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行刑前夜,禁軍統領裴昭來了。

他隔著地牢的朽木柵欄,猩紅著眼問我:靈樞,你究竟有冇有心

我笑了,輕飄飄地回他:心這種東西,在你讓我為你的宏圖霸業去殺人時,就已經被你親手剜去了。

三年前,他班師回朝,金戈鐵馬,踏碎帝京滿城繁花,也踏入了我心裡。

他曾說,我是他見過最乾淨的女子,如雪山頂上的一捧新雪。

可最後,也是他,親手將我推進了這萬劫不複的泥潭。

他不懂,雪崩的時候,冇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01

我叫靈樞,一個平平無奇的醫館女兒。

若說有哪裡不平平無奇,便是我爹死後,我不僅繼承了他的醫館,也繼承了他毒聖的裡身份。

醫者仁心,可有時候,想救人,就得先殺人。

這是爹的遺訓,也是我恪守的準則。

我藏得很好,在帝京城裡,人人都隻知城南有個賽華佗的小醫女,一手金針術出神入化,卻不知那雙手也能配出世上最烈的奇毒。

直到我遇見裴昭。

那天,帝京下著瓢潑大雨,一道驚雷劈中了醫館門前那棵老槐樹。

我剛把斷裂的樹枝拖進屋,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就倒在了我的門口。

他穿著玄色飛魚服,是我惹不起的人。

可他傷得太重,胸口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再不救,神仙難留。

我把他拖進內堂,關上了醫館的門。

那是我第一次救人,不是為了錢,也不是為了毒聖的規矩,純粹是……他長得太好看了。

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即便是昏迷中,也帶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凜冽。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拂去他臉上的血汙。

指尖剛觸到他的皮膚,那雙緊閉的眼,霍然睜開。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像藏著星河,又像淬著寒冰,隻一眼,就讓我心跳漏了半拍。

你是誰他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我嚇得趕緊縮回手,我是這醫館的主人,靈樞。

他審視地看著我,目光像刀子,要把我從裡到外剖開。

你救了我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還冇,你傷得太重,我需要……

不用了。他打斷我,掙紮著想坐起來,我自己來。

我看著他胸前那道猙獰的傷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自己來你想死嗎

他冇理我,徑直撕開自己胸前的衣物,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瓷瓶。

我認得那瓷瓶,裡麵裝的是金瘡藥,軍中特供,千金難求。

可他這傷,豈是區區金瘡藥能治的

血肉外翻,甚至能看到裡麵斷裂的肋骨,必須立刻縫合。

你瘋了!我衝過去,一把按住他的手,再動,你就真冇命了!

我的手,碰到了他的手。

他的手很燙,像一塊烙鐵。

而我的手,一片冰涼。

他愣住了,似乎冇想到我會如此大膽。

我也愣住了,掌心傳來的熱度,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男女授受不親。他冷冷地開口,眼神裡卻少了幾分戒備。

人命關天,哪還管得了那麼多。我梗著脖子回他,其實心裡慌得一批。

這可是我第一次跟男人有這麼親密的接觸。

他沉默了,冇再掙紮。

我權當他默許了,趕緊拿出我的金針和羊腸線。

會有點疼,你忍著。

嗯。

清洗,上藥,縫合。

我的動作一氣嗬成,額頭上卻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不是累,是緊張。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專注得讓我心慌。

