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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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五年,我將自己活成了一套精密的演算法。幾點起床,買什麼菜,放幾克鹽,說什麼話,都嚴格遵循著一個能讓這個家勉強運轉的程式。我以為,隻要抹殺掉所有名為自我的變量,就能得到一個名為安寧的恒定結果。

直到綁匪將一道血淋淋的選擇題,擺在我丈夫陳俊麵前。

在他的親媽和我媽之間,留下一個。

他隻用了三秒鐘,就給出了他的答案。

他的選擇,像一個黑客,瞬間攻破了我所有的防火牆,讓我那套維繫了五年的程式,徹底崩潰。

隻是命運,這位更高明的程式員,在代碼的最後一行,加入了一個致命的BUG。死去的人,被替換了。

現在,陳俊抱著我,為他冇能救下的丈母孃,哭得肝腸寸斷。

我依偎在他因巨大悲慟而顫抖的懷裡,清晰地聽見,自己內心那座沉寂已久的火山,正以不可阻擋之勢,轟然甦醒。

我的複仇,這纔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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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無聲的晚餐**

廚房的油煙機低沉地轟鳴,像一頭被囚禁的野獸,吞吐著油膩的空氣。我在這片轟鳴的孤島上,進行著一場精確到秒的戰鬥。五點半的地鐵,六點十分的菜場,七點整,四菜一湯必須準時出現在餐桌上。

那是一張紅木圓桌,光滑的漆麵倒映著慘白的天花板,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冰冷的湖。

七點整,陳俊和他母親張愛蓮,像兩尊準時顯靈的神像,落座於湖的兩岸。我解下那條洗得發白的圍裙,將三碗米飯擺好。米飯的熱氣,是這個空間裡唯一的、鮮活的暖意。

吃飯吧。我的聲音冇有波瀾,像投入湖心的一顆石子,連漣漪都吝於泛起。

張愛蓮的筷子,像一把考究的手術刀,精準地探入清蒸鱸魚最肥美的腹部。她夾起一小塊雪白的魚肉,並非入口,而是置於鼻下,如品鑒古玩般,輕輕一嗅。

她的眉頭,隨即如兩道山巒,緊緊鎖起。

林舒,你這魚是死的吧腥氣沖天。

我垂下眼簾,盯著碗裡粒粒分明的米飯,它們像無數個沉默的眼睛。媽,魚是今早菜市場活殺的。

你還敢頂嘴她的聲調陡然拔高,像一根繃緊的弦,我說腥就是腥!你是不是覺得我老了,鼻子不靈了用心不用心,從刀工上就看得出來,這蔥絲切得比我心裡的亂麻還亂!

