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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登基那晚,權柄滔天的東廠督主蕭玦將我抵在冰冷的宮牆上,滾燙指腹碾過我的唇,眼神是深淵。
泠音,新帝年少,比我更能讓你快活
他嗓音嘶啞,淬著玩味的殘忍。
我攀上他寬闊的肩,在他耳邊嗬氣如蘭:那要看,督主您……還行不行。
世人都道我是他囚於籠中的雀,任他賞玩。
卻無人知曉,我夜夜磨牙,隻為飲其血,啖其肉。
三年前,正是他,親手將我陸家滿門,送上了黃泉路。
01
我叫陸昭華,曾是鎮國大將軍陸遠山的掌上明珠。
如今,我是京城第一銷金窟聞音閣的頭牌,泠音。
蕭玦第一次踏入聞音閣,點名要我彈一曲。
彼時,他剛將朝中最後一位宿敵連根拔起,聖上親賜的飛魚服還未換下,腰間的繡春刀柄上,似乎還殘留著未乾的血腥氣。
那身代表著無上權柄的錦衣,襯得他那張俊美絕倫的臉,愈發陰鷙森寒。
他斜倚在鋪著白虎皮的軟榻上,修長手指漫不經心地轉動著一枚白玉扳指,目光卻如出鞘的利刃,一寸寸剮過我的肌膚。
就彈那首《關山月》。
我的指尖在琴絃上,幾不可查地一顫。
那是我孃親生前最愛哼唱的曲子。
也是我幼時,父親抱著我在關外軍營,看月亮時教我的第一首曲。
我深深垂下眼簾,將眸中翻湧的血海深仇儘數遮掩,聲音柔順得能掐出水來:是,督主。
琴音自指尖流淌而出。
起初是江南水鄉的吳儂軟語,溫婉纏綿,是我十三歲前的無憂歲月。
而後調子一轉,驟然變得高亢激昂,金戈鐵馬,風沙撲麵,是我隨父兄在邊關的縱馬時光。
最後,琴音蕭瑟,萬籟俱寂,隻餘下無邊無際的悲涼與死寂。
那是三年前,陸家被滿門抄斬,血流成河的那個雪夜。
一曲終了,雅間內針落可聞。
蕭玦久久未語,隻是用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盯著我。
那眼神太過複雜,裡麵翻滾著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緒,像是緬懷,又像是審視,更帶著一絲……痛楚
我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
這個劊子手,怎麼會懂痛楚
賞。
許久,他終於開口,聲音竟有些沙啞乾澀。
一箱箱的金銀玉器被流水般抬了進來,珠光寶氣幾乎要閃瞎人的眼,將我這方小小的屋子堆得再無落腳之地。
閣裡的鴇母陳媽媽笑得滿臉褶子堆在一起,拚命朝我使眼色,示意我趕緊上前謝恩,再去給督主斟酒。
我卻隻是跪在原地,不卑不亢地叩首:謝督主賞。
冇有諂媚,亦無惶恐。
蕭玦緩緩站起身,一步步朝我走來。
他身形高大,投下的陰影將我完全籠罩。一股濃重的龍涎冷香霸道地侵入我的鼻息,濃烈得令人窒息。
他彎下腰,用手中的象牙摺扇,輕輕挑起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頭,與他對視。
四目相對的瞬間,我幾乎要控製不住拔下頭上的簪子刺穿他的喉嚨。
你這雙眼睛,生得真像一位故人。他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砸在我的心上。
我心中警鈴大作,麵上卻是一片茫然無辜:督主說笑了,奴家隻是個風塵女子,哪有福氣與督主的故人相像。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聲,笑意冰冷,未達眼底。
是麼
他猛地湊近我的耳畔,溫熱的氣息噴灑在我最敏感的頸側,激起一陣控製不住的戰栗。
我聽見他用隻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可惜,她的眼神比你乾淨。
也比你……蠢。
說完,他直起身,看也不看那些賞賜,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渾身脫力,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後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我不能被他認出來。
至少,在我親手殺掉他,為我陸家一百二十口人報仇之前,絕不能。
當晚,蕭玦並冇有離開聞音閣。
鴇母將我推入了他歇息的房間。
他冇有碰我。
他就坐在窗邊,看了一整夜的月亮,姿態孤寂得像一尊冇有感情的玉雕。
月光如水,灑在他身上,為他鍍上了一層溫柔的假象。
我知道,這隻是假象。
這個男人,是踩著累累白骨從地獄爬上來的惡鬼。
第二天清晨,我醒來時,身側的位置已經冰冷,他早就走了。
枕邊,卻留下了一支通體溫潤的羊脂玉簪。
簪頭,精巧地雕著一朵小小的梧桐花。
我的指尖撫過那熟悉的紋路,心口猛地一陣刺痛。
我小名青梧。
小時候,爹爹最愛抱著我說:我的青梧,以後要像梧桐樹一樣,長成參天大樹,引得鳳凰來棲。
蕭玦,你這個魔鬼。
你到底,想做什麼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是誰你是不是在故意折磨我
02
蕭玦成了聞音閣的常客。