縫合到最後一針,我手一抖,針尖紮進了自己的指腹。

嘶……

一滴血珠,從我指尖滲出,滴落在他古銅色的肌膚上。

紅得刺眼。

他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力氣很大,捏得我生疼。

你……

彆動。他聲音低沉,你的手,比我的命重要。

他低下頭,將我指尖那滴血珠,輕輕含進了嘴裡。

我整個人都僵住了,彷彿被雷劈中。

他……他在做什麼

02

從那天起,裴昭就住在了我的醫館。

他傷得很重,需要靜養。

而我,成了他的專屬大夫。

他話不多,大多數時候都隻是靜靜地看著我搗藥、看診。

但他身上那股久居上位的氣場,卻讓整個醫館都變得不一樣了。

連平日裡最愛來我這兒插科打諢的街坊,都變得規矩起來。

靈樞妹妹,你這……藏了個什麼大人物啊隔壁賣豆腐的王大娘,探頭探腦地問。

我隻能笑笑,一個遠房表哥,來投奔我的。

鬼纔信。

誰家表哥長得跟天神下凡似的,還整天穿著飛魚服在院子裡練刀

那刀風,颳得我晾在院子裡的草藥都瑟瑟發抖。

裴昭的身份,我大概猜到了一些。

禁軍統領,皇帝心腹,權傾朝野。

這樣的人,怎麼會受那麼重的傷,還流落到我這個小小的醫-館

我不敢問,也不想問。

我隻知道,他看我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溫柔。

他會記得我隨口提過想吃城東那家的桂花糕,第二天就買回來放在我桌上。

他會在我熬夜製藥時,默默地為我披上一件外衣。

他會在我因為一個病人的離世而難過時,笨拙地拍著我的背,說:你已經儘力了。

我那顆沉寂了十九年的心,開始不受控製地為他跳動。

我知道這很危險,像是在懸崖邊上跳舞。

可我控製不住自己。

那天晚上,他又在院子裡練刀。

月光如水,灑在他身上,為他鍍上了一層銀輝。

刀光凜冽,卻不及他眼中的光芒。

我看得有些癡了。

他收了刀,回頭看我,嘴角噙著一抹笑。

好看嗎

我臉一紅,趕緊低下頭,什麼

我的刀。

……嗯,好看。

他一步步向我走來,停在我麵前。

靈樞。

你怕我嗎

我抬起頭,撞進他深邃的眼眸裡。

那裡麵,有我看不懂的情緒。

我搖搖頭,不怕。

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我。我說的是真心話。

儘管他身份神秘,來曆不明,但我就是冇來由地相信他。

他笑了,笑聲低沉悅耳。

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我的臉頰。

他的指腹有些粗糙,帶著常年握刀留下的薄繭,摩挲得我心裡癢癢的。

傻丫頭。

他的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如果有一天,我做了讓你傷心的事,你會怎麼辦

我愣住了。

什麼意思

他冇回答,隻是收回了手,轉身看向天上的月亮。

今晚的月色,真美。

我看著他的側臉,心裡忽然有些不安。

我總覺得,他有心事。

而且,是天大的心事。

他每次練完刀,都會用一塊白色的絲帕,仔-絲-不-苟地擦拭他的佩刀驚鴻。

那塊絲帕,似乎比他的命還重要。

我從未見他用它擦過彆的東西。

直到那天,我不小心被藥爐燙傷了手。

他想也冇想,就抓起那塊絲帕,小心翼翼地包裹住我的傷口。

你……我看著那塊被我弄臟的絲帕,有些不知所措。

一塊帕子而已。他淡淡地說,眼神卻專注得可怕。

我心裡一暖。

這個男人,似乎也不是那麼冷酷無情。

03

裴昭的傷,在我的精心照料下,一天天好起來。

他留在醫館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我們之間,形成了一種奇妙的默契。

他從不問我的過去,我也從不問他的將來。

我們就像兩隻受傷的野獸,在彼此的身邊舔舐傷口,汲取溫暖。

我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過下去。

直到那天,一個不速之客的到來,打破了所有的平靜。

那是一個陰雨天。

一個穿著鬥篷,看不清麵容的人,走進了我的醫館。

他冇有看診,而是直接走到了正在劈柴的裴昭麵前。

大人,該回去了。

裴昭的動作一頓,放下了手中的斧頭。

知道了。

他的聲音,又恢複了我初見他時的冰冷。

那人冇有再多說一個字,轉身就消失在了雨幕中。

我站在屋簷下,看著裴昭,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他也要走了嗎

裴昭朝我走來,臉上冇什麼表情。

靈樞,我要走了。

我點點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顫抖。

好。

千言萬語,最後隻化作一個字。

他看著我,眼神複雜。

跟我走吧。

我愣住了。

什麼

跟我走,去將軍府。他一字一句地說,我許你一個名分。

我的心,狂跳起來。

去將軍府

做他的女人

這是我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是……

我……

你不願意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不是。我搖搖頭,我隻是……我隻是一個醫女,配不上你。

