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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蘇織,一個亡國送來的和親罪女。
新婚夜,名滿天下的鎮國將軍裴策,扔給我一卷畫軸。
畫上美人與我容貌彆無二致,是他戰死的白月光。
他掐著我的下頜,眼底冇有半分溫度,隻有淬了毒的恨意。
記住,從今往後,你就是她,一個活著的牌位。
你這張臉,是我準你活下來的唯一價值。
可他不知道,我這張臉,也是他所有噩夢的開始。
01
罪女蘇織,接旨。
冰冷的聖旨砸在我麵前,也砸碎了我作為前朝公主的最後一點尊嚴。
我成了晟國鎮北大將軍裴策的第四任妻子。
前三任,都死在了新婚夜。
傳聞裴策有克妻之命,更有斷袖之癖,娶妻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
大婚當日,冇有賓客,冇有喜樂,隻有一片刺眼的白。
我穿著大紅嫁衣,一步步踏入這座為裴策的亡妻——林家大小姐林芙蓉,披麻戴孝的將軍府。
下人們看我的眼神,憐憫,鄙夷,像在看一個馬上就要碎裂的精美瓷器。
我的夫君,裴策,一身玄色常服,在靈堂等我。
他冇有看我,目光死死鎖著那塊冰冷的靈位。
跪下。
他的聲音比北境的風雪還要冷。
我順從地跪在林芙蓉的靈位前。
他將一卷畫軸扔在我腳邊,緩緩展開。
畫上是一個與我生著一模一樣麵容的女子,眉眼間是我早已被磨滅乾淨的天真與嬌憨。
她叫林芙蓉,我的髮妻。
三年前,北境失守,她為救我,慘死在敵軍刀下。
裴策的聲音冇有一絲波瀾,像是在說一個與他毫不相乾的故事。
你,叫什麼他終於肯垂眸看我,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貨物。
蘇織。
好,蘇織。他重複了一遍我的名字,像是要刻在齒間碾碎。
他蹲下身,修長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抬起頭。
這張臉,生得真像啊。
他的指腹摩挲著我的皮膚,帶著薄繭的觸感讓我一陣戰栗。
記住,從今往後,你就是她,一個活著的牌位,一個能喘氣的念想。
這是你活下來的唯一價值。
說完,他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靈堂。
空曠的靈堂裡,隻剩下我,和一個死人。
紅燭燃儘,青煙嫋嫋,我盯著那幅畫,直到眼睛酸澀。
夜深了,一個叫萍兒的丫鬟端來一碗湯藥。
夫人,將軍讓您喝的。
那藥黑漆漆的,散發著一股怪異的甜香。
我看著她,忽然問:前三位夫人,也是喝了這個
萍兒的臉唰一下白了,端著碗的手抖個不停。
夫人……您彆多想,這是……這是安神湯。
我笑了笑,接過藥碗,一飲而儘。
不是我信她,而是我信命。
亡國公主的命,本就不值錢。
可那碗藥下肚,我冇死。
隻是渾身發軟,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我被萍兒扶回婚房,那間據說死了三個新孃的房間。
房間裡冇有喜慶的紅,隻有一片素白,正中的拔步床上,甚至掛著白色的幔帳。
我躺在床上,意識漸漸模糊。
迷濛中,我感覺有人走近,帶著一身寒氣。
是裴策。
他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我。
月光透過窗欞,照在他臉上,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是我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良久,他伸出手,輕輕碰了碰我眼角下的一顆小痣。
我聽見他近乎歎息的低語。
為什麼……你偏偏有這顆痣……
02
再次醒來,天光大亮。
我冇死,這讓萍兒看我的眼神多了幾分驚奇。
將軍府的生活比我想象的更枯燥。
裴策把我扔在一個叫晚香苑的偏僻院落,除了萍兒,再無人問津。
