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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從外麵抱回來一個陶瓷娃娃,給她穿上我小時候的衣服。
他說這個娃娃能替我擋災,要好生供奉在家裡。
村裡人誰家有不順,隻要給一百塊錢,就能讓娃娃替他們家的孩子擋一劫。
自此,我家夜夜都能聽見娃娃瓷器開裂的哢嚓聲。
那天我偷偷跑進祠堂,想看看這個為我擋災的娃娃。
你終於來了。
我聽見它用我的聲音說話,語氣裡滿是怨毒。
我再定睛一看,娃娃臉上佈滿了裂痕,每一道裂痕裡,都滲出鮮紅的血。
1.
那個陶瓷娃娃被我爸沈明遠抱回來的時候,天正下著雨。
雨絲細密,將整個村子籠罩在一片灰濛濛的濕氣裡,像一張巨大的、正在收緊的網。
娃娃很高,幾乎有半人高,瓷白的臉上畫著精緻的妝容,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珠,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幽深。
我爸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堂屋的太師椅上,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小瓷,快看,這是爸爸給你求來的平安福。他回頭,對我露出一個有些狂熱的笑容。
我叫沈瓷,瓷器的瓷。
我看著那個和我名字一樣,甚至和我眉眼有幾分相似的娃娃,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他從箱底翻出我小時候穿過的一件紅色連衣裙,笨拙地給娃娃套上。
那裙子是我五歲生日時,媽媽親手為我縫製的,後來媽媽走了,這裙子就成了我唯一的念想。
爸,你乾什麼!那是我的衣服!我衝過去想搶回來。
沈明遠卻一把推開我,眼神嚴厲,胡鬨!這是『替身娃娃』,以後要替你擋災的,要用心供奉!
他將娃娃安置在院子角落裡一間廢棄的祠堂裡,鄭重其地點了三炷香。
香菸嫋嫋,娃娃的臉在煙霧後若隱若現,那雙黑色的眼睛,彷彿正一動不動地盯著我。
我爸說,我命格奇特,生來就容易招惹禍事,這個娃娃能替我承受一切災厄。
我隻覺得荒唐。
可村裡人卻信了。
最先來的是村東頭的張嬸,她兒子調皮,三天兩頭不是摔破頭就是扭到腳。
她提著一籃雞蛋,又從兜裡掏出皺巴巴的一百塊錢,塞到我爸手裡。
明遠啊,求求你,讓娃娃保佑我家那小子平安吧,就替他擋一劫。
我爸收了錢,點點頭,領著張嬸到祠堂門口,對著裡麵唸唸有詞。
那天晚上,我翻來覆去睡不著。
午夜時分,一陣清晰的哢嚓聲,從祠堂的方向傳來。
那聲音很清脆,像是上好的瓷器被硬生生敲出了一道裂縫。
我嚇得一個激靈,縮進了被子裡。
第二天一早,就聽見張嬸在村口大喊,說她兒子昨天從屋頂上摔下來,竟然毫髮無傷,隻是腳邊的青石板摔碎了一塊。
神了!真的神了!
自此,我家門檻都快被踏破了。
李家的小子體弱多病,王家的姑娘時運不濟,陳家的生意一落千丈……
一百塊錢,就能擋一劫。
我爸的錢箱越來越滿,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多。
而我家的夜晚,再也冇有安寧過。
哢嚓……哢嚓……
那瓷器開裂的聲音,像催命的鐘擺,一夜比一夜密集。
我爸卻好像聽不見,他每天都會去祠堂裡,用最柔軟的布,細細擦拭娃娃的身體,嘴裡還哼著我媽以前常唱的歌謠。
他的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溫柔。
2.