他每次來,都隻點我一人。
也隻聽我彈那一首《關山月》。
他從不多話,也從不留宿,隻是靜靜地聽完一曲,留下些賞賜便離開。
他賞賜的東西越來越貴重,卻也越來越奇怪。
不再是那些俗氣的金銀珠寶,而是一些看似尋常,卻又處處透著詭異的東西。
我練琴磨破了手指,第二天,他便會差人送來宮中禦用的頂級傷藥玉露膏。
天氣轉涼,我夜裡有些咳嗽,隔天,一車上好的銀霜炭便送到了我的院裡。
我無意中對陳媽媽提了一句,有些想念家鄉塞北的風乾牛乳,不出三日,一匹快馬便從千裡之外的塞北,送來了最新鮮的牛乳。
這些東西,精準地戳中了我所有的需求和隱秘的喜好。
他就像一個無處不在的影子,潛伏在我生活的每一個角落,對我瞭如指掌。
這份體貼入微,冇有讓我感到半分溫暖,反而讓我感到一陣陣發自骨髓的寒意。
我愈發確定,他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
他在用這種方式,貓捉老鼠一般地戲弄我,欣賞我的恐懼和無措。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我決定主動出擊,試探他的底線。
這日,我又得了他要來的訊息。
我提前在給他備好的女兒紅裡,下了一點料。
那是一種從西域商人手中高價購得的奇毒,名為夢三生。
無色無味,入酒即化,中毒者會在睡夢中悄無聲息地死去,狀如壽終正寢,便是最高明的仵作也驗不出任何端倪。
我用這雙手,曾為他彈奏過無數次安魂的曲子。
今日,便要用這雙手,為他斟上一杯斷魂的毒酒。
我親手為他斟滿酒,蓮步輕移,將酒杯遞到他唇邊,笑意盈盈,媚眼如絲。
督主日理萬機,宵衣旰食,泠音特為督主備了薄酒,為您解解乏。
他接過酒杯,卻冇有喝。
隻是用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目光落在我臉上,彷彿要將我的靈魂從這副皮囊下徹底洞穿。
我強撐著鎮定,任由他審視,臉上的笑容冇有一絲一毫的破綻。
良久,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如冰雪初融,帶著一絲顛倒眾生的邪氣。
他慢條斯理地將我手中的酒壺拿了過去,給自己和我麵前的空杯都斟得滿滿的。
然後,他做了一個讓我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將我們麵前的兩杯酒,調換了位置。
此等佳釀,美人獨飲,豈不可惜
他端起原本應該屬於我的那杯清酒,姿態優雅地舉到我麵前:你我,共飲一杯,如何
我的心臟,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
他這是什麼意思
是無心之舉,還是他真的發現了什麼
我看著他手中那杯清酒,又看了看自己麵前那杯致命的毒酒,手腳一片冰涼。
他將我的驚慌失措儘收眼底,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冇有再等我,徑自端起那杯清酒,一飲而儘。
酒液順著他性感的喉結滑下,動作說不出的瀟灑寫意。
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被獵人逼入絕境的困獸,所有的掙紮都是徒勞。
怎麼不喝他放下酒杯,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還是說,這酒……有什麼問題
最後五個字,他咬得極重,像一把無情的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完了。
我的腦海裡隻剩下這一個念頭。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我端起麵前的酒杯,心一橫,既然殺不了他,那就與他同歸於儘!
我正要將毒酒飲下。
手腕卻被他一把攥住。
他的力氣大得驚人,鐵鉗一般,幾乎要將我的腕骨生生捏碎。
這麼急著去死
他奪過我手中的酒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啪的一聲,上好的白瓷酒杯碎裂成無數片,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房間裡格外刺耳。
陸昭華,你的命是我的!
冇有我的允許,你敢死
他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叫出了我的本名。
03
我腦中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
他知道了。
他果然什麼都知道了。
從我踏入聞音閣的第一天起,我的所有偽裝,在他眼裡都不過是一場可笑的獨角戲。
極致的恐懼和絕望,如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冇。
我以為自己會尖叫,會崩潰,會跪地求饒。
但我冇有。
當所有的偽裝被撕碎,當所有的希望都化為泡影,剩下的,便隻有不死不休的恨意。
我緩緩抬起頭,死死地盯著他,眼中迸發出滔天的恨火。
蕭玦,你這個閹狗!你這個不得好死的畜生!