我成了這座府邸裡真正的活牌位,一個透明人。
每日,我需要做的,就是模仿林芙蓉的筆跡,抄寫她生前最愛的詩詞。
裴策會派人取走,卻從不踏足我的院子。
我樂得清靜。
抄寫的間隙,我重拾了舊日的愛好——刺繡。
指尖翻飛間,那些亡國的悲憤,寄人籬下的屈辱,似乎都能隨著一針一線,消散些許。
萍兒是個藏不住話的姑娘。
一來二去熟了,她總在我耳邊唸叨林芙蓉的好。
林小姐啊,那可是京城第一才女,人美心善,跟將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要不是當年北境那群蠻子,小姐和將軍早就兒女成群了。
夫人,您彆怪將軍冷落您,他隻是……太思念林小姐了。
我隻是安靜地聽著,手裡的繡繃上,一朵桃花初現雛形。
半月後,裴策第一次踏進了晚香苑。
他依舊一身玄衣,身姿挺拔如鬆,隻是眉宇間的戾氣似乎更重了。
他進門時,我正在繡一幅《百鳥朝鳳圖》,鳳凰的尾羽已初具華彩。
他駐足在我麵前,目光落在那幅繡品上。
你還會這個
閒來無事,打發時間。我起身行禮,語氣平淡。
他冇再說什麼,隻是走到書案前,拿起我今日抄寫的詩詞。
不像。
他隻說了兩個字,便將宣紙揉成一團,扔在地上。
她的字,風骨天成,你的,隻有媚態。
刻薄的評價,我卻連眉毛都未曾動一下。
是,罪女的字,自然上不得檯麵。
他似乎被我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激怒了,一步上前,捏住我的手腕。
他的力氣很大,像是要將我的骨頭捏碎。
蘇織,彆以為我不敢殺你。
將軍息怒,我抬眸看他,眼神平靜無波,殺我,臟了將軍的手。
四目相對,空氣彷彿凝滯了。
他的眼神像一口深井,要把我整個人吸進去。
最終,他還是甩開了我的手。
下月初三是芙蓉的忌日,你好自為之。
他走了,帶著一陣風。
我看著地上的紙團,又看了看自己被捏出紅痕的手腕,輕輕笑了。
原來,他不是不在意我,他是在用這種方式,提醒我,也提醒他自己,我隻是個贗品。
這反而讓我安心。
一個合格的贗品,首要任務就是不能有自己的思想。
但裴策不知道,我不僅有思想,還有一雙能洞察人心的眼睛。
他每次來,看似是來挑剔我的字,目光卻總會不受控製地落在我眼角那顆痣上。
那眼神裡,不是懷念,而是探究和……警惕。
林芙蓉的臉上,可冇有這顆痣。
03
林芙蓉的忌日很快就到了。
天還冇亮,我就被萍兒從床上拽了起來,換上了一身素白孝衣。
臉上不施粉黛,頭髮也隻用一根白玉簪鬆鬆挽起。
萍兒對著銅鏡裡的我,嘖嘖稱奇。
夫人,您這樣……簡直和畫上的林小姐一模一樣。
我看著鏡中的自己,麵無表情。
靈堂裡,裴策已經到了。
他跪在蒲團上,背影蕭索。
我走過去,在他身旁跪下。
整整一個上午,我們倆一言不發,隻是對著靈位,沉默地燒著紙錢。
煙霧繚繞中,我彷彿看到了林芙蓉那張與我相似的臉,正對著我詭異地笑著。
午後,府裡來了客人。
是當朝丞相之子,也是裴策的至交好友,宋清源。
宋清源生得一副文人雅相,溫潤如玉,說話也總是帶著三分笑意。
他看到我時,明顯愣了一下。
裴兄,這位是……
內子,蘇織。裴策淡淡地介紹,聽不出情緒。
宋清源很快恢複了常態,對我拱手一禮:宋某見過將軍夫人。
我起身回禮,一言不發。
蘇夫人果真……與芙蓉有幾分神似。宋清源的目光在我臉上一掃而過,最終落在我眼角的痣上,眼神微微一動。
清源,今日請你來,是想讓你看看這個。
裴策打斷了他,從懷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佩。
那玉佩質地極好,上麵刻著一隻栩栩如生的鳳凰。
這是……芙蓉的宋清源接過玉佩,臉色有些凝重。
嗯,整理遺物時發現的,上麵似乎有字。
我站在一旁,眼角的餘光瞥見那玉佩,心頭猛地一跳。
那鳳凰的眼睛,是用一種極其罕見的紅色礦石鑲嵌而成,我認得,那是我母國的特產——赤血石。
宋清源仔細端詳著玉佩,眉頭越皺越緊。
裴兄,這上麵刻的,好像是……北狄的文字。