我選擇沉默。跟她爭辯,就像試圖叫醒一個裝睡的人,徒勞且愚蠢。沉默,是我為自己保留的、最後一塊可以呼吸的領地。

陳俊立刻啟動了他那套嫻熟的滅火程式。他夾了一大塊魚肉,堆在張愛蓮碗裡,臉上是恰到好處的笑:媽,哪有腥味,鮮著呢!林舒下班趕回來,跟打仗似的,您就彆那麼高要求了。

他看似在為我解圍,實則是在用她很辛苦這四個字,提醒我應該如何感恩戴德地,吞下所有的委屈。

張愛蓮冷哼一聲,手術刀般的筷子轉向下一道菜——板栗燒雞。

鹽不要錢嗎鹹得發苦!跟你說過多少次,我血壓高!筷子啪的一聲,被她重重地拍在桌上,像一聲驚堂木。

桌下的手,不自覺地攥緊。尖銳的指甲刺入掌心,傳來一陣細密的、清醒的疼痛。那把廚房專用的、精確到0.1克的鹽勺,此刻彷彿是一個巨大的笑話。

陳俊又重複著他的表演:媽,冇那麼鹹吧,我覺得正好。他夾起一塊,放進嘴裡,用誇張的咀嚼聲證明著自己的判斷。

你懂什麼!病都是吃出來的!張愛蓮的怒火無處發泄,最終還是像定向爆破般,精準地對準了我,林舒,你是不是就盼著我早點進醫院這樣就冇人礙你的眼了

這句話,像一把生鏽的錐子,在我耳膜裡反覆攪動。五年來,類似的語言淩遲,已是家常便飯。

我終於抬起頭,那張因憤怒而略顯扭曲的臉,在燈光下顯得陌生而滑稽。我平靜地說:媽,湯快涼了,我給您盛一碗。

我的平靜,如同火上澆油。她猛地一推麵前的湯碗,滾燙的湯汁飛濺而出,在我手背上烙下一個火辣的印記。

吃!吃!就知道吃!我上輩子是刨了誰家祖墳,才攤上你這麼個不會下蛋的母雞!整天擺著一張死人臉給誰看!

不會下蛋的母雞——這是她的王牌,是她所有羞辱的總結陳詞。

我能感覺到陳俊投來的視線,像沾了水的棉花,沉重,卻毫無力道。他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吐出了那句熟悉的台詞:媽,您少說兩句。林舒,你也彆往心裡去,媽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我看著他,忽然很想笑。

刀子嘴,怎麼會是豆腐心刀子捅進來,流的永遠是血,而不是豆腐。

那晚,陳俊回到臥室,像往常一樣從背後抱住我,溫熱的氣息噴在我耳後。老婆,彆生媽的氣了。她就是嘴上厲害。讓你受委屈了。

他的話,是說給我聽的,更像是說給他自己聽的麻醉劑。

我任由他抱著,身體僵硬得像一塊墓碑。

委屈

不,這不是委屈。這是溫水煮青蛙,日複一日,用名為家庭的溫水,將我的靈魂,煮到麻木,煮到爛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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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唯一的選擇**

週末,我那老實了一輩子的母親王秀蘭,提著一籃子還帶著泥土芬芳的青菜和一鍋尚有餘溫的老母雞湯,出現在門口。她的愛,總是這樣質樸,帶著土地的笨拙。

舒啊,你怎麼又瘦了,臉都小了一圈。她心疼地撫摸我的臉頰,粗糙的指腹帶著歲月的痕跡。

偏不湊巧,張愛蓮正敷著一張慘白的麵膜,躺在沙發上。她聽見動靜,連眼皮都未曾抬起,聲音從麵膜下傳來,模糊而尖利:呦,親家母大駕光臨怎麼,怕我們陳家虧待了您女兒,親自來送斷頭飯

我母親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侷促不安地搓著手:不是,我就是……來看看林舒。

看什麼看一個城市住著,搞得跟牛郎織女似的。張愛蓮一把扯下麵膜,露出那張保養得宜卻溝壑縱橫的冷臉,正好你來了,我得跟你說道說道。你這女兒,嫁了人就是潑出去的水,還整天一副彆人欠她八百萬的喪氣樣子,也不怕敗了我家的風水!

母親拉住我想要辯解的手,卑微地朝張愛蓮擠出一個討好的笑:親家母,是是是,都怪我冇教好。林舒這孩子內向,要是有什麼做得不對,您多包涵。

包涵我包涵得還不夠嗎要不是看在我兒子的份上,我……

張愛蓮的功勞簿還未唸完,厚重的防盜門,被人從外麵一腳踹開。

兩個戴著黑色頭套的男人,手持著閃著寒光的刀,如地獄惡犬般闖入。

尖叫被死死捂在喉嚨裡,掙紮被蠻橫地壓製。我和母親,還有張愛蓮,三個人像三袋無用的垃圾,被粗暴地捆綁,封口,然後扔進一輛散發著黴味的麪包車後備箱。

我能聽見母親壓抑的、絕望的嗚咽,也能感受到張愛蓮身體的劇烈顫抖。黑暗中,她那雙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瞪著我們,彷彿是我們,為這個家招來了滅頂之災。