你殺我父兄,毀我家園,我陸昭華便是化作厲鬼,也絕不會放過你!
我用儘全身的力氣,猛地拔下頭上的羊脂玉簪,用儘全力,朝著他心口的位置狠狠刺去。
就是那支他送我的,刻著梧桐花的玉簪。
我要用他給我的東西,了結他罪惡的性命!
出乎我的意料,他竟然冇有躲。
他就那麼靜靜地站著,任由那鋒利的簪尖刺入他的皮肉。
溫熱的鮮血瞬間湧出,在他月白色的錦袍上,綻開一朵妖異的紅蓮。
他卻像是感覺不到任何疼痛,隻是低著頭,用那雙複雜得可怕的眼睛看著我。
終於不裝了
他的手,輕輕撫上我的臉頰,指腹帶著薄繭,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這樣……才更像她。
又是她!
這個她到底是誰
是我那位早已香消玉殞的母親嗎
他把我當成了我母親的替身
一陣排山倒海的噁心和屈辱湧上心頭,幾乎讓我暈厥。
我不是任何人!我嘶吼著,像瘋了一樣想要推開他。
他卻順勢將我抱得更緊,那力道,緊到我幾乎無法呼吸,骨頭都在咯咯作響。
昭華,彆鬨了。
他的聲音裡,竟然帶著一絲深入骨髓的疲憊和……寵溺
我徹底愣住了。
這算什麼
貓捉老鼠的遊戲玩膩了,又換了一種新的折磨方式嗎
三年前,你父親通敵叛國,證據確鑿,滿門抄斬是先帝親下的聖旨。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發頂,聲音低沉而壓抑。
我保不住陸家,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你。
他的話,像一盆臘月裡的冰水,從頭頂狠狠澆下,讓我從裡到外涼了個透徹。
保住我
把我從一個金尊玉貴的將軍府千金,變成一個任人玩弄的教坊司妓女,這就是他所謂的保住我
這是我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
蕭玦,你覺得我會信你的鬼話嗎我冷笑出聲,聲音裡滿是譏諷。
我不需要你信。他緩緩鬆開我,從懷裡掏出一塊沉甸甸的令牌,不由分說地塞進我冰冷的手裡,這是東廠的出城令牌,京郊三十裡外的青雲觀,有人在等你。
離開京城,找個地方,好好活下去。
永遠,彆再回來。
說完,他捂著還在流血的胸口,身形踉蹌了一下,轉身,決絕地離去。
我看著手中那塊刻著東廠二字的令牌,又看了看他落寞孤寂的背影,徹底懵了。
他廢了這麼大的功夫,把我從枝頭打落泥潭,養成一隻隻能依附於他的金絲雀,現在,卻又輕而易舉地要放我走
他這葫蘆裡,賣的到底是什麼藥
我用力捏緊了手中的令牌,冰冷的觸感讓我混亂的思緒清醒了幾分。
不管他有什麼陰謀詭計。
這對我來說,都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我必須走。
立刻,馬上!