裴策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
你可認得寫的是什麼
宋清源搖了搖頭:北狄文字詭譎,我隻認得寥寥幾個,這上麵的,像是某種暗語。
他說著,將玉佩還給裴策,目光不經意地再次與我對上。
這一次,他的眼神裡,帶著一絲我無法忽略的試探。
我低下頭,掩去眼底的情緒。
他們走後,我獨自留在靈堂。
我走到林芙蓉的靈位前,看著上麵愛妻林氏芙蓉幾個字,心中冷笑。
愛妻
一個會在貼身玉佩上刻著敵國暗語的愛妻
裴策,你究竟是在悼念亡妻,還是在用她的靈位,演一場彌天大戲
而我,就是這場戲裡,最重要的那個道具。
夜裡,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我還是那個備受寵愛的亡國公主。
父皇將一枚同樣嵌著赤血石的鳳凰玉佩交給我。
織兒,記住,這是我們皇室的信物,見玉佩如見朕。若有一日國破,持此玉佩,可號令我朝所有暗樁,護你周全。
夢醒時,我一身冷汗。
我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頸間,那裡空空如也。
那枚玉佩,在我被送來和親的路上,就已經不慎遺失了。
04
自那日宋清源來過之後,裴策來晚香苑的次數多了起來。
他依舊不怎麼說話,隻是坐在我對麵,看我刺繡,或者,看我發呆。
他的目光像一張網,密不透風地將我籠罩。
我有些煩躁。
這種被人窺探的感覺,讓我想起在囚車裡,被晟國百姓圍觀的日子。
將軍若無事,還是去忙軍務吧,罪女這裡,冇什麼好看的。
終於,我忍不住開了口。
他抬起眼皮,淡淡地掃了我一眼。
你在趕我走
不敢。
嗬。他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蘇織,你這性子,倒是一點不像她。
罪女不敢與林小姐相提並論。
她從不會忤逆我。裴策的聲音冷了下去,她會溫順地為我沏茶,為我撫琴,而不是像你一樣,渾身是刺。
我放下繡針,站起身,走到他麵前。
將軍是想讓罪女學林小姐的溫順
我學著萍兒描述的樣子,為他沏了一杯茶,雙手奉上。
將軍請用茶。
我的聲音,刻意放得又輕又柔。
裴策盯著我,冇有接那杯茶。
他的眼神變得幽深,彷彿要將我吞噬。
你裝得倒挺像。
將軍不就是想看我裝嗎我迎上他的目光,毫不畏懼,隻要將軍高興,罪女可以裝一輩子。
是嗎他忽然伸手,一把將我拽進懷裡。
我猝不及防,整個人跌坐在他腿上。
茶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茶水濺濕了他的衣襬。
那你現在,是不是該學學她,如何取悅我
他溫熱的氣息噴灑在我耳畔,帶著濃烈的侵略性。
我的身體瞬間僵硬。
他的手,開始不安分地在我身上遊走。
屈辱感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我猛地抬起頭,用儘全身力氣,掙脫他的鉗製。
裴策,你混蛋!
清脆的巴掌聲,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響亮。
他的臉被打偏到一側,留下一個清晰的五指印。
空氣凝固了。
萍兒嚇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裴策緩緩地轉過頭,眼神陰鷙得可怕。
蘇織,你找死。
他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將我抵在牆上。
窒息感瞬間包裹了我。
我看著他佈滿血絲的眼睛,竟然笑了。
殺了我……殺了我,你就再也……找不到你要的答案了……
我艱難地吐出這句話。
掐著我脖子的手,猛地一頓。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你……知道什麼
我冇有回答,隻是死死地盯著他。
我們在用眼神進行一場無聲的博弈。
最終,是他先敗下陣來。
他鬆開了手,我像一灘爛泥,癱軟在地,大口地喘著氣。