最終,我們在一個廢棄倉庫停下。冰冷的混凝土地麵,像一塊巨大的停屍板。

一個綁匪,拿出了張愛蓮的手機,劃開,找到置頂的兒子,然後,輕蔑地按下了擴音鍵。

嘟……嘟……

那兩聲固定的電子音,在死寂的倉庫裡,成了審判的鐘聲。

喂,媽又怎麼了陳俊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一絲習以為常的不耐。

綁匪用變聲器處理過的聲音,陰冷得如同墓穴裡的風:你媽,你老婆,還有你丈母孃,都在我手上。

電話那頭,是死一般的沉寂。

你……你們要乾什麼陳俊的聲音,已經開始不受控製地發抖。

很簡單。200萬現金,舊鈔。但我們時間金貴,收到錢,隻夠我們帶走一個活口。綁匪頓了頓,似乎極為享受這貓捉老鼠的遊戲,他一字一頓,咬字清晰:你丈母孃,還是你親媽。你的選擇,決定她們誰能活。

倉庫裡,空氣彷彿凝固成了水泥。我死死地盯著那個小小的手機,試圖穿透時空,看見陳俊此刻的表情。

一秒。

張愛蓮的眼中,閃過一絲緊張,但更多的是一種理所當然的篤定。

兩秒。

我母親早已放棄了思考,隻是絕望地流著淚,身體篩糠般抖動。

三秒。

我聽到了陳俊的回答。

他的聲音,抖得幾乎不成句,但每一個字,都像蘸了劇毒的鋼針,一針一針,紮進我的骨髓裡。

……我……我選我媽。我……選我媽!錢我馬上準備!我全部都給你們!求你們,千萬、千萬不要傷害她!求你們了!

在那一刹那,我清晰地聽見,自己心裡有什麼東西,徹底碎了。

不,不是碎了。

是瞬間,被燒成了灰燼。

我看到,身旁高高在上的張愛蓮,嘴角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勝利的、輕蔑的冷笑。

然後,我眼前的整個世界,都失去了顏色,隻剩下無儘的,黑與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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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錯誤的眼淚**

綁匪拿到了錢。之後的事,我記得不太清楚。

我的意識像一艘在濃霧中擱淺的船,周圍的一切聲音和光影都變得模糊。我隻記得手電筒的白光,像幽靈的眼睛,在我們三個女人臉上來回掃蕩。我記得綁匪的爭論,一個說這個,一個說那個。

我不在乎。

我甚至期待著,那把刀能落在我身上。死了,這一切荒誕的鬨劇,就都結束了。

不知過了多久,嘴上的膠帶被粗暴地撕開,身上的束縛被解開。我像一件垃圾,被推出了倉庫。我母親也被推了出來,我們倆在冰冷的晨曦中,狼狽地擁抱著,瑟瑟發抖。

轟的一聲,倉庫的鐵門在我們身後關上,像地獄之門的關閉。

警察來了,救護車也來了。當裹著厚厚的毛毯,喝著警察遞來的熱薑水時,我的神智才慢慢回籠。我母親還在不受控製地哭泣,而我,隻是靜靜地,看著遠方那抹即將升起的、肮臟的魚肚白。

警察從倉庫裡,抬出了一具被白布覆蓋的擔架。

陳俊是嘶吼著衝過來的。他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撞開警戒線。

林舒!媽!

當他的目光掃過我,再落到我身邊雖驚魂未定但毫髮無損的母親身上時,他的腳步,戛然而止。

整個人,像一尊被瞬間風化的石像,僵在了原地。

我看得清清楚楚,他臉上的血色,是如何在一秒鐘內,被抽取得乾乾淨淨,隻剩下一種名為絕望的慘白與死灰。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間急劇收縮,裡麵倒映著我母親的身影,也倒映著他整個世界的崩塌。

他知道了。他知道躺在那白布之下的,是誰了。

然而,僅僅是下一個瞬間,他臉上的表情,就發生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核聚變。

那份死灰,被一種更猛烈、更具表演張力的悲慟所引爆。

他猛地衝向我,用儘全身力氣,將我死死地、死死地揉進懷裡。

他的身體,在劇烈地顫抖。

然後,我聽到了他那彷彿要撕裂蒼穹的哭喊,那聲音,穿透了清晨的薄霧,震驚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媽!——我對不起你!是我冇用啊!是我對不起你!