04
我以最快的速度,換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粗布衣裳,將自己臉上精心的妝容全部洗去,又用鍋底灰將臉抹得又黃又黑,打扮成一個出城采買的普通農婦。
聞音閣的後門,一輛毫不起眼的青布馬車早已等候在那裡。
車伕是個麵生的中年男人,看到我,隻是恭敬地低下頭,為我掀開車簾:姑娘,請上車。
是蕭玦的人。
我的心不由得沉了沉,但事已至此,冇有回頭路。
我深吸一口氣,還是彎腰上了車。
馬車一路暢通無阻。
到了城門口,守城的士兵看到車伕亮出的那塊東廠令牌,甚至連例行的盤問都冇有,便直接揮手放行。
東廠提督的權勢,果然通天。
馬車在京郊的官道上飛馳,我的心也跟著提到了嗓子眼,一刻也不敢放鬆。
我不斷地掀開車簾的一角,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生怕這又是蕭玦設下的另一個陷阱,半路會衝出一隊東廠番子,以逃奴的罪名將我抓回去。
直到京城高大的輪廓徹底消失在身後的地平線上,我才稍稍鬆了口氣。
青雲觀很快就到了。
那是一座坐落在半山腰的小道觀,看起來有些年頭了,紅色的牆皮剝落得厲害,顯得有些破敗。
我推開虛掩的觀門,一個眉清目秀的小道童立刻迎了上來。
請問是陸姑娘嗎
我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請隨我來,觀主已經等候您多時了。
他把我引到後院一間僻靜的靜室前,便躬身退下了。
我的心跳得厲害,手心裡全是汗。
門裡,到底是誰在等我
是生,是死,是福,是禍,全在這一推之間。
我咬了咬牙,伸手,用力推開了那扇沉重的木門。
門被推開的瞬間,一縷陽光照了進去,也照亮了窗邊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她正在窗邊,專注地修剪著一盆蘭花。
身形清瘦,曾經烏黑亮麗的秀髮,如今已經夾雜了些許銀絲。
聽到動靜,她緩緩轉過身來。
看清她臉的那一刻,我的眼淚,瞬間決堤。
娘……
我嘶啞地叫了一聲,瘋了一樣撲過去,緊緊地抱住她,彷彿要將這三年來所有的思念、委屈、痛苦和恐懼,全都揉進她的骨血裡。
孃親也抱著我,泣不成聲,一遍遍地撫摸著我的頭髮。
我的昭華……我的梧兒……娘還以為……娘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
許久許久,我們母女倆才漸漸平複了激動的情緒。
我擦乾眼淚,這才發現,靜室裡還坐著另外兩個人。
一個,是我的父親,鎮國大將軍,陸遠山。
另一個,是我的兄長,陸修竹。
他們都穿著一身普通的道袍,形容有些憔悴,但精神尚可,正用一種複雜而欣慰的眼神看著我。
他們都還好端端地活著!
爹!大哥!
我們一家人,時隔三年,終於在這破敗的道觀裡,得以團聚。
我這才知道,原來當年陸家滿門抄斬,竟是蕭玦一手策劃的金蟬脫殼之計。
他暗中用幾具早已判了死刑的囚犯屍體,在行刑前,換下了我的父兄,然後將他們秘密送到了這裡,隱姓埋名地活了下來。
而我,因為是鎮國將軍府的嫡女,目標太大,風頭正盛,根本無法像父兄一樣悄無聲息地死去。
所以,他隻能將我藏在最危險,也最安全的地方——他的身邊。
聞音閣,這個全京城最肮臟汙穢的地方,反而成了我最好的庇護所。
蕭玦……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我無法理解。
他是東廠督主,是皇帝的爪牙,與我們武將世家,素來是水火不容。
他冇有理由,冒著欺君罔上的滔天大罪,來救我們一家。
父親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出了一句讓我如遭雷擊的話。
因為,他是我的義子。
05
這個訊息,比知道他們都還活著,更讓我震驚。
蕭玦,那個權傾朝野、心狠手辣、人人談之色變的東廠督主,竟然是我父親陸遠山的義子
這怎麼可能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的聲音都在發抖。
父親的臉上,露出一抹極其複雜的神色,既有欣慰,又有痛心。
十四年前,我奉命征討西北叛軍,在一處被屠戮殆儘的村莊裡,從死人堆裡把他刨了出來。
那時他才十三歲,渾身是傷,奄奄一息,隻剩下一口氣吊著。
我看他眼神裡有股不服輸的狠勁,根骨也是萬裡挑一的奇才,便動了惻隱之心,將他帶回軍中,親自教他武功,教他兵法,收他做了義子。
他天資聰穎,悟性極高,學什麼都快,不出幾年,就成了我麾下最得力的一員猛將,立下戰功無數。
我本想著,等他及冠之後,就為你和他說媒,將你許配給他……
父親的話還冇說完,就被我激動地打斷了。
所以,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報答您的恩情
不全是。兄長陸修竹開口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眼神裡帶著一絲同情,他是為了娘。
我猛地轉頭,看向孃親。
孃親的臉頰上,飛上了一抹極不自然的紅暈,她有些侷促地低下頭,避開了我的視線。
阿玦他……他一直……心悅於我。
我如遭五雷轟頂,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蕭玦……喜歡我的母親
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說我像故人,一次又一次地透過我的眼睛去看另一個人。
所以他把我當成替身,對我做那些親密又疏離的舉動,都是因為我這張臉,長得像我孃親
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噁心和屈辱再次湧上心頭,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
那他為什麼不早說!他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他為什麼要把我送到那種地方去!我幾乎是歇斯底裡地吼了出來。
昭華!父親厲聲嗬斥道,你以為他容易嗎你以為他有的選嗎
當年我們陸家軍功赫赫,功高震主,先帝早就對我們動了殺心,視我們為眼中釘,肉中刺!若不是阿玦當機立斷,用一招‘苦肉計’,自毀前程,自宮入宮,取得先帝的信任,我們一家人,早就成了那政治鬥爭下的亡魂!
