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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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醫生,你的白大褂穿反了。城裡來的林老師笑著拽我衣領,卻在暴雨夜哭著給我做人工呼吸。當她把名牌絲巾送給村裡最窮的李奶奶時,我才發現她行李箱底層藏著一張改簽的車票——日期欄赫然寫著無限期。直到歡送會上,她當著全村人的麵說:有人讓我明白…】

1

藥箱帶子勒得我肩膀生疼。

剛給張大爺紮完鍼灸,老頭風濕犯了,膝蓋腫得像發麪饅頭。我沿著土路往回走,鞋底沾滿曬乾的泥塊,每走一步都嘎吱響。

青山!青山!

王嬸從苞米地裡鑽出來,藍布圍裙上沾著玉米鬚。她一把拽住我藥箱帶子,力氣大得能撂倒一頭牛。

上家喝碗綠豆湯去,井水鎮過的!

我搖頭。藥房裡還有三副膏藥冇熬。

你這孩子!王嬸直接上手扯我袖子,見天往藥房鑽,二十七八的大小夥子,活得跟個老山參似的!

樹蔭下突然晃過一片白。

王嬸家院裡站著個人。白裙子,黑頭髮,正踮腳往晾衣繩上掛衣裳。陽光從香樟樹葉縫裡漏下來,在她身上灑了一地碎金子。

藥箱帶子滑脫了。

哐噹一聲,聽診器滾出來,銅管磕在石頭上。

那姑娘轉過頭。

林老師!王嬸嗓門震得我耳膜疼,這是咱村衛生所的李大夫!

她手指在圍裙上蹭了蹭,衝我笑。嘴角有個小梨渦。

李醫生好。

我彎腰撿聽診器,後脖頸曬得發燙。王嬸突然推我後背:屋裡頭有剛摘的香瓜,你給林老師挑個甜的!

門檻差點絆我一跤。

堂屋八仙桌上擺著海碗,綠豆湯浮著冰碴。王嬸把瓜刀塞我手裡:城裡來的支教老師,就住西廂房。多好的姑娘,連韭菜和麥苗都分不清......

刀尖紮進瓜皮,甜水濺到我腕子上。

外頭傳來晾衣竿碰撞的聲響。竹竿晃啊晃,白裙子在風裡盪鞦韆。

老村長揹著手溜達進來,菸袋鍋敲了敲我藥箱:青山啊,你爹像你這麼大時,你都滿村攆雞了。

香瓜裂成兩半,露出黃瓤。我盯著案板上的菜刀,刀刃映出我發紅的耳根。

2

香瓜的汁水順著指縫往下淌。

王嬸一巴掌拍在我後背上:發什麼愣林老師等著呢!我手一抖,半個香瓜差點滾到地上。

那件白裙子飄進堂屋,帶進來一股風。不是花露水,是曬過太陽的棉布味,混著點茉莉香皂的氣息。

李醫生還會挑瓜呀林小雨接過我手裡的瓜,指尖在瓜皮上輕輕一敲,我在城裡都買切好的果盤。

她指甲蓋泛著淡粉色,像小時候在後山摘的野薔薇。

王嬸突然把搪瓷盤往我懷裡塞:青山你給講講,上週怎麼治好劉家娃子的絞腸痧

就是......鍼灸。我盯著盤沿褪色的紅雙喜,在足三裡下針。

林老師你不知道!王嬸嗓門震得窗戶紙嘩啦響,他爹當年用這手絕活救過公社書記!

林小雨忽然笑了。不是城裡人那種抿著嘴的笑,是眼睛先彎起來,睫毛在臉上投下小影子。孩子們都說您是神醫哥哥。

我後槽牙咬到了舌頭。

老村長不知什麼時候蹲到了門檻上,菸袋鍋在鞋底磕了磕:青山他爹臨走前......

您嚐嚐瓜!我猛地站起來,膝蓋撞翻條凳。

林小雨手腕一翻,穩穩接住往下滑的搪瓷盤。她遞過來一塊疊成方格子的小手帕,藍底白花,邊角繡著兩片小葉子。

擦擦汗。

帕子潮乎乎的,不知道是我的手汗還是瓜汁。茉莉香一個勁兒往鼻子裡鑽,比張大爺家藥酒還上頭。

王嬸突然拽老村長衣角:您不是說要看新打的井

兩個老狐狸溜得比黃鼠狼還快。

竹簾啪嗒啪嗒響。林小雨把掉在地上的瓜籽一粒粒撿起來,陽光從她指縫漏到青磚地上,變成跳動的光斑。

其實......她突然抬頭,我是來討教醫術的。

我正用帕子蹭脖子,聞言差點勒到自己。

三年級的小虎總說肚子疼,校醫懷疑是蛔蟲。她攤開掌心,三粒黑瓜籽排得整整齊齊,但吃了寶塔糖也冇用。

藥箱帶子突然勒進肩膀。我蹲下來翻找,聽診器銅管撞在酒精瓶上叮噹響。可能是腸繫膜淋巴結炎,得做B超確認。

鎮上衛生院纔有B超機吧

明天......我嚥了口唾沫,明天我騎摩托帶小虎去。

林小雨眼睛亮了一下,像小時候在河灘撿到的水晶片。那我和校長請假,您幾點出發

堂屋陰影裡突然冒出個花白頭。王嬸扒著門框探頭:林老師,曬的被子該翻麵了!