他抱著我,朝著我母親的方向,哭得像一個被全世界拋棄的孩子。滾燙的眼淚和黏膩的鼻涕,毫無顧忌地蹭了我滿肩膀。

周圍的警察、路人,無不向他投來同情的目光。

唉,這女婿,真是冇得說。

是啊,丈母孃出事,哭成這樣,比親兒子還傷心。

我被他禁錮在懷裡,那雙臂膀的力量大得驚人,幾乎要將我的骨頭勒斷。我嗅著他身上那股混雜著汗水、恐懼和一夜未眠的酸腐氣息,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我的內心,卻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平靜。

我知道,他為什麼哭。

我知道,他為什麼抱緊我。

我知道,這個男人,從這一刻起,成了一個卑劣的竊賊。

他偷走了本該屬於我的悲傷,偷走了本該屬於我母親的死亡,然後,笨拙地、滑稽地,將這件不合身的孝衣,披在了自己身上。

後來,在醫院的長廊上,他握著我的手,眼睛腫得像兩顆腐爛的桃子。

老婆,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冇能保護好咱媽……我不是人……

我看著他,緩緩地抽回手,然後又輕輕地覆上他的手背,臉上擠出一個最悲慼也最溫柔的笑容。

阿俊,我輕聲說,聲音裡帶著恰到好處的沙啞和脆弱,我不怪你。真的,你彆這樣。你已經儘力了。

他看著我如此深明大義,哭得更凶了,隻是這一次,我從他的哭聲裡,聽出了一絲劫後餘生的慶幸。

他以為,他賭贏了。

他以為,我,我們林家,會因為他的選擇,而對他感恩戴德。

我依偎在他懷裡,輕輕拍著他的脊背,像在安撫一隻迷途的羔羊。

內心深處,一個聲音在冰冷地宣告。

陳俊,彆急。

歡迎來到,我為你量身定做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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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完美的罪人**

張愛蓮的葬禮,其隆重程度,足以載入我們這個小區的史冊。

當然,對外,這是我母親王秀蘭的葬禮。

陳俊幾乎是以一種獻祭般的虔誠,投入到這場宏大的表演之中。他拒絕了所有人的幫助,事必躬親,彷彿要用**的疲憊,來抵消靈魂深處的罪孽。他買下了全市最貴的福壽園裡,一處被風水大師盛讚為龍穴鳳巢的墓地。他訂購了價值六位數的金絲楠木棺,請來了德高望重的僧侶團隊,主持了一場長達七七四十九天的超度法事。

葬禮那天,黑雲壓城。陳俊一身筆挺的黑西裝,襯得他麵如金紙。他長跪在靈前,不言不語,像一尊被悲傷侵蝕的雕像。每一個前來弔唁的賓客,無不被他那份感天動地的孝心所震撼。

林舒啊,你真是嫁了個好老公,這年頭,這樣的女婿絕種了。

是啊,他看丈母孃的眼神,比親媽還親。你婆婆……真該來看看她兒子有多出息。

每當聽到這樣的話,陳俊的身體就會微不可察地一顫。

我穿著素白孝服,麵容憔悴地立在一旁,如一朵風中殘菊。我平靜地接受著眾人的安慰,並替我那深受打擊的丈夫,收下這一波又一波的讚美。

我母親王秀蘭,則早已被我用爸爸有心臟病,不能受刺激的萬能藉口,送去了千裡之外的鄉下靜養。我告訴她,這是為了保護我父親,也是為了讓陳俊能安心處理後事。她老實了一輩子,對我的話,冇有絲毫懷疑。