他把自己變成了一把最鋒利,也最肮臟的刀,遞到了先帝的手裡,就是為了能在最關鍵的時刻,從背後護住我們!
他把你留在京城,放在他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纔是最安全的!他把你送到聞音閣,是為了讓你學會如何在泥沼裡生存,是為了磨掉你那一身不知天高地厚的嬌小姐脾氣!是為了讓你活下去!
父親的話,字字句句,都像最鋒利的刀子,將我那可笑的自尊和仇恨,淩遲得體無完膚。
我呆立在原地,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原來,我所以為的血海深仇,隻是一場他精心策劃的保護。
我所以為的折辱,隻是他用自己最笨拙,也最深沉的方式,在愛護著我們一家。
可這份愛,這份守護,歸根結底,卻是因為我的母親。
而我,隻是一個恰好長得像她的,可憐的替代品。
我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攥住,疼得快要窒息。
那他……他現在怎麼樣了我顫抖著聲音問道。
我那一簪子,雖然冇有刺中要害,但也絕不輕。
兄長搖了搖頭,麵色凝重得可怕。
他放你出城,就是公然違抗聖意,是欺君。更何況,你還‘刺傷’了他這位權傾朝野的東廠提督。
如今新帝登基,根基不穩,正愁找不到由頭來清除他這個前朝權宦。
我怕,他這次,是凶多吉少了。
06
我的心,猛地一沉。
蕭玦有危險。
這個念頭,像燎原的野火,瞬間在我腦中瘋狂蔓延。
我不能讓他出事。
絕對不能。
我要回去。我幾乎是脫口而出。
胡鬨!父親勃然大怒,厲聲喝道,你現在回去,不就是自投羅網嗎你忘了你爹是怎麼教你的成大事者,需審時度勢,不拘小節,更不能為男女私情所困!
他不是‘小節’!我紅著一雙眼眶,生平第一次頂撞我的父親,他是我男人!
這句話一出口,滿室皆驚。
連我自己,都徹底愣住了。
我是什麼時候,把他當成我的男人的
是在他為我擋下閣裡那些紈絝子弟的明槍暗箭的時候
還是在他笨拙地為我準備那些暖手的湯婆子和家鄉的風乾牛乳的時候
又或者,是在他坐在窗邊,身影孤寂地為我守了一夜的那個月圓之夜
我說不清。
我隻知道,這一刻,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去死。
哪怕他愛的不是我,哪怕我隻是一個替身。
爹,娘,大哥,對不起。
我猛地跪了下來,朝著他們,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女兒不孝,不能在你們身邊承歡膝下,侍奉左右。
但蕭玦於我們陸家有再造之恩,於我……有救命之情。這份恩情,我不能不報。
說完,我毅然決然地站起身,轉身就往外走。
梧兒!孃親在身後哭喊著我的小名,聲音悲切。
我冇有回頭。
我怕一回頭,就再也冇有勇氣走了。
我怕一回頭,我就會錯過救他的最佳時機。
讓我意外的是,清風觀外,送我來的那輛青布馬車竟然還在原地等候。
那個麵生的車伕看到我去而複返,臉上冇有絲毫的意外,隻是默默地為我拉開了車門,彷彿早就料到我會回來。
回城。我坐上馬車,隻說了這兩個字,聲音卻無比堅定。
馬車再次啟動,朝著那座我剛剛拚了命逃離的,名為京城的牢籠,飛奔而去。
回到聞音閣,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彷彿我從未離開過。
陳媽媽看到我,隻是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什麼也冇問,便讓我回房去了。
我徑直回到自己的房間,從妝台最底層的暗格裡,取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套緊身的夜行衣,和一把吹毛斷髮、削鐵如泥的匕首。
這是三年來,我為刺殺蕭玦,精心準備的。
冇想到,第一次派上用場,卻是為了去救他。
真是天大的諷刺。
入夜,我換上夜行衣,如一隻黑色的蝴蝶,悄無聲息地攀上屋簷,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東廠的詔獄,是全天下守衛最森嚴,也最恐怖的人間地獄。
但我知道一條可以通往裡麵的密道。
那是蕭玦有一次喝醉了,在我房裡,無意中說漏嘴的。
他說,那是他給自己留的,最後一條退路。
現在,這條退路,成了我唯一能夠救他的去路。
07
詔獄裡陰暗潮濕,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和腐爛的黴味,熏得人幾欲作嘔。
我捂住口鼻,強忍著胃裡翻江倒海般的不適,循著記憶中那條曲折的路線,終於找到了關押著蕭玦的最深處的那間牢房。
隻看了一眼,我的眼淚就再也控製不住地湧了出來。
他被兩條比我手臂還粗的鐵鏈鎖住了琵琶骨,穿透了肩胛,整個人被屈辱地吊在半空中。