白裙子掠過我藥箱時帶起一陣風。茉莉香混著陽光的味道,在屋裡轉了個圈。

我攥著濕透的手帕發愣。

青山!老村長從後院轉回來,菸袋鍋指著我鼻子,你爹當年追你娘......

我去熬膏藥!我抓起藥箱就往外衝。

曬場上的玉米粒硌得腳底板生疼。跑過王嬸家西廂房時,竹竿上晾著的白床單突然揚起一角,差點抽到我臉上。

床單後麵露出半張臉。

李醫生。林小雨踮腳夠竹夾子,髮梢沾著棉絮,手帕不用還了。

我差點被自己絆倒。

藥房的門哐噹一聲甩上。銅秤盤裡的當歸還在晃,我把臉埋進那塊手帕裡猛吸一口氣——靠,茉莉香裡怎麼還混著風油精味。

窗戶外頭,王嬸的大嗓門驚飛一群麻雀:老村長!明早讓青山騎你那輛新摩托!

3

摩托車後視鏡裡全是汗。

我第三次調整後視鏡角度,老村長新買的紅色摩托在太陽底下反著光,油箱上幸福125的金漆字燙手。王嬸往車筐裡塞了四個煮雞蛋,蛋殼上還沾著雞毛。

小虎家長去縣裡賣菜了。林小雨牽著男孩走過來,白襯衫袖口捲到手肘,他說從來冇坐過摩托。

男孩褲腳一隻高一隻低,眼睛盯著摩托車排氣管發亮。我蹲下來按他肚子,右下腹有個硬塊。

疼嗎

林老師唱歌就不疼。男孩突然抓住我聽診器,醫生哥哥,這個能聽恐龍叫聲嗎

林小雨噗嗤笑出聲。她今天把頭髮紮起來了,後頸碎髮毛茸茸的,像剛孵出來的小雞仔。

衛生院的走廊永遠飄著消毒水味。小虎趴在我腿上,B超探頭滑過他肚皮時,液晶屏上跳出幾個灰白色結節。

果然是淋巴結炎。我指著螢幕,這些小白點就是發炎的——

像星星!小虎突然喊。

林小雨彎腰湊近螢幕,髮梢掃過我手腕。她今天換了洗髮水,聞起來像雨後的青草地。還真是,比我們美術課畫的星星圓。

護士探頭進來:李醫生,能幫三床換藥嗎您上次開的紫草膏......

紗布拆到一半,走廊傳來拍皮球的聲音。小虎在唱小兔子乖乖,跑調的童聲裡混著林小雨輕輕的和音。

您這手藝該去縣醫院。護士剪著繃帶,上次市裡專家來還問起您。

窗戶外頭,林小雨正舉著冰棍哄小虎吃藥。陽光透過她手裡的老冰棍,在她臉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她突然轉頭,隔著玻璃窗對我做口型:他——要——逃——

小虎貓著腰往樓梯口溜。我猛推窗戶,聽診器從白大褂口袋飛出去,正好砸中男孩屁股。

恐龍咬人啦!小虎尖叫著撲進林小雨懷裡。

回程路上油箱見底。我在村口加油站擰油箱蓋時,林小雨蹲在路邊教小虎認野花。

這是婆婆納,能治咳嗽。她摘下一朵藍紫色小花,李醫生肯定知道更多。

小虎把花往我耳邊插:醫生哥哥戴花花!

摩托車差點翻進溝裡。後視鏡裡,林小雨笑得前仰後合,白襯衫被風吹得鼓起來,像張開的翅膀。

夕陽把三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小虎突然指著遠處:林老師!醫生哥哥耳朵紅了!

加油站老闆娘探出頭:青山啊,你爹當年相親也是在這個加油站......

摩托車轟地竄出去,排氣管噴出的黑煙嗆得小虎直咳嗽。林小雨的笑聲散在風裡,發繩不知道什麼時候鬆了,長髮掃過我後頸,癢得像螞蟻爬。

村口大槐樹下蹲著個熟悉的身影。老村長菸袋鍋的火光在暮色裡一明一滅:膏藥熬糊了三鍋,張老頭等得直跳腳......

小虎從我胳肢窩底下鑽出去:村長爺爺!醫生哥哥有女朋友啦!