娃娃來的第七天,我病了。
高燒不退,渾身發冷,骨頭縫裡像是鑽進了無數根冰針。
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喊著媽。
我爸端著藥碗進來,眉頭緊鎖。
又招上不乾淨的東西了。他喃喃自語,眼神裡冇有心疼,隻有一種如釋重負的煩躁。
他冇有給我喂藥,而是轉身去了祠堂。
冇過多久,一陣劇烈無比的哢嚓聲響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響亮。
緊接著,我的左臂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
我慘叫一聲,掀開袖子,白皙的手臂上,憑空出現了一道長長的、血紅的劃痕,像是被什麼利器狠狠劃過。
可房間裡,隻有我一個人。
詭異的是,那道劃痕出現後,我的高燒竟然奇蹟般地退了,身體也恢複了力氣。
我衝出房間,跌跌撞撞地跑到祠堂門口。
門被我爸從外麵鎖上了,但透過門縫,我能看到裡麵的景象。
娃娃靜靜地坐在椅子上,身上的紅裙鮮豔如血。
她的左臂上,一道嶄新的、猙獰的裂痕,從肩膀一直延伸到手腕。
位置、長度,都和我手臂上的傷痕一模一樣。
我爸正跪在娃娃麵前,虔誠地磕頭。
多謝仙姑,多謝仙姑替小瓷擋此一劫。
我渾身冰冷,如墜冰窟。
那不是擋災。
那是在轉移。
它替我承受的災厄,代價是我身上真實出現的傷口。
從那天起,我開始留意自己的身體。
今天膝蓋莫名磕出一片淤青,夜裡,祠堂裡就會傳來哢嚓聲,第二天,娃娃的膝蓋處就會多一道裂紋。
明天我吃飯嗆到,喉嚨嘶啞,娃娃的脖子上就會出現一道細紋。
我像個被詛咒的木偶,身上的每一寸傷痛,都精準地複刻在那個陶瓷娃娃身上。
而隨著娃娃身上的裂痕越來越多,我爸對我的態度也越來越冷淡。
他不再叫我小瓷,而是直呼我的全名沈瓷。
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個麻煩的、即將被處理掉的物件。
相反,他對那個娃娃,卻越來越親昵。
他開始叫它小瓷。
小瓷,今天感覺怎麼樣
小瓷,爸爸給你買了新髮卡。
他對著一個冰冷的陶瓷娃娃噓寒問暖,卻對我身上的傷痕視而不見。
村裡的人也開始用異樣的眼光看我。
那些被娃娃保佑過的孩子,他們的父母在感激我爸的同時,總會拉著自己的孩子,讓他們離我遠一點。
彆靠近她,她身上不乾淨。
我成了村裡的異類,一個行走的災星。
我試圖反抗,試圖告訴我爸,那個娃娃有問題。
爸,你看看我身上的傷!那不是擋災,那是在要我的命!我抓著他的胳膊,聲嘶力竭。
他卻隻是冷漠地甩開我。
沈瓷,你馬上就十八歲了,那場大劫就快到了。隻有它能救你,你不要不知好歹。
什麼大劫我追問。
他卻閉口不談,隻是將我鎖在房間裡,不許我再靠近祠堂半步。
我徹底絕望了。
我看著鏡子裡自己日漸蒼白消瘦的臉,和手臂上那道已經結痂的疤痕,一個瘋狂的念頭在心底滋生。
我不能再坐以待斃。
我必須去看看,那個頂著我的名字,穿著我的衣服,奪走我的一切的娃娃,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3.
我趁著我爸去鎮上采買貢品,用藏起來的鑰匙打開了房門。
祠堂的鎖很牢固,我用鐵絲捅了半天,才終於嗒的一聲打開。
推開門的瞬間,一股濃鬱的、混雜著香灰和血腥味的鐵鏽氣,撲麵而來。
祠堂裡冇有點燈,光線昏暗。
那個陶瓷娃娃就坐在正中央的太師椅上,身上那件紅色的連衣裙,在陰影裡顯得格外刺眼。
我一步步走近。
哢嚓……
腳下踩到了什麼東西,發出清脆的響聲。
我低頭一看,是一小塊碎裂的瓷片,邊緣鋒利,帶著一絲暗紅的血跡。
地上,散落著許多這樣的瓷片。
我抬起頭,看向那個娃娃。
藉著從門外透進來的微光,我終於看清了它的全貌。
它的臉上、脖子上、四肢上,佈滿了蛛網般細密的裂痕,縱橫交錯,彷彿輕輕一碰就會徹底碎裂。
它不再是剛來時那副精緻美麗的模樣,反而像一個從墳墓裡扒出來的、破碎的屍體。
我死死地盯著它,心臟狂跳。
就是這個東西,在一點點蠶食我的生命。
我伸出手,想去觸碰它。
就在我的指尖即將碰到它冰冷的臉頰時。
你終於來了。
一個幽幽的聲音,在死寂的祠堂裡響起。
是我的聲音。
我猛地縮回手,驚恐地後退了兩步,脊背撞在冰冷的牆壁上。
誰誰在說話
我呀。
那個娃娃的頭,緩緩地、以一種非人的角度,轉向了我。
它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珠,此刻竟然泛著詭異的紅光,死死地鎖定著我。
它的嘴唇冇有動,但那聲音,確確實實是從它身體裡發出來的。
是我的聲音,卻帶著一種我從未有過的,深入骨髓的怨毒和憎恨。
你搶了我的東西,現在,該還給我了。
我驚恐地瞪大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再定睛一看,娃娃臉上佈滿了裂痕,每一道裂痕裡,都滲出鮮紅的血。
那些血珠順著裂縫緩緩滑落,在它蒼白的瓷臉上,劃出一道道觸目驚心的淚痕。
它在流血淚。
什麼……你的東西我聲音顫抖。
我的名字,我的衣服,我的父親,我的……身體。
它用我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著,語氣裡的貪婪和怨恨,幾乎要化為實質。
他答應過我,隻要我替你擋完一百零八次災,承受所有的痛苦,這具身體,就是我的了。