曾經一塵不染的月白色囚衣,如今被淋漓的鮮血染得通紅,上麵佈滿了縱橫交錯的鞭痕和焦黑的烙印,幾乎找不到一塊好肉。
他低垂著頭,淩亂的黑髮垂下,遮住了他的臉,生死不知。
我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地揪住,然後一寸寸地撕裂。
蕭玦……
我顫抖著,伸出手,想要觸碰他,卻又害怕碰到他身上的傷口。
聽到我的聲音,他似乎動了一下。
他緩緩地,艱難地抬起頭,露出一張蒼白如紙的臉。
當看清是我時,他那雙一向深邃如古井,彷彿萬事萬物都不能驚動的眸子裡,第一次露出了驚慌失措的神色。
你……你怎麼回來了
他的聲音,虛弱得像是一縷隨時都會被風吹散的青煙。
我回來救你。我抽出懷裡的匕首,發了狠地去砍那條鎖住他的鐵鏈。
胡鬨!快走!他急了,掙紮著想要推開我,卻牽動了身上的傷口,疼得他悶哼了一聲。
我不走!我固執地用匕首砍著鐵鏈,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受控製地往下掉,蕭玦,你這個天底下第一號的大傻瓜!你為我,為我們陸家做了那麼多,為什麼一個字都不告訴我!
告訴你做什麼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牽動了臉上的傷口,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告訴你我這個不人不鬼的閹人,覬覦著你的母親,又把你當成她的替身留在身邊,受儘屈辱嗎
你不是閹人!我幾乎是吼著脫口而出。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
他整個人都愣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臉頰瞬間燒得滾燙。
新帝登基那晚,他把我按在冰冷的宮牆上,我分明感受到了他身體那不屬於太監的,滾燙而又堅硬的變化……
我……我支支吾吾,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他卻忽然笑了,那笑聲在空曠陰森的牢房裡迴盪,帶著一絲說不出的快意和蒼涼。
原來……你知道。
陸昭華,你可真是……我的剋星。
匕首和鐵鏈碰撞,發出鐺鐺的刺耳聲響。
那鐵鏈也不知是用什麼材質打造的,我用儘了全身的力氣,也隻能在上麵留下一道淺淺的白痕。
彆白費力氣了。蕭玦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絕望,這是用天外玄鐵打造的‘困龍鎖’,除非有鑰匙,否則根本打不開。
鑰匙在哪我急切地問。
在新帝手裡。
我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新帝,那個我名義上的新歡,實際上卻是蕭玦一手扶持上位的傀儡皇帝。
可如今,這個傀儡,似乎已經不甘心再做傀儡了。
他為什麼要這麼對你就因為你放走了我
因為……蕭玦的眼中閃過一抹凜冽的寒光,因為他知道了,我入宮,是假。
08
這個秘密,足以讓蕭玦死一百次。
欺君之罪。
以假太監的身份乾預朝政,扶持新帝。
任何一條,都是淩遲處死,抄家滅族的滔天大罪。
他想殺你滅口。我瞬間就明白了其中的關竅。
不止。蕭玦的目光穿過牢房狹小的鐵窗,望向遠處燈火輝煌的皇宮方向,他還想要一樣東西。
什麼
傳國玉璽。
我倒吸一口涼氣。
先帝病危之時,自知時日無多,朝中皇子們又為了皇位爭得你死我活,他便秘密將象征著皇權正統的傳國玉璽,托付給了他最信任的內臣蕭玦,命他在幾個皇子中,擇一賢能者輔佐。
蕭玦選擇了當時最不起眼,也最與世無爭的六皇子,也就是如今的新帝趙恒。
因為他覺得六皇子生性純良,宅心仁厚,容易掌控,能給天下百姓一個太平盛世。
卻冇想到,他親手養出了一隻最噬人的白眼狼。
玉璽在哪我壓低聲音問。
在一個隻有我知道的地方。蕭玦看著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這也是我如今,唯一能保住性命的籌碼。
我明白了。
新帝趙恒不敢立刻殺了蕭玦,就是怕傳國玉璽的下落從此石沉大海,他這個皇帝,就做得名不正言不順。
但他會用儘一切酷刑,來逼迫蕭玦開口。
看著他身上那些慘不忍睹的傷痕,我的心揪作一團,疼得無法呼吸。
我去找他!我轉身就要走。
站住!蕭玦厲聲喝住我,你去找他,又能做什麼像在聞音閣時一樣,以色侍人嗎
他的話,像一把最鋒利的刀子,狠狠地插進我的心裡,血流不止。
陸昭華,你給我聽著。他的語氣變得異常嚴肅,不容置喙,新帝生性多疑,心胸狹隘,睚眥必報,絕非明君。傳國玉璽,絕不能落在他手裡。
我會想辦法,將玉璽的下落,傳給我留在宮外的人。
你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立刻離開這個鬼地方,回青雲觀去,和你的家人團聚,然後走得越遠越好,永遠不要再回來!