林小雨的帆布鞋突然踩到石子,整個人撞在我後背上。她手心的溫度透過兩層襯衫,燙得我脊柱發麻。

小虎!她彎腰去抓男孩,馬尾辮梢掃過我下巴,作業裡'女朋友'三個字會寫嗎

王嬸的聲音從曬穀場飄過來:青山!明天小學體檢彆忘了帶壓舌板!

我藥箱裡的酒精棉球突然不夠用了。

4

壓舌板用完了。

我翻遍藥箱每個角落,隻找出半包棉簽和三個皺巴巴的鋁箔藥片。診所門口排隊的咳嗽聲此起彼伏,張老頭擤鼻涕的動靜像壞掉的手風琴。

李醫生!三年級的小胖墩扒著門框,林老師說體檢完能領糖吃!

我掰開他嘴巴,手電筒光柱照到扁桃體上的白點。身後傳來塑料盆咣噹落地的聲音,林小雨端著冒熱氣的薑湯擠進來,圍裙上沾著薑末。

王嬸家灶台借我用用。她手腕一轉,湯勺在搪瓷缸裡劃出金色弧線,比板藍根發汗快。

薑味混著她頭髮上的檸檬香,沖淡了診所裡的黴味。小胖墩突然抓住她圍裙帶子:林老師你臉上有灰!

她用手背蹭臉頰,反而抹開一道黑印子。我鬼使神差地遞過去酒精棉球,指尖碰到她顴骨,熱得像發燒的病人。

咳咳!王嬸抱著籮筐擠進來,青山啊,劉家三丫頭燒到39度了!

聽診器剛貼上小女孩後背,校工老陳又衝進來:五年級暈倒倆!說是體育課跑完步......

林小雨的薑湯見了底。她不知什麼時候把我藥櫃裡的藥材分好了類,紫蘇葉和薄荷腦各歸各位,連受潮的陳皮都攤在竹篩上晾著。

你守著輕症的。我往出診包裡塞退燒針,我去看看暈倒的。

操場邊的梧桐樹下躺著兩個男生。林小雨突然拽我袖子:等等!

她蹲下來解開男生領口,手指在頸動脈停留三秒:是過度換氣綜合征。說完直接扯下自己發繩,套在男生嘴上,對著紙袋呼吸記得嗎

發繩上的小絨球隨著呼吸一起一伏。我看著她利索的急救動作,針劑盒在掌心硌出紅印。

城裡老師還懂這個老陳瞪圓眼睛。

我爺爺是中醫。林小雨抹了把汗,黑睫毛濕成一綹一綹,小時候......

李大夫!村口雜貨店老闆娘狂奔過來,我家丫頭抽筋了!

日頭西斜時,診所門檻上排了七雙小布鞋。林小雨在給孩子們紮小辮,橡皮筋在她手腕上排成彩虹色。我數藥片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她虎口有道新鮮劃痕,血珠凝在皮膚紋路上。

薑湯鍋劃的我抓過她手腕。

她縮了一下,冇掙開。酒精棉球按上去時,她忽然說:你右肩比左肩低三公分。

我愣住。

長期單肩背藥箱的結果。她指尖虛點我鎖骨,明天開始換雙肩包。

最後一個發燒的孩子掛上吊瓶,月光已經漫過窗台。林小雨在洗堆成小山的搪瓷缸,肥皂泡沾在她袖口,炸開時像微型煙花。

送你回學校。我甩乾聽診器上的水珠。

夜露打濕了石板路。她走在我前半步,白球鞋踩碎月光,髮梢還沾著薑味。拐過祠堂時,她突然停住:為什麼留在村裡

竹影在地上爬行。我踢開一顆石子:我爸走前說......

這裡的人需要你

月光把她眼睛照得透亮,像小時候收集的玻璃彈珠。我喉嚨發緊,藥箱帶子突然勒得生疼。

上週三。她數著圍牆上的磚縫,你給五保戶王奶奶送藥,冇收錢。

大前天早上,你幫賣豆腐的老趙頭推車。

昨天摩托冇油了,你揹著小虎走了二裡地。

磚縫裡鑽出蟋蟀,跳上她鞋尖。我盯著藥箱銅釦上的反光:我爸肺癌晚期,縣醫院說最多三個月。

他硬撐了兩年零七天。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聽診器,最後那天,全村人輪著揹他去曬穀場看日落。

林小雨的呼吸聲忽然變輕了。

現在他們背不動了。我抬頭看月亮,總得有人......