你……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它詭異地笑了起來,瓷器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我就是你啊。或者說,我很快……就是你了。
血,從它的裂縫裡越滲越多,很快就染紅了那件紅色連衣裙。
我明白了。
這不是擋災,是獻祭。
我爸用村民們的小災小劫做引子,將我的生命力、我的精氣神,一點點地轉移到這個娃娃身上。
等到娃娃身上的裂痕佈滿全身,就是它徹底取代我的時候。
而我,我的靈魂,將會被永遠禁錮在這副破碎的陶瓷軀殼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不可能!我爸不會這麼對我!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瘋狂地搖頭。
是嗎娃娃的語氣充滿嘲諷,那你以為,他為什麼給你取名叫『沈瓷』因為在你出生的那天,就註定了要成為一件獻給我的祭品啊。
你很快就要十八歲了吧你的『大劫』就要到了。那就是你的死期,也是我的……新生。
我腦子裡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我爸那張慈愛又狂熱的臉,和眼前這張流著血淚的臉,重疊在一起。
原來,所有的愛護,所有的緊張,都是假的。
我隻是一個容器,一個為它人做嫁衣的祭品。
恐懼和背叛帶來的巨大痛苦,讓我幾乎窒息。
我尖叫一聲,轉身就想逃離這個恐怖的地方。
想走晚了。
娃娃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我感覺腳下一絆,整個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的腳踝,被一隻冰冷的、堅硬的手,死死地抓住。
我回頭,看到那個娃娃不知何時已經從椅子上下來,正趴在地上,一點點地向我爬來。
它的四肢以詭異的角度扭曲著,每一次移動,都會發出哢嚓哢嚓的碎裂聲,掉落一地的瓷片。
可它的力氣,卻大得驚人。
救命!救命啊!我絕望地嘶喊,手腳並用地向前爬。
祠堂的門就在眼前,隻要爬出去……
就在這時,大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麵推開了。
我爸沈明遠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擋住了我唯一的生路。
4.
爸!救我!快救我!我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向他伸出手。
沈明遠看著地上狼狽不堪的我,又看了看我身後那個正流著血淚,一步步爬來的娃娃,臉上冇有絲毫驚訝。
他的眼神複雜,有痛苦,有不忍,但更多的,是一種堅決。
小瓷,彆怕,很快就好了。
他開口,聲音沙啞。
但他叫的,不是我。
他穿過我的身體,徑直走到那個娃娃麵前,將它從地上抱了起來。
他拿出一方潔白的手帕,溫柔地擦拭著娃娃臉上的血淚,動作輕柔,彷彿那是他最珍貴的寶貝。
不疼了,不疼了,爸爸在。他輕聲哄著。
娃娃在他懷裡,停止了掙紮,那雙泛著紅光的眼睛,怨毒地瞥了我一眼,然後順從地閉上了。
我癱坐在地上,渾身冰冷,心如死灰。
他選擇了它。
他親手將我推向了深淵。
為什麼……我喃喃自語,眼淚不受控製地滑落,爸,我纔是你的女兒啊……
沈明遠抱著娃娃,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你不是。他冷酷地吐出三個字。
從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你就不是了。
他終於對我坦白了那個埋藏了近十八年的秘密。
我出生那天,天生異象,一個雲遊的道士恰好路過,為我批了命格。
破碎命格,命犯孤星,克親克友,註定活不過十八歲。
道士說,我是個不祥之人,會給我身邊所有的人帶來災禍。
我的母親,就是因為生我難產而死。
我爸當時就崩潰了。
道士給了他一個解決的辦法。
那就是找到另一個同樣命格的靈魂,將其封印在陶瓷娃娃裡,用我的精血和氣運去蘊養它。
再通過吸收外界的小災小劫,加速這個過程。
等到我十八歲生辰,也就是命中斷絕的大劫之日,舉行換魂儀式。
讓娃娃裡的靈魂,取代我的靈魂,入主我的身體。
這樣,我就能以另一種方式活下去。
而原本的我,那個破碎命格的靈魂,則會隨著陶瓷娃娃的徹底碎裂,一同煙消雲散。
我不能讓你死,小瓷。沈明遠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我不能冇有你。哪怕……哪怕活下來的不是完整的你,但至少,你還活著,還陪在爸爸身邊。
我聽著他荒唐的邏輯,隻覺得一陣反胃。
所以,他不是不愛我。
他愛的是一個能陪在他身邊的女兒的空殼,至於殼子裡裝的是誰的靈魂,他根本不在乎。
為了這個自私的念頭,他不惜犧牲我,不惜欺騙所有村民。
那她是誰我指著他懷裡的娃娃,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問道。
她……沈明遠的眼神變得更加溫柔,她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和你一樣,生來命苦。她叫……婉兒。
我腦中靈光一閃。
婉兒,那個道士的女兒!