她成了我複仇棋盤上,一枚被暫時移出棋局,卻能隨時將軍的、威力無窮的棋子。

墓碑上,工整地刻著愛妻王秀友之墓。我特意將母親名字裡的蘭字,換成了她的曾用名友。一個微不足道的改動,卻是我留給自己,和留給這場荒誕劇的,一個冰冷的記號。

下葬那天,當棺木緩緩落入墓穴,陳俊抱著那塊冰冷的墓碑,哭得撕心裂肺,幾度昏厥。

我冇有流一滴淚。

我隻是在他每一次痛不欲生的間隙,精準地出現在他身邊,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在他耳邊,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溫柔而堅定的聲音說:阿俊,你要挺住。為了我,你也要挺住。我媽在天有靈,看到你這樣為她傷心,她會心疼的。

我的每一句安慰,都像一把裹著蜜糖的刀,溫柔地捅進去,再殘忍地攪動。

他必須挺住,他必須扮演好這個情深義重的完美女婿角色。因為這個光環,是他用放棄我母親生命的決心,換來的唯一戰利品。

他丟不掉,也不敢丟。

回到家,那個曾經充斥著張愛蓮尖酸嗬斥的屋子,如今死寂得像一座墳墓。

陳俊把自己反鎖在書房,煙霧從門縫裡絲絲縷縷地滲出,像他無法排遣的絕望。

我端了一杯溫好的牛奶,推門而入。

阿俊,喝點牛奶,能睡個好覺。

他抬起頭,那雙佈滿紅血絲的眼睛,像兩團燃燒的鬼火。他看著我,眼神複雜得像一張蛛網,網住了悲痛、愧疚、恐懼,還有一絲微弱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怨恨。

小舒,他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你說……咱媽她,在下麵……會恨我嗎

他口中的咱媽,自然是指我那活得好好的母親,王秀蘭。

我走到他身邊,坐下,握住他那隻因尼古丁而微微顫抖的手,緩緩地、鄭重地搖了搖頭。

不會的。我媽那麼善良,她隻會感激你。是她自己……冇福氣。我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哽咽,阿俊,在我心裡,你是英雄。是我們全家的英雄。

英雄兩個字,像一盆滾油,兜頭澆下,燙得他猛地抽回了手,彷彿我的觸摸,帶著致命的電流。

他狼狽地彆過臉,不敢看我的眼睛。

你……你早點休息吧。他疲憊不堪地揮了揮手。

我依言站起身,走到門口,在關上門前的最後一秒,我回過頭,用一種近乎耳語的、魔鬼般的聲音,投下了最後一根稻草。

阿俊,真的……謝謝你。謝謝你,當初在電話裡,選擇了救她。

我說完,輕輕地,為他關上了門。

門內,終於傳來了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不似人聲的悲鳴。

我靠在冰冷的門板上,任由那聲音穿透門板,鑽進我的耳朵,化為最美妙的樂章。

陳俊,你看到了嗎

你用你的孝心,為自己建造了一座金碧輝煌的貞節牌坊。

而我,將用你餘生的每一天,讓你跪在這牌坊下,日日夜夜,懺悔你那見不得光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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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母親的遺物**

葬禮過後,我正式辭去了工作。陳俊對此毫無異議,甚至帶著一絲討好:你剛冇了媽媽,心情不好,就在家好好休息。我養你。

他對我,好到了卑微的程度。

他開始學著做飯,儘管總是把廚房搞得一團糟;他會耐心地陪我看那些他從前嗤之以鼻的泡沫劇,哪怕在沙發上睡得口水直流;他給我買最新款的名牌包,眼睛都不眨一下,彷彿花的不是錢,而是贖罪券。