那你呢我哭著問他,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
他笑了,那笑容裡,帶著一種看透生死的釋然和解脫。
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不!我猛地撲過去,隔著冰冷的鐵鏈,緊緊抱住他同樣冰冷的身體,蕭玦,你聽著,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著!
我要你堂堂正正地走出這個鬼地方,恢複你鎮國大將軍義子的身份!
我還要你親口告訴我,你對我,到底是什麼心思!
他的身體,猛地一僵。
許久,他才緩緩地,艱難地抬起他那隻冇有被鐵鏈鎖住的手,穿過鐵鏈的縫隙,輕輕地,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頭髮。
昭華,我……
他的話還冇說完,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甲冑的摩擦聲。
有人來了!快走!蕭玦臉色大變,猛地將我推開。
我被他推得一個趔趄,還想再說些什麼,他卻用口型,對我無聲地說了一個字。
等。
然後,他頭一歪,再次昏死了過去。
我隻能死死咬著牙,含著滿眼的淚水,重新隱入那無邊的黑暗之中。
09
來的人,是新帝趙恒。
他穿著一身明黃色的龍袍,臉上帶著與他年齡不符的陰狠與戾氣。
蕭玦,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隻要你乖乖交出傳國玉璽,朕可以念在舊情,給你一個痛快。
蕭玦被吊在那裡,一動不動,毫無反應。
給咱家繼續用刑!趙恒尖利的聲音在陰森的詔獄裡響起,顯得格外刺耳。
獄卒們立刻舉起了燒得通紅的烙鐵,和沾滿了鹽水的倒刺長鞭。
我躲在暗處的橫梁上,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纔沒有尖叫出聲。
我的指甲深深地掐進掌心,直到掐出血來,也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
我不能衝動。
蕭玦讓我等。
我必須等。
可是,我到底在等什麼
等他被這些畜生活活折磨死嗎
慘無人道的酷刑,持續了整整一夜。
蕭玦始終緊咬著牙關,冇有開口說一個字。
第二天,新帝趙恒似乎也徹底失去了耐心。
好,很好。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彆怪朕不念舊情了。
他從懷裡掏出一張卷軸,在蕭玦麵前緩緩展開。
你以為你把陸家的餘孽藏得很好嗎
朕告訴你,朕早就知道了。
朕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交出玉璽。否則,朕立刻派大軍踏平青雲觀,讓你那個心心念唸的女人,還有她的家人,全都給你陪葬!
那捲軸上畫著的,赫然是我母親的畫像。
蕭玦那雙死寂的眼睛裡,終於迸發出駭人至極的殺意。
你敢!
你看朕敢不敢!趙恒笑得猖狂而扭曲,朕知道你喜歡她,朕不但要殺了她,還要當著你的麵,讓朕手下的三軍將士,一個個地……
住口!蕭玦目眥欲裂,狀若瘋魔,鎖住他的玄鐵鎖鏈被他掙得嘩嘩作響。
我說。
許久,他終於妥協了。
那兩個字,彷彿抽乾了他全身的力氣,聲音裡充滿了無儘的疲憊和絕望。
我告訴你玉璽在哪。
趙恒得意地笑了。
早這樣不就好了非要受這些皮肉之苦。
蕭玦緩緩地,說出了一個地址。
那是城西的一座早已廢棄多年的前朝恭王府。
趙恒立刻派了心腹大太監,帶著一隊禁軍前去取。
而他自己,則搬了張太師椅,大馬金刀地坐在牢房外,一邊悠閒地喝著茶,一邊等著。
他要親眼看著蕭玦最後的希望,徹底破滅。
我躲在暗處,心急如焚。
我知道,那個地址肯定是假的。
蕭玦是在拖延時間。
他在等他的人行動。
可是,他的人在哪他們要做什麼我完全不知道。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
我的心,也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一點地往下沉。
就在我幾乎要絕望的時候,皇宮的方向,突然火光沖天,將半個夜空都映得通紅。
緊接著,震天的喊殺聲四起,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
趙恒臉色大變,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一個太監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聲音都在發顫。
陛……陛下,不好了!鎮守邊關的威遠將軍衛崢,他……他率軍謀反,已經……已經攻入皇城了!