她突然伸手,拂掉我肩上一片柳絮。指尖溫度透過棉布襯衫,燙得我忘了後半句話。

醫者仁心。她輕聲說,眼睛比祠堂的燈籠還亮。

村口傳來王嬸的大嗓門:青山!衛生所燈還亮著——哎林老師也在啊

林小雨轉身就跑,馬尾辮梢掃過我藥箱。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小學斑駁的圍牆。

我摸到口袋裡皺巴巴的酒精棉球包裝袋,裡麵不知什麼時候多了顆水果糖。

5

水果糖在口袋裡化了。

我蹲在河邊搓酒精棉球包裝紙,糖紙黏在指腹上,撕下來時帶著草莓香。王嬸的棒槌砸在青石板上,水花濺濕我褲腳。

林家閨女可搶手哩!她擰著被單,水珠串成線往下淌,昨兒城裡來了輛黑轎車,說是教育局領導的公子......

棒槌突然不響了。

她給回了。王嬸湊過來,洗衣粉味衝得我鼻子發癢,說什麼......要等個背藥箱的傻子開竅。

我手裡的糖紙飄進河裡,打了個轉就不見了。

後山的金銀花開得正瘋。我砍了根柳枝編帽子,手指被樹皮磨得發紅。林小雨蹲在田埂上數蒲公英,白裙子鋪在草地上,像朵蘑菇。

給。我把柳條帽遞過去,葉尖還掛著露水。

她眼睛一亮,低頭時髮絲掃過我手腕。城裡花店賣三百塊一頂的草編帽。她轉著柳條圈,還冇這個透氣。

山路上橫著截枯木。我伸手想扶她跨過去,她卻直接蹦了過去,裙襬揚起又落下,驚飛幾隻螞蚱。

小心!

她踩到青苔的瞬間,我抓住了她手腕。太細了,細得能摸到脈搏跳動。她往後倒時拽著我衣領,兩個人差點滾進灌木叢。

腳踝......她吸了口氣,好像扭了。

我蹲下來看她的腳腕,已經腫起個小包。她忽然把柳條帽扣在我頭上:李醫生戴這個好看。

下山的路突然變長了。

她伏在我背上,呼吸噴在我耳根。藥箱帶子勒著肩膀,裡麵聽診器隨腳步叮噹響。

我小時候......她突然開口,最怕打針。

現在呢

現在怕打針的醫生太帥。她笑出聲,熱氣鑽進我衣領,我們班女生都這麼說。

我踩斷一根樹枝。

其實......她聲音輕下來,我爸給我安排了相親。

藥箱撞在後腰上,有點疼。

我說我有喜歡的人了。她揪著我衣領調整姿勢,是個連柳條帽子都編不好的笨蛋醫生。

山腳下傳來拖拉機的突突聲。老村長站在田壟上抽菸,菸圈飄到我們頭頂時,他突然轉身走了,假裝冇看見林小雨紅透的耳尖。

放我下來吧。她戳我肩膀,快到村裡了。

我蹲下身,她腳尖剛點地就嘶了一聲。

彆動。我抓著她腳踝,得冷敷。

她突然哼起歌來。跑調的旋律,是上次體檢時教孩子們唱的。我托著她小腿,掌心溫度透過棉襪,燙得我忘了下一步該做什麼。

李青山。她停下歌聲,你藥箱裡有冇有......

有。我摸出彈性繃帶,可能會疼。

她手指繞著我衣角:比相親吃飯疼嗎

繃帶纏到第三圈,我手抖得差點打不成結。她的影子落在我手背上,睫毛的陰影像蝴蝶翅膀。

王嬸的孫子突然從玉米地裡鑽出來:醫生哥哥!林老師!奶奶叫你們喝綠豆湯!

林小雨的腳踝在我掌心一跳。

告訴她......我嗓子發乾,說我們在......

采藥!林小雨搶著說,順手往我藥箱裡塞了把野草。

小孩蹦跳著跑遠。她突然靠過來,額頭抵在我肩膀上:李青山,我腳疼。

繃帶太緊

不是。她聲音悶在我衣服裡,是心跳太快震的。

我藥箱裡的酒精瓶突然倒了,灑出來一片山野的清香。

6

酒精味蓋不住消毒櫃裡的黴斑。

我把白大褂領子又翻了一遍,袖口磨出的毛邊怎麼也壓不平。衛生所門口停著三輛越野車,車漆亮得能照見人影。

李醫生!小虎衝進來拽我褲腿,城裡醫生帶了好多糖!

院子裡支起遮陽棚。穿西裝的男人正給小孩發巧克力,腕錶在陽光下反著冷光。他抬頭看見我,笑容僵了半秒。

青山,這是市醫院的趙主任。老村長菸袋鍋指著我,咱村的李大夫。

趙醫生伸手時袖口露出半截金袖釦。我搓了搓掌心的繭子,握上去像抓住塊冰。

久仰。他嘴角翹著,眼睛在打量掉漆的藥櫃,小雨常提起您。

小雨。

我藥箱帶子突然勒進肩膀。林小雨從越野車後座跳下來,馬尾辮紮得比平時高,髮梢掃著淺藍色絲巾。絲巾角上繡著英文logo,風一吹就貼在她鎖骨上。

師兄非要跟車來。她遞給我一摞病曆本,說是基層支援。

趙醫生自然地接過她手裡的包:母校校慶你缺席,導師唸叨半年了。

病曆本邊角硌得我手心發紅。林小雨突然抽走最上麵那本:這個腹痛病例,是不是很像我們上次討論的......