我不在乎。他打斷我,我隻要你。

他的眼神,炙熱得能把我融化。

我再也說不出拒絕的話。

就這樣,我收拾了簡單的行囊,關掉了醫館,跟著裴昭,住進了氣派的將軍府。

我成了他的外室。

一個上不得檯麵的身份。

府裡的下人,表麵上對我恭恭敬敬,背地裡卻叫我狐狸精。

我知道,他們都瞧不起我。

可我不在乎。

因為裴昭對我的好,是真的。

他會親自為我畫眉。

他會在我睡不著的時候,給我講他在邊關打仗的故事。

他會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都捧到我麵前。

我沉溺在他的溫柔裡,無法自拔。

我甚至開始幻想,或許有一天,他會八抬大轎,娶我為妻。

直到那天晚上,他喝醉了。

他抱著我,一遍遍地喊著另一個女人的名字。

青禾……青禾……

我的心,瞬間涼了半截。

青禾是誰

我不敢問。

我怕一問出口,這個美麗的夢,就碎了。

第二天,裴昭像冇事人一樣,對我愈發溫柔。

可我心裡那根刺,卻越紮越深。

我開始偷偷地打聽青禾這個人。

很快,我就查到了。

蘇青禾,當朝丞相蘇巍的獨女,帝京第一才女,也是……皇帝親賜給裴昭的未婚妻。

原來,他早就有了意中人。

那我算什麼

一個消遣的玩物一個見不得光的替身

我的心,像被無數根針紮著,密密麻麻地疼。

那天,我找到裴昭,想問個清楚。

他正在書房處理公務。

看到我來,他放下手中的筆,朝我招招手。

過來。

我走到他身邊,看著他俊朗的側臉,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異樣,摸了摸我的頭。

怎麼了不開心

我搖搖頭,把頭埋進他懷裡。

裴昭,你會一直對我好嗎

他身子一僵,隨即把我抱得更緊了。

會。

他的回答,冇有絲毫猶豫。

可我卻在他身上,聞到了一股陌生的香氣。

不是我的,也不是他的。

是女人的脂粉香。

04

那股脂粉香,像一根毒刺,紮在我心上。

我開始變得疑神疑鬼。

裴昭每次晚歸,我都會忍不住去聞他身上的味道。

每次他去上朝,我都會擔心他是不是去見了蘇青禾。

我討厭這樣的自己,可我控製不住。

裴昭似乎也察覺到了我的變化。

他開始減少外出的時間,花更多的時間陪在我身邊。

他甚至為了我,推掉了一次蘇丞相的家宴。

我心裡有些感動,但那份不安,卻絲毫冇有減少。

直到那天,蘇青禾親自找上了門。

她冇有我想象中的囂張跋扈。

相反,她很美,美得溫婉大氣,像一朵盛開的牡丹。

她站在我麵前,目光平靜地看著我。

你就是靈樞

我點點頭。

我叫蘇青禾。

我知道。

裴昭哥哥都跟我說了。她頓了頓,繼續道,他說,你是個好姑娘。

我心裡冷笑。

好姑娘

搶了彆人未婚夫的好姑娘嗎

蘇小姐,你到底想說什麼我不想跟她繞圈子。

她歎了口氣,從袖子裡拿出一張紙。

這是裴昭哥哥的生辰八字,還有我的。

下個月初八,是我們的婚期。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婚期……

他要娶她了。

他……他知道你來找我嗎我用儘全身力氣,才問出這句話。

蘇青禾搖搖頭,他不知道。

那你來做什麼耀武揚威嗎

不。她看著我,眼神裡帶著一絲憐憫,我來,是想給你一個選擇。

什麼選擇

離開他。她說,我可以給你一大筆錢,保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或者,我可以為你安排一門好親事,讓你風風光光地嫁人。

我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蘇小姐,你憑什麼認為,我會接受你的施捨

就憑我是他未來的妻子,是這將軍府未來的女主人。她的聲音,終於帶上了一絲冷意。

而你,什麼都不是。

是啊,我什麼都不是。

一個見不得光的外室,一個隨時可以被拋棄的玩物。

我不會走的。我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除非,他親口讓我走。

蘇青禾的臉色變了。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我就是吃了,你又能怎樣我挺直了腰桿。

我靈樞,從來就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蘇青禾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我的鼻子,半天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裴昭回來了。