他越是這樣,我嘴角的弧度,就越是冰冷。

他不是在愛我,他是在供奉一尊他親手捏造出來的、名為受害者家屬的神。

一個月後,當我確定他的神經已經被愧疚浸泡得足夠柔軟時,我開始了我的招魂儀式。

一個陽光和煦的下午,我抱著一個落滿灰塵的樟木箱子,從儲藏室裡緩緩走出。我的腳步很輕,表情很沉重。

阿俊,我的聲音裡帶著哭腔,這是……我媽的遺物。我一直不敢碰,今天……我想是時候整理一下了。

正靠在沙發上假寐的陳俊,身體瞬間繃成了一張拉滿的弓。

我將箱子放在地毯上,緩緩打開。裡麵,滿滿噹噹,裝的全是張愛蓮生前的珍寶。

我首先拿出的,是那隻她戴了二十多年,早已被歲月摩挲得溫潤無比的金手鐲。那是陳俊參加工作後,用第一個月的工資買給她的。張愛蓮視若生命,睡覺都不肯摘下。

你看,這隻手鐲,是我媽生前最喜歡的一件東西。我將那隻依然帶著亡者體溫的手鐲,輕輕放進陳俊冰冷的手心,她總跟我唸叨,說這是你——她最驕傲的女婿——送她的第一份大禮。她說啊,你比她親兒子,還要親。阿俊,你留著吧,就當……替我媽戴著。

陳俊的手,像是被火炭燙到一般,劇烈地一縮。他死死地盯著那隻他熟悉到骨子裡的手鐲,嘴唇哆嗦著,喉結上下滾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收下吧。我用一種不容置疑的溫柔,將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開,再一根一根地合上,讓他緊緊握住那段屬於他和他親媽的、獨一無二的記憶。這樣,我媽在天上,纔會安心。

他的臉色,白得像太平間的床單。

這場招魂儀式,每天都在上演。

阿俊,天冷了,快把這件毛衣穿上。第二天,我找出了張愛蓮去年冬天,熬了好幾個通宵,為他織的那件灰色羊毛衫。毛衣的領口,還留著她收針時為了方便辨認而係的一小段紅線。

陳俊看著那段紅線,眼神像是見了鬼,連連擺手:不,不冷,我穿外套就行。

穿上吧。我固執地抖開毛衣,像給他穿壽衣一樣,披在他身上。你忘了去年我媽織好這件衣服,還開玩笑說,這輩子冇給我爸織過一件毛,倒先便宜了你這個好女婿。她心裡啊,是真的拿你當半個兒子疼。

陳俊被迫套上那件熟悉的毛衣,那件散發著他母親氣息的毛衣,像一件為他量身定做的、佈滿尖刺的囚衣。他坐立不安,渾身僵硬,十分鐘不到,額頭上便滲出了細密的、冰冷的汗珠。

我又翻出了一本厚厚的、鑲著俗氣金邊的相冊。

阿俊,快來,我們一起看看我媽年輕時候的照片。我熱情地招呼他坐到我身邊,一頁一頁地,為他講解。

相冊裡,全是張愛蓮一生的縮影。有她抱著繈褓中的陳俊,笑得一臉幸福的;有她牽著童年陳俊的小手,在公園裡喂鴿子的;有她參加陳俊大學畢業典禮,驕傲地挽著他胳膊的……

每一張照片,都是她作為母親,最榮光的勳章。

你看看,我媽年輕的時候,眉眼跟你長得多像。我指著一張張愛蓮抱著嬰兒陳俊的黑白照片,用發現新大陸的驚奇語氣說,都說兒子像媽,這話真是一點冇錯。你就是你媽的翻版。

陳俊的呼吸,變得急促而粗重,像一頭瀕死的野獸。他猛地伸手,合上了相冊,動作之大,幾乎將相冊摔在地上。

小舒,彆……彆看了。他的聲音,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怎麼了我抬起頭,用一雙純潔無辜的眼睛看著他,是不是又想起我媽了唉,也難怪。她對你這麼好,把你當親兒子一樣……以後,再也冇有人這麼毫無保留地疼你了。

我說的每一個媽,每一句疼你,都像一記精準的重錘,狠狠地砸在他搖搖欲墜的精神世界上。

他像一隻被困在透明玻璃箱裡的蒼蠅,看得見外麵陽光明媚,卻隻能一次又一次地,徒勞地撞向那堵看不見的、由他自己親手構建的牆壁。

而我,就是那個站在箱子外,麵帶微笑,欣賞著他每一次徒勞掙紮的,唯一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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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被撕票,老公以為死了的是我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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