她手指點著病曆,指甲剪得乾乾淨淨,冇塗城裡姑娘流行的亮油。趙醫生湊過來看時,他身上的古龍水味熏得我太陽穴直跳。

基層條件確實艱苦。趙醫生拍拍我肩膀,西裝料子窸窣響,我們帶了便攜B超機。

小虎突然擠進我們中間:醫生哥哥!這個叔叔說能帶林老師坐大飛機!

遮陽棚下突然安靜。林小雨彎腰繫鞋帶,絲巾垂下來掃過泥地。我數著藥櫃裡的阿司匹林,玻璃瓶突然變得模糊。

巡診持續到日頭西斜。趙醫生的聽診器是德國進口的,掛在脖子上像條銀項鍊。我給王奶奶量血壓時,聽見他在帳篷那頭笑:小雨還是這麼怕打針

膠管纏到第三圈,血壓計水銀柱開始抖。

月亮爬上來時,我蹲在河邊洗紗布。水流沖走最後一絲血跡,遠處傳來吉他聲。趙醫生坐在越野車引擎蓋上彈《成都》,幾個支教老師跟著哼。

林小雨冇唱。她坐在人群最邊上,絲巾解下來疊成方塊放在膝頭。

石頭刮破了紗布。我擰乾水往衛生所走,路過曬穀場時猛地刹住腳——李奶奶蹲在草垛旁抹眼淚,懷裡抱著那條藍絲巾。

林閨女非要給。老人枯瘦的手指摸著絲料,說我孫女出嫁係這個好看......

絲巾在月光下像一泓水。我摸到口袋裡化了一半的水果糖,塑料紙窸窣響。

青山啊。李奶奶突然拽住我衣角,你爹走前留的話......

吉他聲斷了。林小雨的身影出現在田埂上,白球鞋沾著泥點。她手裡攥著把野薄荷,走近了能聞見淡淡的青草香。

趙師兄明天回去。她把薄荷葉塞進我藥箱,說是......

急診科忙。我接得很快。

李奶奶突然咳嗽起來。林小雨蹲下去拍她背,髮梢掃過老人膝蓋上的絲巾。月光把三個人的影子投在草垛上,疊成奇怪形狀。

薄荷貼腳踝能消腫。我打破沉默,你上次......

早好了。她轉了下腳腕,多虧某個笨蛋醫生的繃帶。

李奶奶看看她又看看我,突然撐著草垛站起來:灶上還燉著梨湯......

老人蹣跚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裡。林小雨數著曬穀場上的草繩結,突然說:師兄問我為什麼放棄留學。

我藥箱釦子鬆了,酒精瓶咣噹響。

我說......她踢飛一顆石子,這裡的星星比倫敦的亮。

河對岸傳來吉他掃絃聲。趙醫生在唱副歌,歌詞飄到我們中間就碎了。林小雨突然抓住我手腕,指尖沾著薄荷的涼。

李青山,你白大褂穿反了。

我低頭看。領子確實裡外顛倒,洗標露在外麵,像個小旗子。她的笑聲驚起草叢裡的螢火蟲,光點在我們之間浮動。

反著穿也挺好。她拽了拽我的衣領,反正......

吉他聲戛然而止。趙醫生站在越野車旁喊:小雨!衛星電話通了!

月光下她睫毛顫了顫,鬆開我手腕時留下一道薄荷香。我摸到口袋裡黏糊糊的糖,包裝紙上的草莓圖案已經褪色。

衛生所的燈亮了一夜。我翻出父親留下的牛皮筆記本,裡麵夾著張泛黃的照片——二十歲的他站在同樣掉漆的藥櫃前,白大褂領子也是反的。

7

暴雨砸在鐵皮屋頂上的聲音像打鼓。

我第三次檢查藥箱裡的密封袋,抗生素鋁箔邊角已經有點泛潮。老村長躺在診療床上,臉色比糊牆的報紙還黃,呼吸時喉嚨裡拉著風箱。

縣醫院給的退燒針不管用。王嬸擰著濕毛巾,說是要什麼...什麼黴素

頭孢呱酮。我摸老人滾燙的額頭,得去鎮上拿。

閃電劈下來時,窗戶紙嘩啦一響。林小雨渾身滴水衝進來,雨衣帽簷還在往下淌水:石橋沖垮了!拖拉機過不去!

老村長突然抓住我手腕,指甲掐進我肉裡:彆...彆冒險...

藥箱釦子硌在肋骨上。我摸出防水布裹住藥品清單,字跡已經被手汗暈開:後山有條采藥的小路。

你瘋了林小雨的雨衣擦過我手背,冰涼,河道現在三米深!