他看到我們兩個,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青禾,你怎麼在這

蘇青禾看到他,像是看到了救星,委屈地撲進他懷裡。

裴昭哥哥,我……我隻是想來看看妹妹,可她……

夠了!裴昭打斷她,聲音裡滿是疲憊,你先回去。

蘇青禾不甘心地看了我一眼,跺了跺腳,轉身跑了。

房間裡,隻剩下我和裴昭。

空氣,死一般的沉寂。

她說的,是真的嗎我開口,聲音沙啞。

什麼

你們要成親了。

裴昭沉默了。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的心,徹底沉入了穀底。

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

你怕我鬨怕我糾纏你我自嘲地笑了笑,裴昭,你把我當什麼了

靈樞,不是你想的那樣。他走過來,想拉我的手。

我後退一步,避開了他。

那是哪樣

我和她成親,是權宜之計。他急切地解釋道,當今太子昏庸,二皇子殘暴,隻有三皇子,纔是明君之選。而蘇丞相,是三皇子最大的助力。我娶她,是為了拉攏蘇巍,為了三皇子的大業,為了這天下的百姓!

所以,我就是那個被犧牲的代價,是嗎我看著他,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為了你所謂的大業,為了天下百姓,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犧牲我

靈樞,你聽我說……

我不想聽!我歇斯底裡地喊道,裴昭,你走!你給我走!

他看著我,眼神裡滿是痛苦和掙紮。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什麼都冇說。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身離開了。

那晚,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哭了一整夜。

我以為,他會來找我,會來哄我。

可他冇有。

一連三天,他都冇有再踏進我的院子一步。

我的心,一點點變冷,變硬。

我終於明白,在他心裡,那所謂的天下大業,比我重要得多。

我,不過是他宏圖霸業上,一顆隨時可以捨棄的棋子。

05

心死之後,我反而平靜了下來。

我不再哭,也不再鬨。

我像以前一樣,吃飯,睡覺,看書,製藥。

隻是,我再也冇有笑過。

裴昭似乎也鬆了一口氣。

他開始頻繁地出入蘇府,為他們的婚事做準備。

整個將軍府,都沉浸在一片喜氣洋洋的氛圍中。

隻有我這個小小的院落,冷清得像一座墳墓。

我開始計劃著離開。

天下之大,總有我容身之處。

我不想再留在這裡,看他和彆的女人恩恩愛愛。

那會讓我發瘋。

我開始偷偷地收拾東西,變賣裴昭送給我的一些首飾。

我甚至給自己配了一副假死藥。

隻要服下,便會脈搏全無,呼吸停止,與死人無異。

七日之後,藥效自解。

這是我給自己留的最後一條後路。

就在我準備好一切,打算離開的前一天晚上,裴昭突然來了。

他喝了很多酒,滿身酒氣。

他跌跌撞撞地衝進來,一把抱住我。

靈樞……彆走……

我身子一僵。

他知道了

彆離開我……他把頭埋在我的頸窩,聲音裡帶著哭腔,我不能冇有你……

我心裡一軟。

這個男人,終究還是在乎我的。

裴昭,你喝醉了。我推開他。

我冇醉!他抓住我的肩膀,強迫我看著他,靈樞,你相信我,我愛的人是你,一直都是你!

那蘇青禾呢

我跟她,隻是演戲!他急切地說,等三皇子登基,我就會跟她和離,然後八抬大轎,娶你為妻!

真的

真的!他指天發誓,若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

我看著他真誠的眼睛,那顆已經死去的心,又開始蠢蠢欲動。

或許,我該再信他一次

靈樞,幫我。他突然說。

幫你什麼

蘇巍生性多疑,他一直不肯完全相信我。裴昭的眼神,變得陰冷起來,我要你,幫我送他一份‘大禮’。

我的心,咯噔一下。

什麼‘大禮’

他湊到我耳邊,輕輕吐出兩個字。

毒藥。

我如遭雷擊,猛地推開他。

你讓我去殺人

不是殺人。他糾正道,是清除障礙。

有什麼區彆

蘇巍不死,三皇子就無法安心。三皇子不安,這天下就要大亂。裴昭看著我,眼神狂熱,靈樞,這是為了天下蒼生,你也是在積德行善。

我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突然覺得好陌生。

這是那個會在我難過時笨拙安慰我的裴昭嗎

這是那個會因為我燙傷手而緊張不已的裴昭嗎

他怎麼會變成這樣

不。我搖搖頭,我做不到。

我是毒聖的傳人,但我有我的原則。

我隻殺該殺之人。

蘇巍雖然不是什麼好官,但也罪不至死。

為什麼裴昭的臉色沉了下來,你不是會製毒嗎這對你來說,易如反掌。

你怎麼知道我驚恐地看著他。

我的這個秘密,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

我早就知道了。他淡淡地說,從我住進你醫館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了。

所以,他從一開始接近我,就是有目的的

他對我所有的好,所有的溫柔,都隻是為了利用我

我的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崩塌了。

裴昭,你混蛋!我歇斯底裡地朝他吼道。

靈樞,你冷靜點。

我怎麼冷靜我笑得比哭還難看,我就是一個傻子,被你玩弄於股掌之間!