10
威遠將軍衛崢,是我父親當年的副將,也是蕭玦安插在軍中,最重要,也最忠心的一枚棋子。
他等的人,到了。
趙恒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冇有一絲血色。
他知道,他完了。
他像一條被逼入絕境的瘋狗,猛地衝進牢房,拔出腰間的佩劍,就要刺向被吊在那裡,動彈不得的蕭玦。
朕就算是死,也要拉你這個狗奴才當墊背!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我從暗處的橫梁上一躍而下,用儘全身的力氣,將他狠狠撞開。
是你趙恒看清是我,眼中閃過一絲錯愕,隨即轉為無邊的猙獰,你這個賤人,竟然還冇走!
他嘶吼著,舉起手中的利劍,不管不顧地朝我砍來。
我閉上了眼睛,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預想中的疼痛,並冇有傳來。
我猛地睜開眼,看到蕭玦不知何時,竟生生掙斷了其中一條鎖住他左臂的鐵鏈,用他僅能活動的一隻手臂,死死地抓住了那鋒利的劍刃。
鮮血,順著他的手臂,汩汩流下,滴落在地上,濺開一朵朵血花。
快走!他朝我嘶吼,聲音因為劇痛而扭曲。
我冇有動。
我看著他,忽然笑了。
蕭玦,我說過,我要你活著。
我從懷裡,緩緩掏出了一樣東西。
一方溫潤的白玉,在昏暗的燭火下,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傳國玉璽。
當年,蕭玦將玉璽交給我娘保管,我離開青雲觀時,孃親又將它鄭重地交給了我。
這,纔是蕭玦真正的後手。
趙恒的眼睛瞬間就直了。
他扔下手中的劍,瘋了一樣朝我撲來,嘴裡含糊不清地嘶喊著。
玉璽!是朕的玉璽!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碰到我的那一刻,一支利箭,裹挾著雷霆萬鈞之勢,破空而來,精準無比地射穿了他的喉嚨。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直挺挺地向後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牢門被人從外麵一腳踹開,身披鎧甲,手持長弓的衛崢將軍大步走了進來。
他的身後,跟著我的父親和兄長。
督主!衛崢單膝跪地,聲如洪鐘。
父親和兄長,也朝著遍體鱗傷的蕭玦,深深地行了一禮。
一切,都結束了。
三天後,衛崢聯合朝中舊臣,擁立先帝的弟弟,素有賢名,寬厚仁德的雍王登基為帝,天下大定。
陸家冤案得以昭雪,恢複了往日的榮光。
而我,卻再也冇有見過蕭玦。
他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從我的世界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問父親,父親隻是歎氣,說他心結未解,不願見我。
我問衛崢將軍,他也是欲言又止,說督主有令,誰也不能透露他的行蹤。
我找遍了京城的每一個角落,都冇有他的半點蹤跡。
直到一年後,我纔在東海之濱的一個偏僻的小漁村裡,找到了他。
他斷了一隻手臂,臉上也多了一道從眼角劃到嘴角的猙獰傷疤,讓他那張曾經俊美無儔的臉,變得有些駭人。
他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漁夫。
我找到他時,他正在海邊的礁石上,用僅剩的一隻手,笨拙地補著漁網,夕陽的餘暉灑在他身上,溫暖又平靜。
我一步一步,走到他麵前。
他抬起頭,看到我,整個人都愣住了。
隨即,他有些狼狽地彆過臉去,不敢看我。
你來做什麼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我來嫁給你。我看著他,一字一句,認真地說道。
他身體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回過頭看著我。
我……我已經是個廢人了。
我也是個殘花敗柳,我笑中帶淚,一步步走向他,我們,正好湊成一對,禍害彼此,共度餘生。
他久久地看著我,那雙深邃的眼眸裡,有什麼東西在劇烈地翻湧,眼眶一點一點地變紅。
最終,他扔掉手裡補了一半的漁網,猛地站起身,用他僅剩的那隻手臂,將我緊緊地,緊緊地,擁入懷中。
那力道,彷彿要將我揉進他的骨血裡,再不分離。
昭華,委屈你了。
我把頭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口,聽著他沉穩而有力的心跳,用力地搖了搖頭。
不委屈。
蕭玦,我心甘情願。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生。
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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