王嬸突然從灶房衝出來,往我懷裡塞了個熱水袋:貼著心口,能撐半小時。

雨幕像塊灰布。我紮進雨裡時,聽見林小雨在喊什麼,聲音被雷聲碾得粉碎。

河水比想象中急。

我抓著岸邊的藤蔓往下探,卵石在腳下打滑。水流冇過膝蓋時,褲管瞬間被灌滿,像兩隻鉛桶往下拽。防水布包著的藥單貼在胸口,熱水袋溫度透過布料燙著皮膚。

河中央的漩渦像張開的嘴。

我踩到暗流時已經來不及了。河水卷著斷枝撞過來,後腰猛地砸在礁石上。嘴裡嚐到鐵鏽味,手指還死死攥著藥箱帶子。

黑暗裡有光在晃。

我睜開眼時,天空是鉛灰色的。有人抓著我的衣領往岸上拖,指甲刮過我下巴。林小雨的臉在雨裡模糊成一片,嘴唇開合著喊什麼,聲音卻像隔了層毛玻璃。

藥...我摸向胸口,防水布還在,老村長...

她突然俯下身。

溫熱的唇壓上來,空氣帶著茉莉香灌進喉嚨。我咳出半口河水,看見她睫毛上掛著水珠,一顫就落在我臉上。

李青山!她聲音帶著哭腔,你敢死試試!

雨水衝進眼睛。最後記得的,是她濕透的襯衫貼在我臉上,心跳聲大過雷聲。

消毒水味。

我睜開眼,看見衛生所發黴的天花板。林小雨趴在床邊睡著了,頭髮亂糟糟地堆在手臂上,掌心還攥著什麼——是我被泡爛的工作證,照片上的自己嘴角抿得死緊。

我動了動手指。

她猛地抬頭,眼底全是紅血絲:...醒了

窗外雨停了。陽光從她背後照進來,把髮梢染成金色。我想說話,喉嚨卻像塞了團棉花。

老村長退燒了。她聲音沙啞,藥...藥送到了。

她攤開掌心。工作證上的塑封膜已經脫落,照片邊緣還粘著河底的泥沙。我盯著自己嚴肅的證件照,突然發現背麵露出一角藍色——是她偷偷墊在後麵的拍立得,我們帶小虎去鎮醫院那天,三個人的笑臉擠在小小的相紙裡。

王嬸說...她突然彆過臉,說等你醒了...

門咣噹一聲被撞開。小虎舉著風車衝進來:醫生哥哥!林老師哭了一晚上!

林小雨手忙腳亂站起來,工作證掉在地上。我彎腰去撿,突然看見床底下的臉盆——裡麵泡著我被河水泡爛的白大褂,領子還是反的。

下次...她突然蹲下來幫我撿工作證,髮梢掃過我手背,換我背藥箱。

小虎的風車在陽光裡轉啊轉。我摸到枕頭底下有東西——是顆冇拆封的水果糖,包裝紙上畫著草莓。

8

草莓糖在舌尖化開第三顆。

我盯著藥櫃發呆,酒精棉球數到一半就亂了。窗外蟬鳴刺耳,王嬸的大嗓門從曬穀場飄進來:林老師!被單收好啦——

曬衣繩上的白床單晃得人眼暈。林小雨踮腳夠夾子的背影,和三個月前第一次見她時一模一樣。

李大夫!張大爺杵著柺杖進來,這膏藥......

我抓起剪刀剪紗布,手一抖剪成了斜角。老人眯著眼看我:魂兒被山魈叼走啦

後窗突然傳來咚咚聲。小虎貼著玻璃做鬼臉:醫生哥哥!林老師在收拾箱子!

剪刀噹啷掉在地上。

王奶奶說......男孩鼻子擠在玻璃上變形,說林老師要回......

我猛地拉開藥櫃,鋁箔藥片嘩啦啦撒了一地。張大爺的柺杖在地上頓了頓,歎著氣走了。

陽光把診所的水泥地曬得發燙。我蹲著撿藥片,汗珠砸在藥片上滾出小水痕。櫃底滾出個玻璃瓶,裡麵泡著林小雨上次采的野薄荷——早就枯黃了,葉脈像她掌心的紋路。

腳步聲停在門口。

借幾本醫書。林小雨抱著教案站在光暈裡,髮梢沾著紙箱的灰,孩子們想學急救常識。

我手心的藥片黏糊糊的。她徑直走向書架,手指劃過那些蒙塵的書脊。《赤腳醫生手冊》被抽出來時,飄落一張紙條。

這是......她彎腰撿起。

我瞥見上麵歪歪扭扭的字跡:青山先生指導。

書架突然變得陌生。每本書裡都夾著類似的紙條:《本草綱目》裡記著治咳嗽的偏方,《常見病診療手冊》上標著孩子們過敏的藥材。最舊的《鍼灸穴位圖鑒》裡夾著張拍立得——我伏案睡著的側臉,旁邊放著半杯涼透的茶。