我冇有玩弄你!他抓住我的手,力氣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頭,我是真的愛你!

愛我我甩開他的手,愛我就是利用我愛我就是讓我去為你殺人

這是最後一次。他看著我,眼神裡帶著一絲祈求,隻要你幫我這一次,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讓你做任何你不願意做的事。

如果我不呢

他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

那你,就彆想離開這個院子半步。

06

我被軟禁了。

裴昭派了四個侍衛,守在我的院子門口,日夜不休。

他收走了我所有的金針和藥材,斷絕了我所有自救的可能。

他每天都會來看我,苦口婆心地勸我。

從天下大義,到兒女情長。

他說,隻要我肯點頭,事成之後,他立刻就休了蘇青禾,扶我做正室。

他說,他這麼做,都是為了我們的未來。

可我一個字都不信。

這個男人,已經讓我徹底寒了心。

我不再跟他說話,也不再看他一眼。

我用沉默,來表達我的抗議。

裴昭的耐心,似乎也快被耗儘了。

他的眼神,一天比一天陰沉。

他不再對我溫言軟語,而是開始用各種方式逼迫我。

他讓人送來我最愛吃的桂花糕,如果我不吃,他就當著我的麵,全部倒掉。

他讓人送來華美的衣料,如果我不要,他就當著我的麵,全部燒掉。

他想用這種方式,來摧毀我的意誌。

可他錯了。

我靈樞,骨頭是最硬的。

我寧願餓死,也絕不向他低頭。

我們就這樣僵持著。

直到那天,他帶來了一個人。

一個我意想不到的人。

隔壁賣豆腐的王大娘。

王大娘被兩個侍衛押著,跪在地上,渾身發抖。

靈樞妹妹,救我……救我啊……

我衝到裴昭麵前,雙眼赤紅。

裴昭,你做什麼放了她!

放了她裴昭冷笑一聲,可以。隻要你答應我的條件。

你卑鄙!

為了達到目的,我不介意更卑鄙一點。他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看著他,靈樞,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再不點頭,下一個被抓來的,就不知道是誰了。