滾出去!他對著萍兒怒吼。
萍兒連滾爬地跑了出去。
房間裡,隻剩下我們兩人。
說,你到底是誰他的聲音嘶啞。
我扶著牆,慢慢站起來,理了理淩亂的衣衫。
將軍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我叫蘇織,一個亡國罪女。
你接近我,到底有什麼目的
我的目的我笑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我的目的,就是活下去。
裴策,彆再試探我了,冇用的。
你想從我這裡知道什麼,不妨直接問。
當然,我回不回答,看我心情。
說完,我不再看他,徑直走到繡繃前,重新拿起繡針。
我的手還在抖,卻一針一針,繡得無比認真。
他在我身後站了很久。
久到我以為他會再次發怒,將我撕碎。
可他最終,隻是轉身離去。
那晚之後,他再也冇來過晚香-苑。
但我知道,這場戲,纔剛剛開始。
05
日子恢複了平靜,平靜得有些詭異。
我依舊每日抄書,刺繡,彷彿之前那場激烈的衝突從未發生過。
但我知道,裴策的眼線,從未離開過晚香苑。
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監視之下。
轉眼,入秋了。
天氣漸涼,萍兒給我送來了幾匹新緞子。
夫人,這是將軍特意吩咐尚衣局送來的,說是給您做秋衣。
我看著那些色澤華美的雲錦,心中毫無波瀾。
他這是在打一巴掌,再給一顆甜棗嗎
我挑了一匹月白色的,打算給自己做一件鬥篷。
閒談中,萍兒又提起了林芙蓉。
說起來,林小姐最喜歡的也是雲錦,尤其是月白色的。
她以前總說,月白色最襯將軍,乾淨。
我拿著剪刀的手頓了頓。
萍兒,你進府幾年了
回夫人,奴婢是家生子,從小就在府裡長大的。
那你,是何時開始伺候林小姐的
萍兒想了想,說:林小姐嫁進來的第二年吧,之前伺候她的姐姐嫁人了,管家才把我調過去的。
那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林小姐啊,人特彆好,對我們下人從不大聲說話,就是……就是身子骨弱了些,三天兩頭地生病。
生病我捕捉到了一個關鍵資訊。
是啊,三天兩頭地請太醫,府裡的藥味兒就冇斷過。
一個三天兩頭生病的藥罐子,能陪著將軍遠赴北境戰場,甚至為他擋刀而死
這話說給鬼聽,鬼都不會信。
我心中疑雲更重。
這個林芙-蓉身上,到底藏著多少秘密
幾天後,宋清源又來了。
這一次,他是奉了皇後孃孃的懿旨,來探望我這個備受冷落的將軍夫人。
皇後是裴策的親姑母。
說是探望,其實就是敲打裴策。
我們在花園的涼亭裡見了麵。
宋清源依舊是那副溫文爾雅的樣子,看我的眼神卻比上次多了幾分探究。
聽聞夫人來自南楚,不知可還習慣北地的氣候
勞宋大人掛心,一切都好。
南楚……可是個好地方啊,魚米之鄉,風景如畫。他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我年輕時,曾有幸去過一次,那裡的刺繡,堪稱一絕。
他說著,目光落在我正在繡的手帕上。
夫人的繡工,想必在南楚也是數一數二的吧
大人謬讚了,不過是些閨閣消遣的小玩意兒,上不得檯麵。
夫人謙虛了。他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我聽說,南楚皇室有一種獨特的針法,名為‘金絲渡’,繡出的鳳凰能以假亂真,不知夫人可曾見過
我的心猛地一沉。
金絲渡是南楚皇室不傳之秘,隻有曆代公主才能學習。
宋清源,他怎麼會知道
我麵上不動聲色,淡淡道:我也是聽聞過,可惜無緣得見。
他笑了笑,不再追問。
今日叨擾夫人了,皇後孃娘那邊,宋某也好交差了。
他起身告辭。
我看著他的背影,手指緊緊攥住了那方手帕。
宋清源,絕不是一個簡單的丞相之子。
他對我,或者說對我這重身份,瞭如指掌。
他今日來,不是奉了皇後的懿旨,而是奉了另一個人的命令。
那個人,會是裴策嗎
還是……另有其人
傍晚,我獨自在院中散步,萍兒匆匆跑來。
夫人,不好了,將軍……將軍遇刺了!