你......我嗓子發緊。

她翻到《鄉村急救手冊》某一頁,指著我潦草的批註:這個'雨天慎用蓖麻葉'的提醒,上週救了小虎。

陽光穿過她指縫,在紙頁上投下光斑。我盯著她手腕上的橡皮筋,是上次體檢時從孩子那兒順的。

其實......她突然合上書,我爸又打電話了。

藥片在掌心碎成渣。

說省重點中學有個空缺。她指尖摩挲著書脊,教具都是智慧的。

知了突然不叫了。遠處傳來拖拉機的轟鳴,像是老村長要去鎮上拉化肥。我伸手去夠櫃檯上的剪刀,碰倒了酒精瓶。

什麼時候走

她抽出《中醫藥膳食療》,書頁間簌簌落下更多紙條:後天吧。

一張紙條飄到腳邊。上麵畫著拙劣的簡筆畫:穿白大褂的小人揹著藥箱,旁邊紮馬尾的小人舉著蒲公英。角落裡寫著日期,是暴雨那天。

這些書......她突然把教案塞給我,能借到開學嗎

教案第一頁貼著課程表,手工繪製的表格延續到十二月底。我翻到背麵,發現夾著張車票——終點站是縣城,日期欄空著。

小虎又在後窗搗亂,這次貼著玻璃喊:林老師!王奶奶問你要不要帶醬菜!

林小雨轉身時馬尾辮掃過書架,帶落更多紙條。紛紛揚揚的紙片裡,她突然抓住我手腕:李青山,你藥箱帶子斷了。

我低頭看。肩帶不知什麼時候磨得隻剩幾根線頭,像我們之間搖搖欲墜的某種東西。

我縫。她不知從哪摸出針線包,線頭在嘴裡抿了抿,轉過去。

針尖穿過帆布的觸感很清晰。她呼吸噴在我後頸,比暴雨那晚還要燙。

其實省城......她聲音悶悶的,也有鄉村教師培訓計劃。

線頭咬斷的聲響。我轉身時,她手指還纏著剩下的紅線。

縫歪了。她指著歪扭的針腳,將就著用。

王嬸的大嗓門由遠及近:小雨啊!被子給你塞箱底啦——

林小雨突然把針線包塞進我藥箱。最外層夾層裡,露出半張紙條的邊角,和她夾在書裡的如出一轍。

9

針線包裡的紅線纏住了聽診器。

我解了一早上也冇解開,索性把整個藥箱倒扣在桌上。紙條雪片似的散落,每張都寫著日期和症狀——9.12

小虎蕁麻疹10.5

王奶奶降壓藥......最底下壓著張皺巴巴的:暴雨日,李青山體溫38.5℃。

操場上的氣球炸了一聲。

我扒著窗戶看,孩子們正往黑板報上貼照片。林小雨踩著凳子掛綵帶,馬尾辮一晃一晃,發繩還是上次從學生那兒借的橡皮筋。

李大夫!王嬸風風火火衝進來,圍裙兜著瓜子花生,歡送會馬上開始了!

我摸出聽診器,銅管上還纏著紅線。操場那頭,林小雨正彎腰給小女孩係紅領巾,陽光透過她白襯衫,隱約看得見背脊的輪廓。

哎喲!王嬸突然掐我胳膊,你爹要是看見你這慫樣......

老村長在槐樹下敲菸袋鍋,眼睛卻瞟著主席台。那裡擺著個紮綵帶的紙箱,是孩子們用作業本糊的愛心箱,裡頭塞滿了歪歪扭扭的留言卡。

掌聲突然響起來。林小雨被推上台,話筒吱呀尖叫一聲。

其實......她聲音有點抖,我要宣佈個決定。

小虎在台下啃手指,糖渣沾了滿臉。我數著藥箱裡的棉簽,少了一根——是上次給她挑刺用的。

省城的調令我退了。

全場突然安靜。老村長的菸袋鍋懸在半空,菸絲慢慢熄滅。

有人讓我明白......林小雨的視線掃過最後一排,停在我發紅的耳尖上,在哪裡教書不重要。

王嬸的瓜子撒了一地。

重要的是和誰在一起。

我站起來時碰翻了凳子。藥箱帶子上的紅線散開,拖在地上像條尾巴。孩子們突然開始起鬨,小虎尖叫著醫生哥哥跑快點。

林小雨站在光暈裡笑,嘴角的小梨渦比任何藥都甜。

我衝上台抱住她的瞬間,台下炸開的歡呼聲差點掀翻屋頂。她在我懷裡輕得像片羽毛,發間的檸檬香混著我身上的消毒水味,莫名和諧。

縫歪的針腳......她揪著我後背的衣料,得拆了重縫。

老村長不知什麼時候摸上了台,菸袋鍋在我倆中間虛晃一下:青山啊,你爹當年......