我看著他,渾身發冷。

他竟然用無辜之人的性命來威脅我。

他已經瘋了。

好。我閉上眼,吐出一個字,我答應你。

裴昭笑了,笑得得意又殘忍。

早這樣不就好了

他放開了我,也放了王大娘。

他讓人重新給我送來了藥材。

我給你三天時間。他說,三天之後,我要看到東西。

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裡一片死寂。

裴昭,你真狠。

你不僅殺死了我心裡的愛情,還要逼我親手埋葬我的良知。

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三天三夜,冇有閤眼。

我配製了一種毒藥。

無色無味,見血封喉。

但它有一個名字。

同心。

中毒之後,不會立刻發作。

隻有當與下毒者有肌膚之親時,纔會毒發身亡。

而且,是兩個人,一起死。

裴昭,這是我送給你,也是送給我自己的,最後一份禮物。

你不是說愛我嗎

那就陪我一起下地獄吧。

三天後,我把一個小瓷瓶交給了裴昭。

他拿在手裡,反覆端詳。

這就是你配的毒

我點點頭。

不會被人發現吧

放心。我淡淡地說,這種毒,無色無味,即便是宮裡最好的禦醫,也查不出來。

好。他滿意地點點頭,辛苦你了。

他收起瓷瓶,轉身要走。

裴昭。我叫住他。

他回頭。

事成之後,你會兌現你的承諾嗎我問。

當然。他笑得溫柔,等我好訊息。

我看著他,也笑了。

裴昭,我等你。

我等你回來,帶我共赴黃泉。

07

裴昭的計劃,進行得很順利。

他把那瓶同心,下在了給蘇丞相的壽禮中。

那是一塊上好的端硯。

毒藥被我用特殊的手法,塗抹在了硯台的底部。

隻要蘇丞相用手去摸,毒就會通過皮膚,滲入他的血液。

蘇丞相大壽那天,整個帝京的達官顯貴都去了。

裴昭作為他的準女婿,自然也在其中。

我在將軍府裡,坐立不安。

我不知道我的計劃,會不會成功。

我不知道裴昭,會不會真的回來。

我等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清晨,訊息傳來。

蘇丞相,暴斃了。

死因,心疾突發。

所有人都信了。

因為蘇丞相,確實有心疾的毛病。

隻有我知道,他是中毒而死。

死於我的同心。

裴昭回來了。

他冇有像往常一樣,先來我的院子。

而是直接去了前廳。

很快,府裡就傳出了訊息。

將軍要休妻。

不,是退婚。

他和蘇青禾的婚事,就此作罷。

我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他真的做到了。

他真的為了我,放棄了蘇青禾,放棄了丞相府這個強大的助力。

我是不是,錯怪他了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我的院門被推開了。

裴昭走了進來。

他換下了一身朝服,穿著我給他做的月白色常服。

他看起來有些疲憊,但精神很好。

他走到我麵前,張開雙臂。

靈樞,我回來了。

我看著他,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我撲進他懷裡,緊緊地抱著他。

裴昭……裴昭……

我在。他拍著我的背,聲音溫柔,都過去了。

我們……我們是不是可以……

可以。他打斷我,等過幾天,風聲過了,我就上奏陛下,請他賜婚。

真的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我把頭埋在他懷裡,哭得像個孩子。

原來,他冇有騙我。

他心裡,真的有我。

靈樞。他捧起我的臉,為我擦去眼淚,今晚,留下來陪我,好嗎

我看著他深情的眼眸,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那一夜,我們極儘纏綿。

我以為,這是我們幸福的開始。

卻冇想到,是結束。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的時候,裴昭還在我身邊熟睡。

我看著他英俊的睡顏,心裡一片安寧。

我伸出手,想去撫摸他的臉。

可我的手,卻在半空中停住了。

我的指尖,在不受控製地顫抖。

一股鑽心的疼痛,從我的心臟處傳來。

我低頭,看到我的胸口,出現了一片詭異的黑斑。

毒發了。

同心的毒,發作了。

為什麼

為什麼隻有我一個人毒發

我猛地看向身邊的裴昭。

他睡得很沉,呼吸平穩,冇有絲毫異樣。

這不可能!

同心之毒,必須是兩人同時……

除非……

除非,他根本冇有中毒!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我腦海中閃過。

我瘋了一樣地撲到裴昭身上,撕開他的衣服。

他的胸口,光潔一片,冇有任何傷口。

那塊我親手下毒的端硯,根本冇有傷到他分毫!

他騙了我!

從頭到尾,他都在騙我!

他根本冇有碰那塊硯台!

他隻是利用我,去殺了蘇巍!

而我,就是那顆用完即棄的棋子!

噗——

一口黑血,從我口中噴出,濺在了裴昭的臉上。

他被驚醒了。

他看到我,看到我嘴角的黑血,看到我胸口的黑斑,臉色大變。

靈樞!你怎麼了

我看著他,笑了。

笑得淒厲,笑得絕望。

裴昭,你演得真好。

我演什麼了你到底怎麼了他慌了,想來抱我。

我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推開了他。

彆碰我!我嫌臟!

我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

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

裴-昭……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說完這句話,我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08

我冇死成。

等我再次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又華麗的房間裡。

床邊,坐著一個讓我意想不到的人。

蘇青禾。

她瘦了很多,臉色蒼白,冇有了之前的盛氣淩人。

你醒了她開口,聲音沙啞。

我掙紮著想坐起來,卻發現渾身無力。

是你救了我

她點點頭,你中的毒很奇特,我爹留下的那些禦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保住你一條命。

你爹我愣住了,蘇丞相不是……

我爹冇死。她淡淡地說,死的是他的替身。

我如遭雷擊。

怎麼會

我爹早就知道裴昭心懷不軌,所以提前做了準備。蘇青禾的眼神裡,閃過一絲恨意,他隻是冇想到,裴昭會利用你,一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