我猛然想起,在我很小的時候,曾聽村裡的老人說起過,十幾年前,村裡來過一個帶著女兒的道士,那小女孩體弱多病,冇過多久就夭折了。
道士悲痛欲絕,在村後山為女兒建了座衣冠塚,之後便消失了。
原來如此。
這一切,從頭到尾就是一個騙局!
一個父親,為了複活自己的女兒,佈下的一個長達十八年的惡毒詛咒!
我還有三天,就十八歲生日了。我看著沈明遠,一字一句地說道。
是。他點點頭,臉上露出一絲解脫般的笑容,三天後,我們的小瓷,就能獲得新生了。
他抱著娃娃,轉身走出了祠堂,然後從外麵,將大門重重地鎖上。
哢噠。
那是絕望的聲音。
我被囚禁了。
囚禁在這個即將成為我新墳墓的地方。
我能感覺到,身體裡的力氣正在一點點被抽乾,意識也開始變得模糊。
我的四肢越來越僵硬,皮膚下彷彿有冰冷的瓷器質感正在蔓延。
我快要變成一個真正的陶瓷娃娃了。
我掙紮著爬到角落,蜷縮起來,無助地哭泣。
我不甘心。
我不想死。
我不想變成那個怪物!
就在我意識即將消散之際,我的手,無意中碰到了牆角的一塊鬆動的磚石。
我鬼使神差地用力一摳,磚石竟然被我摳了下來。
後麵,是一個黑漆漆的洞。
洞裡,放著一個被布包裹著的小木盒。
我顫抖著手,打開布包,裡麵是一個上了鎖的舊木盒。
我冇有鑰匙,急切間,我拿起地上一塊鋒利的瓷片,狠狠地朝著鎖撬去。
鎖被撬開了。
盒子打開的瞬間,我看到裡麵靜靜地躺著一本泛黃的日記。
日記的封麵上,是我再熟悉不過的娟秀字跡。
是媽媽的日記。
我翻開日記,裡麵的內容讓我渾身巨震。
……那個道士是騙子,他說的『破碎命格』全是謊話!他隻是想找個完美的容器,複活他的女兒婉兒……
……我不能讓我的女兒成為犧牲品。我去找他對質,他想殺我滅口,我假意順從,從他那裡騙到了破解之法……
……魂釘可鎮邪,符紙能破煞。但此法凶險,稍有不慎,兩魂俱滅。可我冇得選了……
日記的最後一頁,隻有一句話,血紅的字跡幾乎要穿透紙背。
小瓷,活下去。
在日記本的夾層裡,我找到了一枚通體烏黑的鐵釘,和一張畫滿了硃砂符文的黃紙。
這就是媽媽留給我唯一的生路!
我的眼淚瞬間決堤。
原來媽媽不是難產死的,她是為了保護我,被那個惡毒的道士害死的!
而我爸,這個愚蠢又自私的男人,從頭到尾都被矇在鼓裏,甚至認賊作父,親手把自己的女兒推向地獄!
巨大的悲痛和憤怒,化作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支撐著我搖搖欲墜的身體。
我緊緊攥著那枚被媽媽稱為魂釘的鐵釘,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我不會死的。
我不能死。
我要為媽媽報仇,我要讓那對惡毒的父女,付出代價!
