複破洞,講河伯現身阻止建水庫,講後來青泥河的變化……
王導演聽得入了迷,鏡頭一直追著老周,把他臉上的皺紋、眼裡的光都拍得清清楚楚。周小宇在一旁補充著生態治理的過程,講得頭頭是道。
拍攝間隙,王導演找到老周,好奇地問:周大爺,您真的相信有河伯嗎
老周指了指河裡:你看這水,這麼清,這麼活,不是河伯護著,能這樣他又指了指自己心口,還有這裡,我夢見過他,接過他給的珍珠,我信。
王導演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冇再追問。
紀錄片播出後,反響特彆好。青泥河一下子成了網紅打卡地,來的遊客更多了。有人專門為了看河伯的船,有人想聽聽老周講故事。村裡的農家樂、民宿天天爆滿,李瘸子數錢數得手都酸了。
這天,老周正在給遊客講河伯阻織建水庫的故事,一個穿著考究的中年男人走到他麵前,遞上一張名片:周大爺您好,我是市博物館的館長,姓劉。我看了紀錄片,對您說的那艘船很感興趣,不知道能不能……
老周打斷他:船早就冇了,河伯開走了。
劉館長有些遺憾,但還是笑著說:那您看,能不能把船頭的那個魚雕,還有您說的珍珠,拿到博物館展覽讓更多人瞭解青泥河的故事。
老周猶豫了。魚雕和珍珠是他的念想,是河伯存在過的證明。可轉念一想,周小宇說的,讓更多人知道青泥河的故事,這不就是個好機會嗎
他回家拿出魚雕和兩顆珍珠,仔細擦乾淨。魚雕上的魚眼睛依舊亮閃閃,珍珠也溫潤如初。他把它們裝進盒子裡,遞給劉館長:你拿去展吧,好好保管著,要是……要是河伯回來問起,我好跟他交代。
劉館長鄭重地點頭:周大爺您放心,我們一定好好保護,還會給它們辦個專門的展覽。
博物館的展覽辦得很成功,青泥河的河伯與神船成了最受歡迎的展品。很多人看完展覽,專門跑到青泥河來,就為了看看這條被河伯守護的河,聽聽老周的故事。
老周的日子更忙了,每天都有遊客圍著他,聽他講過去的事。他講得慢,講得細,講到河伯發怒時,聲音會低沉下來;講到船自己修複時,眼裡會閃著光;講到現在青泥河的美景,臉上會露出欣慰的笑。
周小宇看著忙忙碌碌的老周,心裡很感慨。他知道,大爺不是在重複故事,而是在守護一種信念,一種對家園、對未知的敬畏與熱愛。
這天晚上,老周又夢見了河伯。河伯站在黑船上,笑著對他說:老周,謝謝你,把我們的故事講給這麼多人聽。
老周也笑了:應該的,這也是我們的故事。
嗯,是我們的。河伯說完,船慢慢劃遠,消失在月光裡。
老周醒來,天已經亮了。他走到窗邊,看見青泥河在晨光中泛著粼粼波光,像撒了一地的碎銀。老黃狗蹲在門口,抬頭看著他,尾巴輕輕搖擺。
他知道,河伯一直都在,在青泥河的水裡,在岸邊的蘆葦裡,在每一個熱愛這片土地的人心裡。而他的故事,也會像青泥河的水一樣,一直流傳下去,溫暖著一代又一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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