06
我趕到裴策的臥房時,裡麵已經亂成一團。
太醫,下人,進進出出。
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藥味,刺得人頭暈。
裴策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如紙,胸口纏著厚厚的繃帶,依舊有血絲不斷滲出。
皇後也來了,正坐在床邊抹眼淚。
看見我,她那雙保養得宜的丹鳳眼裡,迸射出毫不掩飾的恨意。
你這個掃把星!剋死了芙蓉還不夠,現在還想剋死我侄兒嗎
尖利的聲音,劃破了房間裡壓抑的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冇有理會她,徑直走到床邊。
太醫正在給裴策施針。
我隻看了一眼,便皺起了眉頭。
這一針,下錯了。
我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裡。
太醫的手一抖,差點把針掉在地上。
你……你胡說什麼!他漲紅了臉。
中府穴下針,當淺刺,你入針三分,是想讓他血氣逆行,當場斃命嗎
我冷冷地看著他。
太醫愣住了,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我……我……
滾開。
我懶得跟他廢話,直接將他推到一邊,拔出那根銀針。
然後,我取過一旁的火燭,將幾根銀針一一烤過,手法嫻熟地刺入裴策胸口的幾處大穴。
我的動作行雲流水,快而精準。
所有人都看呆了,包括皇後。
你……你還會醫術她不可置信地問。
我冇空回答她。
施針完畢,我撕開裴策胸口的繃帶,檢視傷口。
傷口很深,幸好冇有傷及心脈,但……
箭上有毒。
我沉聲道。
太醫的臉,瞬間變得慘白。
不可能!我明明已經檢查過了!
是‘七日絕’,我看著傷口周圍泛起的黑氣,眼神冰冷,南楚的奇毒,無色無味,七日之內,神仙難救。
你……你怎麼知道
因為,這毒,我能解。
我說完,轉向萍兒。
去,取我的繡花針來,另外,備烈酒,燭火,金瘡藥。
所有人都被我的鎮定和專業震懾住了。
冇有人敢質疑。
很快,東西備齊。
我用繡花針,蘸著烈酒,一點一點地,將傷口裡的毒血挑出。
這是一個極其考驗眼力和耐心的過程。
汗水順著我的額頭滑落,浸濕了我的衣襟。
整個房間,隻聽得見我手中繡花針與皮肉摩擦的細微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當最後一滴毒血被清理乾淨,傷口流出鮮紅的血時,我才鬆了一口氣。
我為他重新上藥,包紮。
做完這一切,我幾乎虛脫。
好了,命保住了。
我對皇後說,聲音嘶啞。
皇後看著床上呼吸漸漸平穩的裴策,又看看我,眼神複雜到了極點。
你……到底是誰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疲憊的笑。
皇後孃下,我還是蘇織。
一個,恰好會點醫術的亡國罪女。
那一刻,我感覺到,一道灼熱的視線,正從床上投向我。
我抬起頭,對上了裴策不知何時睜開的眼睛。
那雙深邃的眸子裡,風暴正在醞釀。
07
裴策的傷,在我的照料下,一天天好起來。
皇後冇再來找過我的麻煩,隻是派人送來了許多珍貴的補品。
將軍府的下人,看我的眼神也從鄙夷變成了敬畏。
我和裴策之間,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我們依舊分房而居,但白日裡,他會讓我待在他的書房。
他處理軍務,我看醫書,互不打擾。
偶爾,他會抬起頭,目光沉沉地看著我。
你的醫術,跟誰學的
一個遊方郎中。我頭也不抬地回答。
這是我早就想好的說辭。
他倒是把你教得很好。
或許吧。
這樣的對話,每天都會重複。
他不斷地試探,我滴水不漏地應付。
我們都心知肚明,對方身上藏著秘密,卻誰也不肯先揭開底牌。
這天,宋清源又來了。
是來探望裴策的傷勢。
看到我安然無恙地待在裴策書房,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acts的驚訝。
看來,裴兄這次是因禍得福,不僅撿回一條命,還與夫人……琴瑟和鳴了
他話裡有話。
裴策看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
清源,你今日來,不隻是為了說這些廢話吧
宋清源收起玩笑的神色,麵色凝重起來。
北境傳來訊息,那邊的暗樁,被人拔除了七七八八。
裴策的眼神一凜。
誰乾的
不知道,對方手法很乾淨,我們的人,甚至冇看清對方的臉。
而且……宋清源頓了頓,我們安插在北狄王庭的最高級彆的密探,失聯了。
書房裡的空氣,瞬間降到了冰點。
我知道,他們說的密探,代號鳳凰。
而林芙蓉的那枚玉佩,就是與鳳凰接頭的信物。
有件事,我一直冇告訴你。宋清源看著裴策,沉聲道,三年前,林小姐去北境之前,曾來找過我。
她給了我一樣東西,讓我務必在你回來後,親手交給你。
他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錦囊。
裴策接過,打開。
裡麵是一封信,和半塊虎符。
裴策迅速看完信,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如利劍般射向我。
蘇織,你到底是誰!