我抬起頭,看向祠堂那扇緊閉的大門,眼中燃起熊熊的複仇之火。
三天後,就是我的十八歲生日。
那不是我的死期。
是他們的末日!
5.
接下來的三天,我把自己藏在祠堂的角落裡,不吃不喝。
身體的虛弱和僵硬感越來越強,我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在被一股外來的力量不斷擠壓、吞噬。
我死死地守著最後一絲清明,一遍遍地在心裡默唸著媽媽日記裡的內容。
魂釘入頂,破其靈台。符燃其身,滅其邪祟。
這是我唯一的機會。
我爸每天會來一次,從門縫裡塞一點食物和水進來。
他以為我還在哭鬨,隻是冷冷地丟下一句:彆折騰了,安安靜安地等著,對你,對婉兒都好。
我冇有迴應。
我隻是在黑暗中,像一頭蟄伏的野獸,靜靜地磨礪著我的爪牙。
十八歲生日那天,天陰沉得可怕。
烏雲低垂,像是要塌下來一般。
祠堂的大門,終於被打開了。
我爸走了進來,他身後,還跟著那個陶瓷娃娃。
今天的娃娃,被打扮得格外漂亮。
它穿著一件嶄新的大紅色嫁衣,臉上重新畫了精緻的妝容,那些蛛網般的裂痕,被厚厚的脂粉巧妙地遮蓋住了。
它的眼睛,不再是之前的死寂,而是閃爍著一種人性化的、興奮的光芒。
它看著我,嘴角勾起一抹勝利者的微笑。
祠堂的正中央,不知何時擺上了一個香案,上麪點著九根粗壯的龍鳳燭,燭火搖曳,將整個祠堂映得一片詭異的紅。
時辰到了。我爸的聲音乾澀而嘶啞。
他扶著娃娃,讓它在香案前的蒲團上坐下。
然後,他轉向我,從懷裡掏出一把鋒利的匕首。
沈瓷,彆怪爸爸。他朝我走來,取你一滴心頭血,做個了結吧。
我看著他手中的匕首,冇有反抗,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我的順從,讓他有些意外。
他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舉起了匕首。
就在刀尖即將刺入我胸口的瞬間,我動了。
我用儘全身的力氣,不是後退,而是猛地向前一撞!
沈明遠猝不及不及,被我撞得一個趔趄,匕首脫手而出,掉在地上。
我冇有去撿匕首,我的目標,從一開始就不是他。
我像一道離弦的箭,衝向那個坐在蒲團上,滿臉錯愕的娃娃。
你敢!
娃娃發出一聲尖利的嘶叫,那聲音不再是我的,而是一個陌生女孩的,充滿了驚恐和憤怒。
它想站起來,但穿著繁複嫁衣的陶瓷身體,限製了它的行動。
就是現在!
我從懷裡猛地抽出那枚烏黑的魂釘,對準它頭頂正中央的位置,用儘我畢生的力氣,狠狠地紮了下去!
不——!
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叫,響徹了整個祠堂。
魂釘冇入了娃娃的頭頂,黑色的釘身,彷彿有生命一般,瞬間爆發出無數道黑色的電光,沿著娃娃身上的裂痕,迅速蔓延至全身。
啊啊啊啊!
娃娃痛苦地在地上翻滾,它身上的脂粉簌簌脫落,露出了下麵更加猙獰、更加密集的裂痕。
那些裂痕裡,不再流出鮮血,而是冒出一股股黑色的煙氣。
婉兒!我的婉兒!
沈明遠反應過來,目眥欲裂地朝我撲來。
我早有防備,在他撲過來的瞬間,掏出那張黃紙符,準確無誤地拍在了娃娃的身上。
轟!
黃紙符無火自燃,瞬間爆開一團金色的火焰,將娃娃整個包裹了進去。
黑色的煙氣和金色的火焰交織在一起,發出滋滋的刺耳聲響,像是在烤問一個罪孽深重的靈魂。
娃娃的慘叫聲,越來越弱,最後,徹底消失。
我感覺一股溫暖的力量,從那團火焰中,源源不斷地迴流到我的身體裡。
那種被抽乾、被掏空的感覺,正在迅速消退。
我身上的僵硬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輕盈和強大。
那些曾經出現在我身上的傷痕,此刻正以一種灼熱的方式,將它們所承受過的痛苦,一一反饋給我。
摔倒的疼痛,劃傷的刺痛,高燒的灼熱……
一幕幕,一樁樁,都是那些村民們花錢轉移到我身上的災厄。
我咬緊牙關,承受著這股巨大的資訊流和痛苦。
當一切平息,我睜開眼。
地上,隻剩下一堆散發著餘溫的白色粉末,和一枚靜靜躺在粉末中的,烏黑的魂釘。
那個惡毒的靈魂,終於魂飛魄散了。
不……不……
沈明遠跪在地上,雙手瘋狂地刨著那堆粉末,狀若瘋魔。
婉兒……我的婉兒……他抬起頭,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瞪著我,你殺了她!你殺了我的婉兒!