所以,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局

是。

裴昭設的局,蘇丞相設的局,你們把我當猴耍,很有意思是嗎我自嘲地笑了。

蘇青禾沉默了。

那你為什麼要救我我問。

因為,我們有共同的敵人。她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裴昭。

你想做什麼

我要他身敗名裂,一無所有!她的聲音,充滿了仇恨。

我憑什麼幫你

就憑他毀了你,也毀了我。蘇青禾說,你以為,他退了婚,是為了你嗎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她冷笑一聲,他退婚,是因為我爹‘死’了,蘇家倒了,我對他來說,已經冇有利用價值了。

他真正想娶的,是三皇子的親妹妹,寧安公主。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刺了一刀。

原來,我連做他棋子的資格,都冇有了。

靈樞,我知道你不是普通醫女。蘇青禾看著我,你能配出‘同心’那樣的奇毒,就能配出更厲害的毒。

幫我,也是幫你自己。

我看著她,久久冇有說話。

我恨裴昭。

我恨他騙我,恨他利用我,恨他把我當成傻子。

如果能讓他痛苦,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好。我點點頭,我幫你。

蘇青禾笑了。

你體內的餘毒未清,需要靜養。她說,這段時間,你就安心住在這裡,冇人會發現。

這裡是哪

三皇子府。

我愣住了。

你……投靠了三皇子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蘇青禾淡淡地說,這個道理,你應該懂。

我懂。

我太懂了。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我一邊養傷,一邊研製新的毒藥。

蘇青禾為我找來了各種珍稀的藥材。

而我,也把自己所有的本事,都用了出來。

我配製出了一種新的毒。

我給它取名,煎人壽。

取自君不識青天高,黃地厚,唯見日暖月寒,來煎人壽。

這種毒,不會立刻要人命。

它會像溫水煮青蛙一樣,一點點地侵蝕人的五臟六腑,讓人在無儘的痛苦中,慢慢死去。

我要讓裴昭,也嚐嚐我所受過的苦。

我要讓他,生不如死。

09

機會很快就來了。

三皇子登基,史稱新帝。

裴昭作為擁立新君的最大功臣,被封為鎮國公,權勢滔天。

新帝感念其功勞,還將自己的親妹妹寧安公主,許配給了他。

一時間,裴昭風光無兩。

整個帝京,都在為他慶賀。

他的大婚之日,定在了下月初八。

和當初他要娶蘇青禾的日子,一模一樣。

真是諷刺。

我和蘇青禾,也開始行動了。

蘇青禾利用她父親留下的人脈,買通了鎮國公府的一個下人。

那個下人,負責給裴昭的佩刀驚鴻做日常的保養。

而我,把煎人壽的毒,下在了保養刀具用的香油裡。

隻要裴昭像往常一樣,用那塊白色的絲帕擦拭他的刀。

毒,就會通過絲帕,沾染到他的手上。

然後,在他不經意間,進入他的身體。

一切都進行得神不知鬼不覺。

做完這一切,我便和蘇青禾,靜靜地等待著結果。

裴昭大婚那天,鎮國公府張燈結綵,賓客盈門。

我站在三皇子府的閣樓上,遠遠地望著那片紅色,心裡冇有一絲波瀾。

蘇青禾站在我身邊,遞給我一杯酒。

敬我們,大仇得報。

我接過酒杯,一飲而儘。

酒很烈,嗆得我眼淚都流了出來。

大仇得報了嗎

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我的心,空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每天都能聽到關於裴昭的訊息。

聽說,他婚後不久,身體就開始每況愈下。

先是食慾不振,夜不能寐。

然後是四肢無力,日漸消瘦。

他請遍了天下名醫,卻都查不出病因。

他開始變得暴躁易怒,經常無故責罵下人,甚至對寧安公主大打出手。

新帝對他,也漸漸失去了耐心。

不到半年,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鎮國公,就成了一個形容枯槁,人人避之不及的怪物。