他的聲音裡,帶著滔天的怒意和……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s察的恐懼。
宋清源也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審視。
我放下手中的醫書,慢慢站起身。
我知道,攤牌的時候,到了。
我就是你們要找的‘鳳凰’。
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整個書房,落針可聞。
裴策和宋清源的臉上,同時露出了震驚到極致的表情。
不可能!裴策厲聲道,‘鳳凰’三年前就已經……死了。
死的那個,是林芙蓉,不是我。我平靜地看著他,或者說,死的那個,是北狄安插在你們晟國的奸細,代號‘朱雀’。
什麼
林芙蓉是假的,她早就被北狄人掉包了。真正的林芙蓉,體弱多病,根本不可能遠赴北境。
而我,我抬起手,輕輕撫上自己眼角的那顆痣,我纔是南楚派來與你們晟國合作,清剿北狄奸細的,真正的‘鳳凰’。
這顆痣,就是信物。
08
真相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裴策和宋清源心上。
這……這怎麼可能……宋清源喃喃自語,我們竟然被騙了整整三年……
裴策的臉色,比死人還要難看。
他死死地盯著我,像是要在我臉上盯出一個洞來。
你有什麼證據
證據我笑了,我能解‘七日絕’,就是最好的證據。
‘七日絕’是南楚皇室秘毒,解藥的方子,隻有‘鳳凰’一人知曉。
你遇刺,不是意外,是他們設的局。他們想用你的命,來試探我這個‘假林芙蓉’的深淺。
如果我見死不救,他們便會坐實我隻是個無用的花瓶,放鬆警惕。
如果我出手救你,那我‘鳳凰’的身份,也就算暴露了。
這是一個陽謀,逼我必須做出選擇。
裴策的身體晃了晃,撐在書案上,才勉強站穩。
他想了三年,唸了三年,甚至不惜娶一個替身為之守身的人,竟然是害他家國險些覆滅的奸細。
而他恨了三年,折磨了三年的人,卻是真正來幫他的盟友。
這世上,還有比這更諷刺的事情嗎
那封信……他艱難地開口,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是假的。我說,是‘朱雀’留下的後手,為的就是在你發現真相後,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到我這個所謂的‘鳳凰’身上。
她信中提到的虎符,也定是調動北境兵馬的關鍵,一旦你信了她,用了那半塊虎符,後果不堪設想。
裴策閉上眼,臉上血色儘褪。
我知道,這對他來說,太過殘忍。
為什麼……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他問。
告訴你我自嘲地笑了笑,我如何告訴你我以一個亡國罪女的身份來到你身邊,你對我百般羞辱,千般試探,你覺得,我敢說嗎
在你眼裡,我不過是一個隨時可以捨棄的棋子,一個用來緬懷你那‘白月光’的工具。
裴策,你捫心自問,你給過我一絲一毫的信任嗎
我的每一句話,都像一記耳光,狠狠扇在他臉上。
他無力反駁。
因為,我說的都是事實。
現在,北狄的奸細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他們很快就會有下一步動作。我看向宋清源,宋大人,現在不是追究過去的時候,我們必須儘快行動。
宋清源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夫人……不,‘鳳凰’,請指示。
我要你,立刻以我的名義,聯絡南楚在京城的所有暗樁。
另外,幫我準備一些東西。
我走到書案前,提筆寫下一張清單。
上麵,全是各種罕見甚至帶毒的繡線。
宋清源接過清單,看了一眼,瞳孔一縮。
你要……用‘金絲渡’
冇錯。我的眼神變得堅定而狠戾,他們既然想玩,那我就陪他們玩一場大的。
我要用一幅繡品,為他們,也為晟國,送上一份大禮。
09
接下來的日子,我將自己關在房間裡,日夜不停地刺繡。
那是一幅《江山社稷圖》。
我用的,是南楚皇室秘傳的金絲渡針法。
而繡線,則是宋清源找來的,浸泡過各種奇毒的特製絲線。
這些毒,單獨存在,並無大礙。
但一旦按照特定的順序組合在一起,再由金絲渡的獨特手法激發,便會化為無色無味的劇毒瘴氣,見血封喉。
這是鳳凰最後的,也是最強的底牌。
同歸於儘的底牌。
裴策就守在門外。
他不眠不休,像一尊石像,默默地守護著我。
一日三餐,他會親自端到門口,等我用完,再收走。
我們之間,隔著一扇門,卻彷彿隔著千山萬水。
終於,在北狄使臣再次到訪京城的前一夜,我完成了那幅繡品。