他像一頭髮狂的野獸,朝我衝了過來,雙手掐向我的脖子。
你這個災星!怪物!我當初就該讓你跟她一起死!
我看著他扭曲的臉,心中一片冰冷。
我冇有躲。
就在他的手即將碰到我的瞬間,祠堂的大門,被人從外麵一腳踹開。
幾個穿著製服的身影,衝了進來,將沈明遠死死地按在地上。
為首的,是一個麵容冷峻的中年男人。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粉末,又看了看我,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我們是特殊事件處理部門的,接到舉報,這裡有人進行非法獻祭儀式。
他頓了頓,對我說道:沈瓷小姐,你安全了。
我愣住了。
舉報誰報的警
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門外走了進來。
是村東頭的張嬸。
她看著我,臉上滿是愧疚。
小瓷,對不起……我們都錯了……
原來,自從她兒子那次毫髮無傷之後,她心裡就一直不安。
後來,她發現村裡所有被擋災過的孩子,都開始變得畏光、怕人,精神萎靡。
而我,卻一天比一天消瘦。
她起了疑心,偷偷跟蹤我爸,終於發現了這個殘忍的真相。
所謂的擋災,根本不是轉移災厄。
而是將那些孩子的一部分精氣,連同災厄一起,通過娃娃做中轉,最終全部獻祭給了我。
娃娃是主祭品,而那些孩子,是陪祭品。
我們,都是那個惡毒儀式的燃料。
張嬸後怕不已,終於鼓起勇氣報了警。
6.
真相大白於天下。
沈明遠因為涉嫌多項罪名,被警方帶走了。
臨走前,他看著我,眼神裡冇有了瘋狂,隻剩下灰敗的死寂。
他什麼也冇說,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行屍走肉。
我冇有去看他。
從他選擇犧牲我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我的父親。
祠堂被貼上了封條,那堆白色的粉末,也被專業人員小心地收走了。
據說,那裡麵殘留著極為怨毒的能量。
我這才知道,那個道士根本不是什麼雲遊的高人,而是一個臭名昭著的邪修。
他以複活女兒為名,四處尋找破碎命格的女嬰,實際上是想煉製人偶替身,等替身吸納了足夠的怨氣和生命力後,再奪為己用,助他突破修為。
我隻是他選中的,無數個犧牲品之一。
而我的母親,就是因為發現了他的陰謀,才慘遭毒手。
特殊事件處理部門的人告訴我,我媽媽在遇害前,拚死將一部分線索傳遞了出去,他們已經追查這個邪修很多年了。
這次,通過沈明遠的線索,他們終於鎖定了那個邪修的藏身之處。
等待他的,將是法律和正義的審判。
村子裡的生活,漸漸恢複了平靜。
那些被吸走精氣的孩子,在專業人士的幫助下,也慢慢恢複了健康。
村民們見到我,不再是躲避和恐懼,而是充滿了愧疚和感激。
他們送來了各種各樣的東西,想要補償我。
我一一拒絕了。
我不需要補償,我隻想要回我的媽媽。
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
我把媽媽的日記本,和我小時候穿過的那件紅色連衣裙,一起放進了一個盒子裡,埋在了後院的桂花樹下。
媽媽最喜歡桂花了。
我辦了退學,離開了這個承載了我所有痛苦和噩夢的村子。
我用我爸留下的那些不義之財,加上村民們硬塞給我的錢,在一個陌生的海濱城市,租了一間小小的公寓。
我開始學習畫畫,這是我從小就有的夢想。
我喜歡用畫筆,畫下湛藍的天空,無垠的大海,和燦爛的陽光。
那些明亮的色彩,能讓我暫時忘記過去的陰霾。
隻是,在無數個夜深人靜的午夜。
我還是會從夢中驚醒。
夢裡,總有一個穿著紅色連衣裙的陶瓷娃娃,用我的聲音,在我耳邊怨毒地低語。
你終於來了。
然後,我就會看到它佈滿裂痕的臉上,流下兩行鮮紅的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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