知道知道!王嬸在台下抹眼睛,揹你老丈人過河嘛!

林小雨突然從口袋裡掏出張車票——終點站被改成了村名,日期欄寫著無限期。

對了。她踮腳湊近我耳朵,我爸說想見見......

小虎不知從哪竄出來,一把搶過車票:見女婿!我在辦公室聽見啦!

操場上的氣球接連炸響。我摸到藥箱夾層裡的紙條,上麵不知什麼時候多了行小字:留下吧,這裡有你的聽診器和我的心跳。

10

槐樹花落了一地白。

我站在樹底下扯領口,新襯衫的標簽紮得後頸發癢。王嬸往我胸前彆紅花,彆針戳到第三次才找準位置。

祖宗哎,彆抖了!她往我手心塞了把野薄荷,嚼兩口。

村口傳來孩子們的尖叫。林小雨穿著那條洗得發白的藍裙子走來,頭上戴著野花編的頭冠——小雛菊、蒲公英和幾朵叫不出名的紫色野花,隨著她的腳步輕輕顫動。

老師好看!小虎衝在最前麵,鼻涕泡在陽光下閃著光。

老村長敲了敲菸袋鍋。冇有司儀,冇有音樂,隻有風吹過槐樹葉的沙沙聲。林小雨走到我麵前時,一片花瓣落在她睫毛上,我伸手去拂,卻蹭到了她的眼淚。

李青山。她小聲說,你釦子係錯了。

低頭一看,襯衫第三顆釦子確實扣錯了眼。王嬸在旁邊直跺腳:跟你爹當年一個德行!

孩子們起鬨著要喜糖。林小雨從口袋裡抓出一把水果糖——和當初塞在我枕頭底下的一模一樣。小虎搶到最紅的草莓味,剝開糖紙卻發現裡麪包著一片黃連。

良藥苦口。林小雨眨眨眼,昨天默寫又錯五個字。

鬨笑聲中,老村長清了清嗓子:青山啊,說兩句。

我摸到藥箱帶子上歪歪扭扭的針腳,那是她縫的。

診所......我嗓子發緊,新診所蓋好了。

林小雨突然踮腳,把花冠往我頭上戴。野花的香氣混著她指尖的溫度,癢癢地掃過額頭。孩子們舉著手機拍照,畫麵裡我頭頂花冠一臉呆相,她笑得眼睛彎成月牙。

婚後第三天,她的行李從宿舍搬進了診所後院。紙箱拆開時飛出一堆紙條,都是當初夾在醫書裡的青山先生指導。我把它們一張張撫平,貼在新診所的牆上,旁邊掛著她手繪的人體穴位圖。

這邊!她指揮工人搬書架,留個窗子,陽光能曬到孩子們的後腦勺。

我蹲在地上組裝藥櫃,螺絲刀突然被抽走。林小雨挽起袖子,三下五除二擰緊了鬆動的螺絲。

我爸教的。她抹了把汗,他修了三十年課桌椅。

黃昏的光線斜斜地切進來,把我們的影子投在新刷的白牆上。她的影子在整理書架,我的影子在分裝藥片,兩個影子偶爾重疊,又很快分開。

田埂上的蒲公英開了又謝。現在每天放學時分,總能看到這樣的景象:她抱著一摞作業本走在前麵,髮梢沾著粉筆灰;我揹著藥箱跟在後麵,聽診器在夕陽下泛著銅光。

老師好!

醫生好!

孩子們的聲音此起彼伏。小虎已經長高了一截,偶爾還會假裝肚子疼,就為蹭一顆包著黃連的糖。

昨夜下過雨,路上還留著水窪。林小雨突然停下腳步,從包裡掏出個塑料檔案袋:省裡來的通知。

我手一抖,藥箱帶子滑下肩膀。

鄉村教師培訓計劃。她指著標題,每週五去縣城。

檔案袋裡還夾著張便簽,是她父親的字跡:週末帶青山回家吃飯,記得買他愛喝的茉莉花茶。

我爸現在逢人就誇。她模仿著父親的語氣,我女婿,村醫!

藥箱突然變輕了。她不知什麼時候接過去揹著,白裙子被夕陽染成橘紅色。遠處傳來王嬸的吆喝,喊我們回去喝新醃的梅子湯。

李青山。她突然回頭,跑快點,要下雨了。

第一滴雨落下來時,我們已經牽著手跑過了三個水窪。她的花冠早散了,野花瓣粘在我襯衫後背,像一串星星跟著我們奔跑。

新診所的燈亮起來,照著門前那塊木牌——上麵並排刻著青山診所和小雨圖書室,底下還有行小字:看病借書都歡迎,喜糖管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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