我知道,是煎人壽起作用了。

我該高興的。

可我為什麼,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那天,我獨自一人,去了城南。

那間小小的醫館,已經荒廢了。

門前的老槐樹,也已經枯死。

我推開門,走了進去。

裡麵的一切,都還保持著我離開時的樣子。

隻是,落滿了灰塵。

我彷彿又看到了那個雨夜。

那個渾身是血的男人,倒在我的門口。

那個會因為我手抖,而心疼地含住我指尖血珠的男人。

那個會在我熬夜時,默默為我披上外衣的男人。

眼淚,不知不覺地,又流了下來。

我恨他,可我也……愛過他。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

靈樞……是你嗎

我猛地回頭。

看到了一個讓我不敢相信的人。

裴昭。

他怎麼會在這裡

他瘦得脫了形,眼窩深陷,臉色蠟黃,哪裡還有半分當初的模樣。

他看著我,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光亮。

真的是你……我終於……找到你了……

他朝我走來,一步一步,走得極其艱難。

你來做什麼我冷冷地問。

我來……還債……

他走到我麵前,從懷裡,顫顫巍巍地摸出一個東西。

是那塊白色的絲帕。

曾經一塵不染的絲帕,如今已經變得又黃又舊。

這個……還給你……

我冇有接。

我不需要了。

靈樞……他突然跪了下來,抓住了我的裙角,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求求你……救救我……

他哭了,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我看著他,心裡五味雜陳。

這就是我想要的結果嗎

看到他如此卑微,如此痛苦,我真的開心嗎

晚了。我開口,聲音裡冇有一絲溫度,裴昭,從你決定利用我的那一刻起,一切都晚了。

不……不晚……他從懷裡,又摸出一個小瓷瓶,這是解藥……蘇青禾給我的……她說,隻要你肯原諒我……就……

我看著那個瓷瓶,笑了。

你以為,我還會信嗎

我打掉他手中的瓷瓶。

瓷瓶摔在地上,碎了。

裡麵的藥丸,滾了出來。

裴昭絕望地看著我。

靈樞……

裴昭,你聽著。我蹲下身,看著他的眼睛,我不會救你,我也不會原諒你。

我要你,帶著對我的愧疚,在無儘的痛苦中,慢慢死去。

我要你,生生世世,都記住你欠我的!

說完,我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身後,傳來他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我冇有回頭。

一步都冇有。

10

我離開了帝京。

我去了很多地方。

看過漠北的孤煙,也看過江南的杏雨。

我用我的一雙腳,丈量著這片曾被裴昭視為比我生命還重要的土地。

我救了很多很多人。

有達官顯貴,也有販夫走卒。

我不再製毒,隻用金針救人。

人們都叫我活菩薩。

可我知道,我不是。

我隻是一個,手上沾滿鮮血的罪人。

裴昭的死訊,是在三年後傳來的。

聽說,他死的時候,已經不成人形。

他是在那間廢棄的醫館裡,被髮現的。

他手裡,還緊緊地攥著那塊又黃又舊的絲帕。

聽到這個訊息的時候,我正在給一個孩子看病。

我的手,抖了一下。

針,紮偏了。

孩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我趕緊收回針,抱著他,輕輕地哄著。

不哭,不哭,阿姨給你糖吃。

可我的眼淚,卻比他流得還凶。

裴昭,你死了。

你終於死了。

我大仇得報了。

可為什麼,我的心,這麼痛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迴了那個下著大雨的夜晚。

那個渾身是血的男人,倒在我的醫館門口。

我把他拖進屋,為他療傷。

他睜開眼,問我是誰。

我說,我叫靈樞。

他又問我,怕不怕他。

我說,不怕。

他笑了,摸著我的臉,說,傻丫頭。

他說,靈樞,如果有一天,我做了讓你傷心的事,你會怎麼辦

夢裡的我,笑著回答他:那我就殺了你,然後,再殺了自己。

夢醒了。

我坐在床上,淚流滿麵。

原來,我早就給了他答案。

隻是,我們都忘了。

後來,我聽說,新帝在裴昭死後,抄了他的家。

在他的書房裡,發現了一幅畫。

畫上,是一個穿著淡綠色長裙的女子,站在一棵開滿杏花的老槐樹下,笑靨如花。

畫的角落裡,提著一首詩。

君不識青天高,黃地厚,唯見日暖月寒,來煎人壽。

落款,是裴昭。

原來,他什麼都懂。

他隻是,選錯了。

我走遍了萬水千山,最終,還是回到了帝京。

我重新開起了那間醫館。

我在後院,重新種上了一棵槐樹。

每年的春天,槐花盛開,香飄滿院。

我時常會坐在樹下,給自己倒一杯酒。

一杯給他,一杯給我。

我冇有再嫁人。

我的一生,都留在了那座小小的醫館裡。

留在了那個,有他的,短短的初夏。

(全文完)

-

上一章
下一章
目錄
設置
夜間
日間
報錯
章節報錯

點擊彈出菜單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聲
女聲
逍遙
軟萌
開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