當我推開門,看到裴策通紅的雙眼和下巴上青色的胡茬時,心頭莫名一動。
完成了。我說。
他看著我蒼白的臉和佈滿針眼的手指,嘴唇動了動,卻什麼也冇說。
隻是伸手,將我攬入懷中。
他的懷抱,不再是試探,不再是利用,而是帶著失而複得的珍視和……悔恨。
對不起。
他把頭埋在我的頸窩,聲音悶悶的。
蘇織,對不起。
我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為了這一句對不起,我等了太久。
第二日,宮中設宴,款待北狄使臣。
作為鎮國將軍,裴策攜我一同出席。
我將那幅《江山社稷圖》作為賀禮,獻給了晟國皇帝。
皇帝大喜,當即命人將繡品掛在宴會廳正中。
北狄的使臣,為首的是他們的三王子,一個看上去勇猛有餘,智謀不足的男人。
他看到我時,眼中閃過一絲貪婪。
早就聽聞將軍夫人有傾國傾城之貌,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他舉起酒杯,遙遙向我示意。
不知本王,可有幸請夫人共飲一杯
**裸的挑釁。
滿朝文武,敢怒不敢言。
我正要開口,裴策卻先一步站了起來。
他擋在我身前,端起我麵前的酒杯,一飲而儘。
三王子,我夫人不勝酒力,這杯酒,我替她喝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三王子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
宴會的氣氛,一度陷入僵持。
就在這時,掛在牆上的那幅《江山社稷圖》,開始發生異變。
隨著殿內溫度的升高,那些特製的繡線,開始揮發出肉眼看不見的毒氣。
一些體質稍弱的宮人,已經開始出現頭暈、噁心的症狀。
而北狄使臣團那邊,更是倒下了一大片。
三王子又驚又怒,指著我,大吼道:是你!你在這畫裡下了毒!
我緩緩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迎上他吃人般的目光。
是又如何
我的聲音,清晰地迴盪在每一個人耳邊。
三王子,彆來無恙啊。
三年前,北境城外,你殺我南楚三千將士,這筆賬,我可一直給你記著呢。
今日,就用你們這些肮臟的命,來祭奠他們的在天之靈!
10
真相大白。
我不僅是南楚的鳳凰,更是南楚戰死沙場的鎮南王之女。
三年前,我奉父王之命,與晟國密談合作,卻在途中得知父王戰死,南楚覆滅的噩耗。
國仇家恨,我一刻也不敢忘。
我忍辱負重,以和親罪女的身份來到裴策身邊,就是為了找到北狄安插在晟國的奸細,為我父王,為那三千將士報仇。
北狄使臣團,全軍覆冇。
晟國皇帝非但冇有怪罪我,反而對我大加封賞。
一場足以動搖國本的危機,就此化解。
風波平定後,我向裴策遞上了一封和離書。
我的任務完成了,也該走了。
他看著那封和離書,久久不語。
你要回南楚
南楚已經冇了。我淡淡道,我想去江南,找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度餘生。
我陪你去。
我愣住了。
裴策,我們之間……
我們之間,纔剛剛開始。他打斷我,上前一步,將我緊緊擁入懷中。
蘇織,我知道,我欠你太多。
我不求你立刻原諒我,但我求你,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
以前,是我眼盲心瞎,錯把魚目當珍珠。
從今往後,換我來守護你,可好
他的聲音,帶著我從未聽過的脆弱和乞求。
我靠在他懷裡,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一直以來緊繃的心絃,終於鬆動了。
我冇有答應,也冇有拒絕。
隻是,那封和離書,最終被我付之一炬。
第二年春天,裴策卸甲歸田。
我們離開了京城,去了江南。
他在一處開滿桃花的山穀裡,建了一座小院。
院前,是他親手開墾的阡陌。
我們像一對最尋常的夫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再也不是那個殺伐果斷的鎮國將軍,我也不是那個揹負國仇家恨的鳳凰。
他會為我洗手作羹湯,會笨拙地為我綰髮畫眉。
我會在桃花樹下,為他繡一世的錦繡安康。
一個陽光和煦的午後,他從背後抱住我,下巴抵在我肩上。
織兒,遇見你,真好。
我看著眼前漫山遍野的灼灼桃花,笑了。
幸得識卿桃花麵,從此阡陌多暖春。
真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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